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很忙》 第1章 第 1 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宁静的村庄死寂得如同坟墓,没有鸡鸣犬吠,不见半点灯火,连浓重的乌云也死死捂住了月亮,仿佛不忍目睹即将上演的惨剧,唯有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固执地渗透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无声地诉说着不祥。 村尾那间本该飘着草药清香的屋舍,此刻门户大开,药草凌乱地洒落泥泞,被无情践踏,屋顶上、院墙边、大门外,密密麻麻地立着黑衣人影。他们身着夜行衣,脸覆黑巾,手中弯刀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森冷的寒芒,将这小小的院落围得铁桶一般,连一只飞蛾也休想逃脱。 院心,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被粗绳紧紧缚住,半跪于地,她身形曼妙,长发散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苍白的下颌和紧抿的唇,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萦绕在她周身。 “两个时辰了……”为首的黑衣首领用剑尖轻佻地挑起女子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火光映照下,女子沾满血污的脸庞依稀可见秀丽的轮廓,但眼神却倔强如寒星,首领嗤笑一声,声音刺耳:“都说那竹溪公子谢必安眼光独到,呵,不过如此!竟看上个山野村妇?”他环顾四周,无人应和他的嘲讽,更觉无趣,心头邪火窜起,猛地抬脚狠狠踹在女子腰腹。 “唔!”剧痛袭来,水禾玉眼前一黑,喉头涌上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该死的司命! 她在心底咆哮,再不来,姑奶奶真要交代在这儿了!任务失败,回不了家,都是这混蛋的错!回去就烧了他的命格簿! 骂归骂,她面上却咬紧牙关,将痛苦和愤怒死死压住,只从齿缝间溢出一点闷哼,维持着那副宁死不屈的姿态,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就在这时,院外骤然响起兵刃激烈碰撞的铿锵声!黑衣首领脸色一变,猛地将水禾玉粗暴地拽起,挡在身前,冰冷的剑刃瞬间紧贴她纤细的脖颈,寒气刺骨。同时,他一个眼神示意,手下如潮水般涌向门口。 水禾玉:“……” 剑真凉。 她感受着颈动脉旁那致命的锋利,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但更多是尘埃落定的疲惫——他,终于来了。 喊杀声、惨叫声由盛转衰,最终归于沉寂。 紧闭的院门被一股沛然巨力轰然撞开!木屑纷飞,巨响撕裂了死寂的夜幕,借着院墙两侧火把摇曳的微光,一道青影踏着满地狼藉与尸骸,缓缓步入。 来人一身青衣,衣袂处绣着几竿修竹,清雅脱俗,此刻却沾染了大片暗红的血迹,他面容精致如谪仙,偏偏左颊一道细细的血痕,为其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凌厉,手中长剑垂落,殷红的血珠沿着剑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泥土里,这本该是地狱修罗般的场景,却因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奇异地糅合成一幅残酷又妖异的画面。 “好!好一个天下第一剑!”看着满地的手下尸首,黑衣首领不怒反笑,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不枉我费尽心机布下此局!谢必安,放下你的剑!交出《流云剑谱》!否则——”他手腕猛地一压,冰冷的剑刃瞬间切入水禾玉颈部的肌肤,一道刺目的血线蜿蜒而下,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水禾玉:“……” 这混蛋下手真黑! 颈部的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将这黑衣首领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她强忍着痛楚,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散乱的发丝,精准地捕捉到谢必安的身影,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绝望:“必安…别信他!他…他杀了村长爷爷,杀了春花婶子他们…全都…全都死了!你给了他…他也不会放过我们…啊——!”话未说完,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整个人被粗暴地后扯,喉咙被剑刃勒得几乎窒息。 “放了她。”谢必安开口,声音如冰玉相击,清冽却压抑着翻涌的惊涛,他握剑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目光死死锁住水禾玉颈间那道刺目的血痕,心脏仿佛被那只持剑的手紧紧攥住。 “放了她?哈哈哈!”黑衣首领狂笑,笑声中满是嘲讽与疯狂,“谢必安,你当我三岁稚童?你杀我兄弟如砍瓜切菜,没了她,我焉有命在?少废话!剑!剑谱!否则下一剑,割断的就不是皮肉了!”他眼神狰狞,剑刃又往里压了半分,鲜血顺着水禾玉的脖子流下,染红了衣襟。这谢必安的武功竟恐怖如斯,远超预计!那剑谱…必须到手! 眼看谢必安眼中挣扎愈盛,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似有妥协之意,水禾玉心中警铃大作,不行!他若真放下剑,交出剑谱,两人都必死无疑!这情劫必须破! 司命的话在她脑中轰然炸响——“不破不立,唯死方生!” “必安——!!”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泪水决堤般涌出,混合着血污滚落,目光死死钉在谢必安惨白的脸上,带着诀别的凄然与决绝的嘱托:“活下去!替我报仇!杀光他们——!!”话音未落,在谢必安目眦欲裂的嘶吼声中,她心一横,眼一闭,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将脖子狠狠向前撞向那冰冷的剑刃! “噗嗤——!” 温热的血花,在惨淡的火光下,凄艳地迸溅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 一声撕心裂肺、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悲啸从谢必安喉中爆发!与此同时,一道凝聚了他毕生功力、蕴含无尽绝望与滔天怒火的剑光,如同九天惊雷,撕裂了凝滞的空气,以超越肉眼捕捉的速度,后发先至! 黑衣首领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只剩下那道越来越亮、越来越近、仿佛来自幽冥的青色剑芒。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喉间一凉,视野便天旋地转…… 水禾玉的身体软软向后倒去,并未摔在冰冷的泥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带着血腥味却异常温暖的怀抱。 谢必安接住了她,手臂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死死捂住她颈间那可怕的创口,温热的鲜血却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从他指缝间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青衫,也染红了他苍白的手。 “禾…玉……”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泪水砸落在她渐渐失去温度的脸颊上。 水禾玉的意识像断线的风筝般急速飘远,视野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她感到身体很轻,很冷。弥留之际,她努力想看清抱着她的人,想再说些什么,却只有徒劳的嗬嗬声从喉咙里漏出,原来…抹了脖子…真的…说不出话啊…… 最后一个念头带着点荒谬的明悟,随即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她冰冷的手指,却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攥住了他染血的衣袖一角,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九重天,天府宫。 