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暗恋》 第1章 六年,我的手机里,只有你 >林悦溪在画室赶稿时,陆泽宇又贱兮兮凑过来:“又在看两个帅哥谈恋爱?” >她反手把颜料抹在他球衣上:“滚,别打扰我画BL同人。” >他忽然抽走她手机:“密码多少?帮你拒绝隔壁班那个约会邀请。” >电话接通瞬间,他听见她说:“爸,画展筹备还顺利吗?” >陆泽宇默默把手机还回去,安静坐在旁边看她画画。 >画展当天,她看见他站在自己画的少年们面前。 >“我比他们好看,”他耳尖通红,“你看六年了...要 夏日的午后,空气被阳光烘焙得浓稠滚烫,连窗外聒噪的蝉鸣也带上了几分黏腻的倦意。美术教室里,只有老旧吊扇在头顶徒劳地吱呀旋转,搅动着热浪,却吹不散丝毫暑气。林悦溪盘腿坐在木地板上,面前支着一块画板,指尖捏着的炭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快速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几缕汗湿的碎发黏在额角,她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注意力都凝在笔下两个少年初具雏形的轮廓上——一个眉眼清冷,一个笑容恣肆,正依偎在盛放的樱花树下。 “啧,林大画家,”一个熟悉的、带着点戏谑懒散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砸进这片专注的宁静,“又在对着纸片人帅哥流口水了?第几回啦?” 林悦溪连头都懒得抬,手上的动作丝毫没停,只有嘴角嫌弃地撇了撇:“陆泽宇,你不去球场挥洒你的臭汗,跑我这儿来污染空气干嘛?” 不用看也知道,此刻那张欠扁的脸上肯定挂着标志性的痞笑,汗水浸湿的篮球背心紧紧贴着他锻炼得相当不错的肩背线条。 陆泽宇拖过旁边一把矮凳,反着坐下,手臂交叠搭在椅背上,下巴搁在小臂上,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林悦溪的耳廓,带着运动后特有的、属于青春的热烈气息。他歪着头,目光扫过她画板上那两个缠绵的少年,故意拖长了调子,模仿着某种夸张的咏叹:“哎哟——让我猜猜,这是哪位太太又产了新粮?又是两个帅哥在谈恋爱?” “滚!” 林悦溪终于被他的气息扰得心烦,忍无可忍地抓起调色板旁边一支沾满了群青颜料的画笔,看也不看,手腕一抖就朝声音来源戳了过去,“别打扰我搞创作!再废话颜料伺候!” 陆泽宇反应奇快,猛地往后一仰,险险避开那抹危险的蓝色。颜料没戳中目标,却有几滴甩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溅在他胸口的球衣号码上,迅速晕染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喂!我的限量版!” 他低头看着那片蓝色,夸张地哀嚎一声,却没什么真怒意,反而趁林悦溪收回画笔的间隙,长臂一伸,快如闪电,目标精准地捞走了她放在脚边的手机。 “还我!” 林悦溪立刻扑过去抢。 陆泽宇仗着身高臂长的优势,轻松地高举着手机,屏幕亮起,锁屏壁纸赫然是一张画风华丽、气氛暧昧的BL漫画截图。他得意地晃了晃:“啧啧啧,密码多少?老实交代!隔壁班那个姓陈的,不是又约你看电影?哥哥我大发慈悲,帮你拒了!” “关你屁事!陆泽宇,手机还我!” 林悦溪跳起来去够,手指几次险险擦过手机边缘,却都被他灵巧地躲开。她气得脸颊泛红,像熟透的桃子,“那是我的**!你再不还我,信不信我把你那些珍藏的《少年Jump》全扔了?” “威胁无效!” 陆泽宇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着,似乎在翻找通讯录,“让我看看那个陈同学的备注……嗯?‘老陈头’?行,够创意。” 他一边躲着林悦溪的攻击,一边作势要去拨号。 就在两人拉扯成一团,手机在陆泽宇手中像烫手山芋般颠簸时,刺耳的铃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跃着一个备注——“老爸”。 空气瞬间凝滞了一秒。 陆泽宇的动作僵住了,高举的手停在半空。林悦溪也停止了抢夺,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一把将自己的手机夺了回来。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按下了接听键。 “喂,爸?” 她的声音立刻切换成一种带着点撒娇和依赖的柔和,与刚才的暴躁判若两人,“画展筹备那边……还顺利吗?需要我过去帮忙吗?嗯……我知道我知道,我会专心准备考试的……您也注意休息……”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飘进身后陆泽宇的耳朵里。他脸上的嬉笑像是被橡皮擦狠狠擦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不是那个姓陈的。 他像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默默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林悦溪微微弓起的纤细背脊上,又滑落到她脚边散落的画稿和颜料管上。刚才那点恶作剧成功的得意劲儿消失殆尽,心里头反而莫名其妙地有点空落落,像被人轻轻拧了一下,泛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抬手,无意识地蹭了蹭鼻尖,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抢夺手机时,不小心触碰到她发梢的微凉触感。 林悦溪结束通话,转过身,脸上还带着和父亲通话时未褪尽的温软神色。看到陆泽宇还杵在原地,她没好气地把手机塞回口袋:“看什么看?满意了?差点害我接不到我爸电话。” 陆泽宇没像往常那样立刻接茬抬杠。他罕见地沉默着,眼神有点飘忽,最终落在她画板旁边那堆凌乱的画具上。他走过去,一声不吭地弯腰,开始收拾地上滚落的炭笔、散开的颜料管,还有几张被风吹到角落的草稿。动作带着点笨拙的生疏,却又透着一股固执的认真。 林悦溪狐疑地看着他反常的举动:“喂,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陆泽宇没抬头,只是把最后一支掉在地上的水彩笔捡起来,放回笔筒里,声音闷闷的:“……你画你的。” 林悦溪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秒,见他确实只是安静地收拾,便不再理会,重新坐回画板前。调色盘里挤出的颜料在高温下边缘有些融化,她拿起画笔,蘸了点水,试图调和出一种更接近她心中想象的樱花粉。画笔在纸上涂抹着,然而不知是刚才被打断的后遗症,还是心绪被那通电话和陆泽宇的反常搅得有些乱,笔下的线条始终不够流畅,那抹樱花粉也总显得有点灰扑扑的,少了应有的鲜活。她烦躁地皱起眉,反复涂抹修改。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回头一看,陆泽宇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画室角落那张堆满杂物的旧沙发上。他个子高,蜷在小小的沙发里显得有点委屈,一条长腿随意地搭在扶手上。他没看她,也没看手机,只是微微偏着头,视线落在窗外被阳光晒得发亮的香樟树叶上,眼神放空,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专注地听着什么。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被切割成块块金斑,跳跃着落在他身上。汗水浸湿的额发软软地贴着他的额角,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带着点欠揍痞气的眉眼,此刻在明暗交织的光线下,竟显出一种难得的安静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微微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喉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少年人清瘦却已初具棱角的侧脸轮廓。 林悦溪握着画笔的手顿住了。这个角度,这个光线……她心里那个模糊的、一直找不到完美表达的少年侧影,忽然有了清晰的锚点。她几乎是无意识地,目光迅速在陆泽宇安静的侧脸和她画稿上那个笑容恣肆的少年之间来回扫视,一种奇妙的契合感击中了她。心跳莫名快了两拍,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飞快地调转笔尖,蘸上新的颜料,笔触不再犹豫,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流畅,捕捉着光线落在他眉骨、鼻梁、下颌上的微妙转折,将那抹迟迟找不到感觉的、属于少年人的意气与隐约心事,迅速地铺陈在画稿中那个恣肆少年的脸上。 笔尖在纸上游走的声音重新变得轻快而笃定,沙沙作响,像是回应着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画室里只剩下画笔的摩擦声、老旧风扇的吱呀声,还有角落里那个少年安静得近乎融入背景的呼吸声。时间仿佛被这午后的静谧拉长了,黏稠的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水彩颜料、旧画布和窗外草木被阳光蒸腾出的混合气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陆泽宇身上的汗水味,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属于盛夏的真实感。 林悦溪沉浸在一种近乎忘我的创作状态里,笔下那个笑容恣肆的少年轮廓越来越清晰,眉眼间的神采也越来越飞扬。当她终于满意地放下画笔,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习惯性地朝角落望去时,却发现陆泽宇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他蜷在旧沙发里的姿势没怎么变,只是头微微歪向一侧,靠着破旧的沙发扶手,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胸膛随着平缓的呼吸轻轻起伏,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两小片安静的扇形阴影。阳光温柔地描摹着他沉睡的轮廓,褪去了所有平日里的张扬和刻意为之的“犯贱”,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属于少年人的干净和疲惫。 林悦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软,有点麻。她放轻脚步走过去,从旁边随手扯过自己一件搭在画架上的薄外套,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身上。 外套落下时,他似乎在睡梦中极轻微地动了动,喉间含糊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咕哝,像只倦怠的小兽。林悦溪立刻屏住呼吸,生怕惊醒他。好在,他只是无意识地蹭了蹭沙发扶手,很快又沉沉睡去。 林悦溪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他沉睡中褪去所有棱角的脸,又回头看了看画板上那个被赋予了新生命力的少年。窗外,蝉鸣依旧喧嚣,阳光依旧灼热,但画室里这一刻的静谧,像一颗小小的、温润的琥珀,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封存。 --- 时间在紧张的备考和画笔的沙沙声中悄然滑过,转眼就到了林悦溪父亲筹办的“夏日新生代”联合画展开幕的日子。展厅里人头攒动,冷气开得很足,空气里漂浮着高级香氛、颜料和崭新画框的混合气味。林悦溪穿着一条简单干净的白色连衣裙,有些局促地站在展厅一角,看着人们在自己和父亲合作的那幅大型作品前驻足、评论。 那幅作品占据了整整一面墙,是夏日校园的一隅。绿茵场上奔跑的身影,教室窗外摇曳的树影,还有角落里……那棵盛放的樱花树下,两个并肩而坐的少年。一个清冷,一个笑容灿烂。正是那个被陆泽宇的“犯贱”打断又因他意外的安静而被点亮的午后所完成的画稿,被放大了无数倍,呈现于此。 “悦溪!画得真棒!” 几个同学围过来,由衷地赞叹,“尤其是那个笑容很阳光的男生,感觉特别有神!像活了一样!” 林悦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道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家伙……明明说了会来的。该不会又睡过头了吧?或者临时跑去打球了?心里正嘀咕着,视线掠过展厅深处一个相对安静的拐角。 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那个角落光线柔和,只挂着一幅中等尺幅的油画——正是画室里完成的《樱树下》原稿。而此刻,一个穿着简单白T恤和牛仔裤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静静地站在那幅画前。他站得笔直,微微仰着头,专注地看着画中那个笑容恣肆的少年,像是在凝视一个久别重逢、又有点陌生的自己。 是陆泽宇。 林悦溪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重重地撞在胸口。