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溪在画室赶稿时,陆泽宇又贱兮兮凑过来:“又在看两个帅哥谈恋爱?”
>她反手把颜料抹在他球衣上:“滚,别打扰我画BL同人。”
>他忽然抽走她手机:“密码多少?帮你拒绝隔壁班那个约会邀请。”
>电话接通瞬间,他听见她说:“爸,画展筹备还顺利吗?”
>陆泽宇默默把手机还回去,安静坐在旁边看她画画。
>画展当天,她看见他站在自己画的少年们面前。
>“我比他们好看,”他耳尖通红,“你看六年了...要
夏日的午后,空气被阳光烘焙得浓稠滚烫,连窗外聒噪的蝉鸣也带上了几分黏腻的倦意。美术教室里,只有老旧吊扇在头顶徒劳地吱呀旋转,搅动着热浪,却吹不散丝毫暑气。林悦溪盘腿坐在木地板上,面前支着一块画板,指尖捏着的炭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快速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几缕汗湿的碎发黏在额角,她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注意力都凝在笔下两个少年初具雏形的轮廓上——一个眉眼清冷,一个笑容恣肆,正依偎在盛放的樱花树下。
“啧,林大画家,”一个熟悉的、带着点戏谑懒散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砸进这片专注的宁静,“又在对着纸片人帅哥流口水了?第几回啦?”
林悦溪连头都懒得抬,手上的动作丝毫没停,只有嘴角嫌弃地撇了撇:“陆泽宇,你不去球场挥洒你的臭汗,跑我这儿来污染空气干嘛?” 不用看也知道,此刻那张欠扁的脸上肯定挂着标志性的痞笑,汗水浸湿的篮球背心紧紧贴着他锻炼得相当不错的肩背线条。
陆泽宇拖过旁边一把矮凳,反着坐下,手臂交叠搭在椅背上,下巴搁在小臂上,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林悦溪的耳廓,带着运动后特有的、属于青春的热烈气息。他歪着头,目光扫过她画板上那两个缠绵的少年,故意拖长了调子,模仿着某种夸张的咏叹:“哎哟——让我猜猜,这是哪位太太又产了新粮?又是两个帅哥在谈恋爱?”
“滚!” 林悦溪终于被他的气息扰得心烦,忍无可忍地抓起调色板旁边一支沾满了群青颜料的画笔,看也不看,手腕一抖就朝声音来源戳了过去,“别打扰我搞创作!再废话颜料伺候!”
陆泽宇反应奇快,猛地往后一仰,险险避开那抹危险的蓝色。颜料没戳中目标,却有几滴甩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溅在他胸口的球衣号码上,迅速晕染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喂!我的限量版!” 他低头看着那片蓝色,夸张地哀嚎一声,却没什么真怒意,反而趁林悦溪收回画笔的间隙,长臂一伸,快如闪电,目标精准地捞走了她放在脚边的手机。
“还我!” 林悦溪立刻扑过去抢。
陆泽宇仗着身高臂长的优势,轻松地高举着手机,屏幕亮起,锁屏壁纸赫然是一张画风华丽、气氛暧昧的BL漫画截图。他得意地晃了晃:“啧啧啧,密码多少?老实交代!隔壁班那个姓陈的,不是又约你看电影?哥哥我大发慈悲,帮你拒了!”
“关你屁事!陆泽宇,手机还我!” 林悦溪跳起来去够,手指几次险险擦过手机边缘,却都被他灵巧地躲开。她气得脸颊泛红,像熟透的桃子,“那是我的**!你再不还我,信不信我把你那些珍藏的《少年Jump》全扔了?”
