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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诏狱

作者:刘波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瑶娘反复点数,确认无误后嘴里喃喃道。


    “ 十一两。”


    这个数字像一道催命的符咒,烙在瑶娘的掌心手背,烫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周遭的一切,街道上的叫卖声,李朝奉的算盘声,窗外明媚得有些刺眼的阳光,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笼罩,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唯一清晰的,是她脑海中那片猩红的血色,和后脑撞上柜角时那股尖锐的剧痛。


    「不是梦。」


    这个认知比梦魇本身还要可怖。


    “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翠环见瑶娘手捧着银子,呆若木鸡,不由得担心地凑了过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


    “我没事。”瑶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咽回去。她收拢手指,将那十一两碎银和那枚冰凉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不能慌,绝对不能。如果那场灾祸真的会再次降临,慌乱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后院那扇紧闭的大门上。算算时辰,姚家的人,不一会儿就快到了。


    “李叔,”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劳烦您去一趟后门,将门闩插上,再用那张最沉的八仙桌顶住。”


    “啊?”李朝奉和翠环都愣住了,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此指令。


    “小姐,这……这是为何?”李朝奉不解地问,“光天化日的,难不成还有贼人不成?”


    “快去!”瑶娘的语气不容置喙,眼神中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不要问为什么,照我说的做!”


    李朝奉被她这副模样震慑住了,虽然满心疑窦,但还是立刻起身,快步走向后院。


    瑶娘则迅速站起身,将那枚诡异的玉佩贴身藏好,然后抓起柜台上的一把点数银两的算尺,紧紧握在手中。她不知道这薄薄的木尺能有什么用,但手中握着东西,总比空着要让她心安一些。


    瑶娘心想,但愿能拖住一阵子就行。


    就在李朝奉刚刚用桌子顶住后门,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当铺的正门,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踹开了。


    “欠债的都给老子滚出来!”


    一模一样的叫骂声,一模一样的凶神恶煞。为首的姚管事带着七八个家丁,如同一群闯入羊圈的饿狼,气势汹汹地涌了进来。


    翠环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瑶娘身后。李朝奉也白了脸,下意识地将瑶娘护在身前。


    “ 姚管事,”这一回,瑶娘没有再争辩什么父债女还,也没有去质问那借据的真伪。她握着算尺,站在李朝奉身后,冷冷地看着姚管事,“我们宝鉴坊是正经生意,不是任由你们撒野的地方。这朗朗乾坤,王法昭昭,你们就不怕闹到官府去吗?”


    “官府?”姚管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身后的家丁们也跟着哄笑起来,“小娘子,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实话告诉你,你那当官的夫君,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还指望他给你撑腰?我呸!”


    他上前一步,贪婪的目光在瑶娘身上扫过,脸上的横肉抖动着:“我劝你还是乖乖地把地契和银子都交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不然,我们哥几个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你敢!”瑶娘厉声喝道,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她知道,自己这点虚张声势根本撑不了多久。


    就在姚管事狞笑着挥手,示意家丁们上前抢夺时,一个冷冽如冰的声音,从门口悠悠地传了进来。


    “谁给你们的胆子,在天子脚下强抢民财?”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姚管事等人浑身一僵,循声望去,只见当铺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身玄色飞鱼服,腰间佩着一柄狭长的绣春刀。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却冷若冰霜,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令人胆寒的威压便笼罩了整个当铺。


    锦衣卫!


    姚管事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再横,也只是个市井泼皮,如何敢在锦衣卫面前造次?


    “大……大人……”姚管事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小人……小人只是来……来讨一笔旧账,绝无他意,绝无他意!”


    那锦衣卫没有理会他,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了瑶娘的身上。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瑶娘的心猛地一跳。是他!就是那张在“梦”中逆着光的脸!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戒尺,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她知道,这个人,就是她的生机。


    “□□宇是你什么人?”他开口问道,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冷。


    “他……是民女的夫君。”瑶娘定了定神,回答道。


    那锦衣卫,微微颔首,随即转向姚管事,语气中不带一丝波澜:“账本,拿来。”


    姚管事哪敢不从,哆哆嗦嗦地将那张借据递了上去。


    萧墨接过,只扫了一眼,便屈指一弹,那张借据竟像一只蝴蝶般,轻飘飘地飞回了姚管事面前。


    “此乃私债,按大明律,不得以暴力催讨。利息几何,本金几何,去顺天府衙门说个清楚。”萧墨冷冷道,“再有下次,本官不介意请你们去狱房监牢喝杯茶。滚。”


    最后一个“滚”字,轻描淡写,却让姚管事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当铺,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场泼天大祸,竟在他三言两语间,便化解于无形。


    当铺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瑶娘、翠环和李朝奉三人,以及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锦衣卫。


    “多谢萧墨大人出手相救。” 瑶娘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对他福了一礼,眼前这人,瑶娘并不陌生。