仙气氤氲,霞光流转,一位身着白袍、头戴玉簪、容貌昳丽如好女的仙君(司命星君),正脚踏祥云悠然前行,手中把玩着一卷泛着微光的竹简,忽然,他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传来,仿佛有什么重要的因果线瞬间绷断又重组,他掐指一算,脸色微变,立刻驱动祥云,加速朝自己的天府宫疾驰而去。 天府宫深处,一处僻静的偏殿角落,原本沉寂的空间骤然霞光大盛,金色的光芒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将整个偏殿映照得如同熔金,这异象只持续了短短一瞬,所有的光华又如百川归海般迅速收敛,无声无息地融入殿中那张玉榻之上。 榻上,双目紧闭的女子,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司命星君刚急匆匆赶到宫门口,左脚还未完全迈过门槛,一个气急败坏、中气十足的女声便如炸雷般穿透仙雾,直灌入耳: “狗司命——!你给我滚出来——!你写的什么破命格!丧心病狂!屠村!抹脖子!痛死老娘了!说好的这次不用受大罪呢?!你个大骗子!……” 司命脚步一僵,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跑是来不及了,那姑奶奶的神识已经锁定了他,他无奈地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堆起安抚性的笑容,认命地跨入宫门。还好这偏殿够偏僻,除了这姑奶奶没人敢来撒野,不然我这堂堂司命星君的脸面……唉。他苦中作乐地想着。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息怒,息怒啊!”司命快步走到玉榻前,看着那个正挣扎着坐起、对他怒目而视、脖颈间似乎还残留着无形血痕的水禾玉,连忙作揖告饶,“我也不想的啊!那可是南海太子下凡渡情劫!贵不可言!他金尊玉贵受不得半点皮肉之苦,这‘破而后立’的劫数,不就得落在你身上嘛!受罪是真,可你这次干得漂亮极了!堪称完美!”他竖起大拇指,语速飞快,“谢必安的情劫已破!只待他此世寿终正寝,神魂自然重归天位。你此次功德,可是赚得盆满钵满!” “哼!”水禾玉重重哼了一声,揉了揉仿佛还在隐隐作痛的脖子,怒火稍歇,但依旧没好气,“少给我灌**汤!说重点!这次功德攒了多少了?离我回家还差多远?”她撇着嘴,一脸的不耐烦。 要不是为了回家,谁愿意当这劳什子红线仙?谁愿意一次次去凡间受这剜心剔骨的罪?她本是异世一缕孤魂,懵懂间被司命忽悠,签了这“卖身契”——替那些下凡渡情劫的仙神们充当“情劫工具人”,助其堪破情关,修成正果。每成功一次,便可得天道功德。司命承诺,功德圆满之日,便是她打破界壁,回归故乡之时。然而这“功德圆满”就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她拼死拼活完成了好几次虐身虐心的任务,司命永远都是一句“快了快了”。 “我看看,我看看……”司命赶紧摊开手中的命格竹简,指尖泛起点点星芒,在卷轴上快速划过,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嘴里念念有词地掐算着,半晌,他抬起头,神色有些微妙,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水禾玉心中警铃再响,眯起眼,咬牙切齿:“……说!我承受得住!”她已经做好了掀桌子的准备。 “咳咳,”司命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好消息是…嗯,确实快了!根据计算,再完成…嗯…两次任务!就两次!功德池就满了!”他伸出两根手指,强调着“两次”。 水禾玉眼睛一亮,仿佛真的看到了曙光!两次!虽然还是坑,但总算有个具体的盼头了!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强压下兴奋,追问道:“那坏消息呢?”以她对司命的了解,后面绝对有“但是”。 “坏消息嘛……”司命眼神飘忽,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就是…最近吧…天界太平,四海清晏…暂时…没有哪位神君、太子、星君…需要下凡渡情劫……” “什——么——?!”水禾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泼了一盆冰水,怒火“噌”地一下直冲天灵盖!“狗司命!你又耍我!没有任务我怎么做?!我的功德从天上掉下来吗?!我看你就是存心不想让我走!我撕了你这破簿子——!” “哎哎哎!别别别!冷静!冷静啊姑奶奶!”司命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要护住自己的宝贝竹简,“成何体统!这命格簿是能随便撕的吗?!天道反噬你我都担不起啊!……哎哟!我的头发!……松手!……救命啊——!!!” 天府宫偏僻的偏殿内,顿时鸡飞狗跳,仙气缭绕的宁静被彻底打破,竹简的微光、女子的怒骂、星君的告饶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息。 人间,无名竹林深处。 清风徐来,竹叶沙沙作响,如同低语,一座小小的新坟静静矗立,坟前没有奢华的祭品,唯有一束刚采摘的合欢花,那花朵红得惊心动魄,如同凝固的鲜血,细密的红色绒毛上还沾着清晨晶莹的露珠,在幽静的竹影下,显得格外娇艳,也格外孤寂。 竹影婆娑间,一道青衣身影缓缓转身,沿着蜿蜒的竹间小径,沉默地离去,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却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透着化不开的孤寂与萧索。 风拂过,吹动坟前几片飘落的竹叶,露出了简陋墓碑上,那以指力深深镌刻、一笔一划都浸透着刻骨哀思与无尽悔恨的字迹: 爱妻水禾玉之墓 未亡人谢必安立 那“妻”字的一笔一划,深深刻入石中,仿佛也刻在了青衣剑客的心上,竹林依旧清幽,鸟鸣依旧婉转,却再也驱不散那萦绕坟茔的、深入骨髓的寒凉与死寂。 第2章 第 2 章 回到九重天,水禾玉立刻无缝切换回了咸鱼模式,没有神君下凡“想不开”去渡那劳什子情劫,对她而言简直是天大的福音,权当给自己放了个带薪长假,天府宫一如既往地冷清,偌大的宫殿里,常住人口满打满算就她和司命两个,哦,如果门口那只会看门、偶尔能听懂人话、被司命戏称为“半个编制”的大黄狗也算上的话,勉强算是两个半。 至于为何堂堂司命星君掌管命格重地,却落得个人憎狗嫌、门可罗雀的下场?这锅,司命本人得稳稳地背上。 神仙嘛,寿数绵长,却也逃不过天道循环,总有“天人五衰”之虞。都说“不历红尘,难证大道”,总有那么些修为到了瓶颈或是日子过得太安逸的神仙,脑子一抽,就要下凡去渡劫。 劫难种类繁多,其中公认最难熬、最容易翻车的,便是那“情劫”。 而这“渡什么劫”、“怎么渡劫”的关键命本,其生杀予夺的大权,恰恰就握在司命那支笔杆子上,这位星君下笔,向来随心所欲,三灾五难算开胃小菜,道心崩毁、修为尽废的剧本也并非没有。 其中最“辉煌”的战绩,当属那位许真君——一道精心编织的情劫命本砸下去,硬生生把一位前途无量的真君逼得当场入魔!不仅导致天庭一个重要职位至今空缺,更牵连下界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经此一役,司命“一战成名”,凶名远播,其他仙官神君见了他,无不如避蛇蝎,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他不快,下次轮到自己下凡时,命本里被塞进个“七灾八难套餐”外带“地狱难度情劫”,那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因此,天府宫常年笼罩在一片祥和的……死寂之中,连水禾玉这个来历不明的“外来户”在此常住,也无人知晓,更无人关心,命倒是对她这个唯一的“红线仙”颇为上心,塞给了她几件护身的法宝,又教了些基础的保命法术,用他的话说:“整个天庭就你一个能干活的红线仙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上哪儿再找个冤大头……咳,再找个合适的仙选去度那些尊贵的仙君神君们?总不能我自己亲自下场吧?”那语气,仿佛让他下凡比杀了他还难受。 人少清静是好处,但日子一长,坏处也来了——无聊,水禾玉已经把天府宫里里外外、犄角旮旯都翻了个遍,连门口那几株半死不活的仙草有多少片叶子、大黄狗身上有几块斑都数得一清二楚,她感觉自己快要发霉长蘑菇了,正琢磨着要不要怂恿司命去别的仙府“串串门”),司命却捏着一封流光溢彩的请帖,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禾玉!