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馆出来时,暮色已经漫过了街角的路灯。
温柳州坚持要送宋知弦到地铁站,理由是“晚高峰人多,怕你挤不上车”。宋知弦没敢拒绝,低着头跟在他身侧,步子迈得很小,几乎是亦步亦趋。
晚风带着夏末的热意,吹得人皮肤发暖。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总有种若有似无的牵连——比如宋知弦差点被地砖缝绊到时,温柳州伸手扶了他胳膊一把;比如路过花店时,宋知弦多看了两眼门口的向日葵,温柳州就停下脚步问“喜欢吗”。
“还好……”宋知弦小声说,其实心里很想说“很喜欢,觉得它们很有精神”。
温柳州没再追问,只是在走过花店后,忽然说:“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但也有‘勇敢去追求’的意思。”
宋知弦愣了愣,转头看他,却见温柳州正看着前方,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他不确定这句话是随口一提,还是……说给他听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乱跳,赶紧低下头,假装在看自己的鞋尖。
到地铁站入口时,人确实很多,排着长长的队。温柳州站在台阶下,看着他说:“进去吧,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嗯!”宋知弦用力点头,像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指令。
他转身走进人群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温柳州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口袋里,见他看过来,轻轻挥了挥手。那一刻,周围的喧嚣好像都静了下来,只剩下那个人温和的身影,和路灯在他脚边投下的光晕。
地铁上很挤,宋知弦被夹在人群中间,却一点也不觉得烦躁。他攥着手机,指尖反复摩挲着屏幕,直到走出地铁站,才在路口的红灯下,飞快地给温柳州发了条消息:“我到啦。”
几乎是秒回:“好,早点休息。”
没有多余的话,可宋知弦看着那四个字,站在原地笑了半天,直到绿灯亮起,才被后面的人提醒了一下,才红着脸快步往前走。
接下来的日子,宋知弦的生活好像被悄悄注入了某种色彩。
他开始期待每天早上拿起手机时,能看到温柳州的消息——哪怕只是一句“早安”;会在午休时绕远路,去那家面包房买一个海盐面包,想象着温柳州咬下时的表情;甚至会在画速写本时,不知不觉就画下一个模糊的侧脸,眉眼像极了某个人。
周三的咨询变成了他一周里最盼着的日子。
他会提前十分钟到诊室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会记得温柳州每次泡的茶不一样,偷偷记在手机备忘录里;会在对方说话时,忍不住盯着他的嘴唇、他的睫毛、他手腕上的手表,心里想着“原来他这里有颗小痣”“他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
这些细微的观察像藏在口袋里的糖,偷偷摸摸,却甜得让人心头发颤。
这天咨询结束后,宋知弦收拾东西时,不小心把画夹碰掉了,几张速写散落在地上。他慌忙去捡,却见温柳州已经弯腰,拾起了最上面的一张。
那是他昨天画的向日葵,画得不算好,线条还有点抖。
宋知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想去抢,又怕显得太刻意,只能站在原地,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说:“画、画得不好……”
温柳州却看得很认真,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的花瓣:“画得很有生气。”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宋知弦泛红的脸上,“是那天在花店门口看到的?”
“嗯……”宋知弦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温柳州把画递还给他,指尖碰到他的手背,这次没有立刻移开,反而停顿了两秒。他的指尖带着点薄茧,蹭过皮肤时有点痒,像羽毛轻轻扫过。
“很喜欢画画的话,下次可以带来给我看看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宋知弦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真的可以吗?”
“当然。”温柳州笑了,“我很期待。”
那天走出咨询中心,宋知弦是一路蹦着回去的。他把那张向日葵的速写小心翼翼地夹回画夹里,觉得比任何昂贵的画具都珍贵。
他开始更频繁地画画。画窗外的云,画街角的树,画便利店的灯光,画一切能让他联想到“温暖”的东西。画得最多的,还是向日葵——有插在花瓶里的,有长在田野里的,甚至还有卡通版的,圆圆的脸,笑得傻乎乎的。
画到最后一张纸时,他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在画纸角落加了个小小的人影。那人站在向日葵田里,背对着画面,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穿着浅灰色的针织衫。
他没敢画脸,怕画不出那份温和,更怕……被看出自己的心思。
第二次美术馆之约是两周后,温柳州说有个摄影展不错,问他愿不愿意去。宋知弦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甚至提前三天就开始想穿什么衣服,带什么画。
见面那天,他抱着画夹,手心全是汗。温柳州在美术馆门口等他,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看到他时眼睛亮了亮:“今天穿得很清爽。”
宋知弦的脸又红了,把画夹往身后藏了藏:“您……您也一样。”
看摄影展时,温柳州给他讲光影构图,讲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宋知弦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指着某张照片说“这个角度好像我画过的树”,温柳州就会凑过来看他指的地方,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走到展厅尽头时,温柳州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你带画来了,对吗?”
宋知弦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一直把画夹背在身后,连忙把画夹递过去,声音紧张得发颤:“画、画得不好……您别笑我。”
温柳州接过画夹,翻开时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他一张一张地看,没说话,只有指尖划过画纸的沙沙声。宋知弦站在旁边,紧张得手心冒汗,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看他的表情。
直到翻到那张有模糊人影的向日葵田,温柳州才停了下来。
他的指尖在那个小小的人影上停顿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目光落在宋知弦脸上。展厅的灯光很暗,他的眼神看不真切,却带着一种让宋知弦心跳漏拍的专注。
“这个人……”温柳州的声音很轻,“是我吗?”
宋知弦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耳根。他张了张嘴,想否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只受惊的兔子,眼睛睁得圆圆的,带着点慌乱,又有点……藏不住的期待。
温柳州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温和的笑,而是带着点纵容,带着点了然的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层层涟漪。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把画纸小心翼翼地放回画夹,递还给宋知弦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
“画得很好。”他说,语气认真得不像在安慰,“尤其是……这个人,很像。”
宋知弦抱着画夹,感觉怀里像揣了个小太阳,烫得他浑身发热,却又舍不得放开。
那天离开美术馆时,温柳州没有送他到地铁站,而是陪他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快到他家小区门口。
“就到这里吧。”宋知弦停下脚步,声音还有点发飘。
“好。”温柳州看着他,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像是有星星在闪,“下次……想不想去我家看看?我那里有很多画册,也许你会喜欢。”
宋知弦惊喜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温柳州却笑得很坦然:“不是作为医生,是作为朋友,邀请你去做客。”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桂花的甜香。宋知弦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温和的眼睛,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忽然觉得心里那层厚厚的壳,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敲开了一条缝。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积攒了许久的勇气,轻轻点了点头。
“好。”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终于漾开了属于自己的,那圈名为“在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