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宇那句带着滚烫温度的“你完了”余音似乎还在夏夜的空气里震颤,林悦溪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呼吸间全是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和一丝残留的、淡淡的烟草气息。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这棵老槐树的树荫和彼此震耳欲聋的心跳。
然而,青春的悸动再汹涌,也抵不过现实投下的阴影。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放学铃声刚响过,天空就阴沉得像是打翻了墨水瓶,厚重的乌云沉沉压下,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林悦溪收拾好画具,习惯性地看向教室后排陆泽宇的座位,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书包也不见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他惯常发来的贱兮兮表情包或者催她快点下楼的短信。犹豫了一下,她拨通了他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忙音,无人接听。
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走廊的玻璃窗上,带着一种急促的、令人心慌的节奏。林悦溪撑着伞走出校门,风雨立刻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伞面被吹得东倒西歪。她下意识地朝着陆泽宇家的方向望了一眼,隔着迷蒙的雨幕,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陆狗”两个字。
“喂?陆泽宇?你在哪?” 林悦溪几乎是立刻接起,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背景是嘈杂的雨声和隐约的车流声。陆泽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沙哑,像被雨水浸透了,失去了往日所有的跳脱和活力,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林悦溪。”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悦溪的心猛地揪紧,脚步停在雨中。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声和风雨声交织。然后,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自嘲的冰冷:“老头子……把我赶出来了。”
“什么?!” 林悦溪惊得差点握不住伞,“为什么?吵架了?”
“嗯。”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不想多说,“吵得挺凶的。他说……让我滚出去清醒清醒。”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我现在……没地方去。”
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伞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冰凉的雨水顺着风斜斜地灌进林悦溪的脖子,激得她一个哆嗦。电话那头陆泽宇的声音,像是风雨中飘摇的孤舟,随时会被淹没。
“你在哪?” 林悦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你家楼下。”
“站着别动!等我!” 林悦溪几乎是吼出来的,顾不上风雨,拔腿就往自己租住的老旧公寓楼狂奔。
跑到楼下,隔着厚重的雨帘,林悦溪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陆泽宇没打伞,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单元门洞旁昏黄的路灯下,浑身湿透。水珠顺着他黑色的短发不断滚落,划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进同样湿透的白色校服T恤里。他脚下放着一个不大的黑色旅行包,看起来鼓鼓囊囊,大概是他仓促间能带出来的全部家当。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失去灵魂的石像,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流淌的积水,对周遭的狂风暴雨毫无反应。
林悦溪的心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又酸又疼。她冲过去,一把将伞撑到他头顶。
“陆泽宇!你傻了吗?站雨里淋!” 她气急败坏地吼他,声音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
陆泽宇迟缓地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浓密的睫毛往下淌。他看到林悦溪,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勉强的笑。
“走!跟我上去!” 林悦溪不由分说地拽住他冰冷湿透的手臂,另一只手费力地提起他那沉重的旅行包。入手一片冰凉潮湿,她的心也跟着沉甸甸的。
陆泽宇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她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单元门,爬上狭窄昏暗的楼梯。楼道里年久失修的声控灯时明时灭,映照着斑驳的墙壁。林悦溪掏出钥匙,打开了位于顶楼尽头的一扇旧木门。
门内是一个不算宽敞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一居室。空气里有淡淡的松节油和纸张的味道。客厅兼做画室,角落堆着画架和颜料,墙上挂着几幅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沙发旁的小茶几上散落着几本漫画书和速写本。这里是林悦溪一个人的家,父母留下的唯一遗产,也是她独立生活的小天地。
温暖的灯光驱散了门外的阴冷和黑暗。
“快进来!” 林悦溪把浑身湿透、散发着寒气的陆泽宇推进门,自己也跟着挤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她顾不上自己也被淋湿,立刻把他推进狭小的卫生间,“快去洗个热水澡!别冻感冒了!里面有干净的毛巾!”
陆泽宇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嘶哑:“……打扰了。” 语气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的哽咽。
“少废话!快去!” 林悦溪把他推进去,关上门。
听着门内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林悦溪才松了口气,自己也赶紧去换了身干爽的家居服。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东西不多,翻找出仅剩的几块姜,快速切了片,烧上热水,准备煮姜汤。她小小的空间里,第一次多了一个人的湿衣服、沉重的背包和存在感极强的低气压,让她有些无措,但更多的是心疼。
陆泽宇抱着干爽的衣服出来时,是林悦溪找出来的她最大号的T恤和运动裤(对他而言还是有点短),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已经放在小茶几上。
“快喝了,驱驱寒。” 林悦溪把姜汤推到他面前。
陆泽宇沉默地坐下,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辛辣的液体。热气熏着他的脸,似乎驱散了一点麻木。他环顾着这个小小的、充满个人印记的空间,墙上挂着她画的BL同人,沙发上散落着她喜欢的漫画,空气里都是她的味道。这里和他那个冰冷空旷、充满压抑气氛的家截然不同。
“我……” 他放下空碗,声音依旧沙哑,“我睡沙发就行。明天……明天我就去找地方。” 他低着头,不敢看她。
林悦溪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和低垂的眼睫,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没说话,转身去衣柜里抱出一床干净的薄被和一个枕头,默默地铺在沙发上。
“先住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等你想清楚再说。”
陆泽宇猛地抬起头,看向她。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坦然,没有怜悯,没有负担,只有一种简单的、温暖的接纳。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地冲上他的眼眶,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的狼狈,喉咙哽得发疼,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夜渐渐深了。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漆黑的夜幕,瞬间将小小的客厅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惊雷猛地砸了下来!