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像怕惊扰了什么,一点点挪到他身后不远处停下。周围人声的嘈杂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只剩下他沉默的背影和画中少年张扬的笑容在无声地对峙。 他看了很久。久到林悦溪几乎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地看下去。终于,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侧过一点头,目光没有离开画布,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被刻意压抑却依旧泄露了紧张的低哑: “喂,林悦溪……” 林悦溪的心猛地提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猛地转过身来。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戏谑和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到几乎要灼伤人的情绪。他的目光牢牢地锁住她,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脸颊和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滚烫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 “我……”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里,“我比他们好看。” 他抬起手,指向画布上那两个被精心描绘的少年,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悦溪的眼睛,固执地、带着点少年气的笨拙和委屈,又无比认真地问: “你看六年了……画了那么多别人……”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却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要不要试试看真人?” 展厅明亮的灯光落在他身上,白T恤干净得晃眼。周围的一切人声、脚步、赞叹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潮水般褪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滚烫的目光、烧红的耳尖,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在耳边反复震荡。 林悦溪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所有的思绪都被炸得粉碎。她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团从未见过的、灼热又带着点孤勇的光,看着他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上此刻陌生的、近乎透明的紧张。 “你……你……”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个干涩的单音节,脸颊不受控制地跟着烧了起来,热度迅速蔓延,连指尖都在发烫。混乱的思绪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打转:陆泽宇……他疯了?还是……这又是什么新型号的恶作剧?可他那眼神……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又不像假的…… 陆泽宇见她只是瞪大眼睛,一副被雷劈中的呆滞模样,既不回答,也没有预想中的跳脚或反驳,他那股强撑起来的孤勇似乎开始摇摇欲坠,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挫败。他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她,刚才还昂着的头微微垂了下去,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仿佛那里突然开出了什么奇异的花。只是那通红的耳廓,依旧固执地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像两簇不肯熄灭的小火苗。 “算了……当我没说……” 他闷闷地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被展厅的背景音乐淹没,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意味,转身就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现场。 “等等!” 几乎是条件反射,林悦溪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指尖触碰到的皮肤滚烫,带着少年蓬勃的热度和一丝微潮的汗意。陆泽宇像被电流击中,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被抓住的手腕肌肉绷紧,却没有挣脱。他倏地转过头,眼底那点刚熄灭下去的光,因为她的动作又骤然燃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确定的希冀,灼灼地望向她。 林悦溪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做了惊天动地坏事的人。她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松开手,脸颊的温度足以煎熟鸡蛋。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胡乱地飘向别处,嘴里语无伦次地辩解,声音又轻又快:“我……我是说……你的球鞋……好像……踩到我爸刚拖的地板了……” 这借口拙劣得连她自己都想咬掉舌头。 陆泽宇眼中的光瞬间黯了黯,像被风吹过的烛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要熄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鞋底,又看了看光洁如镜的地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带着浓浓自嘲的弧度。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失望、难堪、受伤……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大步流星地挤开人群,白T恤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展厅入口处明亮的光线里。 林悦溪站在原地,手还维持着刚才抓握的姿势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他皮肤滚烫的触感。展厅的冷气吹在身上,她却觉得浑身都在发烫,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那句“要不要试试看真人?”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反复回放,搅得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画展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林悦溪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亲友和同学的寒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展厅入口的方向。那个白色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她看着自己画里那个笑容恣肆的少年,第一次觉得那笑容有点刺眼,像是无声的嘲笑。 --- 夜幕低垂,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天空染成一片暧昧的紫红。画展结束,林悦溪拖着疲惫又混乱的身体走出美术馆,夏夜的暖风裹挟着白日残留的暑气扑面而来。她低着头,心事重重地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家走,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小区附近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目光习惯性地投向路边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那是她和陆泽宇放学回家的必经之地,也常常是他们告别或者短暂停留的地方。 树影婆娑下,一点猩红的光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林悦溪的心猛地一跳,脚步顿住了。 陆泽宇斜斜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低着头,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猩红的火点随着他偶尔吸一口的动作在夜色里跳动。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沉默而紧绷的轮廓。昏黄的路灯光线吝啬地勾勒着他的身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里。他脚边,已经散落着几个被踩扁的烟蒂。 他显然在这里等了很久。 林悦溪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有点闷闷的疼。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烟草燃烧的微呛气味混合着他身上熟悉的、属于阳光和汗水的少年气息,在夏夜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喂,” 她的声音有点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等多久了?” 陆泽宇闻声抬起头。他掐灭了手中的烟,随手扔在地上,用鞋尖碾灭。他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像两口幽潭,里面翻涌着压抑了一整天的复杂情绪。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沉默地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点了几下,然后一言不发地递到她面前。 手机屏幕亮着光,刺得林悦溪微微眯了下眼。 屏幕上显示的,竟然是一张照*片。照片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段距离用手机匆忙拍下的。画面里,穿着初中校服的林悦溪正趴在课桌上睡得昏天暗地,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在她毛茸茸的头顶跳跃,脸颊被手臂挤得微微变形,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可疑的亮晶晶痕迹。背景是堆满书本的课桌,还有教室后面花花绿绿的黑板报一角。 林悦溪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泽宇的手指在屏幕上向左轻轻一滑怕。 第二张照片出现。是高一运动会的看台。她穿着啦啦队的T恤,头上戴着夸张的彩色假发,手里挥舞着两个褪色的绒球,正激动地对着跑道大喊着什么,表情亢奋到近乎扭曲,几缕汗湿的刘海贴在额前,显得有些滑稽。 林悦溪的呼吸微微一滞。 陆泽宇的手指没有停,继续向左滑动。 一张又一张,高二冬天,她裹得像只臃肿的熊,在操场上笨拙地滚着一个巨大的雪球,鼻尖冻得通红,对着镜头傻笑;高三某个晚自习课间,她坐在空荡荡的教室窗台上,就着走廊昏暗的灯光,低头专注地在本子上画着什么,侧脸线条柔和而沉静;还有前几天在画室,她盘腿坐在地上,额角沾着一点蓝色颜料,皱着眉跟调色盘较劲…… 时间跨度清晰可见,从青涩懵懂的初中生,到如今的高三少女。角度各异,有清晰有模糊,甚至有些明显是偷拍的。每一张的主角,都只有她。各种状态下的她:睡觉的、傻笑的、出糗的、认真的……那些被时光悄然带走的瞬间,那些她自己都不曾在意过的样子,此刻却被他珍而重之地收藏在这小小的屏幕里。 滑动的指尖终于停下。屏幕定格在最后一张照片上——是今天下午的画展。她穿着那条白裙子,侧身站在自己那幅巨大的画作前,仰着头,专注地看着画中樱花树下的少年们。展厅明亮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颈项和专注的侧影。照片的取景很巧妙,画中那个笑容恣肆的少年占据了大半画面,而她的侧脸则融在边缘的光晕里,形成一种奇妙的呼应。 陆泽宇没有收回手机,依旧固执地将它举在她眼前。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那上面没有任何玩笑或戏谑的痕迹,只有一种近乎苍白的紧张和孤注一掷的坦诚。