“威胁无效!” 陆泽宇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着,似乎在翻找通讯录,“让我看看那个陈同学的备注……嗯?‘老陈头’?行,够创意。” 他一边躲着林悦溪的攻击,一边作势要去拨号。
就在两人拉扯成一团,手机在陆泽宇手中像烫手山芋般颠簸时,刺耳的铃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跃着一个备注——“老爸”。
空气瞬间凝滞了一秒。
陆泽宇的动作僵住了,高举的手停在半空。林悦溪也停止了抢夺,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一把将自己的手机夺了回来。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按下了接听键。
“喂,爸?” 她的声音立刻切换成一种带着点撒娇和依赖的柔和,与刚才的暴躁判若两人,“画展筹备那边……还顺利吗?需要我过去帮忙吗?嗯……我知道我知道,我会专心准备考试的……您也注意休息……”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飘进身后陆泽宇的耳朵里。他脸上的嬉笑像是被橡皮擦狠狠擦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不是那个姓陈的。
他像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默默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林悦溪微微弓起的纤细背脊上,又滑落到她脚边散落的画稿和颜料管上。刚才那点恶作剧成功的得意劲儿消失殆尽,心里头反而莫名其妙地有点空落落,像被人轻轻拧了一下,泛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抬手,无意识地蹭了蹭鼻尖,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抢夺手机时,不小心触碰到她发梢的微凉触感。
林悦溪结束通话,转过身,脸上还带着和父亲通话时未褪尽的温软神色。看到陆泽宇还杵在原地,她没好气地把手机塞回口袋:“看什么看?满意了?差点害我接不到我爸电话。”
陆泽宇没像往常那样立刻接茬抬杠。他罕见地沉默着,眼神有点飘忽,最终落在她画板旁边那堆凌乱的画具上。他走过去,一声不吭地弯腰,开始收拾地上滚落的炭笔、散开的颜料管,还有几张被风吹到角落的草稿。动作带着点笨拙的生疏,却又透着一股固执的认真。
林悦溪狐疑地看着他反常的举动:“喂,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陆泽宇没抬头,只是把最后一支掉在地上的水彩笔捡起来,放回笔筒里,声音闷闷的:“……你画你的。”
林悦溪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秒,见他确实只是安静地收拾,便不再理会,重新坐回画板前。调色盘里挤出的颜料在高温下边缘有些融化,她拿起画笔,蘸了点水,试图调和出一种更接近她心中想象的樱花粉。画笔在纸上涂抹着,然而不知是刚才被打断的后遗症,还是心绪被那通电话和陆泽宇的反常搅得有些乱,笔下的线条始终不够流畅,那抹樱花粉也总显得有点灰扑扑的,少了应有的鲜活。她烦躁地皱起眉,反复涂抹修改。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回头一看,陆泽宇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画室角落那张堆满杂物的旧沙发上。他个子高,蜷在小小的沙发里显得有点委屈,一条长腿随意地搭在扶手上。他没看她,也没看手机,只是微微偏着头,视线落在窗外被阳光晒得发亮的香樟树叶上,眼神放空,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专注地听着什么。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被切割成块块金斑,跳跃着落在他身上。汗水浸湿的额发软软地贴着他的额角,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带着点欠揍痞气的眉眼,此刻在明暗交织的光线下,竟显出一种难得的安静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微微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喉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少年人清瘦却已初具棱角的侧脸轮廓。
林悦溪握着画笔的手顿住了。这个角度,这个光线……她心里那个模糊的、一直找不到完美表达的少年侧影,忽然有了清晰的锚点。她几乎是无意识地,目光迅速在陆泽宇安静的侧脸和她画稿上那个笑容恣肆的少年之间来回扫视,一种奇妙的契合感击中了她。心跳莫名快了两拍,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飞快地调转笔尖,蘸上新的颜料,笔触不再犹豫,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流畅,捕捉着光线落在他眉骨、鼻梁、下颌上的微妙转折,将那抹迟迟找不到感觉的、属于少年人的意气与隐约心事,迅速地铺陈在画稿中那个恣肆少年的脸上。
笔尖在纸上游走的声音重新变得轻快而笃定,沙沙作响,像是回应着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画室里只剩下画笔的摩擦声、老旧风扇的吱呀声,还有角落里那个少年安静得近乎融入背景的呼吸声。时间仿佛被这午后的静谧拉长了,黏稠的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水彩颜料、旧画布和窗外草木被阳光蒸腾出的混合气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陆泽宇身上的汗水味,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属于盛夏的真实感。
