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隽回到院中,四处看了看,想跃跃欲试翻墙的心思顿时歇了下来,他实在没想到甲护院为了抓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也不知有人是否授意过。
既然这一趟非去不可,王隽便不白费功夫写信了,见了人面再说也不迟。想到这里,他原本要拐进屋里的脚转了个弯回去。
早去早回。
第四次开门。
王隽终于没再见到某人那张脸,他刚走一两步,甲护院不知从哪个犄角冒出来,跟在他身边。
王隽停下步子,对着甲护院道:“怎就你一人,你的其他手下呢?”
甲护院堆起一点褶子,心情貌似极不错地回道:“公子稍等。”
说罢他拍了拍手,王隽家四个方向陆续出来好几十个人,浅浅地缀在他们身后。
王隽看着同样服饰的小卒们,倒有些意外,看来兰家也不是软柿子,这些人看起来训练有素,动作也颇为整齐。
他转头面向甲护院,眼神无奈又死心。
“走吧。”
他一个人还真就打不过这么多。
……
雅正书社前。
先前的几十小厮已经走了大半,只留三四个守在此地。
书社门口人不多,正门上方上面挂着“雅正”二字的匾额,四角房檐下都挂着古铜角铃,风一吹便“叮”地一声响。
王隽注视了许久,甲护院见他迟迟不动,本想伸手提醒一下,然而王隽仿佛提前知晓了,率先进了雅正书社。
甲护院讪讪收回手:行吧。
大厅入目皆是有两人高的书架,架上摆有各色科目的书卷以及一眼看过去就年份极久的竹筒,下方吊出一个书签,用于识别查阅。
王隽先前来过几次,都只是匆匆看一段时间便去做其他事情,今日兰蔻儿邀他来,说不心动定然是假的,但这约他不能应,更不能出尔反尔。
王欢扭头找甲护院,让他带路去找他家小姐。
他粗略地看了两眼,像是丝毫不喜欢这里一般略过。
外面还未到正午,大厅里却堆了三三两两的人,除却男子外,不乏有女子孩童,他们有些是妇人,有些是未出阁的姑娘与小女童。
书社并不拘束何人来看,只需衣着整洁,手脚也干净,它便欢迎一切。
王隽走到甲护院身边,凑近了说:“你家小姐呢?”
声音清弱,试着惊扰不到其他人。
甲护院来回往里看了两眼,霎时明白王隽的用意,同样小声回着:“小姐在三楼,请公子随我来。”
王隽放下作掩护状的手,跟着他上了书社三楼。
三楼有包厢,王隽被人带着去了东南角的屋子。
他推开门,兰蔻儿正安安分分坐在小桌旁,一姿一态满是闺秀的模样。
在王隽看来,兰蔻儿想找个如意郎君并不难,大小姐难不成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看上他这个“穷小子”?
王隽踏进去,身后的门顷刻被人从外面合上,彼时只剩他们二人面对面。
王隽没有着急开口,只站在离门口二尺远的正方,如若出了意外他可好跑路。
雅正三楼东南方,有只通体翠绿的鸟儿轻轻飞到了兰蔻儿方才半开的窗沿上,眼珠漆黑,着地后歪头对着少年人的方向。
榻上浅坐的兰蔻儿见王隽不说话,她一个女孩儿家只能大胆迎上去。
那日王隽的抗拒依旧历历在目,她不想让王隽再生出厌恶的心思,所以从话本里学了些取悦人的法子。
投其所好是成为“好友”的第一步。
寰儿给她的话本子里写道。
兰蔻儿深吸一口气,微微笑起来,露出几颗莹白皓齿,指着桌上躺着的那本书道:“我从老先生那儿换来的。”
“是你想看的那本《玉林琼记》。”
兰蔻儿说完有些紧张地盯着王隽,眼前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秀,是小姑娘见过一面就会喜欢上的那种。
她也不例外。
*
七月下旬末。
寰儿见自家小姐最近总闷闷不乐,提议说去外面散散心,兰蔻儿兴致不高,却还是答应下来。
她某日夜里去找娘亲说话时,恰好听见了父亲与娘亲的对话。
“蔻儿马上也该物色人家了。”她的父亲说。
兰母停顿了会儿,想到自己女儿的年纪,确实不能再留多她几年了,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憋了半天也没出声回话。
兰父看了兰母一眼,似乎是催促她好好想清楚,这事耽误不得,他的生意将要进入下一章程,忙起来怕是顾不上自己女儿。
兰母忽地掉下两滴泪来:“那我便开始相看。”
兰父听完轻拍拍了她的手。
躲在门外的兰蔻儿一丝不落地听完了全程,转身默默地回了自己院子里。
富贵人家的女儿哪里那么好当的呢。
寰儿叫了好几声小姐,兰蔻儿才像回过神来,她虽不懂小姐在郁闷什么,可小姐开心她便开心。
兰蔻儿撑着桌子直愣愣站起来,望着被高墙阻挡的天空,忽然想立马出去透口气。
只叫了寰儿和两个小仆直接往雅正书社去了。
兰蔻儿与寰儿迈上台阶时,恰巧遇见了正要匆匆离去的王隽,二人的衣袍在空中交错掠过,青白交织,兰蔻儿下意识看向步履忙乱的年轻人。
有一缕发丝不听话地擦过王隽脸颊。
王隽那时以为不小心撞到了人,停下来习惯般对着人家道歉:“对不住,没事吧。”
他的眼睛是极亮的,弯起的弧度也正好,不失礼节又让人心生好感。
兰蔻儿就这么一见钟情于王隽了。
*
兰蔻儿从回忆中抽身出来,见王隽不说话,就想起身靠近他。
少女心思满满写在脸上:你看,我对你如此之好,能不能不再如往常那般固执呢?