快看!西海老龙王敖闰的三千岁寿诞请帖!”司命脸上是罕见的、带着点受宠若惊的兴奋,“稀奇啊!居然还有人记得给我天府宫送帖子!你不是闲得骨头缝都痒痒了吗?正好,你去走一趟,替本星君贺个寿,顺便散散心,开开眼界!” 水禾玉接过请帖,入手温润,刚打开一条缝,刺目的金光、缭绕的祥云、飞舞的仙鹤幻影伴着清雅的异香就扑面而来,闪得她眼前一花,差点把请帖扔出去,“嚯!这老龙王……够浮夸的!”她嘀咕着,眯着眼好不容易看清了落款确实是“西海龙王敖闰”,赶紧合上,揉了揉被晃花的眼睛,想起个现实问题:“可我不会水啊!龙宫在海底吧?” “小问题!”司命大手一挥,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颗鸽子蛋大小、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珠子,“避水珠,拿着!再教你一道闭水诀,保你在海底如履平地!”他不由分说地把珠子塞进水禾玉手里,又快速念了一段口诀。“去吧去吧,这可是许久未见的大热闹,错过了可惜!出去透透气,省得在宫里憋出病来,天天对着我这张老脸。” 司命心里默默补充:也省得你天天骂我。 水禾玉掂量着手中温凉的避水珠,又想了想那传说中的龙宫盛景,心动了,也是,穿越过来这么久,不是在苦哈哈地做任务就是在冷宫里当咸鱼,真正的天庭风光、龙宫排场还没见识过呢!正好去开开眼,留存点眼睛照片,等以后回去了,跟人吹牛也有资本——‘姐可是见过真龙王寿宴的人’! 西海龙王三千岁寿诞,果然是天庭难得的热闹盛事,各路神仙驾驭着五花八门的飞行法器,或乘祥云,或骑异兽,浩浩荡荡地朝着西海汇聚,一时间,九天之上流光溢彩,仙乐隐隐,热闹非凡,水禾玉不赶时间,骑着被她用几块肉骨头贿赂来的大黄狗(司命给狗施了腾云术),慢悠悠地在云层里晃荡,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神仙赶集”场面。 潜入海底,避水珠撑开一个无形的气罩,龙宫的金碧辉煌瞬间闪瞎了水禾玉的钛合金眼!珊瑚为林,珍珠铺路,夜明珠镶嵌的穹顶亮如白昼,各色宝石将宫殿点缀得流光溢彩,连守卫的虾兵蟹将盔甲都擦得锃亮反光。 “这……这是把全天下的金子都搬来了吧?”她赶紧给自己施了个减弱强光的法术,眼睛才舒服了些,引路的虾兵恭敬有礼,将她引向宴席区域。 宴席的规模更是超乎想象,巨大的环形场地一眼望不到头,向外辐射出无数席位,仙气氤氲,珍馐美馔的香气混杂着仙酿醇香,弥漫在清凉的海水中,水禾玉非常有自知之明,找了个最外围、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完美融入背景板。她竖起耳朵,努力捕捉着四面八方飘来的仙家八卦: “东华帝君闭关三百年,据说已触摸到混元门槛……” “中岳帝君前日加固了魔渊封印,真是劳苦功高……” “文曲星君昨夜观星,言下界文脉将兴,似有下凡点拨之意……” 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夹杂在纷杂的议论中,清晰地钻入她的耳朵: “……南海太子?那位不是刚历劫归来吗?听说在凡间娶了个凡人妻子,情深义重。可惜红颜薄命……回来后像是疯魔了,非说要找回亡妻魂魄,硬闯了天帝宝库,翻遍了典籍,前些日子竟独自去了仙魔古战场的遗迹,说是要找那传说中的‘引魂灯’!啧啧,那地方凶险万分……” 水禾玉夹菜的手猛地一顿,心头剧震!谢必安……他回来了?!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她在天府宫咸鱼的这些日子,凡间早已沧海桑田,他竟已历劫完毕,重归仙位?引魂灯……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去了仙魔古战场遗迹?完了完了,这傻小子不会真以为我死了吧?还要招魂?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嘴里的仙果都失了味道。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一阵悠扬缥缈的仙乐由远及近,身着七彩霓裳的仙女们手提花篮,撒着芬芳馥郁的仙葩,袅袅婷婷地飘入场中,紧接着,一个洪亮豪迈、中气十足的笑声响彻龙宫: “哈哈哈!诸位仙友赏光,老龙蓬荜生辉!略备薄酒,不成敬意,大家定要尽兴啊!” 西海龙王敖闰闪亮登场!果真是位威武不凡的中年美龙王,只是这审美……水禾玉嘴角抽了抽。 只见龙王陛下头戴镶嵌着硕大夜明珠的赤金冠,脖子上挂着好几串各色宝珠串成的项链,手腕上是沉甸甸的金环玉镯,连那身华丽龙袍的滚边和腰带,都缀满了闪闪发光的宝石和珍珠!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棵移动的、珠光宝气的圣诞树。 水禾玉脑子里瞬间蹦出三个大字:暴发户! 宴席上的好东西确实多到令人咋舌。琼浆玉液倒映着宝光,珍奇美食、奇珍异果琳琅满目。最妙的是,成了仙体,完全不用担心吃胖!水禾玉立刻把“引魂灯”的烦恼暂时抛到脑后,化悲愤为食欲,埋头专注于眼前的美食,吃得那叫一个投入忘我。 “你是哪个仙府的?怎的如此面生?”一个带着点老气横秋的童音在身边响起。 水禾玉正努力对付一只比她脸还大的水晶蟹钳,闻言头也不抬,含糊地应道:“唔…方储宫…新来的…” 她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美味,才想起要维持点“仙女”形象,赶紧掏出司命给她准备的、绣着祥云的手帕,斯文地擦了擦嘴角根本不存在的油渍,捏着嗓子,尽量细声细气地补充:“我们帝君正在闭关清修,特命小仙前来为龙王陛下贺寿。” 坐在她旁边的,是个穿着精致道童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偏偏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像在看什么珍稀物种,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默默转回头去,不再言语。 水禾玉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很快又被场中仙女们曼妙的舞姿和眼前的美食吸引,丝竹悦耳,仙舞翩跹,觥筹交错间仙气缭绕。 她惬意地抿了一口不知名的仙酿,甘甜清冽,直沁心脾。唔…抛开那些糟心任务和坑爹司命不谈……这神仙日子,确实有点**的滋味啊! 她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又夹起了一块晶莹剔透、灵气四溢的鱼脍。 番。 第3章 第 3 章 九重天外,仙魔遗迹。 此处黑云如墨,凝滞不散,遮蔽了所有星光。死寂笼罩着无垠的荒芜之地,唯有无数扭曲的怨魂厉鬼在虚空中无声尖啸,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之海。 ..... 谢必安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而出,眼前并非遗迹的狰狞景象,而是……李家村村尾那间熟悉的小屋门口。 一股清苦微甘的药草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腔,门口竹筐里,半干的马齿苋在阳光下静静躺着,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那声音像一只温柔的手,瞬间抚平了他翻腾如沸的心海。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沉溺在这虚假的宁静里。 他一身青衣,背负古剑,眉峰紧锁,俊逸的面容在透过竹叶间隙的斑驳阳光下,清冷如谪仙临凡。他站在门槛前,指尖微颤,想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却又像惧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幻梦般,猛地缩回手,心底空落落的,仿佛被生生剜去了一块最重要的东西,这份缺失感尖锐地提醒着他,这不是归处,是炼狱的回响。 终究,抵抗不过心底汹涌的渴望,他轻轻推开了门,目光顺着门缝向内探寻,焦灼如同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小院依旧干净利落,落叶被扫帚整齐归拢在墙角,一只橘色的小猫蜷在竹椅上酣睡,阳光慵懒。而在那光影交错处,一个白衣少女正半蹲在小小的火炉旁,专注地照看着药罐,金色的光晕模糊了她的轮廓,却清晰地烙印在谢必安的瞳孔深处。 “禾玉……”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 仿佛心有灵犀,少女抬起头,看见他的瞬间,眼中倏然点亮了星辰,笑意如花绽开,她站起身,声音软糯清甜,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必安!