林悦溪沉浸在一种近乎忘我的创作状态里,笔下那个笑容恣肆的少年轮廓越来越清晰,眉眼间的神采也越来越飞扬。当她终于满意地放下画笔,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习惯性地朝角落望去时,却发现陆泽宇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他蜷在旧沙发里的姿势没怎么变,只是头微微歪向一侧,靠着破旧的沙发扶手,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胸膛随着平缓的呼吸轻轻起伏,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两小片安静的扇形阴影。阳光温柔地描摹着他沉睡的轮廓,褪去了所有平日里的张扬和刻意为之的“犯贱”,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属于少年人的干净和疲惫。
林悦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软,有点麻。她放轻脚步走过去,从旁边随手扯过自己一件搭在画架上的薄外套,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身上。
外套落下时,他似乎在睡梦中极轻微地动了动,喉间含糊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咕哝,像只倦怠的小兽。林悦溪立刻屏住呼吸,生怕惊醒他。好在,他只是无意识地蹭了蹭沙发扶手,很快又沉沉睡去。
林悦溪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他沉睡中褪去所有棱角的脸,又回头看了看画板上那个被赋予了新生命力的少年。窗外,蝉鸣依旧喧嚣,阳光依旧灼热,但画室里这一刻的静谧,像一颗小小的、温润的琥珀,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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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紧张的备考和画笔的沙沙声中悄然滑过,转眼就到了林悦溪父亲筹办的“夏日新生代”联合画展开幕的日子。展厅里人头攒动,冷气开得很足,空气里漂浮着高级香氛、颜料和崭新画框的混合气味。林悦溪穿着一条简单干净的白色连衣裙,有些局促地站在展厅一角,看着人们在自己和父亲合作的那幅大型作品前驻足、评论。
那幅作品占据了整整一面墙,是夏日校园的一隅。绿茵场上奔跑的身影,教室窗外摇曳的树影,还有角落里……那棵盛放的樱花树下,两个并肩而坐的少年。一个清冷,一个笑容灿烂。正是那个被陆泽宇的“犯贱”打断又因他意外的安静而被点亮的午后所完成的画稿,被放大了无数倍,呈现于此。
“悦溪!画得真棒!” 几个同学围过来,由衷地赞叹,“尤其是那个笑容很阳光的男生,感觉特别有神!像活了一样!”
林悦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道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家伙……明明说了会来的。该不会又睡过头了吧?或者临时跑去打球了?心里正嘀咕着,视线掠过展厅深处一个相对安静的拐角。
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那个角落光线柔和,只挂着一幅中等尺幅的油画——正是画室里完成的《樱树下》原稿。而此刻,一个穿着简单白T恤和牛仔裤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静静地站在那幅画前。他站得笔直,微微仰着头,专注地看着画中那个笑容恣肆的少年,像是在凝视一个久别重逢、又有点陌生的自己。
是陆泽宇。
林悦溪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重重地撞在胸口。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像怕惊扰了什么,一点点挪到他身后不远处停下。周围人声的嘈杂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只剩下他沉默的背影和画中少年张扬的笑容在无声地对峙。
他看了很久。久到林悦溪几乎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地看下去。终于,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侧过一点头,目光没有离开画布,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被刻意压抑却依旧泄露了紧张的低哑:
“喂,林悦溪……”
林悦溪的心猛地提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猛地转过身来。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戏谑和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到几乎要灼伤人的情绪。他的目光牢牢地锁住她,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脸颊和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滚烫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
“我……”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里,“我比他们好看。”
他抬起手,指向画布上那两个被精心描绘的少年,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悦溪的眼睛,固执地、带着点少年气的笨拙和委屈,又无比认真地问:
“你看六年了……画了那么多别人……”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却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要不要试试看真人?”
