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隽被冥狼一口叼了上来,晃眼间弯腰吐出一大口水,剧烈呛咳像是把此生咽下去的东西都要吐出来。
冥狼甩甩毛儿上沾到的湖水,这湖里有其他东西,它往常一般不下去。
实在是锦瑟的一记眼刀太凌厉了。
它前爪推推地上躺着闭眼的王隽,意思是想让他帮自己说两句。
王隽落湖后本就不舒服,这时被这么一推,整个人命都要去了半条。
他幼时便学了凫水,只是方才没有防备一时慌了手脚,硬生生给自己灌了那么些。
王隽肩膀一怂一怂,但他不想动,更不想为这个傻儿子说话。
冥狼被主人的眼色一扫,顿时安分坐下不再乱摸。它也不曾想这个人如此脆皮,差一点出了意外。
真出了事它吃不了得兜着走。
锦瑟想伸脚踢踢地上这人,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妥当,于是撩下宽袖蹲了下来。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若是有事,春莽可为你医治。”
说罢要起身去往廊檐下,裙角却被人微微攥住,力道不大,轻易可以挣脱。
王隽方才一直合上的双眼这时睁开了,手上力道加重,嗓音颤弱道:“不,你给我治。”
听起来委屈又可怜。
锦瑟正眼看他,她知道王隽不过是呛了几口水,又受了惊吓,实际身体没什么大碍,可能是他内里一时间需要人照顾,才显出几分疲态来。
锦瑟这般开解自己。
可她身体却比脑子诚实,等回过神自己已经蹲下去,右手浮在王隽的额头上。幽幽绿芒从掌心传输到那人的四肢百骸里。
王隽阖上眼,本以为那气是冷的,谁知带着围绕暖意的气流钻进他的心肺里,似有一方炉火牢牢罩着那些要害处。
真是个嘴硬的人,王隽嘴角挑起小小的弧度,转瞬即逝。
锦瑟估摸着可以了,打算起身离开。只是脚边那双手的重量仍挂在底下,扰人兴致。
“又想做甚?”
锦瑟左脚轻轻踢下旁边紧挨着的臂膀,语气冷了些:“无事就去看书,我记得你刚得了头名,正是遭人记恨的时候。”
这话不假,除了兰蔻儿与兰二哥那边,意外下又多了地府这方……
几番下来他小命儿确实有待商榷。
所以赶紧抱上锦瑟这条大腿才能性命无虞。
王隽对自己的斤两很是明白上心。
他脑子一转,虚弱开口:“我要住在这儿直到等我伤势痊愈。”
手摇了摇,带起一阵暗纹波澜。
锦瑟踢开王隽的手,脚下没停,“那间屋子归你了,条件是按时去給孤园。”
人还放在身边周全些。
等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王隽睁开眼皮,叫了一声鬼一。
湖边花丛里冒出一颗头,像是知道他问什么一般,回道:“抬不进去的,湖中心都是主人的地界儿,只有主人自己能施展全力。”
“你得自己过去。”
王隽叹气般应了一声,拍拍屁股去歇息了。
*
这段时日,王隽天天来給孤园搬死尸,单大都不是他亲力亲为。
他指指左边那位缺大腿的老哥,冥狼冲过去一口咬住扔进井里。
这“井”也不是井,而是一道门宽的四方水池,水池中有道漩涡,尸体一接触水面便会被吸进去。
他今日坐在活井的正前方,有意细细查看一番。
冥狼因先前害他落水有愧,这几日都替了王隽的活儿,索性也不差他那点儿。
傻儿子见王隽盯着那儿迟迟不动,正疑惑他发什么呆,就见他伸出手去探那漩涡。
入手只感觉是一汪清水,甚至能撩起水花来,王隽来回挥了挥。
背后突然有什么东西咬住自己,王隽没动,手背过去推了推,“拉我做甚?”
冥狼使了一下劲儿便松口,鼻尖又碰碰这人,想让他别继续碰下去了。
王隽被傻儿子推的一个踉跄,见好就收,扭过头去继续指挥巨狼做活儿。
就在他转过身那刹那,一只枯手露出来扒住了井边,只一瞬又缩了回去。
无人看见。
王隽收拾完叫冥狼回去,这几日他白日读书,晚上来給孤园,休息不了几时竟未感觉到了一丝累。
他猜是锦瑟的施法还在起作用。
不过再几日就是书院小考,他得回去好好苦学一阵。今夜结束后王隽打算去找锦瑟说明一番,却被春芒告知她不在,有事自己可以代为转达。
王隽简单提了句,道完谢就走了。
春芒盯着地面上渐渐消失的影子,等人完全不见后敲门进屋。
“主人,人走了。”
锦瑟摸着手中微凉如玉的骨扇,语调随意:“他小考那日我不在,你且盯着他点。”
“是。”春芒眉头微皱,“只是这段时日“那边”又活跃了起来,按理来说不该是现在,主人,莫不是有鬼……?”