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烟草熏燎过的粗粝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夏夜空气里: “六年,林悦溪。” 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她的灵魂,“我的手机里,只有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有这最简单、也最沉重的六个字,和屏幕上那一帧帧凝固的时光,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林悦溪的心上。 晚风穿过老槐树茂密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无数细小的喟叹。远处马路上偶尔驶过车辆,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但这些声音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林悦溪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块发光的屏幕,和屏幕后面那双固执地、带着点破釜沉舟般绝望等待的眼睛。她看着那些照片,看着照片里那个自己都几乎遗忘的、傻气又鲜活的林悦溪,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酸液里,又软又胀,带着一种陌生的钝痛。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冰冷的手机屏幕,对上陆泽宇的视线。昏黄的路灯光线落进他的眼底,映照出里面清晰可见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脆弱和紧张。 “陆泽宇,” 她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像羽毛拂过心尖,“你是不是……傻?” 陆泽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眼中的光像是风中的残烛,剧烈地摇曳着,几乎要彻底熄灭。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哽住了,只是颓然地、一点点地垂下了手臂,屏幕的光也随之黯淡下去。 林悦溪往前踏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她伸出手,不是去接那部承载了六年时光的手机,而是带着一种自己也未曾料到的、近乎鲁莽的冲动,轻轻握住了他那只垂在身侧、依旧紧紧攥着手机的手腕。 指尖下的脉搏跳得飞快,带着少年滚烫的温度,清晰地传递到她的皮肤上。 “拍了那么多丑照……”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是刚才那种飘忽的语调,反而带上了一点咬牙切齿的、却又软得不像话的嗔怪,“……存了六年,就为了今天吓死我?” 陆泽宇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底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像瞬间被点燃的烟花。他反手一把握住了林悦溪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你……” 他只挤出一个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后面的话全化作了灼热的呼吸。 林悦溪被他滚烫的手掌握着,清晰地感受着他掌心潮湿的汗意和那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没有挣脱,只是仰着脸,看着他眼中那片重新燃起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璀璨星火。脸颊烫得厉害,心跳声大得盖过了整个世界,连晚风似乎都静止了。 “我……”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所有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她只是微微踮起脚尖,在他满是惊愕、紧张、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目光注视下,飞快地、轻轻地,用自己的额头,撞了一下他的额头。 咚。 一声闷响,带着点笨拙的亲昵,还有一丝豁出去的蛮横。 “真人……”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眼睛却亮晶晶地直视着他,带点着点挑衅,又藏着无尽的羞怯,“……好像也没那么难画。”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陆泽宇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被点穴的雕塑。唯有那双眼睛,里面的光芒从难以置信的呆滞,瞬间转变为燎原的狂喜,亮得惊人。他握着林悦溪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但他似乎毫无所觉。下一秒,一阵低沉、压抑不住的笑声从他胸腔深处震荡出来,起初只是闷闷的震动,随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放和如释重负的畅快,在寂静的夏夜里肆意地回荡开来。 他笑着,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少年有力的双臂像藤蔓般缠绕,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林悦溪的脸颊被迫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清晰地听到那里面如同擂鼓般疯狂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耳膜,震得她头晕目眩,脸颊的温度瞬间飙升。 “林悦溪……” 他的笑声渐渐平息,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声音带着笑后的沙哑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你完了。” 语气笃定,带着点恶狠狠的宣誓 第2章 就当…付房租了? 陆泽宇那句带着滚烫温度的“你完了”余音似乎还在夏夜的空气里震颤,林悦溪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呼吸间全是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和一丝残留的、淡淡的烟草气息。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这棵老槐树的树荫和彼此震耳欲聋的心跳。 然而,青春的悸动再汹涌,也抵不过现实投下的阴影。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放学铃声刚响过,天空就阴沉得像是打翻了墨水瓶,厚重的乌云沉沉压下,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林悦溪收拾好画具,习惯性地看向教室后排陆泽宇的座位,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书包也不见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他惯常发来的贱兮兮表情包或者催她快点下楼的短信。犹豫了一下,她拨通了他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忙音,无人接听。 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走廊的玻璃窗上,带着一种急促的、令人心慌的节奏。林悦溪撑着伞走出校门,风雨立刻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伞面被吹得东倒西歪。她下意识地朝着陆泽宇家的方向望了一眼,隔着迷蒙的雨幕,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陆狗”两个字。 “喂?陆泽宇?你在哪?” 林悦溪几乎是立刻接起,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背景是嘈杂的雨声和隐约的车流声。陆泽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沙哑,像被雨水浸透了,失去了往日所有的跳脱和活力,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林悦溪。”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悦溪的心猛地揪紧,脚步停在雨中。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声和风雨声交织。然后,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自嘲的冰冷:“老头子……把我赶出来了。” “什么?!” 林悦溪惊得差点握不住伞,“为什么?吵架了?” “嗯。”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不想多说,“吵得挺凶的。他说……让我滚出去清醒清醒。”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我现在……没地方去。” 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伞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冰凉的雨水顺着风斜斜地灌进林悦溪的脖子,激得她一个哆嗦。电话那头陆泽宇的声音,像是风雨中飘摇的孤舟,随时会被淹没。 “你在哪?” 林悦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你家楼下。” “站着别动!等我!” 林悦溪几乎是吼出来的,顾不上风雨,拔腿就往自己租住的老旧公寓楼狂奔。 跑到楼下,隔着厚重的雨帘,林悦溪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陆泽宇没打伞,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单元门洞旁昏黄的路灯下,浑身湿透。水珠顺着他黑色的短发不断滚落,划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进同样湿透的白色校服T恤里。他脚下放着一个不大的黑色旅行包,看起来鼓鼓囊囊,大概是他仓促间能带出来的全部家当。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失去灵魂的石像,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流淌的积水,对周遭的狂风暴雨毫无反应。 林悦溪的心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又酸又疼。她冲过去,一把将伞撑到他头顶。 “陆泽宇!你傻了吗?站雨里淋!” 她气急败坏地吼他,声音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 陆泽宇迟缓地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浓密的睫毛往下淌。他看到林悦溪,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勉强的笑。 “走!跟我上去!” 林悦溪不由分说地拽住他冰冷湿透的手臂,另一只手费力地提起他那沉重的旅行包。入手一片冰凉潮湿,她的心也跟着沉甸甸的。 陆泽宇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她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单元门,爬上狭窄昏暗的楼梯。楼道里年久失修的声控灯时明时灭,映照着斑驳的墙壁。林悦溪掏出钥匙,打开了位于顶楼尽头的一扇旧木门。 门内是一个不算宽敞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一居室。空气里有淡淡的松节油和纸张的味道。客厅兼做画室,角落堆着画架和颜料,墙上挂着几幅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沙发旁的小茶几上散落着几本漫画书和速写本。这里是林悦溪一个人的家,父母留下的唯一遗产,也是她独立生活的小天地。 温暖的灯光驱散了门外的阴冷和黑暗。 “快进来!” 林悦溪把浑身湿透、散发着寒气的陆泽宇推进门,自己也跟着挤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她顾不上自己也被淋湿,立刻把他推进狭小的卫生间,“快去洗个热水澡!别冻感冒了!