展厅明亮的灯光落在他身上,白T恤干净得晃眼。周围的一切人声、脚步、赞叹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潮水般褪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滚烫的目光、烧红的耳尖,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在耳边反复震荡。
林悦溪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所有的思绪都被炸得粉碎。她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团从未见过的、灼热又带着点孤勇的光,看着他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上此刻陌生的、近乎透明的紧张。
“你……你……”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个干涩的单音节,脸颊不受控制地跟着烧了起来,热度迅速蔓延,连指尖都在发烫。混乱的思绪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打转:陆泽宇……他疯了?还是……这又是什么新型号的恶作剧?可他那眼神……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又不像假的……
陆泽宇见她只是瞪大眼睛,一副被雷劈中的呆滞模样,既不回答,也没有预想中的跳脚或反驳,他那股强撑起来的孤勇似乎开始摇摇欲坠,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挫败。他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她,刚才还昂着的头微微垂了下去,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仿佛那里突然开出了什么奇异的花。只是那通红的耳廓,依旧固执地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像两簇不肯熄灭的小火苗。
“算了……当我没说……” 他闷闷地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被展厅的背景音乐淹没,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意味,转身就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现场。
“等等!” 几乎是条件反射,林悦溪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指尖触碰到的皮肤滚烫,带着少年蓬勃的热度和一丝微潮的汗意。陆泽宇像被电流击中,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被抓住的手腕肌肉绷紧,却没有挣脱。他倏地转过头,眼底那点刚熄灭下去的光,因为她的动作又骤然燃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确定的希冀,灼灼地望向她。
林悦溪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做了惊天动地坏事的人。她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松开手,脸颊的温度足以煎熟鸡蛋。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胡乱地飘向别处,嘴里语无伦次地辩解,声音又轻又快:“我……我是说……你的球鞋……好像……踩到我爸刚拖的地板了……” 这借口拙劣得连她自己都想咬掉舌头。
陆泽宇眼中的光瞬间黯了黯,像被风吹过的烛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要熄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鞋底,又看了看光洁如镜的地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带着浓浓自嘲的弧度。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失望、难堪、受伤……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大步流星地挤开人群,白T恤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展厅入口处明亮的光线里。
林悦溪站在原地,手还维持着刚才抓握的姿势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他皮肤滚烫的触感。展厅的冷气吹在身上,她却觉得浑身都在发烫,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那句“要不要试试看真人?”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反复回放,搅得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画展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林悦溪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亲友和同学的寒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展厅入口的方向。那个白色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她看着自己画里那个笑容恣肆的少年,第一次觉得那笑容有点刺眼,像是无声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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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天空染成一片暧昧的紫红。画展结束,林悦溪拖着疲惫又混乱的身体走出美术馆,夏夜的暖风裹挟着白日残留的暑气扑面而来。她低着头,心事重重地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家走,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小区附近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目光习惯性地投向路边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那是她和陆泽宇放学回家的必经之地,也常常是他们告别或者短暂停留的地方。
树影婆娑下,一点猩红的光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林悦溪的心猛地一跳,脚步顿住了。
陆泽宇斜斜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低着头,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猩红的火点随着他偶尔吸一口的动作在夜色里跳动。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沉默而紧绷的轮廓。昏黄的路灯光线吝啬地勾勒着他的身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里。他脚边,已经散落着几个被踩扁的烟蒂。
他显然在这里等了很久。
林悦溪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有点闷闷的疼。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烟草燃烧的微呛气味混合着他身上熟悉的、属于阳光和汗水的少年气息,在夏夜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喂,” 她的声音有点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等多久了?”
陆泽宇闻声抬起头。他掐灭了手中的烟,随手扔在地上,用鞋尖碾灭。他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像两口幽潭,里面翻涌着压抑了一整天的复杂情绪。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沉默地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点了几下,然后一言不发地递到她面前。
手机屏幕亮着光,刺得林悦溪微微眯了下眼。