自从王隽进了地府,本该平静的地方一日日跳动起来,像是活了一般,她只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锦瑟扯开一点嘴角,骨扇张开,“看来是是有东西露出角了,不必担心。”
“吃饵的鱼才是好鱼。”
*
王隽专心备考,晚上不再过去那边,他两眼一抹黑废寝忘食学了几天,终于等到了考试这日。
书院小考名次计入总考核,总考核排名靠前者可得到老师举荐,往后他再想往上读书少不了名师指点,所以平时的小考他一向能拿分就拿。
一早晴朗的日头在王隽走进座位后阴沉了起来,远处的乌云肉眼可见地飘了过来,笼罩住书院上方。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老师拿着一沓考卷进来,随手分发下去,拧了拧被打湿的后衣摆。
说来也怪,他前半段教程还滴水不沾,后半段衣袍濡湿了一半,这雨来的有太急了点。
轻轻嗓子,对着桌下的学生们道:“诚信考试,诚信考试,今日天气虽然不佳,但成绩可得尚佳。”
王隽和其余学子一起应是。
他拿到手先是审了遍题,思索了会儿就下笔写,周围的前后桌见他速度这么快,气得有些咬牙。
比自己有才的人还这般努力,真是让人嫉妒又羡慕。
王隽掂量了掂量速度,等人差不多走完了才交卷。
不知为何,他前半段一时有些着急,后面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比往日更慎重的完成了考卷。
等一交了考卷,王隽赶紧溜之大吉,小考后放假一日,他想去地府一趟。
王隽找了一处无人的空巷,等了片刻就入上次一般蹦哒跃进了地府,却不想有老鼠偷偷跟着他。
老鼠是兰蔻儿的马夫,本想等王隽一出书院就把人接过去见小姐,但他溜得太快,马夫只好一个人悄悄跟上去。
他探出半个脑袋张望,就见墙边的人“唰”一下消失了,他揉揉眼睛,以为王隽是翻墙了,等走进了去看发现这围墙得架梯子才能上去,王隽怎么可能一下就翻进去了?
四处都没有狗洞,铜墙铁壁般围困住这个角落,莫非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一般?
马夫心下一惊,跑出了巷子。
地府门前。
王隽刚刚准备推开地府大门,鬼一今天没来接他,鬼二也不在,那头傻狼喊了声也不在,往常三个总有一个来接他的,今日怎么一个也没来?
王隽推门的手慢了一步,他放轻动作,小心钻了进去,无风的角落里骨花草左右动了动。
地府是没有风的。
只有无尽的寒与夜。
王隽心里数着步数,一步,两步,三步,……
等到身后那双手终于忍不住要抓住他的肩,王隽转身狠狠一跳落入湖里。
这次再入湖里他提前闭了气,未被大雨淋湿的衣物这回全部湿透了,可他不敢上去,只好近近靠着湖面。
傻狼上次不想下去肯定是这水里有什么东西,后来捞他也是十分嫌弃的不行。
可见这东西无害,说不定能暂时能保他性命。夜里的屋檐下只点了几盏灯,从水里看隐隐约约的模糊。
锦瑟不喜欢大亮的烛光,可自从他来了几次后,院子里点的蜡烛多了几根,也只是能微微视物而已。
他走路便不用再小心摸索了。
王隽不敢大意,从荷包里拿出小石子往水面扔去,只见石子跳出水面时被一道气击了个粉碎,分散成小颗粒又落进湖中。
他没有再试下去,只要自己不出这湖一时就是安全的。
可作为一介凡人他闭气不了太长时间,总要上去偷偷换口气。
王隽原地摆动的四肢缓缓朝湖边游去,他上下看了看,即使眼前漆黑一片,但湖与地的交界处依旧清晰明了。
王隽面对湖中心,胸膛起伏了一瞬迅速向上探去,带起湖面泛起浅浅波澜。
他不敢伸出整个脑袋,只敢把口鼻往上送去,吸了口气就往下潜。
突然一道气朝他身后袭来,那人明摆着等他换气间暴露位置,像是戏耍鼓掌间的老鼠。
凡人终究只能是凡人。
王隽被那气波一击,感觉身后一片潮湿,恐怕是受了伤,他借着气波产生的力道速度往下游。
渐渐的,他四肢越来越沉。
直到缠着他脚腕处的东西悄悄爬上了王隽的脊背,在背上摩挲游弋,不肯离开。
王隽意识模糊一片,没有丝毫力气,他昏过去前想:说好的能救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