里面有干净的毛巾!” 陆泽宇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嘶哑:“……打扰了。” 语气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的哽咽。 “少废话!快去!” 林悦溪把他推进去,关上门。 听着门内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林悦溪才松了口气,自己也赶紧去换了身干爽的家居服。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东西不多,翻找出仅剩的几块姜,快速切了片,烧上热水,准备煮姜汤。她小小的空间里,第一次多了一个人的湿衣服、沉重的背包和存在感极强的低气压,让她有些无措,但更多的是心疼。 陆泽宇抱着干爽的衣服出来时,是林悦溪找出来的她最大号的T恤和运动裤(对他而言还是有点短),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已经放在小茶几上。 “快喝了,驱驱寒。” 林悦溪把姜汤推到他面前。 陆泽宇沉默地坐下,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辛辣的液体。热气熏着他的脸,似乎驱散了一点麻木。他环顾着这个小小的、充满个人印记的空间,墙上挂着她画的BL同人,沙发上散落着她喜欢的漫画,空气里都是她的味道。这里和他那个冰冷空旷、充满压抑气氛的家截然不同。 “我……” 他放下空碗,声音依旧沙哑,“我睡沙发就行。明天……明天我就去找地方。” 他低着头,不敢看她。 林悦溪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和低垂的眼睫,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没说话,转身去衣柜里抱出一床干净的薄被和一个枕头,默默地铺在沙发上。 “先住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等你想清楚再说。” 陆泽宇猛地抬起头,看向她。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坦然,没有怜悯,没有负担,只有一种简单的、温暖的接纳。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地冲上他的眼眶,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的狼狈,喉咙哽得发疼,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夜渐渐深了。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漆黑的夜幕,瞬间将小小的客厅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惊雷猛地砸了下来! “啊——!” 几乎是雷声炸响的同时,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从卧室方向传来。 陆泽宇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借着闪电的余光,他清晰地看到林悦溪卧室的门被拉开一条缝,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蜷缩在门口,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苍白得吓人。她从小就极其害怕打雷,尤其是这种仿佛要劈开天地的炸雷。 又是一道更亮的闪电划过,随之而来的雷声更加狂暴,仿佛要将整个楼顶掀翻! “呜……” 林悦溪吓得整个人都蹲了下去,缩在门框边,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陆泽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几步冲到卧室门口。没有言语,他弯下腰,在她惊愕又带着泪光的注视下,动作有些笨拙却又异常坚定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悦溪低呼一声,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陆泽宇抱着她,几步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下。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掀开被子一角,动作有些僵硬地躺在了她身边。 单人床的空间非常有限,他高大的身躯躺下来,两人立刻被迫贴得很近。他侧着身,尽量留出一点空隙,但温热的体温和属于他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林悦溪。 “别怕。”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在又一声炸雷滚过时,他伸出手臂,轻轻环过林悦溪颤抖的肩膀,将她微微发抖的身体带向自己,“我在。” 林悦溪的身体瞬间僵硬了。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干净清爽的皂角味和刚洗过澡的湿润气息,脸颊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这前所未有的亲密距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连害怕都暂时被这巨大的冲击压了下去。 轰——!又一声巨雷炸响。 林悦溪吓得本能地往热源深处钻去,额头抵着陆泽宇的锁骨,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T恤布料,攥得死紧。 陆泽宇的身体也瞬间绷紧了。少女柔软的身体带着清新的沐浴露香气毫无缝隙地贴着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窝,像羽毛撩过心尖,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和悸动。他环着她肩膀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将她更稳地护在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黑暗中,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耳根悄然漫上滚烫的红晕。 窗外,雷声依旧轰鸣,闪电不时将狭小的卧室照亮。但在这张小小的单人床上,世界仿佛被隔绝开来。风雨声、雷声似乎都变得遥远模糊,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和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在这方寸之间奏响着隐秘而悸动的乐章。 林悦溪最初的僵硬和羞涩,在陆泽宇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里渐渐融化。那令人心悸的恐惧感奇异地被驱散了。她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攥着他衣襟的手指也慢慢松开,只是额头依旧抵着他的锁骨,仿佛那是唯一的安全港湾。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T恤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时间在雷声的间隙里悄然流淌。黑暗放大了感官的触觉。林悦溪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轮廓,能听到他呼吸节奏细微的变化。当又一道雷声滚过,她只是在他怀里轻微地瑟缩了一下,不再尖叫。陆泽宇的手臂立刻收得更紧了些,像无声的承诺。 “喂……”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渐变得沉闷而遥远,雨声淅沥。林悦溪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谢谢你。” 陆泽宇的下巴在她发顶轻轻蹭了蹭,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谢什么。” 他顿了顿,像是斟酌了一下,才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低声道,“就当……付房租了?” 黑暗中,林悦溪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这个家伙,这种时候还不忘他那点贫嘴的本性。她没说话,只是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轻轻闭上了眼睛。鼻息间全是他干净好闻的气息,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仿佛连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都成了温柔的催眠曲。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着她,让她卸下了所有防备。 陆泽宇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身体也彻底放松柔软下来。他低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只能看到她安静的睡颜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他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些发麻,胸膛被她枕着的地方也微微发烫,但这些不适感都抵不过此刻心底那片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悸动。 原来,抱着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睡觉,是这样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温柔地圈在怀中。窗外的风雨声似乎彻底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在这狭小、温暖、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空间里,所有的委屈、茫然、家庭的冰冷都被暂时隔绝。怀里这个熟睡的女孩,像一束温暖的光,驱散了他世界的所有阴霾。 他低下头,克制而轻柔地,将嘴唇印在她柔软的发顶,无声地烙下一个滚烫的印记。 “晚安,林悦溪。” 窗外,雨声淅沥,夜色温柔。小小的卧室里,两颗年轻的心在黑暗中靠得如此之近,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最真实的温度。混乱的风雨夜,竟成了这场漫长暗恋里,最意想不到的温柔开端。而在这个只属于林悦溪的小小世界里,他们拥有了一个短暂却真实的避风港。 第3章 十月十五捡到的,就叫它十五吧 自那个风雨交加、雷声轰鸣的夜晚之后,陆泽宇便在林悦溪这间小小的公寓里“暂时”安顿了下来。“暂时”这个词,是林悦溪说的,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体贴,仿佛给他留足了退路和尊严。但陆泽宇知道,这个“暂时”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生了芽。 他带来的那个黑色旅行包,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悦溪原本规律、甚至有些清冷的生活里荡开了涟漪。属于他的东西,开始一点点蚕食、或者说,温柔地侵占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他的篮球被随意地放在门后,和她的画架做了邻居;几本翻得卷了边的漫画书叠放在她散落的速写本上;阳台上晾衣绳上,他的黑色T恤和她的白色连衣裙并肩在晨风中摇曳;狭小的卫生间里,并排放着两只牙刷,一只粉色,一只蓝色;甚至那张小小的沙发,也彻底被征用,铺上了他专属的薄被和枕头,白天被卷起来,晚上再铺开,成了他临时的栖身之所。 小屋的空气里,松节油和纸张的味道依旧清晰,但渐渐融入了另一种干净清爽的皂角气息,还有属于少年身上蓬勃的热度。原本稍显空旷的角落被填满,安静的空间里多了他打电话时压低的声音、翻漫画书的哗啦声、以及偶尔……在她画画时故意捣乱惹来她怒骂的嬉笑声。 林悦溪嘴上总嫌弃他东西乱放、占地方,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这个原本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小世界,因为另一个人的闯入,忽然变得热闹而富有生气。那种无声的陪伴,驱散了独居时偶尔袭来的冷清。 然而,同居生活的和谐乐章里,偶尔也会蹦出几个不和谐的音符。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小厨房的窗户,给忙碌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林悦溪正站在灶台前,准备煮个简单的面条。