    萧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半分动容。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递到瑶娘面前。


    “北镇抚司办案,□□宇身为钦天监灵台郎,于观星台上口出狂言,妄议星象,言语涉及国本,有谋逆之嫌。奉圣上口谕,即刻收押诏狱,听候审问。”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不是在宣判一个家庭的支离破碎,而只是在确认一笔再寻常不过的账目。


    尽管心中早已“预知”了这一切,但当这封来自诏狱的冰冷公文真的摆在面前时,瑶娘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沉了下去。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份公文。纸上冰冷的触感,和上面那刺眼的“诏狱”二字,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不……不可能……”她抬起头,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将一个乍闻噩耗、无助绝望的妻子扮演得淋漓尽致,“我夫君为人正直,忠君爱国,怎会……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萧大人,这其中定有冤情!”


    “有没有冤情,北镇抚司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萧墨的神色依旧冷漠,“本官今日来,只是按规矩,知会家眷一声。”


    他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瑶娘的领口。仿佛在刻意避开瑶娘的眼神。


    萧墨的眼神微微一凝,但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大人!”瑶娘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向前一步,几乎要跪倒在地,“ 民女恳求大人,让我见夫君一面!我们夫妻情深,他如今身陷囹圄,我……我若不能见他一面,我……”


    瑶娘言语带着微微的啜泣声,柔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助和可怜。


    萧墨却不为所动。


    “诏狱重地,闲人免入。” 他冷冷地吐出八个字,彻底打碎了瑶娘的幻想,“ 韩夫人,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看瑶娘一眼,转身便走出了当铺,玄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街角的人流之中。


    他一走,瑶娘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幸好被一旁的翠环和李朝奉及时扶住。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翠环哭着喊道。


    李朝奉则在一旁默默安慰,“刚刚大庭广众之下,萧墨这孩子不便多言,他与正宇从小便情同手足,不会见死不救的。以当今圣上之智,他指派萧墨来督查正宇的案子,定是认为其中有不可言说的阴谋。”


    瑶娘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死死地攥着那份来自诏狱的公文,指甲深陷进肉里。


    她知道,求情是没用的。这个叫萧墨的锦衣卫,心硬如铁。


    想要见到夫君,想要查明真相,她不能靠任何人。


    她只能靠自己。


    夜幕降临,瑶娘将自己关在房中,翠环送来的饭菜,她一口未动。


    她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着一张白纸。那枚奇特的玉佩,就放在纸旁,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她必须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第一次“轮回”的经历告诉她。死亡,会让她回到僧人离开之后的时间点。


    而回去一次,似乎都会少一两银子。


    这是否意味着,她的机会,只有十一次?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像第一次那样,毫无准备地死去。每一次机会都无比宝-贵。


    她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首先,要解决的是姚家的债务。五百两,不是个小数目,但宝鉴坊倾尽所有,尚能勉强凑出。只是如此一来,当铺便元气大伤,再无转圜余地。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是夫君□□宇的案子。


    “妄议星象,涉及国本”,这是能诛九族的大罪。她不信夫君会如此糊涂。这背后,定然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而想要破局,第一步,必须见到□□宇。只有见到他,才能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得罪了谁,又是被谁陷害。


    可诏狱是何等地方?那是人间地狱,有进无出。萧墨已经把路堵死了。


    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瑶娘扶着额头,陷入了沉思。她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所有人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中反复过滤。


    萧墨。


    那个冷面锦衣卫。


    他虽然冷酷,但似乎并非不讲道理。他对姚管事说的那句“按大明律”,说明他至少在表面上,是遵循法度的。


    这样的人,最是难以用金钱或人情打动。


    「那……还能用什么呢?」


    瑶娘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枚白玉佩上。


    僧人说:“此物或许能助你……勘破虚妄,顺达彼岸。”


    「勘破虚妄……」


    她看着玉佩那扭曲回环的奇特造型,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漆黑中的一抹烛光,瞬间照亮了她的脑海。


    「对,勘破虚妄!僧人是这么说的。」


    什么才是虚妄?姚家的逼债是真实的,夫君的囚禁是真实的,萧墨的冷漠也是真实的。


    那虚妄的,或许不是这些事件本身,而是她应对这些事件的方式!


    她一直想着如何去“解决”眼前的绝境,却从未想过,或许可以利用这重来的机会,去布局!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噩耗的弱女子,她是棋手,一个拥有十一次落子机会的棋手!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温热了起来,之前的恐惧和无助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夹杂着巨大风险的兴奋所取代。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向死而生!」


    “翠环,”她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对守在门口的丫鬟说道,“去,把库房里那件我爹生前最喜欢的紫砂茶壶拿出来,用最好的锦盒装好。”


    “小姐,您要那个做什么?”翠环不解。


    瑶娘的眼中,闪烁着一抹破釜沉舟的决绝光芒。


    “我要去,拜访一位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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