“啊——!”
几乎是雷声炸响的同时,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从卧室方向传来。
陆泽宇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借着闪电的余光,他清晰地看到林悦溪卧室的门被拉开一条缝,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蜷缩在门口,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苍白得吓人。她从小就极其害怕打雷,尤其是这种仿佛要劈开天地的炸雷。
又是一道更亮的闪电划过,随之而来的雷声更加狂暴,仿佛要将整个楼顶掀翻!
“呜……” 林悦溪吓得整个人都蹲了下去,缩在门框边,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陆泽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几步冲到卧室门口。没有言语,他弯下腰,在她惊愕又带着泪光的注视下,动作有些笨拙却又异常坚定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悦溪低呼一声,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陆泽宇抱着她,几步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下。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掀开被子一角,动作有些僵硬地躺在了她身边。
单人床的空间非常有限,他高大的身躯躺下来,两人立刻被迫贴得很近。他侧着身,尽量留出一点空隙,但温热的体温和属于他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林悦溪。
“别怕。”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在又一声炸雷滚过时,他伸出手臂,轻轻环过林悦溪颤抖的肩膀,将她微微发抖的身体带向自己,“我在。”
林悦溪的身体瞬间僵硬了。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干净清爽的皂角味和刚洗过澡的湿润气息,脸颊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这前所未有的亲密距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连害怕都暂时被这巨大的冲击压了下去。
轰——!又一声巨雷炸响。
林悦溪吓得本能地往热源深处钻去,额头抵着陆泽宇的锁骨,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T恤布料,攥得死紧。
陆泽宇的身体也瞬间绷紧了。少女柔软的身体带着清新的沐浴露香气毫无缝隙地贴着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窝,像羽毛撩过心尖,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和悸动。他环着她肩膀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将她更稳地护在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黑暗中,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耳根悄然漫上滚烫的红晕。
窗外,雷声依旧轰鸣,闪电不时将狭小的卧室照亮。但在这张小小的单人床上,世界仿佛被隔绝开来。风雨声、雷声似乎都变得遥远模糊,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和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在这方寸之间奏响着隐秘而悸动的乐章。
林悦溪最初的僵硬和羞涩,在陆泽宇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里渐渐融化。那令人心悸的恐惧感奇异地被驱散了。她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攥着他衣襟的手指也慢慢松开,只是额头依旧抵着他的锁骨,仿佛那是唯一的安全港湾。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T恤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时间在雷声的间隙里悄然流淌。黑暗放大了感官的触觉。林悦溪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轮廓,能听到他呼吸节奏细微的变化。当又一道雷声滚过,她只是在他怀里轻微地瑟缩了一下,不再尖叫。陆泽宇的手臂立刻收得更紧了些,像无声的承诺。
“喂……”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渐变得沉闷而遥远,雨声淅沥。林悦溪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谢谢你。”
陆泽宇的下巴在她发顶轻轻蹭了蹭,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谢什么。” 他顿了顿,像是斟酌了一下,才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低声道,“就当……付房租了?”
黑暗中,林悦溪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这个家伙,这种时候还不忘他那点贫嘴的本性。她没说话,只是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轻轻闭上了眼睛。鼻息间全是他干净好闻的气息,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仿佛连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都成了温柔的催眠曲。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着她,让她卸下了所有防备。
陆泽宇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身体也彻底放松柔软下来。他低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只能看到她安静的睡颜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他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些发麻,胸膛被她枕着的地方也微微发烫,但这些不适感都抵不过此刻心底那片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悸动。
原来,抱着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睡觉,是这样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温柔地圈在怀中。窗外的风雨声似乎彻底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在这狭小、温暖、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空间里,所有的委屈、茫然、家庭的冰冷都被暂时隔绝。怀里这个熟睡的女孩,像一束温暖的光,驱散了他世界的所有阴霾。
他低下头,克制而轻柔地,将嘴唇印在她柔软的发顶,无声地烙下一个滚烫的印记。
“晚安,林悦溪。”
窗外,雨声淅沥,夜色温柔。小小的卧室里,两颗年轻的心在黑暗中靠得如此之近,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最真实的温度。混乱的风雨夜,竟成了这场漫长暗恋里,最意想不到的温柔开端。而在这个只属于林悦溪的小小世界里,他们拥有了一个短暂却真实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