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黑色长柄伞在宋知弦的玄关挂了整整一周。
他每天出门前都会看它一眼,深黑色的伞面干干净净,伞柄上的银色搭扣闪着细碎的光。好几次他都想把伞收进柜子里,又觉得“万一自己忘记了呢”,最后还是让它在挂钩上悬着,像个沉默的提醒。
提醒着某个雨天里,指尖相触时的温度,和那句“靠窗坐的话,记得关紧窗户”。
第三次咨询前一天,宋知弦特意查了天气预报,确认是晴天,才把伞仔细叠好,放进帆布包里。包有点鼓,伞骨硌着他的腰侧,走路时能感觉到轻微的存在感,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到诊室时,温柳州正在整理文件。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侧脸的线条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宋知弦站在门口没敢出声,直到对方抬头看见他,笑着说“来了”,才应声走进去。
“伞带来了?”温柳州指了指他的包。
“嗯。”宋知弦把伞拿出来递过去,这次特意捏着伞面的边缘,避开了所有可能碰到对方的地方,“谢谢您上次借我。”
温柳州接过伞,随手靠在墙角,伞柄朝下立着,像个安静的影子。“最近睡得怎么样?”他坐下时,目光落在宋知弦的眼下,那里的青黑淡了些。
“好多了。”宋知弦实话实说。其实还是会半夜醒,但比以前好很多——至少不会盯着天花板到天亮了。他没说的是,好几次醒来看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却会对着温柳州的头像发愣,直到重新睡着。
“那就好。”温柳州点点头,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今天换了菊花茶,败火。”
宋知弦看着他倒茶的动作,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白瓷杯柄时显得格外好看。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在公司茶水间,看见女同事对着手机里的明星照片尖叫,说“手控一本满足”,当时他还不懂,现在却盯着温柳州的手移不开眼。
直到温热的茶杯递到面前,他才猛地回神,接过时差点没拿稳。
“在想什么?”温柳州的声音带着笑意。
“没、没什么!”宋知弦红着脸低头喝茶,菊花茶的清香混着一点点甜味,让他稍微定了定神,“就是……觉得这茶挺好喝的。”
温柳州没再追问,开始和他聊起日常。问他平时喜欢做什么,周末会不会出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宋知弦起初还有点拘谨,后来发现对方是真的在认真听,不是为了“分析病情”,才慢慢放开了些。
他说自己喜欢待在家里看书,偶尔会画点画;说楼下那家便利店的三明治酱放得太多,不如街角面包房的好吃;说上周在公园看见有人遛柯基,短腿跑得飞快,像个会动的糯米团子。
温柳州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插一两句:“我知道你说的那家面包房,他们家的海盐面包确实不错。”“柯基的屁股很可爱,对吧?”
宋知弦没想到他会接这些琐碎的话,眼睛亮了亮:“您也觉得可爱吗?我以为……医生都不喜欢这些的。”
“医生也是普通人啊。”温柳州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纹路,“也会觉得柯基屁股可爱,也会想吃甜的。”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在宋知弦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一直觉得温柳州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温和却很遥远,可此刻那句“也是普通人”,让那层玻璃好像模糊了些。
咨询结束时,温柳州忽然说:“下周六下午,我要去市中心的美术馆看画展,听说有你喜欢的那位画家的作品。”
宋知弦愣住:“您怎么知道……”
“上次你提到过他的画册。”温柳州说得很自然,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如果你那天有空,要不要一起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
宋知弦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起去”三个字在嗡嗡作响。这不是咨询邀约,不是医生对患者的关心,更像是……朋友间的邀请。
他张了张嘴,想说好,喉咙却像被堵住了。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冲撞:“这样是不是不好?”“他为什么会邀请我?”“我会不会表现得很笨?”“万一他只是客气一下呢?”
温柳州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唇,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像在诊室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过了好一会儿,宋知弦才听见自己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我有空。”
温柳州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落进了星光:“那太好了。周六下午两点,美术馆门口见?”
“嗯。”宋知弦用力点头,生怕对方反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走出咨询中心时,天已经擦黑了。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却不觉得冷。宋知弦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没有新消息,可他却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
他一路走得很慢,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得很短。路过那家温柳州说过的面包房时,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买了一个海盐面包。
面包是热的,咬下去时咸香的黄油味在嘴里化开。宋知弦站在路灯下,一边小口吃着,一边想:原来他说的是真的,真的很好吃。
周六很快就到了。
宋知弦从早上就开始紧张,在衣柜前翻来覆去试了好几套衣服,最后还是穿了那件温柳州夸过的浅蓝色衬衫。出门前他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确认头发没有乱,衬衫扣子扣得整整齐齐,才深吸一口气,拿起帆布包。
到美术馆门口时,离两点还有十分钟。温柳州已经到了,穿着件米白色的休闲外套,背着个黑色的单肩包,看起来比在诊室里更放松些。
“等很久了吗?”宋知弦跑过去,有点喘。
“刚到。”温柳州看着他发红的脸颊,递过来一瓶冰汽水,“天气热,喝点凉的。”
汽水瓶上凝着水珠,碰在指尖凉凉的。宋知弦握着瓶子,跟着温柳州走进美术馆。馆内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低语。温柳州走在他身侧,没有靠得太近,却总能在他放慢脚步看画时,停下来等他。
他们在一幅画前站了很久。画的是一片星空,深蓝色的画布上缀满细碎的光点,角落里有个小小的人影,正仰着头看天。
“你看这里。”温柳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低,带着点回音,“画家把人影的轮廓画得很模糊,但你能感觉到他在想什么。”
宋知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小小的人影好像和自己重叠了。他也常常这样,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天,心里空落落的,却又说不出在期待什么。
“他在想……”宋知弦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想有人能和他一起看星星。”
温柳州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美术馆的灯光很暗,只能看见他眼底的光,温和又深邃,像画里的星空。
“嗯,”他轻轻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宋知弦的心跳有一些失控,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假装去看画框上的标签。耳朵却像被烫到了一样,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一层薄红。
他不敢去看温柳州的表情,可那句话“我也是这么想的”,像带着温度的电流,顺着血液流遍全身,让他连指尖都在微微发烫。
从美术馆出来时,夕阳正染红了半边天。温柳州提议去附近的咖啡馆坐坐,宋知弦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
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行人匆匆,宋知弦忽然觉得,原来“和别人一起”的时间,可以这么安稳。他不用刻意找话题,不用害怕说错话,甚至不用一直看着对方——光是知道身边有这个人,就足够让他安心了。
温柳州端来两杯拿铁,把拉着爱心图案的那杯推到他面前。宋知弦盯着那团小小的奶泡,小声说:“谢谢您……邀请我来。”
“我也很开心。”温柳州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点认真,“知弦,你不用总是说谢谢。”
宋知弦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医生的冷静,没有咨询师的审视,只有纯粹的、温和的笑意,像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他心上。
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可以再勇敢一点点。
哪怕只是……敢再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