锅里水汽蒸腾,她有些手忙脚乱地去捞煮好的面条,滚烫的蒸汽猛地扑上她来不及缩回的手背。 “嘶——!” 她痛呼一声,猛地缩回手,白皙的手背上瞬间红了一小片。 几乎是同时,原本瘫在沙发上翻漫画的陆泽宇像装了弹簧一样弹了起来。他几个大步冲进厨房,脸色瞬间变了。 “怎么了?烫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紧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林悦溪微微皱眉。他低头仔细查看那片迅速泛起的红痕,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懊恼,仿佛受伤的是他自己。 “没事没事,就一点……” 林悦溪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攥住。 “别动!” 他低喝一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不容置喙。他立刻拧开水龙头,拉着她的手放到冷水下冲着,冰凉的水流冲刷着灼痛的地方,带来一丝缓解。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水流下的手背,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冷水冲了好一会儿,灼痛感减轻了,林悦溪才小声说:“可以了……” 陆泽宇这才关了水,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客厅沙发上坐下。他翻箱倒柜,动作带着点急躁,终于在电视柜下面的小药箱里找到了几乎没用过的烫伤膏。他拧开盖子,用棉签蘸了透明的药膏,动作笨拙却又极其轻柔地涂抹在那片红痕上。 药膏带着清凉的薄荷气息。他的指尖偶尔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皮肤,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热触感。林悦溪看着他低垂的眼睫,看着他紧抿的唇角和专注的神情,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有点痒,有点暖。 “好了,” 他涂好药膏,抬起头,表情依旧绷着,带着点余怒未消的责备,“笨手笨脚的。以后别进厨房了。” “啊?那我吃什么?” 林悦溪下意识地问。 “我煮。” 陆泽宇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站起身,把药膏盖子拧紧放好,然后径直走向厨房,动作利落地收拾起她留下的“战场”。他拿起锅铲,重新开火,动作虽然算不上多么娴熟,却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沉稳。 林悦溪窝在沙发里,看着厨房里那个系着她那条碎花小围裙(虽然有点短,显得有点滑稽)的高大背影,看着他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简单的食材,听着油锅滋啦作响的声音,鼻尖萦绕着渐渐升起的食物香气。手背上的烫伤还在隐隐作痛,心底却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慢慢流淌到四肢百骸。她悄悄弯起嘴角,把那只涂了药膏的手轻轻按在了心口的位置。 从那一天起,厨房彻底成了陆泽宇的领地。林悦溪的“做饭权”被无情剥夺。每天放学,总能看到他拎着顺路买的菜,熟门熟路地钻进那个小小的厨房,系上那条与他气质严重不符的碎花围裙,在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中,变出简单却热气腾腾的饭菜。林悦溪则负责画画,或者在他旁边打打下手、递个盘子,顺便欣赏一下他难得一见的“居家好男人”形象,偶尔调侃两句,总能换来他一个嫌弃的白眼,或者……一根怼过来的、沾着番茄酱的手指头。 小屋里的烟火气,因为厨房的易主,变得更加浓郁和真实。 日子就在这样平淡又温暖的节奏中滑过,转眼就到了十月。空气里弥漫着金秋特有的干燥和清爽气息。 十月十五日,一个对林悦溪来说很普通的日子。父母离开后,她很少刻意去记自己的生日,也觉得没必要庆祝。放学后,她和陆泽宇像往常一样一起回家。路上,陆泽宇说要去便利店买点东西,让她先回去。 林悦溪没多想,自己先回到了小屋。她放下书包,习惯性地走到窗边的小画架前,拿起画笔,想趁着天光还好画几笔。夕阳的金辉洒在画布上,也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 “我回来了。” 陆泽宇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神秘和紧张? 林悦溪放下画笔,转过身:“买了什么好吃的……?” 话音戛然而止。 她看见陆泽宇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忐忑和强装镇定的表情。他怀里抱着一个不大的、盖着盖子的硬纸箱。纸箱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奶声奶气的—— “喵……” 林悦溪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陆泽宇深吸一口气,抱着箱子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将纸箱轻轻放在地板上。他修长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掀开了纸箱的盖子。 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出来。 那是一只很小很小的狸花猫,大概只有巴掌大,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像两颗纯净的宝石,带着初到陌生环境的懵懂和好奇。它浑身是漂亮的狸花纹路,四只小爪子雪白雪白的,像戴了四只小手套。它细声细气地又叫了一声:“喵……” 林悦溪瞬间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小猫,亮得惊人。她慢慢地蹲下身,和陆泽宇平视着,目光却牢牢黏在小猫身上,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轻颤:“这……这是……?” 陆泽宇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看着她脸上那种纯粹的、惊喜的光芒,紧绷的嘴角终于放松下来,甚至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纸条,塞到她手里。 纸条上,是他熟悉的、带着点龙飞凤舞的字迹,却写得格外认真: 「林悦溪同学: 祝你生日快乐!(虽然你好像自己都忘了) 这只小东西是在学校后门捡到的,躲在纸箱里发抖,怪可怜的。 我查了,十月十五出生的人,星座是天秤座,据说最适合养猫了。(我瞎编的) 它……就当是我交的伙食费和房租了?以后你负责画它,我负责铲屎。 —— 你的房东兼厨子兼……嗯,陆泽宇」 林悦溪看着纸条,又看看纸箱里那只正用小爪子试探着扒拉箱子边缘、好奇地打量着她的小奶猫,再看看蹲在对面、耳根又开始悄悄泛红、眼神却亮晶晶地看着她的陆泽宇。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喜、感动、温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蜜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鼻子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地碰了碰小猫毛茸茸的头顶。小猫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善意,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指,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它……” 林悦溪抬起头,看向陆泽宇,声音有些哽咽,却带着满满的笑意,“它有名字了吗?” 陆泽宇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亮晶晶的笑容,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一股暖流充盈了胸腔。他清了清嗓子,带着点得意,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说: “十五。” “十月十五捡到的,就叫它‘十五’吧。”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温柔地笼罩着蹲在地上的两个人,和纸箱里那只好奇地探索着新世界的小生命。小屋里,除了画笔的沙沙声、锅铲的翻炒声,从此又多了一种细软而充满希望的声响——小奶猫满足的呼噜声。 林悦溪伸出手指,轻轻挠着十五的小下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柔软和温热,也感受着身边少年投来的、带着暖意的目光。这个原本有些清冷的十月十五日,因为一只猫、一个人,忽然变得无比圆满,像一幅刚刚被点亮了所有色彩的画。 她偷偷抹了一下眼角,然后抬起头,对着陆泽宇,露出了一个比窗外夕阳还要灿烂的笑容。 “陆泽宇,”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笑和一点点鼻音,“谢谢你……还有,生日快乐礼物,我很喜欢。” 陆泽宇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看着她眼底映着自己和小猫的影子,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暖又胀。他伸出手,不是去揉她的头发(他忍住了),而是轻轻戳了戳纸箱里十五的小脑袋,嘴角扬起一个同样明亮的弧度。 “嗯,喜欢就好。” 小小的公寓里,灯光渐次亮起,映照着少年少女的笑脸,和一只懵懂闯入他们生命的小猫。属于他们的故事,在这个平凡又特别的生日里,翻开了更加温暖热闹的一页。 第4章 一个全新的世界 由于女主闺蜜宋佳怡实在是看不下去,她们住这一个小房子直接送给她了一个大豪宅 搬进宋佳怡送的“豪宅”,对林悦溪和陆泽宇(还有十五)来说,不啻于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宽敞明亮的客厅,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铺满大半个地板;林悦溪心心念念的画室,朝南,有着一整面墙的窗户,光线完美得让她第一天就激动地在里面待了一下午;陆泽宇的篮球终于不用委屈地塞在门后,他甚至在阳台角落用旧轮胎和木板搭了个简易的投篮架;而十五,这只在旧公寓里只能小范围撒欢的小霸王,此刻正兴奋地在新家的各个房间之间进行“障碍跑”,从客厅冲刺到阳台,再绕个弯溜进画室,最后跳上沙发靠背,发出满足而响亮的呼噜声。 空间不再拥挤,生活的节奏似乎也随之舒展开来。 陆泽宇依旧承担着“主厨”的重任。新家的厨房更大,设备也更齐全,他研究新菜谱的热情空前高涨。林悦溪则沉浸在拥有独立画室的喜悦中,灵感似乎也随着空间的释放而喷涌。两人各司其职,却又在同一个屋檐下紧密相连。 微妙的变化,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中悄然发生。 陆泽宇身上那股“犯贱”的劲儿,像被新家的阳光晒化了一样,不知不觉淡了许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凑过去抢林悦溪的手机,或者故意用篮球砸她的画稿惹她跳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静、更细致的关注。 林悦溪画画忘了时间,他会默默地把温好的牛奶和切好的水果放在画室门口的小几上,然后轻轻带上门,不打扰她。她熬夜赶稿趴在桌子上睡着,醒来时身上总会多一条柔软的薄毯。十五调皮打翻了颜料桶,他第一时间不是嘲笑,而是迅速拿来抹布和水桶,蹲在地上仔细清理,还会小声“教训”一脸无辜的小猫:“看你干的好事,害你妈又要重新调色。” 这些无声的体贴,像细密的春雨,一点点浸润着林悦溪的心田。她发现,褪去了那层刻意为之的“欠揍”外壳,陆泽宇骨子里的温柔和担当,原来如此清晰而动人。他看她的眼神,也不再是戏谑的挑衅,而是带着一种专注的、沉静的暖意,像冬日里壁炉中跳跃的火光,只温暖她一个人。 新家的主卧自然是林悦溪的,宽敞舒适。而次卧,则被理所当然地布置成了陆泽宇的房间——一张符合他身高的、真正的大床,不再是憋屈的沙发。那张跟随他们搬过来的旧沙发,则被安置在了宽敞客厅的一角,铺上了柔软的垫子,成了十五专属的“王座”。 然而,那张舒服的大床,陆泽宇似乎并没有完全“拥有”它。 最初,是林悦溪做噩梦。搬新家后的某个深夜,她不知梦见了什么,在黑暗中惊喘着醒来,心跳如鼓,冷汗涔涔。巨大的空间在夜晚显得格外空旷寂静,反而放大了那份不安。她下意识地抱着枕头,赤着脚,像寻求庇护的小兽,无声地推开了隔壁次卧的门。 陆泽宇睡眠很浅,门开的声音就惊动了他。他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到门口那个抱着枕头、微微发抖的身影。 没有询问,没有犹豫。