你回来啦!”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直冲鼻尖,眼前瞬间弥漫开朦胧的水雾,谢必安低下头,喉咙滚动,只发出一个沉闷的“嗯”,素白的裙摆如莲瓣轻移,停在他面前,熟悉的药香温柔地包裹着他,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心安。 他想起来了,这里是李家村,是他即将离开的那一天,禾玉在替隔壁生病的春花婶孙子熬药,而他,站在这里,酝酿着一场残酷的告别。 是梦吗?为何连药汤在罐中翻滚的“咕噜”声都如此真切?连她睫毛上细小的光尘都清晰可见? “禾玉,我……准备要离开了。”不!住口!谢必安的灵魂在无声咆哮,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这即将出口的言语,不要离开!留下来!然而,梦境中的那个自己,脸上写满挣扎与不得已,还是将那把无形的刀递了出去,他有他的宿命,是注定漂泊的孤鸟。曾以为找到了栖息的暖巢,却不知这短暂的贪恋,为这方寸之地带来了灭顶之灾。 “我知道。”禾玉眼中的光微微晃动,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水汽迅速氤氲,聚成剔透的泪珠悬在睫边。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仍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卑微的期许:“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知道你是江湖里的大侠,要去惩奸除恶,去做大事。”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祈求,“那么……你……你还会回来的,对吗?” “会的。”谢必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抬起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过少女柔嫩的脸颊,拭去那滚烫的泪痕,“事情办完以后,我立马就回来找你。等我。” 禾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触碰惊住了,脸颊瞬间飞上红霞,羞涩地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谢必安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又无意识轻咬了一下的唇瓣上。那抹鲜红,在阳光下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砰砰,砰砰……是谁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震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然而,这短暂的心悸还未及品味,天旋地转!脚下的土地骤然消失,温馨的小院景象如同被粗暴撕碎的画布!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索命的鼓点! 不!停下!快醒来!不!不要继续! 谢必安在意识的深渊里疯狂嘶吼,用尽全部意志去抵抗那汹涌而至的、他绝不愿再经历的片段,但记忆的洪流无情地裹挟着他,将他抛向那个熟悉的、此刻却充满血腥气息的院落。 没有白衣少女惊喜的呼唤,没有药草的清香,只有两个黑衣人如门神般杵在门口,眼神阴鸷,门口的药罐被打翻在地,褐色的药汁混着泥土,像一幅绝望的涂鸦——一如他此刻破碎的心绪。 刀光!刺目的寒芒撕裂空气!鲜血!滚烫的、刺目的红,如同最恶毒的泼墨,瞬间染红了他记忆中那张纯净的笑脸!禾玉的白衣被浸透成刺目的猩红,那抹鲜红在视野里无限放大、蔓延…… “禾玉——!”他嘶吼着扑过去,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却只触碰到一片冰冷彻骨的虚无。 心,在那一刻被无形的巨锤彻底击碎! 他猛地从梦魇中惊醒,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大口喘息。 冰冷的石壁,死寂的空气,远处妖魔窥伺时发出的窸窣低语——仙魔遗迹的真实触感将他彻底拉回。 这里没有禾玉,没有温暖的小院,只有神魔陨落后的无尽荒凉与凶险。 谢必安——不,此刻他是南海太子敖钰,他没有舍弃“谢必安”这个凡尘之名,仿佛这三个字是唯一能证明禾玉存在过的、紧握在手的沙砾。 仙人本不该多梦,然而每一次入定或沉睡,那抹素白的身影总会如约而至,带着软糯的呼唤:“必安”,每一次梦醒,都是心口新添的刀痕。 他撑起身,环顾这处临时藏身的阴冷洞穴,洞口外,妖魔贪婪的目光在黑暗中闪烁游弋,在他右手旁的地上,静静躺着一盏灯——长约十寸,灯身遍布锈蚀,古朴破败,四面镂空的灯壁仿佛随时会散架,唯有灯芯处,一点微弱如豆的金色光芒顽强地闪烁、明灭,如同风中残烛。这便是他耗费近半身修为、九死一生才从遗迹深处找到的东西——神器引魂灯。只是历经仙魔大战的摧残和岁月侵蚀,它已残破不堪,光华黯淡。 为了找回那个消散的身影,这点残光,便是他全部的希望。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他简单清理了身上干涸的血迹与尘土,心念微动,一柄流转着水色光华的法剑凭空出现,悬停身侧。 他弯腰,极其珍重地提起那盏破旧的引魂灯,指尖拂过冰冷的锈迹,感受着灯芯那微弱却执着的搏动。没有丝毫犹豫,他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洞穴,走向那片更加凶险的黑暗。 而此时的禾玉,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她正置身于东海龙宫深处,追逐着一道雪白的影子。那是一只通体纯白、毫无杂色的猫儿,轻盈灵巧地在流光溢彩的珊瑚丛间穿梭。不知它从何而来,但禾玉第一眼看到它时,一个名字便脱口而出:“白雪?” 那是她在人间养过的猫的名字!一瞬间,无数尘封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带着久违的烟火气息和……心口的刺痛。 几乎是本能地,她提起裙裾追了上去,穿过层层叠叠、折射着七彩光晕的珊瑚森林,前方豁然开朗,竟出现一处静谧雅致的院落,与龙宫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那白猫似乎被追急了,倏地一下钻入院门,消失不见。 禾玉在雕花的院门前刹住脚步,有些踌躇,这显然是某位大人物的私邸,贸然闯入实属不敬,她正犹豫着是该退走还是唤猫,那扇紧闭的门扉却“吱呀”一声,缓缓向内打开了。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门内的光景。 禾玉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妍丽面孔,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眼尾微微上挑,天然带着几分勾魂摄魄的慵懒风情,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眼尾下方一点小小的、殷红的美人痣,如同画龙点睛之笔,将那份魅惑推至极致。 嗡——! 禾玉脑中警铃瞬间炸响!这张脸……这张脸她刻骨铭心!这不是当年她下凡“渡化”过的那位仙君——中岳帝君闻渡吗?!出门赴个宴竟撞上前任债主?禾玉心中哀嚎,恨不能原地消失。 当初为了助他渡情劫斩尘缘,她可是演足了戏码,最后“死遁”脱身,场面堪称惨烈。 这要是被认出来……她打了个寒颤,立刻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将“我是路人甲”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保命要紧,马甲千万不能掉!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如同实质般扫过,中岳帝君的目光极有特点,浮光掠影间似有情意流转,凝神看人时更显得专注而深邃,仿佛蕴含着万千星辰,曾有仙子私下戏言:这双眼睛,看路边的石头都显得深情款款。 时间仿佛凝固了。 最终还是禾玉扛不住这无声的压力,脑中飞速运转,抢先一步伏低身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标准的仙礼,声音刻意放得平板无波:“小仙拜见中岳帝君。” 