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曦,第一声鸡鸣刺破寂静,梦中残影亦如烟云般消散。
禾玉缓缓睁眼,指尖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昨夜的梦境——与谢必安那场荒诞的“重逢”——搅得她心神不宁。
正兀自思忖这梦来得蹊跷,门外便传来鸣柳小心翼翼的问询:“郡主可是醒了?”
这声音瞬间将她拉回现实——梁国庆王府,沁玉阁。
晨光熹微,柔和地勾勒出室内陈设的轮廓,窗边那瓶粉色芍药不知何时已被悄然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枝半开的栀子,雪白花瓣在微凉晨风中轻颤,吐纳着清冽幽香,驱散了最后一丝梦境的黏腻。
“嗯。”禾玉应了一声。
鸣柳低眉顺目地进来,轻手轻脚撩开床帐,扶她起身,随即摇响了床边的银铃。
不多时,一列穿着齐整、垂首敛目的侍女鱼贯而入,动作轻柔得如同无声的流水,温热的香胰子细细揉过面颊,再以清泉般的水流洗净,洁白的绸巾吸干水珠。禾玉含了一口浅温的茉莉花茶,漱去口中浊气,又依着此地贵女的习惯,将几片嫩叶细细嚼了,唇齿间只余清芬。
梳妆台前,鸣柳执起玉梳,耐心梳理她如瀑的长发,柔声问:“郡主今日想梳何发髻?”
禾玉仍有些恹恹,昨夜梦境带来的荒谬感与隐隐的不安尚未完全褪去,只懒懒打了个哈欠:“你看着梳便是。”
鸣柳应诺,十指翻飞。因禾玉尚是闺阁少女,发饰不宜过繁,她灵巧地盘了个时兴的凌虚髻,额前以精巧的珍珠小冠压住碎发,显出一份初成的端雅,又在垂下的发辫间巧妙地缀入几缕红丝带,顿时为这份端庄添上了少女独有的灵动俏皮。
“这是珍宝阁新呈上的胭脂,说是南海珠粉调制的。”鸣柳说着,打开梳台上一个羊脂白玉方盒,指尖沾取一点嫣红,极其轻柔地晕染在禾玉双颊,菱花镜中的人儿,顷刻间褪去了几分苍白,面若桃花初绽,娇艳欲滴。
禾玉感觉自己像个精致的玩偶,任由鸣柳装扮,当对方拿起花钿和笔,征询是否要点缀时,她微微蹙眉,果断摇头。鸣柳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终究没敢多言,显是习惯了这位郡主偶尔的“不按常理”。
更衣环节更是无需禾玉费心,她只需起身张开双臂,侍女们便如穿花蝴蝶般围绕着她忙碌。今日选的是一身轻透的越罗裁成的衣裙,领口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精致荷花,袖口滚了两指宽的金边,华贵却不张扬。下身配着淡青色的千褶裙,行走间裙裾如水波盈盈流转,步步生莲,正衬她豆蔻年华的韶光。
妆扮停当,禾玉在镜前转了个圈,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竟适应得如此之快。一丝自嘲掠过心头——想当初初入任务世界,被人伺候时的手足无措,险些被当作妖邪烧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让她的脸色瞬间沉了沉。
一旁的鸣柳心头一紧,大气不敢出,唯恐惹了郡主不快,落得和前些日子被发配到庄子上的翠竹一个下场。
因庆王特赦免了晨昏定省,此时王府东院仍一片静谧,只有西院沁玉阁透着晨起的生气。
“什么时辰了?”禾玉偏头问。
“回郡主,辰时了。”鸣柳恭敬垂首。
辰时(早上7-9点)?禾玉暗自腹诽。搁在现代,谁敢信她梁禾玉能在这个点梳洗完毕?
思绪转回此行正事——她此世要“渡”的目标:当朝新科状元郎,宋钰,字谨言。
司命给的信息在脑中浮现:此乃文曲星君本尊。这位星君本就闹着要下凡历劫,司命都已安排妥当。谁知他在龙宫宴上贪杯,驾云归来时醉眼朦胧,一脚踏空,竟直直跌入凡间,好巧不巧撞进了一个刚溺水身亡、名叫宋钰的书生躯壳里!星君神力被封,记忆尽失,困于凡躯。更要命的是,此届命定的状元本不该是“宋钰”,奈何凡胎俗子如何考得过文曲星君?宋钰高中魁首,星君滞留人间,土地吓得屁滚尿流上报天庭……一切全乱套了。
总结:都是醉酒驾云惹的祸!驾云不规范,星君两行泪。
当务之急,是得把这尊“迷路”的大神从凡尘泥沼里捞回天上去,否则天命轨迹一乱,后患无穷。司命索性给她派了个“大活”——彻底了结文曲这老是惦记下凡的毛病。
而几天后的状元游街,正是她近距离观察这位“醉驾星君”的最佳时机,位置……得赶紧让福禄去订最好的!
初夏的晨风尚带凉意。禾玉领着鸣柳和那个尖嘴猴腮、名唤福禄的管事太监,在王府西苑信步闲逛。鸣柳臂弯搭着一件滚着雪白兔毛边的淡粉披风,以备不时之需。
庆王府邸前殿后寝,东西两苑。庆王对女儿极尽宠爱,未令其另辟府邸,只将西苑尽数划归禾玉,一应事务皆可自决。庆王与妻妾居于东苑,两苑之间并无高墙,仅以一座精巧石桥为界,仆役由东苑大管家统一调配,规矩森严。
禾玉所居的沁玉阁,位于西苑最深处,坐北朝南,环境清幽至极。此刻天已大亮,此处依旧只闻鸟鸣风吟,足见其僻静。
步出沁玉阁,绕过一方玲珑水榭,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碧波荡漾的荷塘撞入眼帘。荷叶田田,已有零星粉白的花苞点缀其间。此地,正是原主“梁禾玉”香消玉殒之处。
据闻,此塘乃庆王因爱女苦夏畏热,特命人耗费数月挖掘而成,只为博她一笑,纳凉赏荷。谁能料到,这一片拳拳父爱凝成的碧水,最终竟成了葬送掌上明珠的深渊?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禾玉驻足塘边,目光掠过那曾吞噬了一条年轻生命的幽深水面,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掠过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