他掀开被子一角,往里挪了挪,腾出位置,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和不容置疑的温柔:“过来。” 林悦溪像得到了特赦令,立刻钻进那个散发着熟悉皂角香和温暖体温的被窝。他的手臂自然地环过来,将她微微发凉的身体拢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坚实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瞬间驱散了噩梦带来的冰冷和恐惧。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在他怀里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很快沉沉睡去。陆泽宇则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天色微亮。 那之后,噩梦似乎成了借口,又或者,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牵引。 有时是林悦溪画稿遇到瓶颈,心烦意乱到深夜,抱着速写本推开他的房门,一言不发地钻进被窝,把冰凉的脚丫往他小腿上贴。他会被冰得一个激灵,却也只是无奈地叹口气,用自己温热的腿脚裹住她的,然后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画稿的烦恼,偶尔给出几句一针见血(但绝不犯贱)的点评,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有时则是陆泽宇。他很少提起家里的事,但偶尔情绪低落时,周身会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低气压。林悦溪能敏锐地察觉到。她不会多问,只是在夜深时,抱着枕头,默默地躺到他身边,背对着他,却将自己温热的脊背轻轻贴着他的手臂。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和支撑。他会在黑暗中,将手臂收得更紧些,把脸埋进她带着洗发水清香的发丝里,汲取着那份无言的慰藉。 那张宽敞的大床,渐渐成了两人共享的秘密空间。界限变得模糊,习惯悄然养成。从最初的“借宿一晚”,到后来的“我那边冷/热/有蚊子”,再到最后,甚至不需要理由。当林悦溪又一次抱着枕头站在门口时,陆泽宇只是习以为常地往里挪了挪,顺手掀开了被子,动作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而那张摆在客厅角落的旧沙发,则彻底被十五“登基”了。 它不再是陆泽宇的临时床铺,而是铺上了最柔软的珊瑚绒毯子,摆满了十五喜欢的毛线球和小鱼玩偶。阳光好的午后,十五会摊开雪白的肚皮,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正中央,睡得毫无形象,小呼噜打得震天响,俨然一副“此乃朕之御榻”的派头。偶尔陆泽宇想坐下看会儿电视,还得小心翼翼地挪开霸道的猫主子,或者干脆把它抱在腿上当“暖手宝”。 看着十五在它的“大床”上惬意打滚,再看看次卧里那张承载着两人体温和秘密的大床,林悦溪和陆泽宇相视一笑,空气中流淌着无需言说的默契和温暖。 那个曾经在她面前嬉皮笑脸、总爱犯贱惹她生气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为一个会用沉默的温柔包裹她、让她安心依靠的男人。而她,也早已习惯了身边有他的体温和呼吸,那比任何安眠曲都更能让她沉入甜梦。 新家很大,大到可以容纳林悦溪的画室、陆泽宇的篮球梦、十五的撒欢领地。 但他们的心,却靠得很近很近,近到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布料,近到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在深夜里的每一次心跳和呼吸。 那张承载过陆泽宇蜷缩身影的旧沙发,最终成了十五最爱的王国。而那张属于陆泽宇的大床,早已在无声的默契中,成为了他们共同栖息、彼此依偎的温暖港湾。 阳光透过画室的大窗户洒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客厅沙发上那只睡得香甜的狸花猫,和次卧虚掩的门缝里,隐约透出的、交叠而眠的宁静轮廓。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第5章 难以言喻的阴影 新家的生活像一幅被阳光充分曝光的画,色彩饱和,细节清晰。林悦溪的画技在新画室的滋养下突飞猛进,陆泽宇在篮球队的位置也愈发稳固,而十五,则在它的“御榻”上日复一日地把自己摊成一张完美的猫饼。两人一猫的默契在宽敞的空间里无声流淌,陆泽宇褪去了少年时浮于表面的“犯贱”,沉淀下来的温柔像一层无形的釉,包裹着他们的日常。 这天是周六,阳光正好。宋佳怡提前打来电话,声音雀跃:“溪溪!下午我带个人来家里玩!准备好下午茶哦!” 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甜蜜和炫耀。 林悦溪有些意外,但还是笑着应下:“谁啊?这么神秘?” “来了你就知道啦!保证让你眼前一亮!” 宋佳怡卖了个关子,挂了电话。 林悦溪和陆泽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宋大小姐阅人无数,能让她用这种语气介绍的,绝非等闲。 下午三点,门铃准时响起。林悦溪开门,宋佳怡一身当季高定,光彩照人地站在门口,而她身边,挽着一位年轻男人。 男人很高,身形颀长,穿着剪裁极佳的米白色休闲西装,内搭浅蓝色衬衫,没系领带,领口随意地敞开一粒扣子。他面容清俊,五官立体,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润平和,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气质干净儒雅,像从文艺片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溪溪,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沈忆安。” 宋佳怡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亲昵地挽着沈忆安的胳膊。 “林小姐,久仰大名。佳怡经常提起你,说你是她最好的闺蜜,才华横溢。” 沈忆安伸出手,声音温和悦耳,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腔调。 林悦溪连忙伸手与他轻握了一下:“你好,沈先生。快请进。” 她心里暗暗赞叹,宋佳怡这次眼光确实不错,沈忆安无论外表还是气质,都堪称完美。 陆泽宇也从客厅走了过来,目光落在沈忆安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陆泽宇微微颔首:“陆泽宇。” “陆先生,你好。” 沈忆安同样礼貌地回应,笑容无懈可击。 客厅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宋佳怡拉着沈忆安在舒适的沙发上坐下,十五警惕地看了新来的男人一眼,跳下沙发,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陆泽宇脚边蹭了蹭。陆泽宇弯腰把它抱起来,坐在了林悦溪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林悦溪端上准备好的水果和红茶。宋佳怡迫不及待地分享着和沈忆安的相遇,如何在一场慈善晚宴上被他的谈吐和学识折服。沈忆安话不多,只是微笑着倾听,偶尔补充一两句,言语得体,见解独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显得博学而低调。 “忆安是学艺术的,主修西方美术史,现在在一家顶级画廊做策展人哦!” 宋佳怡骄傲地补充道,看向沈忆安的眼神满是崇拜。 “哦?真的吗?” 林悦溪来了兴趣,“那太好了,正好可以给我指点指点。” 她起身去画室拿了几幅最近的习作。 沈忆安接过画,看得非常仔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画纸边缘,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专业。他点评时,没有浮夸的赞美,也没有刻薄的挑剔,而是从构图、色彩运用、笔触情感表达等多个角度,给出了极其精准且有建设性的意见,引用的例子也恰到好处,显示出深厚的专业功底。 “林小姐很有天赋,” 沈忆安放下画,真诚地看着林悦溪,“尤其是对光影的捕捉和人物情绪瞬间的刻画,非常敏锐。坚持下去,前途不可限量。” 他的目光温和,带着纯粹的欣赏。 林悦溪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遇到知音的欣喜:“沈先生过奖了,您说的那些点确实是我需要加强的,谢谢您的指点!” 陆泽宇坐在一旁,沉默地喝着茶,抱着十五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他看着沈忆安专注点评林悦溪画作的样子,看着林悦溪眼中流露出的钦佩和受教的神情,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这个沈忆安,太完美了,完美得……有点不真实。而且,他看向林悦溪的眼神,虽然掩饰得很好,但陆泽宇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专注和……探究?那不是一个初次见面、只是点评画作的人该有的眼神。 宋佳怡沉浸在热恋的甜蜜和对男友才华的骄傲中,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她兴致勃勃地提议:“溪溪,你的画室那么棒,让忆安也参观一下呗?他肯定能给你更多建议!” “好啊。” 林悦溪欣然同意。 三人起身走向画室。陆泽宇抱着十五,也跟了过去,倚在画室门口,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画室里,沈忆安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画作、画架上未完成的稿子、堆叠的颜料和画具,最后落在林悦溪身上。他拿起一支她常用的画笔,指尖轻轻摩挲着笔杆,状似随意地问道:“林小姐画画多久了?这些画……都充满了生命力,尤其是人物,眼神和姿态都抓得很传神。”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画架上那张陆泽宇打篮球的速写——那是林悦溪前几天刚画的,画中的少年意气风发,眼神锐利。 林悦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微微一热:“从小就喜欢乱涂乱画……画人物,可能是因为……观察得比较多吧。” 她含糊地带过,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门口的陆泽宇。 沈忆安将她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查地闪动了一下。他放下画笔,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洒满阳光的阳台和十五的猫爬架,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这里真不错,安静又充满艺术气息,是个能让人沉淀下来的地方。佳怡说你一个人打理得这么好,真的很厉害。” “没有,多亏……” 林悦溪刚想说“多亏陆泽宇帮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不太合适。 “多亏我们佳怡送的及时雨,对吧?” 沈忆安自然地接过话,微笑着看向宋佳怡,眼神温柔宠溺。 宋佳怡立刻甜蜜地依偎过去:“那当然!” 参观完画室,回到客厅又闲聊了一阵。沈忆安的谈吐始终优雅得体,知识面广博,对宋佳怡更是体贴入微,递水果、倒茶,动作自然流畅。然而,陆泽宇却越来越沉默,他敏锐地感觉到,沈忆安在交谈中,似乎总是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林悦溪——她的画、她的喜好、她一个人生活的点滴,甚至她养猫的趣事。那份关注,已经超出了对女友闺蜜应有的礼貌范围。 送走宋佳怡和沈忆安时,天色已近黄昏。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屋内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这个沈忆安……” 陆泽宇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你怎么看?” 林悦溪还沉浸在遇到专业知音的兴奋和对闺蜜找到良配的欣慰中,没听出他话里的异样:“挺好的呀!人帅,有才华,谈吐也好,对佳怡也很体贴。佳怡这次眼光真不错!” “体贴?” 陆泽宇嗤笑一声,走到林悦溪面前,低头看着她,眼神锐利,“你难道没发现,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林悦溪一愣:“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他挺专业的啊,点评我的画也很中肯。” “专业?” 陆泽宇的眉头拧得更紧,“他点评你的画时,看的不是你画的技巧,是画里的人!是画里那个人的情绪!他看你的眼神,根本不像第一次见面的人!那眼神……” 他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带着点烦躁和笃定,“……像在探究什么猎物!