武琮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那柔媚得不像武神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探究,尾音习惯性地拖长再上扬,像羽毛搔过心尖:“哦?你认得本君?~你是哪座仙府的小仙子?~” 禾玉心中腹诽:怎么神仙都爱查户口?面上却越发恭敬,头低得几乎要碰到膝盖,张口就来,语气诚恳无比:“回禀帝君,小仙是方储宫新来的洒扫侍女,今日随侍赴宴,一时贪看龙宫景致迷了路,无意惊扰帝君清修,实在罪该万死!小仙这就告退!”说完就准备脚底抹油。 闻渡看着眼前这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脑袋,没有立刻说话,方才在门内,他心头莫名一阵悸动,难以言喻。所以当白雪突然躁动,冲他“喵喵”直叫,传递出感受到主人气息的意念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心底压抑多年的期待几乎破土而出。 是她吗?会是她吗? 不……一个冰冷的声音立刻否定,他亲眼看着她魂飞魄散,幽冥地府被他搅得天翻地覆,判官生死簿翻烂了,也查不到她的丝毫踪迹,所有人都说她要么彻底消散于天地,要么早已轮回转世不知多少回了,只有他心底深处,一直有个微弱却固执的声音在呐喊:不!她还在!她一定还在某个地方!为此,每一个眉眼、神态、气息与她有三分相似的仙子,都会引来他长久的、带着失望的凝视。 强烈的情绪波动难以完全掩饰,更何况禾玉本就做贼心虚,这压抑的气氛几乎让她窒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走!立刻回天府宫!闭关一百年! 然而,逃避从来不是解决之道,命运的丝线一旦缠绕,便难以挣脱,悬在头顶的利剑,终有落下之时。 她听见中岳帝君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隐含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希冀:“抬起头来。” 禾玉身体一僵,心中却瞬间闪过庆幸——幸好当初下凡是“借体”,无论哪个马甲,与她自己这张脸都毫无相似之处。 她依言,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被上位者威压震慑的呆滞。 武闻渡的目光如最精密的刻刀,仔细地描摹着眼前小仙的容颜,面庞清秀,勉强算得上小家碧玉,与他记忆中那个明艳张扬的绝色身影,没有半分重合之处。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果然……又是空欢喜一场么?他真是魔怔了,眼底那点微光黯淡下去,他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索然:“罢了,去吧。” 如蒙大赦!禾玉几乎是用尽毕生最快的速度再次伏身行礼,然后提起裙摆,转身,逃也似地疾步离开,身影迅速消失在流光溢彩的珊瑚丛后,仿佛身后有洪荒猛兽追赶,她就说今天出门左眼皮直跳,果然没好事!下次出门前一定要卜一卦! 而在她身后,那扇精致的院门并未立刻关上。 中岳帝君闻渡倚着门框,眯起那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着禾玉消失的方向,方才那阵莫名的心悸,以及小仙转身时裙角划过的、那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灵韵波动……像一颗细小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会在阴暗处悄然生根,它不会轻易消失,只会随着时间,无声地蔓延滋长,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白雪柔软的背脊,猫儿舒服地“咕噜”了一声,碧蓝的眼瞳也望向主人注视的方向。 第4章 第 4 章 再也不敢在龙宫多做片刻逗留,禾玉几乎是驾着云一路狂奔回天府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太刺激了!简直是去龙宫赴宴,撞上了索命阎罗!直到踏进天府宫那熟悉安宁的结界,她才敢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内衫。 “司命!司命!”她风风火火地冲进庭院,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尖利,“你不知道我今天在龙宫撞见谁了!我的天爷啊!魂都快吓飞了!” 庭院中,司命正眉头紧锁地站在一株流光溢彩的仙植旁,手中握着一卷古朴的竹简,似乎在推演着什么深奥的天机,禾玉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吓得他手一抖,竹简差点脱手坠地。 到底是执掌命格、见惯风云的老神仙,司命瞬间稳住心神。他无奈地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禾玉,语气依旧平和如静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毛毛躁躁,成何体统,天塌了不成?慢慢说,喘匀了气。” “是中岳帝君!闻渡!”禾玉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吐出这个名字,身体下意识地又打了个寒颤,仿佛那无形的威压和审视的目光仍在身后。“就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门口,差点就撞个正着!” “闻渡?”司命垂眸,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顺手从旁边的石几上拿起一盏温热的凝神茶,递到禾玉手中:“他没认出你吧?” 禾玉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接过茶杯猛灌了几口,温润醇厚的茶汤滑入喉中,浓郁的香气在舌尖弥漫开来,那股惊惧才稍稍被压下,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摇头,但眼中残留的惊惶清晰可见:“看……看脸应该是没认出来,但我总觉得他那眼神不对劲,跟探照灯似的!司命,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找上门来盘问,你可得帮我兜住啊!老规矩,咬死了说没我这个人!” 这已不是第一次,那些被她“渡化”过的仙君神君,历劫归来后,或多或少都曾试图寻找那个在他们命格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凡人”,司命作为命簿的实际掌管者,便是禾玉最大的护身符,他总有办法应对——或言命格特殊查无此人,或道魂魄已散归于天地,或干脆推说凡尘孽缘已断无需再寻,总之核心要义就是:不知道,找不到,真没有。 正因有司命这座靠山,禾玉才能在天府宫偏安一隅,安安稳稳地积攒着回家的功德。 司命微微颔首,算是应承下来,他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竹简,若有所思,看禾玉气息平稳了许多,便不再多言,继续执笔在那卷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命本上写写画画。 禾玉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她对这场景太熟悉了!每当有仙君神君即将下凡历劫,尤其是难度最高的情劫时,司命就会进入这种“奋笔疾书”的状态,也不知是不是这些仙君上辈子欠了他的,司命笔下的命格,就没一个是顺风顺水的善终之局,特别是情劫,更是花样百出,虐身虐心,结局殊途同归——怎一个“惨”字了得! 什么仇人相爱相杀、挚友反目成仇,在司命这里都算老套路了,他最拿手的,是精心培育一朵至纯至美的白月光,让她在情意最浓、希望最盛的时刻,以最惨烈的方式骤然凋零,将美好彻底撕碎给人看,主打一个“爱别离,求不得,众生皆苦”,而她禾玉,就是那个手持剧本、负责将“白月光”演到极致然后精准“死遁”的专业演员。 禾玉凑过去,伸长脖子偷瞄命本上的字迹,只隐约看到一个笔锋锐利的“钰”字一闪而过,钰?是哪位仙君的字号?她心中快速过了一遍天庭众仙的名录,一时对不上号。 不过看司命那笔走龙蛇、力透纸背的架势,以及眉宇间那丝若有若无的……凉薄?禾玉忍不住为这位即将下凡的“钰”君默哀了三秒——司命出手,绝无善茬。 半晌,司命终于搁笔,他轻轻吹了吹命本上未干的墨迹,长舒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大事,然后,他将那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命本递到禾玉面前,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喏,你先看一眼,就按这上面写的做。” 