“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句话在陈颂一舌尖盘旋了三天,终于在周六早晨说了出来。她站在栈道尽头,看着温之礼收拾画具。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时,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什么地方?”
“秘密基地。”陈颂一压低声音,仿佛周围有人偷听似的,“不过要等到下午,我爸妈午休的时候。”
温之礼嘴角微微上扬:“听起来很神秘。”
“保证值得。”陈颂一信誓旦旦地说,心跳却加快了。那座灯塔是她从未与人分享的领地,连父母都不知道她常去那里。
下午两点,当“颂一食坊”的午间营业结束,父母上楼休息后,陈颂一悄悄溜出家门。温之礼已经在约定的路口等她,白色T恤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这边走。”陈颂一领着他穿过几条小巷,避开镇中心的热闹区域。路越来越窄,渐渐变成了泥土小径,两旁是半人高的野草和零星的野花。
温之礼跟在她身后,脚步声轻而稳:“你经常来这里?”
“嗯,从小学开始。”陈颂一拨开挡路的树枝,“每当我需要一个人静静的时候。”
小径尽头是一座小山丘,上面矗立着一座已经废弃多年的灯塔。红白相间的油漆已经斑驳脱落,铁质楼梯从外部盘旋而上,在阳光下泛着锈红色的光泽。
“哇。”温之礼仰头望着灯塔,眼睛睁得圆圆的,“我从不知道这里有座灯塔。”
“镇上的人几乎都忘了它的存在。”陈颂一骄傲地说,仿佛这是她的私人财产,“跟我来,小心楼梯有些地方锈了。”
她率先踏上铁梯,温之礼紧随其后。海风从阶梯间的缝隙穿过,吹起陈颂一的裙摆,她不得不一手压住裙子,一手紧握栏杆。走到一半时,一块锈蚀的踏板突然松动,她脚下一滑——
“小心!”温之礼的手迅速扶住她的后腰,稳住了她摇晃的身体。
陈颂一的心脏猛地跳到了嗓子眼,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还是腰间那只温暖的手掌。
“谢、谢谢。”她结巴了一下,连忙继续向上爬,耳朵尖热得发烫。
灯塔顶部是一个圆形平台,四周是玻璃窗,曾经用于放置信号灯的空间现在空空如也。陈颂一熟门熟路地推开小门,阳光立刻倾泻而入,照亮了布满灰尘的室内。
“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基地。”她张开双臂,转了个圈。
温之礼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面上——那里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和涂鸦。他走近细看,发现是各种诗句、心情记录和日期,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六年前。
“这些都是你...?”
陈颂一点点头,突然有些害羞:“很幼稚吧?”
“不,很珍贵。”温之礼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刻痕,仿佛在触摸一段段被封存的时光,“像一本立体日记。”
他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迅速勾勒了几笔,将灯塔内部的轮廓和陈颂一站在阳光中的侧影记录下来。
“这里视野很好。”陈颂一走向窗边,指向远处,“晴天时可以看到海平线,晚上则能看到整个镇子的灯光。”
温之礼站到她身边,两人的肩膀几乎相触。从这个高度俯瞰,青屿镇像一幅展开的画卷:红瓦屋顶错落有致,街道如棋盘般纵横,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几艘渔船点缀其间。
“美得像幅画。”温之礼轻声说。
“你肯定能把它画得很好看。”陈颂一靠在窗台上,感受微风拂面,“对了,你之前说收到了美院的录取通知?”
“嗯,南方美术学院的设计系。”温之礼也学着她的样子靠在窗边,“九月中旬开学。你呢?”
“本省的师范大学,中文系。”陈颂一掰着手指数,“比你早一周开学。我爸妈可高兴了,说毕业后回镇上教书,稳定又体面。”
“你想当老师?”
陈颂一思考了一会儿:“我喜欢文学,也喜欢和人交流。但说实话,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了站在讲台上,引导别人的人生。”她转头看向温之礼,“你呢?学设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温之礼的目光投向远方:“我喜欢创造美的事物,同时也希望这些美是有实用价值的。不像纯艺术那样高高在上,而是能融入日常生活。”他停顿了一下,“比如,我一直想为听潮书店设计一个新招牌,现在的太老旧了。”
“林伯会高兴坏的。”陈颂一笑着说,“他那家书店能撑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他们聊着各自的大学和专业,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陈颂一惊讶地发现,在灯塔里时间流逝得如此之快,往常她独自来这里时,时间总是缓慢得几乎停滞。
正当她准备提议回去时,一滴冰凉的水珠突然落在她鼻尖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雨点开始敲打灯塔的玻璃窗。
“下雨了?”温之礼走到窗边,望向突然阴沉下来的天空,“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雨啊。”
陈颂一却兴奋地跑到平台边缘:“是太阳雨!看,那边还有阳光呢!”