带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兴趣!” “陆泽宇!” 林悦溪被他直白而略带攻击性的说法惊到了,也有些不满,“你别瞎说!人家是佳怡的男朋友!而且他那么有修养,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 陆泽宇看着她维护沈忆安的样子,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声音也拔高了,“林悦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迟钝了?他对你的关注明显过头了!那种刻意营造的‘完美’,你不觉得假吗?他接近宋佳怡,图什么?图她有钱!现在,他又把目光盯上你了!你看不出来吗?!” “陆泽宇!” 林悦溪也生气了,“你太武断了!你根本不了解他!凭什么这样恶意揣测别人?佳怡是我最好的朋友,沈先生是她喜欢的人,你能不能尊重一点?!” “尊重?对那种人?” 陆泽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带着受伤和愤怒,“好!我武断!我恶意揣测!你就等着看吧!看他那张完美的面具底下,藏着什么龌龊心思!” 他说完,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林悦溪心头发颤,也惊得十五“喵呜”一声躲到了沙发底下。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却驱不散空气中骤然弥漫的冰冷和火药味。林悦溪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又想起沈忆安温和儒雅的笑容和陆泽宇愤怒冷厉的眼神,心乱如麻。 她不相信沈忆安是陆泽宇说的那种人,他的专业和谈吐是真实的。可陆泽宇的反应……为什么那么激烈?那么笃定?难道他真的看出了什么自己没发现的东西?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闺蜜甜蜜的爱情,和自己刚刚稳定下来的温暖小窝,似乎都因为这个完美出现的沈忆安,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影。而陆泽宇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冰冷的裂痕。 第6章 对不起…不该凶你 陆泽宇房间那声沉重的关门声,像一块巨石砸进林悦溪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冰冷刺骨的漩涡。客厅里瞬间只剩下她一个人,方才宋佳怡带来的热闹和沈忆安留下的温雅气息,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对峙冲刷得干干净净。 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被浓墨般的乌云吞噬。光线迅速黯淡下来,空气也变得沉闷而粘稠,带着暴雨将至的压迫感。林悦溪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耳边还回响着陆泽宇愤怒而笃定的指控,眼前却交替闪现着沈忆安温润如玉的微笑和他镜片后那似乎过于专注的眼神。 心乱如麻。她不相信沈忆安是那样的人,可陆泽宇的反应……为什么那么真实?那么激烈?仿佛被触及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底线。一种被夹在闺蜜情谊和陆泽宇直觉之间的撕裂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从地底深处滚来的雷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寂静。紧接着,惨白的闪电像巨蟒的獠牙,瞬间劈开浓黑的夜幕,将客厅映照得亮如白昼,又瞬间熄灭。随即,“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惊雷,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狠狠砸了下来! “啊——!” 林悦溪吓得浑身剧烈一颤,本能地捂住耳朵,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瞬间蜷缩进沙发角落,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纷乱的思绪,只剩下对雷声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战栗。 轰隆!咔嚓!轰——!!! 雷声接二连三,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狂暴,仿佛有愤怒的巨人在天空中擂鼓,要将整个世界震碎。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窗户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如同无数冰冷的石子砸在心上。 林悦溪死死地捂住耳朵,将脸埋进膝盖,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每一次雷声炸响,都像重锤砸在她的神经上,带来一阵阵眩晕和窒息感。她蜷缩在沙发角落,小小的空间无法提供丝毫安全感,反而在巨大的雷声轰鸣中显得更加孤立无援。 她知道自己害怕,怕得要命。每一次雷声都让她想尖叫,想逃离,想躲进一个绝对安全的怀抱里。那个怀抱……就在隔壁房间。 可是……刚才那场激烈的争吵,他摔门而去的冰冷背影,还有他愤怒的话语……像一道无形的、厚厚的冰墙,横亘在她和他之间。她怎么敢?怎么有脸在这种时候去敲他的门?他一定还在生气,一定不想看到她…… 这个念头让她更加绝望,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冷汗和恐惧,无声地滑落。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把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令人心悸的声浪和心底的冰冷。 --- 一墙之隔。 陆泽宇背靠着冰冷的房门,胸腔剧烈起伏,怒火和一种被误解的委屈还在灼烧。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闪电照亮的、如同末日般的暴雨景象,心情更加恶劣。那个沈忆安虚伪的脸和林悦溪维护他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反复交替。 就在这时,那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穿透了雷声和雨幕,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是林悦溪! 几乎是条件反射,陆泽宇的身体瞬间绷紧,所有的怒火和委屈在听到她声音里那份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时,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担忧。 他猛地转身,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却又在拧开的瞬间停住了。 他想起了刚才的争吵,想起了自己愤怒的指责和摔门的举动。她现在……一定恨死他了。她那么骄傲,那么倔强,宁愿自己害怕得发抖,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向他示弱、向他求助的。 这个认知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比刚才的愤怒更让他难受。他站在门后,听着外面越来越狂暴的雷声,想象着她此刻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瑟瑟发抖、孤立无援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轰隆——!又是一声仿佛要撕裂天地的炸雷! 这一次,他清晰地听到了外面传来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抽泣声。 那声音像一把淬了火的匕首,狠狠捅穿了他所有的犹豫和骄傲。 去他的冷战!去他的面子! 陆泽宇猛地拉开房门,大步冲了出去! 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在闪电的明灭中显得更加飘摇。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沙发最角落里的那个身影。 林悦溪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因为剧烈的颤抖和压抑的哭泣而不断耸动。她像一只被世界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脆弱得不堪一击。 陆泽宇的心像是被狠狠碾过,又酸又疼。他几步冲到她面前,蹲下身,声音因为紧张和心疼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盖过了外面的雷声雨声: “林悦溪!” 林悦溪被他的声音惊得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急切和担忧,近在咫尺。巨大的委屈和恐惧瞬间决堤,她想说什么,喉咙却被哽咽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陆泽宇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和惊恐无助的眼神,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臂,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强势和不容拒绝的温柔,一把将她从冰冷的沙发角落里抱了起来! 林悦溪低呼一声,身体瞬间悬空,本能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身上熟悉的皂角味和温热的体温瞬间将她包裹,驱散了一丝冰冷的恐惧。 陆泽宇抱着她,脚步沉稳而迅速地走向自己的房间。他的手臂坚实有力,胸膛温暖宽阔,每一步都踏碎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墙。 他踢开自己房间的门,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没有言语,他掀开被子,自己也跟着躺了进去。 单人床的空间因为他的加入而显得有些拥挤,但他毫不在意。他侧过身,手臂自然地、坚定地环过林悦溪依旧在微微颤抖的肩膀,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拥入自己温热的怀抱里。 “别怕。” 他的声音低沉地响在她耳边,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在又一声炸雷滚过时,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按向自己,“我在。” 这简单的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击溃了林悦溪所有的防线。冰冷的恐惧、倔强的伪装、委屈的心事……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再也忍不住,将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衣领。 “呜……陆泽宇……我怕……” 她终于哭出了声,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 “我知道。” 陆泽宇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到颈窝的湿热,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酸液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收拢手臂,将她更紧地圈在怀中,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和坚实的心跳为她筑起一道隔绝风雨的屏障,“别怕,雷声很快就过去了。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窗外,雷声依旧在咆哮,闪电撕裂着夜幕,暴雨倾盆而下。但在这个小小的、温暖的房间里,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开来。林悦溪的颤抖在陆泽宇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里渐渐平息,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她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仿佛那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陆泽宇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像守护着最珍贵的宝物。