这语气……这氛围……禾玉心头的不安感瞬间飙升到顶点!比刚才在龙宫门口还让她心悸! 她接过命本,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展开,起初只是走马观花,但越看眼睛瞪得越大,呼吸都急促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翻到前面,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关键节点,口中的凝神茶差点喷涌而出!脑海中只剩下几个大字疯狂刷屏:司命啊!你、做、个、人、吧! 这命格……已经不是惨烈能形容的了,简直是惨绝人寰,集所有悲剧之大成!她几乎能预见到那位“钰”君在凡间将会经历怎样的人间地狱! ........ 九重天上,方储宫中。 云雾缭绕的仙园深处,一座精巧的凉亭半隐在奇花异草之间,亭内,两人正于棋盘上对弈。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优雅地捻起一枚黑子,墨玉般的棋子衬得那手指愈发莹润,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棋子轻轻落下,精准地卡在白棋气眼之上,瞬间形成合围绞杀之势,将一大片白子逼入绝境。 “你这方储宫,倒是难得的清净地儿~”执黑子的手主人慵懒开口,语调拖长,尾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钩子,柔媚入骨。正是中岳帝君闻渡,他姿态闲适地半倚在软垫上,与对面坐得笔直的小仙童形成鲜明对比。“我托你查的那件事儿,可有眉目了?~” 坐在他对面的小仙童,看起来不过十来岁模样,粉雕玉琢,冰雪可爱,然而坐姿却如老松般沉稳,眉宇间更是沉淀着与外貌不符的沧桑,他正是方储宫之主,东华帝君的一缕化身。 小童闻言,头也未抬,肃穆如古钟的声音响起:“没有。九重天仙籍名录、凡间轮回卷宗,皆无你描述之人踪迹。气息亦如石沉大海,无处可循。” 白子落下,看似轻描淡写,却如一道惊雷劈开死局,瞬间将几枚岌岌可危的白子救出,更隐隐形成反噬黑棋大龙之势。 闻渡闻言,眉梢微不可察地一蹙,他调整了下坐姿,盘起腿,随手从旁边晶莹剔透的琉璃果盘中拈起一枚饱满多汁的蟠桃,“咔嚓”一声脆响,甘甜的桃汁在口中迸溅,他慢条斯理地咽下果肉,享受地眯了眯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语气却带着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连你都查不到?~呵,这倒真是……有意思了,难道我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还是说……”他刻意拉长语调,“有人故意抹去了她的痕迹?” 东华化身的小童沉默了片刻,棋盘之上,白子在他手中如同活了过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渐渐扳回劣势,待一子落下,彻底化解了黑棋的攻势,他才抬首。那双看似清澈的童眸深处,是看透万古的沧桑与天道般的漠然,带着明确的警告:“闻渡,既已渡劫归来,凡尘种种,譬如昨日泡影,天道之下,万事万物自有其缘法轨迹,强求,便是逆天而行,徒增业障,终无善果。” “逆天?业障?”闻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那笑声柔媚依旧,却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与狠厉,“我找她,自然是因为有一笔刻骨铭心的账,尚未清算干净!” 话音未落,他竟随手将指间把玩的几枚黑子,“叮叮当当”地随意丢在棋盘一角,瞬间打乱了原本精妙的缠斗格局,毁了这盘好棋。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视小童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棋盘边缘,桃花眼微眯,闪烁着洞悉的光芒:“与其操心我的业障,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吧。马上就该轮到你下凡历劫了吧?司命那老狐狸手里的命本……”他拖长了调子,意味深长,“连我当年都没逃过他那支‘生花妙笔’,把你往死里整,岂不是更顺手?而且……”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我总觉得,司命那家伙,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关于‘她’的秘密。” 小童看着被搅得乱七八糟的棋局,默默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小小的身影在云雾中显得格外孤高。他不再看闻渡,也无意再纠缠这个话题,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便转身离去。烟雾翻涌间,那小小的身影似乎被拉长了一瞬,一个挺拔修长、身着帝君华服的虚影一闪而逝,带着无上的威严与疏离。 凉亭内,只剩下闻渡一人,他看着小童消失的方向,牙关紧咬,腮边肌肉微微鼓动,不知是恼怒于东华的油盐不进、拂袖而去,还是愤恨于那遍寻不获的渺茫人影,他猛地灌了一大口仙酿,辛辣感直冲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邪火。 “我就不信,翻遍这九天十地,还揪不出你来!”他低声嘶吼,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龙宫!那个自称是方储宫新进小仙女的身影!她说她是方储宫的! 闻渡眼中精光大盛,霍然起身!东华这老家伙喜欢清静是出了名的,方储宫多少年没进过新人了?这谎言,简直拙劣得可笑!更可笑的是,他当时竟被那莫名的悸动和失望冲昏了头,没有当场揭穿! 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他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流光,直奔方储宫执事殿而去。 方储宫,执事殿。 “你说什么?”闻渡盯着眼前战战兢兢的女官,声音阴冷得几乎能凝出水滴,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殿内的温度骤降。 女官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强忍着惧意,恭恭敬敬地再次重复:“回……回禀帝君,奴婢查遍了近百年所有宫人名录。东华帝君素喜清净,方储宫内侍奉的仙娥仙侍,皆是千年以上的老人,名录清晰可查。近三百年来,确实……确实未曾录入过任何新进的小仙女。” “好……很好……”闻渡怒极反笑,那笑容艳丽依旧,却透着一股森然的戾气,令人不寒而栗。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熟悉的心悸,那拙劣的谎言,那转身时裙角残留的、几乎难以捕捉却又让他灵魂深处为之悸动的灵韵波动! 是她!绝对是她! 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她竟然一直就藏在天庭,甚至可能就在天府宫司命的庇护之下!还胆大包天地跑到他面前,巧笑倩兮,编造谎言,又把他当傻子耍弄了一通! 新仇叠着旧恨,在他胸腔里猛烈地冲撞、燃烧!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智绷断的声音。 “你最好祈祷,别那么快被我抓到……”闻渡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 否则……否则怎么样呢? 滔天的怒火之下,那被强行压抑了数百年的、更汹涌更复杂的情感如同岩浆般翻滚上来。是恨?是怨?是刻骨铭心的思念?还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只觉得心底有一把燎原的野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喉咙干渴,灵魂都在焦灼地呐喊。就像在永恒的黑暗深渊中挣扎了太久太久,终于窥见了一丝微弱却真实无比的光亮。那光亮如此刺眼,如此令人……疯狂地渴望抓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5章 第 5 章 天府宫深处,金床暖玉。 禾玉平躺其上,双手叠于腹前,深深吸气:“开始吧。” 