确实,远处的海面仍沐浴在金色阳光中,而灯塔所在的山丘却被突如其来的雨云笼罩。雨滴越来越密,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水痕。
“我们得等雨小一点再走。”温之礼担忧地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铁梯湿了会很滑。”
陈颂一却完全沉浸在太阳雨的美景中:“多神奇啊,就像天空突然决定给我们表演一场即兴秀。”
温之礼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无奈地笑了:“你总是这样吗?”
“哪样?”
“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大多数人遇到突如其来的雨,第一反应是抱怨。”
陈颂一歪着头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爸爸常说,‘生活就像做菜,意外加入的调料有时能创造最难忘的味道’。”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天色渐暗,温之礼看了看手表:“已经五点半了,我们得冒险下去了,不然天黑后更危险。”
陈颂一点点头,突然意识到父母可能已经在担心她了。他们小心地走下铁梯,雨水让锈蚀的金属变得异常湿滑。走到一半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陈颂一吓得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好温之礼及时抓住了她的手。
“抓紧我。”他在雨中大声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当他们终于到达地面时,已经全身湿透。温之礼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套,举过头顶为两人遮挡——虽然这几乎无济于事。
“跑吧!”陈颂一大喊,两人在雨中狂奔起来。
泥泞的小径变成了滑溜溜的陷阱,陈颂一几次差点摔倒,温之礼始终紧紧抓着她的手。雨水模糊了视线,打湿了睫毛,顺着脸颊流进衣领,但他们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这太疯狂了!”陈颂一边跑边喊,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你带的路!”温之礼回应道,他的白T恤湿透后几乎透明,贴在身上。
当他们终于跑到镇口时,雨势稍微小了些。陈颂一喘着气停下脚步,突然意识到他们还牵着手。温之礼似乎也同时注意到了,但两人谁都没有松开。
“你头发上全是水。”温之礼轻声说,伸手拨开贴在她额头上的湿发。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陈颂一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雨水顺着温之礼的下巴滴落,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在路灯下闪闪发亮。
“你也是。”她伸手抹去他脸颊上的雨水,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一股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他们相视而笑,雨水顺着发梢滴落,但谁都不在意。
“我送你回家。”温之礼说,仍然没有放开她的手。
当陈颂一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家门口时,陈母惊叫一声:“天啊!你去哪了?我们正要打电话报警!”
“对不起,妈。”陈颂一低头认错,却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我去灯塔看风景,突然下雨了。”
“灯塔?那座破旧的废弃塔?”陈父从厨房探出头,“太危险了!”
“我不是一个人。”陈颂一脱口而出,“温之礼和我一起。”
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陈母的表情突然柔和下来:“那个五金店家的男孩?是他送你回来的?”
陈颂一点点头,水珠从发梢甩到地板上。
“至少请人家进来喝杯热茶啊。”陈母责备道,“这么大的雨。”
“他说改天。”陈颂一撒了个小谎,实际上温之礼根本没提这事,“我先去洗澡了。”
上楼时,她听到父亲对母亲说:“看来我们家姑娘长大了。”
陈颂一关上浴室门,打开热水,蒸汽很快弥漫了整个空间。她站在花洒下,让温暖的水流冲刷冰冷的身体,脑海中回放着今天的一幕幕:灯塔里的谈话,突如其来的暴雨,温之礼为她挡雨的外套,还有那个在雨中几乎称不上触碰的触碰。
她伸手在雾蒙蒙的镜子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心形,然后迅速擦掉,为自己的幼稚行为感到好笑又甜蜜。
与此同时,温之礼也刚到家。温父看着他湿透的样子,挑了挑眉:“约会去了?”
“不是约会。”温之礼急忙否认,“只是和朋友去了趟灯塔,遇到下雨。”
“朋友?”温父意味深长地重复,“陈家的姑娘?”
温之礼没有回答,但发红的耳根已经出卖了他。温父笑了笑,递给他一条干毛巾:“去换衣服吧,别感冒了。明天记得去谢谢人家。”
“谢她什么?”
“谢她让你淋雨啊。”温父促狭地说,“年轻人就是不懂这些。”
温之礼摇摇头上了楼,但心里明白父亲是对的。他确实应该感谢陈颂一,感谢她分享的秘密基地,感谢那场突如其来的雨,感谢所有让今天变得如此特别的小小意外。
躺在床上,他拿出素描本,翻到新的一页,开始画下雨中的灯塔。画着画着,笔下不自觉地多了一个在雨中奔跑的女孩身影,长发飞扬,笑容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