黑暗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能听到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和偶尔残留的细小抽噎。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胸膛被她枕着的地方也微微发烫,但这些不适感都抵不过此刻心底那片汹涌澎湃的满足感和失而复得般的珍重。 他低下头,克制而轻柔地,将嘴唇印在她柔软的发顶,无声地烙下一个滚烫的印记。之前的争吵、猜疑、愤怒,在生死相依般的恐惧和此刻紧密的相拥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睡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令人沉醉的魔力,“我守着你。” 林悦溪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鼻息间全是他令人安心的气息,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那令人心悸的雷声似乎真的被隔绝在了很远的地方。巨大的疲惫和安全感席卷而来,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渐渐沉入一片温暖而黑暗的深海。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到他极轻地、带着无限懊悔和心疼的低语,飘散在雷雨的尾声里: “对不起……不该凶你……”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得淅淅沥沥,雷声也沉闷地远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平稳呼吸声,和窗外雨滴敲打窗棂的、温柔的催眠曲。冰冷的隔阂,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一个不顾一切的拥抱,彻底融化。留下的,是更加紧密的依偎和无声流淌的、比雷雨更震撼人心的情愫。 第7章 暗恋的种子终于在盛夏最热烈的阳光下开出了最绚烂的花 六月,盛夏正以最磅礴的姿态席卷整个城市。阳光不再是和煦的金纱,而是灼热的熔金,慷慨地倾泻在每一个角落,将树叶晒得油亮,将蝉鸣催化得声嘶力竭。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草木气息和青春即将散场的躁动。 高考的硝烟早已散尽,录取通知书陆续抵达。林悦溪如愿以偿被顶尖美院录取,陆泽宇也凭借优异的体育成绩和不算太差的学业,进入了同一座城市的重点大学。尘埃落定,喜悦如同气泡水里的二氧化碳,滋滋地冒着,盈满了胸腔,却也带着一丝告别过往的怅惘。 毕业典礼在学校的露天大操场举行。天空是毫无杂质的、澄澈的蓝,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将红色的跑道、绿色的草坪,还有台下穿着统一学士服(尽管是高中毕业)的少年少女们,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白金边。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领口,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被晒熟的甜腥味和少年人蓬勃的荷尔蒙气息。 林悦溪坐在班级方阵里,宽大的学士袍罩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她微微侧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晃眼的光线,精准地落在了隔壁班队伍里的那个身影上。 陆泽宇。 他个子高,即使在人群中也很显眼。学士帽的帽檐在他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却遮不住他挺拔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学士袍的袖口,目光没有聚焦在主席台上慷慨陈词的校长,而是……若有似无地飘向她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了一下。 林悦溪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猛烈地撞击着胸腔,比操场上喧闹的鼓点还要响亮。她慌忙垂下眼帘,假装整理自己垂下来的穗子,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那目光里的温度,似乎比六月的骄阳还要灼人。 六年了。 从高一开学第一天,他大大咧咧地坐在她旁边的空位,笑嘻嘻地问她借橡皮开始;从他总爱抢她的零食、弄乱她的画稿、用篮球“不小心”砸到她惹她跳脚开始;从他默默帮她清理打翻的颜料、在雷雨夜不顾一切地抱住她开始;从他褪去浮夸的“犯贱”,用无声的温柔填满她生活的每一个缝隙开始…… 那些细碎的、带着阳光温度的片段,如同被阳光穿透的树叶脉络,清晰地在她脑海中浮现。那些她曾经以为只是“好朋友”的打闹、照顾、陪伴,此刻在毕业的钟声即将敲响之际,在周围同学或兴奋或感伤的情绪渲染下,被赋予了全新的、滚烫的意义。 原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靠近,那些别扭的关心,那些深夜里的陪伴,那些为她燃起的灶火,那些为她而起的争执和不顾一切的守护……都是他笨拙却无比坚定的暗语。 原来,这场横跨了整个青春期的盛大暗恋,主角不止她一个。 校长冗长的讲话终于结束,到了拨穗和领取毕业证书的环节。人群开始流动,喧嚣声更盛。林悦溪随着队伍缓缓走向主席台,手心微微出汗。当她从班主任手中接过那本沉甸甸的毕业证书,感受着象征成熟的流苏从右边拨到左边时,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释然和期待的悸动涌上心头。 她走下台阶,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 陆泽宇也刚刚领完证书,正被几个男生围着说笑打闹。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隔着几步之遥,隔着喧闹的人潮和灼热的空气,他们的视线再次交汇。 这一次,陆泽宇没有躲闪。 他脸上惯常的痞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悦溪从未见过的、近乎透明的认真。阳光落在他眼底,像碎钻般璀璨。他穿过嬉闹的同学,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林悦溪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还有他一步步靠近时,鞋底摩擦塑胶跑道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阳光晒过的、属于少年的清爽汗味。 “毕业快乐,林悦溪。”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 “毕业快乐,陆泽宇。” 林悦溪仰起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陆泽宇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将她此刻穿着学士袍、脸颊微红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互相拍照、拥抱、欢呼,庆祝青春的落幕和新旅程的开始。有人高喊着“扔帽子啦!” 就在这喧闹的顶点,陆泽宇忽然做了一个让林悦溪猝不及防的动作。 他抬起手,没有去扶自己的帽檐,而是伸向了林悦溪的脸颊。 林悦溪身体瞬间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动作却轻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轻轻拂过她因为紧张和炎热而微微汗湿的鬓角,将那几缕被学士帽压得有些凌乱的碎发,温柔地别到了她的耳后。 指尖触碰到的皮肤,瞬间燃起燎原的火焰,一直烧到耳根,烧到心底。周围的欢呼声、尖叫声、相机快门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林悦溪的世界里,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专注而灼热的眼神,和他指尖那滚烫的、带着电流般的触感。 “林悦溪,”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沙哑,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星,烫在她的心上,“从高一坐到你旁边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坐到别的地方去。” “六年了。” “我的未来,” 他顿了顿,目光牢牢锁住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还想坐在你旁边。” “行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告白。只有这最朴素的、带着六年时光沉淀的陈述和询问。像一颗深埋已久、终于在盛夏最炙热的阳光下破土而出的种子,带着磅礴的生命力和不容忽视的滚烫。 林悦溪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清晰映着自己倒影的璀璨星河,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紧的唇线,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得无比清晰的、属于少年的锋利轮廓。六年的点点滴滴,那些欢笑、泪水、争吵、陪伴、心照不宣的默契……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原来,那些在画室里偷瞄他侧脸的瞬间,那些因为他一句玩笑话而心跳加速的时刻,那些在雷雨夜依赖他怀抱的安全感……早已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捕获。 盛夏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们身上,将学士袍染成耀眼的金色。操场上,毕业的帽海被高高抛起,像无数只振翅欲飞的白鸽,承载着青春的梦想和离别的感伤,飞向湛蓝的天空。 在漫天飞舞的学士帽下,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和蝉鸣的合奏中,林悦溪没有回答。 她只是踮起脚尖,伸出手臂,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眼前这个,贯穿了她整个青春、也必将填满她所有未来的少年。 她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清晰地听到那里面和自己一样狂乱的心跳。学士袍宽大的袖子拂过他的手臂,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用这个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的拥抱,回应了他跨越了六年漫长盛夏的、无声的暗恋。 陆泽宇的身体在她拥抱的瞬间彻底僵住,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失而复得般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更紧、更深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下巴重重地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清香,他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哽咽的喟叹。 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忐忑,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和笨拙的守护,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盛大、最滚烫的回应。 盛夏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依旧灼热刺眼。但此刻,在漫天飞舞的毕业帽组成的白色海洋之下,在青春落幕与新章开启的交界处,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仿佛成了整个喧嚣世界唯一的焦点。 他们拥抱着彼此,也拥抱着那个被阳光晒透、被汗水浸透、被六年暗恋悄然酿成蜜糖的、独一无二的盛夏。 暗恋的种子,终于在盛夏最热烈的阳光下,开出了最绚烂的花。从此,花期漫长,永不凋零。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