王隽心里叹气,兰蔻儿这样他确实不知道如何招架才好,慌忙举起手臂想让兰蔻儿不要再走过来,维持现状就好。
“你先坐,我们慢慢再谈。”
王隽终于不再寡言,但未曾动过半步,兰蔻儿也貌似是听话地坐下来,不再试图接近。
王隽在心里掂量了几句,斟酌地说:“我知你是好心。”
“可你是从何处打听来的呢?我很少对人说起此事。”
兰蔻儿扣着的双手不安的蹭了蹭,很想把她从王隽同窗那花钱买来消息的这件事吞进肚子。
可话本子上说,要真诚待人。
然后告诉王隽,是在大厅里不小心听人谈起此事,她估计是王隽的同窗。
王隽听罢点点头,像是信了她的话。
“既然如此,先谢谢你了。”王隽首先安抚好了心焦的兰蔻儿。
王隽话音拖长,“不过恕在下不能受用。”
兰蔻儿“哗”地一下站起身来,不能理解王隽为什么不想要这本书,对他们读书人来说气节难道如此重要?
这局貌似是谈崩了,王隽沉默的郁闷了,他还没开始谈呢。
“你就当真一点也不想看这书?”
兰蔻儿稳住自己,想诱惑王隽,毕竟没有人能拒绝自己想要的东西的。
何况他们年纪尚小。
王隽耷拉下眼皮,嘴角瞥起一个无人能注意的角度,他心里想的要死,但是不能。
答应了相当于给予对方希望。
他不该这么做。
“你我身份不同,当下乃至以后也未必能在一起,你为何如此坚持?”
“因为心悦于你。”兰蔻儿话音坚定。
喜欢当真有这么重要吗?
王隽不回答了,他想不出再反驳的话。退后半步,是要离开的意思。
他的手快要摸到门边,兰蔻儿阻止了他:“外面都是我的人。”
王隽没停下来,换了句话回道:“我去方便一下。”
兰蔻儿没拦着,只让人跟着他去,防止他跑走。
王隽尾巴后跟了两个不远不近的人,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去了后院的茅房。
昏暗的一角。
王隽拦住了想跟着他进去茅厕的两个小卒,没回头的丢了句:“这么大点地方,我还能跑丢不成?”
身后便没听见脚步声了。
王隽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低墙一侧,两人以为他当真是上茅房去了。
王隽:开玩笑。
此时不跑路,再跑就来不及了。
茅房里传来几个沉闷的声响,二人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出来,进去一看发现人居然不见了。
而这时的王隽早就到了地府的正门口。
王隽身影闪现在地府前,他双手放在耳侧朝远方呼噜呼噜鼻子,就差没跳脚。
小样儿,困不住他。
王隽转头当即摆正表情,手脚也安安分分放在该放的位置。
提起脚就往里走,这回鬼童没出来接他。
所幸他还记得上回春芒姐姐带他走的路,倒也不难认。
路过苦河,拐了几个弯才到前几次遇见锦瑟的湖边。
王隽一路走来也没发现有其他鬼仆,他心下疑惑,难不成这里出了事?
他脚下不停,打算去正厅看看。堪堪要离开湖边时,第一次见的冥狼出来挡在他面前。
冥狼个头依旧大,在王隽肉眼看来只比上回小了一些,具体差别在肉掌上。
以王隽手掌作例,约摸差了两个手指头的距离。
王隽想从左边走,有只狼爪搁在了他面前,往右绕,狼尾一下甩过来横亘在腰前。
王隽回到原地,抱起双臂,这狼是不认识他了吗?
还不等王隽想出个一二三来,冥狼一口咬住王隽的左臂,拖住他向湖里走。
没见血,王隽私心觉得咬的没上回深。
但他还是嘶了一口气,大狼这时要做什么?王隽心头的不解快要冲出胸膛。
就在王隽将被冥狼推入的那一刻,锦瑟悠悠从回廊处拐了出来,身后跟着春芒。
“傻子,你咬他作甚?”
傻儿子歪头看过来,绿眸十分无辜,嘴巴里叼着的手臂也松开了。
冥狼:洗洗他身上的味儿。
锦瑟扶额,几百年过去这小狼怎么还是这副傻样儿?
吃的脑子都丢进河里了?
在锦瑟与冥狼打眼色的过程中,由于冥狼松了嘴,在尾巴一甩一甩装可怜的时候成功把王隽推进了湖里。
扑通一声。
王隽一时不查,都没来得及拽着傻狼的毛发,就掉进去狠狠喝了一大口冷冰冰的湖水。
傻狼:哎呀。
它眨眨眼,它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