四周光华明灭流转,司命的面容隐在光晕深处,模糊不清。 “禾玉,可还记得我的叮嘱?”他的声音穿透光幕传来。 “记得。”禾玉阖上双眼。目标清晰无比——回家。任何阻碍,皆需铲除。情爱?从不在考量之内。 “此行…恐有变数。莫怕,我自会护你周全。”司命轻叹一声,似有难言之隐,但法阵已成,断无逆转之理。 禾玉心中警铃微作:“?!!” 有变故? 未及细问,一卷命册已强行塞入她手中。 司命咒语起,法阵光芒暴涨,瞬间将她吞没。 淹没前一刻,司命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传来:“禾玉,可还记得你初次渡那仙君时,我告诫你的话?” 光芒刺目,禾玉来不及开口,只在心底无声回应了那句刻骨铭心的箴言: “欲骗戏中人,先骗过己心。” —————————————————————— 与此同时,南海龙宫最幽暗的安眠之地。 一盏破旧不堪的引魂灯,仿佛受到无形召唤,骤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什么?!” 正在一旁研读古卷的谢必安猛然起身,惊疑不定,他依古法,将寻得的禾玉旧物焚于灯中,这灯却一直死寂如顽石。 此刻异变陡生,金光汹涌——莫非…它感应到了禾玉的魂魄?! 念头未落,金光已如怒涛般将他席卷!原地只余一缕青烟与灯芯爆裂的焦痕,昭示着此地的剧变。 头痛欲裂!禾玉竭力适应着新躯壳,尚未接收记忆,全身感官已被剧痛淹没,如同溺水三日后捞起,又冷、又饿、又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动了!郡主的手动了!快来人啊!郡主醒了!”一个尖利刺耳的公鸭嗓在她身畔炸响。 “老天保佑!菩萨显灵了!” “快!快去禀报王爷!” “郡主醒了!我们的小命保住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呼喊此起彼伏。 禾玉:“?” 开局不妙。司命把她丢哪儿了?这吵死人的公鸭嗓是谁? 她想开口询问,喉咙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只挤出一个嘶哑的“啊…”。 嗓子…哑了?禾玉内心一片无语凝噎。 “鸣柳!死丫头还愣着作甚!快给郡主倒水润喉!”公鸭嗓厉声呵斥。 “诺…奴婢这就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应道。 郡主?身份似乎不低,禾玉强忍不适,奋力掀开沉重的眼皮。 锦绣堆叠的拔步床,金线勾勒的云锦帷幔,触手生凉的滑腻丝被,床尾挂着层层叠叠、繁复华美至极的裙衫,昭示着主人的尊贵,窗边白玉瓶中,一支含苞的粉芍药随风轻颤。 床边侍立两人,公鸭嗓主人是个四十上下的绿袍内侍,拂尘在手,颧骨高耸,面相刻薄,另一个跪坐榻前、捧着水碗的圆脸小丫头,梳着双髻,齐刘海下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约莫十二三岁,估计是那个叫鸣柳的小丫头。 鸣柳小心地用银勺喂禾玉喝下温水,又用丝帕轻柔拭去她唇边水渍,随即垂首退后,屏息静待吩咐。 禾玉头痛如针扎,无心应对,虚弱地挥挥手:“下去…我再歇会儿…” 公鸭嗓极有眼色:“郡主安心歇息,奴才们就在门外候着,有事您摇铃即可。” 见禾玉已翻身向内裹紧锦被,便领着鸣柳悄然退下。 房门合拢的轻响刚落,禾玉便猛地坐起,揉着剧痛的额角,与此同时,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洪流般涌入脑海。 巧极,此身亦名禾玉,却冠国姓梁,此处是梁国,一个陌生的朝代。她的父亲,一位无心帝位、侥幸在夺嫡中存活的皇子,被心存怜悯的皇帝兄长封为庆王,赐下富庶封地,做了个逍遥王爷。 这位王爷逍遥是真,风流更甚,六房妻妾各具风情,奈何子嗣艰难,半生只得禾玉这一颗掌上明珠,自是将她宠上了天,恨不能摘星捧月,养成了她骄纵跋扈、无法无天的性子。 此次祸事,便是这位骄纵郡主嫌夏日烦闷,非要独自泛舟湖上,又贪看荷花探身去摘,结果失足落水,就此香消玉殒,泼天的富贵与这具年轻的身体,便便宜了禾玉这个“外来客”。 理清前因,禾玉才想起细看这副新皮囊,她走到巨大的菱花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十四五岁的少女容颜。 香腮胜雪,玉貌花容,确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倨傲,明晃晃地昭示着金玉堆里娇养出的跋扈。 禾玉对着镜中人,缓缓勾起唇角。 镜中佳人亦回以一抹甜笑,眼波流转间,那份骄纵悄然隐去,唯余深藏的锋芒。 四目相对,禾玉心中了然。 从此刻起,她便是梁国庆王府那位千娇百宠的小郡主——梁禾玉。 笑,镜子里的佳人也露出一个甜笑,两两相望,禾玉明白,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是梁国千娇百宠的小郡主——梁禾玉了。 第6章 第 6 章 禾玉还在对镜整理云鬓,一阵喧闹由远及近,如潮水般拍打着门扉。 “我的玉儿醒了?快让父王瞧瞧!”伴着仆从们叠声的“王爷慢些!”“王爷当心!”的惊呼,紧闭的房门被“哐当”一声大力推开。 一位身着华服、肚腹微腆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闯了进来,正是庆王。 目光触及镜前亭亭玉立的女儿,庆王眼圈瞬间泛红,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哇!” 他身后,一群仆役鱼贯而入,更簇拥着几位盛装华服的美妇人。一时间,珠光宝气,脂粉香风,映着窗外透进的阳光,晃得禾玉眼前发花,原本宽敞的屋子顿时被挤得水泄不通。 禾玉心头警铃微作,立刻想起自己的人设,她碎步上前,亲昵地挽住庆王的手臂,将脸颊贴上那华贵的锦缎衣袖蹭了蹭,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让爹爹忧心了,女儿下次再不敢任性。”说罢,还撒娇般地轻轻摇晃了两下,将娇憨小郡主演绎得入木三分。 心尖上的女儿这般模样,饶是朝堂上被言官弹劾得焦头烂额也不改半分霸气的庆王,此刻哪还有半分脾气?女儿自然是没错的!要怪就怪那池塘太深!回头就叫人填了它! 身后那群美妇人见状,立刻被这“父慈女孝”的场面感染,纷纷掏出锦帕拭泪,嘤嘤之声此起彼伏,一位身着绛色长裙的妇人更是“情难自抑”,身子一软就要晕倒,被眼疾手快的侍女慌忙扶住搀了下去。 禾玉:“……” 好家伙,这演技,比我还能抢戏? 眼看这场“感动王府”的大戏有愈演愈烈之势,侍立在庆王左手边第一位的美妇人款步上前,声音温婉柔和:“王爷,玉儿才刚醒转,身子骨还弱,且让她静静休养才是,妾身已吩咐厨下备了温补的羹汤,稍后便送来,您也莫要太过激动,若是累着了,待郡主大好,岂不又添一桩心事?” 这番话,关切、功劳、不动声色的熨帖,滴水不漏,禾玉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脑海中的信息迅速翻腾:庆王的后院,六位美人各有千秋。 除了她早逝的生母,就属眼前这位香夫人最为得宠,她是已逝老太妃身边最得力的婢女出身,陪伴庆王最久,岁月虽在眼角添了细纹,却沉淀出醇酒般的温柔气韵,是王府里最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平日里也最是照拂禾玉,情同母女。 “香儿说的是,说的是!”庆王连连点头,粗糙的大手爱怜地抚过禾玉的发顶,“玉儿好生歇着,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去库房拿,不够就叫人去外头买!” 禾玉眼珠滴溜溜一转,想起正事,立刻乖巧点头:“女儿知道了,等女儿养好精神,下个月还要陪父王去看状元游街呢!” “那有什么看头……”庆王小声嘟囔了一句,终究不忍拂了爱女的兴致,只得故作高深地捋须应下:“嗯,好,好。” 来时如潮,去时亦如潮涌,一群人呼啦啦地退了出去,房间瞬间又恢复了空旷——不,还留了个贴身丫鬟鸣柳侍立一旁。 禾玉方才下床匆忙,只随手披了件外衫,此刻也懒得再换,直接裹着外衫滚回床上,瓮声瓮气吩咐:“鸣柳,我再眯会儿,用膳时唤我。” 鸣柳低眉顺目应了声“是”,轻手轻脚放下层层叠叠的床幔,又将窗棂掩好一线,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门轴“吱呀”轻响合拢,禾玉的呼吸也渐渐沉入梦乡。 ------------------------------ 夕阳西坠,暮色四合。 一缕难以察觉的、带着奇异香气的青烟,借着夜色的掩护,无声无息地潜入王府,钻入房间,丝丝缕缕没入床上沉睡之人的口鼻。 神魂仿佛坠入深渊,四周灰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有人吗?”禾玉的声音在空寂中回荡,无人应答,她凝神聚力,正欲强行冲破这迷障—— 雾气倏然散开! 眼前豁然开朗:天光澄澈,翠竹环绕,鸟鸣清脆。 