屏幕上显示的,竟然是一张照*片。照片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段距离用手机匆忙拍下的。画面里,穿着初中校服的林悦溪正趴在课桌上睡得昏天暗地,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在她毛茸茸的头顶跳跃,脸颊被手臂挤得微微变形,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可疑的亮晶晶痕迹。背景是堆满书本的课桌,还有教室后面花花绿绿的黑板报一角。
林悦溪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泽宇的手指在屏幕上向左轻轻一滑怕。
第二张照片出现。是高一运动会的看台。她穿着啦啦队的T恤,头上戴着夸张的彩色假发,手里挥舞着两个褪色的绒球,正激动地对着跑道大喊着什么,表情亢奋到近乎扭曲,几缕汗湿的刘海贴在额前,显得有些滑稽。
林悦溪的呼吸微微一滞。
陆泽宇的手指没有停,继续向左滑动。
一张又一张,高二冬天,她裹得像只臃肿的熊,在操场上笨拙地滚着一个巨大的雪球,鼻尖冻得通红,对着镜头傻笑;高三某个晚自习课间,她坐在空荡荡的教室窗台上,就着走廊昏暗的灯光,低头专注地在本子上画着什么,侧脸线条柔和而沉静;还有前几天在画室,她盘腿坐在地上,额角沾着一点蓝色颜料,皱着眉跟调色盘较劲……
时间跨度清晰可见,从青涩懵懂的初中生,到如今的高三少女。角度各异,有清晰有模糊,甚至有些明显是偷拍的。每一张的主角,都只有她。各种状态下的她:睡觉的、傻笑的、出糗的、认真的……那些被时光悄然带走的瞬间,那些她自己都不曾在意过的样子,此刻却被他珍而重之地收藏在这小小的屏幕里。
滑动的指尖终于停下。屏幕定格在最后一张照片上——是今天下午的画展。她穿着那条白裙子,侧身站在自己那幅巨大的画作前,仰着头,专注地看着画中樱花树下的少年们。展厅明亮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颈项和专注的侧影。照片的取景很巧妙,画中那个笑容恣肆的少年占据了大半画面,而她的侧脸则融在边缘的光晕里,形成一种奇妙的呼应。
陆泽宇没有收回手机,依旧固执地将它举在她眼前。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那上面没有任何玩笑或戏谑的痕迹,只有一种近乎苍白的紧张和孤注一掷的坦诚。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烟草熏燎过的粗粝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夏夜空气里:
“六年,林悦溪。” 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她的灵魂,“我的手机里,只有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有这最简单、也最沉重的六个字,和屏幕上那一帧帧凝固的时光,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林悦溪的心上。
晚风穿过老槐树茂密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无数细小的喟叹。远处马路上偶尔驶过车辆,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但这些声音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林悦溪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块发光的屏幕,和屏幕后面那双固执地、带着点破釜沉舟般绝望等待的眼睛。她看着那些照片,看着照片里那个自己都几乎遗忘的、傻气又鲜活的林悦溪,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酸液里,又软又胀,带着一种陌生的钝痛。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冰冷的手机屏幕,对上陆泽宇的视线。昏黄的路灯光线落进他的眼底,映照出里面清晰可见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脆弱和紧张。
“陆泽宇,” 她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像羽毛拂过心尖,“你是不是……傻?”
陆泽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眼中的光像是风中的残烛,剧烈地摇曳着,几乎要彻底熄灭。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哽住了,只是颓然地、一点点地垂下了手臂,屏幕的光也随之黯淡下去。
林悦溪往前踏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她伸出手,不是去接那部承载了六年时光的手机,而是带着一种自己也未曾料到的、近乎鲁莽的冲动,轻轻握住了他那只垂在身侧、依旧紧紧攥着手机的手腕。
指尖下的脉搏跳得飞快,带着少年滚烫的温度,清晰地传递到她的皮肤上。
“拍了那么多丑照……”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是刚才那种飘忽的语调,反而带上了一点咬牙切齿的、却又软得不像话的嗔怪,“……存了六年,就为了今天吓死我?”
陆泽宇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底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像瞬间被点燃的烟花。他反手一把握住了林悦溪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你……” 他只挤出一个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后面的话全化作了灼热的呼吸。
林悦溪被他滚烫的手掌握着,清晰地感受着他掌心潮湿的汗意和那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没有挣脱,只是仰着脸,看着他眼中那片重新燃起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璀璨星火。脸颊烫得厉害,心跳声大得盖过了整个世界,连晚风似乎都静止了。
“我……”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所有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她只是微微踮起脚尖,在他满是惊愕、紧张、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目光注视下,飞快地、轻轻地,用自己的额头,撞了一下他的额头。
咚。
一声闷响,带着点笨拙的亲昵,还有一丝豁出去的蛮横。
“真人……”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眼睛却亮晶晶地直视着他,带点着点挑衅,又藏着无尽的羞怯,“……好像也没那么难画。”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陆泽宇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被点穴的雕塑。唯有那双眼睛,里面的光芒从难以置信的呆滞,瞬间转变为燎原的狂喜,亮得惊人。他握着林悦溪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但他似乎毫无所觉。下一秒,一阵低沉、压抑不住的笑声从他胸腔深处震荡出来,起初只是闷闷的震动,随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放和如释重负的畅快,在寂静的夏夜里肆意地回荡开来。
他笑着,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少年有力的双臂像藤蔓般缠绕,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林悦溪的脸颊被迫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清晰地听到那里面如同擂鼓般疯狂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耳膜,震得她头晕目眩,脸颊的温度瞬间飙升。
“林悦溪……” 他的笑声渐渐平息,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声音带着笑后的沙哑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你完了。” 语气笃定,带着点恶狠狠的宣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