禾玉心头猛地一跳:李家村? 她下意识地疾走几步。竹影婆娑间,前方平坦的地上赫然伏着一个身影! 禾玉屏住呼吸靠近,那人一袭青衣,绣着雅致的竹纹,此刻却沾满尘土与……暗红的血污。他眉头紧锁,精致的脸庞苍白如纸,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这张脸,禾玉刻骨铭心——谢必安! 记忆瞬间翻涌,当初初遇,她是如何用自己“柔弱”的身板将他扛回去,如何端茶递水、煎药喂食,扮演了半个月温婉无害的小白花,才换来他一丝信任,至于后来那些为了博他倾心做的蠢事…… 打住!不堪回首! 可眼下,这是她的梦…… 禾玉面无表情地抬起脚,带着几分泄愤的意味,不轻不重地踹了踹那挺直的腰背。 就在这时,地上的人胸膛猛地起伏,剧烈地呛咳一声,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上天似乎格外眷顾谢必安,每一处都精雕细琢,连那双眼眸都比常人更为深邃,清澈得仿佛能映照人心,此刻却盛满了初醒的茫然与痛楚。 “唔……”他低吟着,视线逐渐聚焦,逆光中,那抹身影的轮廓模糊不清,待看清禾玉面容的刹那,谢必安瞳孔骤然紧缩! 玉儿?!这是……幻境?还是…… 禾玉被他直勾勾的、震惊又复杂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如同受惊的猫儿般,猛地向后退了半步,浑身紧绷,眼神警惕地锁定他,仿佛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光影在竹叶间流淌,鸟鸣声不绝于耳,一派岁月静好,一人震惊于眼前的“幻境”与久别重逢,一人则心惊于梦中人的“苏醒”与纠缠可能。空气仿佛凝固,两人一时都未再开口。 电光石火间,禾玉已做出决断:既是梦境,何必再演?走为上策! 她利落转身,抬脚就要离开。 “别走!”谢必安脑中一片混乱,身体却比思绪更快!重伤之下,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探手,一把死死攥住了禾玉纤细的脚踝!那触感如此真实…… “啊——!”禾玉惊叫出声,奋力挣扎,“松开!快松开!” 噩梦!这绝对是噩梦!梦里都不想再跟你有瓜葛! 谢必安被她激烈的抗拒刺得一痛,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松,仿佛抓住的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为何反应如此不同?上一次在竹屋里醒来,她温言软语,悉心照料……难道只因自己提前醒来,一切便都不同了? “别怕……”他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重伤的虚弱,急切地想解释,“我……没有恶意……” 禾玉哪敢让他说下去?万一这梦魇真缠上自己怎么办?她目光急扫,触到地上半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心一横,牙一咬,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抄起石头,毫不留情地朝着谢必安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咚!” 一声闷响。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在更猝不及防的袭击中,戛然而止。 禾玉喘着粗气跌坐在地,心跳如擂鼓。这梦……也太真实了!后脑勺那触感……她甩甩头,撑着地站起来,脚踝上沉甸甸的重量却让她一个趔趄。 低头看去——谢必安那只骨节分明、曾握天下名剑的手,此刻即便主人已无知无觉,依旧如铁钳般死死扣着她的脚踝。 禾玉盯着那只手,心里忍不住“呸”了一声。什么君子如玉世无双?分明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冰山直男!梦里都这么难缠! 不管了!先离开这鬼地方!她咬咬牙,拖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累赘,一步一挪地往竹林外走。然而走了不过十几步,周围的景物竟诡异地开始重复! 禾玉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一模一样的翠竹,心头火起:懂了!这破梦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她低头看向地上气息奄奄的谢必安,脸色变幻不定,内心天人交战。终于,她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弯下腰,费力地将那沉重的身躯架到自己肩上——扛是扛不动了,只能半扶半拖。 这一次,梦境似乎不再阻挠。远处,那座熟悉的简陋竹屋轮廓,在竹影掩映下若隐若现。 谢必安在昏迷中,身体如同浮萍般随着禾玉的拖拽而摇晃颠簸,甚至偶尔能模糊感觉到自己似乎在被粗糙的地面摩擦拖行。然而,一股若有似无、却异常熟悉的淡淡药草清香,始终萦绕在鼻端,奇异地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于是,他放任自己沉入了更深的黑暗。 禾玉咬着牙,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内心疯狂腹诽:“……好沉!这人吃什么长大的?怎么感觉比刚才还重了?!” 第7章 第 7 章 天光微曦,第一声鸡鸣刺破寂静,梦中残影亦如烟云般消散。 禾玉缓缓睁眼,指尖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昨夜的梦境——与谢必安那场荒诞的“重逢”——搅得她心神不宁。 正兀自思忖这梦来得蹊跷,门外便传来鸣柳小心翼翼的问询:“郡主可是醒了?” 这声音瞬间将她拉回现实——梁国庆王府,沁玉阁。 晨光熹微,柔和地勾勒出室内陈设的轮廓,窗边那瓶粉色芍药不知何时已被悄然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枝半开的栀子,雪白花瓣在微凉晨风中轻颤,吐纳着清冽幽香,驱散了最后一丝梦境的黏腻。 “嗯。”禾玉应了一声。 鸣柳低眉顺目地进来,轻手轻脚撩开床帐,扶她起身,随即摇响了床边的银铃。 不多时,一列穿着齐整、垂首敛目的侍女鱼贯而入,动作轻柔得如同无声的流水,温热的香胰子细细揉过面颊,再以清泉般的水流洗净,洁白的绸巾吸干水珠。禾玉含了一口浅温的茉莉花茶,漱去口中浊气,又依着此地贵女的习惯,将几片嫩叶细细嚼了,唇齿间只余清芬。 梳妆台前,鸣柳执起玉梳,耐心梳理她如瀑的长发,柔声问:“郡主今日想梳何发髻?” 禾玉仍有些恹恹,昨夜梦境带来的荒谬感与隐隐的不安尚未完全褪去,只懒懒打了个哈欠:“你看着梳便是。” 鸣柳应诺,十指翻飞。因禾玉尚是闺阁少女,发饰不宜过繁,她灵巧地盘了个时兴的凌虚髻,额前以精巧的珍珠小冠压住碎发,显出一份初成的端雅,又在垂下的发辫间巧妙地缀入几缕红丝带,顿时为这份端庄添上了少女独有的灵动俏皮。 “这是珍宝阁新呈上的胭脂,说是南海珠粉调制的。”鸣柳说着,打开梳台上一个羊脂白玉方盒,指尖沾取一点嫣红,极其轻柔地晕染在禾玉双颊,菱花镜中的人儿,顷刻间褪去了几分苍白,面若桃花初绽,娇艳欲滴。 禾玉感觉自己像个精致的玩偶,任由鸣柳装扮,当对方拿起花钿和笔,征询是否要点缀时,她微微蹙眉,果断摇头。鸣柳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终究没敢多言,显是习惯了这位郡主偶尔的“不按常理”。 更衣环节更是无需禾玉费心,她只需起身张开双臂,侍女们便如穿花蝴蝶般围绕着她忙碌。今日选的是一身轻透的越罗裁成的衣裙,领口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精致荷花,袖口滚了两指宽的金边,华贵却不张扬。下身配着淡青色的千褶裙,行走间裙裾如水波盈盈流转,步步生莲,正衬她豆蔻年华的韶光。 妆扮停当,禾玉在镜前转了个圈,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竟适应得如此之快。一丝自嘲掠过心头——想当初初入任务世界,被人伺候时的手足无措,险些被当作妖邪烧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让她的脸色瞬间沉了沉。 一旁的鸣柳心头一紧,大气不敢出,唯恐惹了郡主不快,落得和前些日子被发配到庄子上的翠竹一个下场。 因庆王特赦免了晨昏定省,此时王府东院仍一片静谧,只有西院沁玉阁透着晨起的生气。 “什么时辰了?”禾玉偏头问。 “回郡主,辰时了。”鸣柳恭敬垂首。 辰时(早上7-9点)?禾玉暗自腹诽。搁在现代,谁敢信她梁禾玉能在这个点梳洗完毕? 思绪转回此行正事——她此世要“渡”的目标:当朝新科状元郎,宋钰,字谨言。 司命给的信息在脑中浮现:此乃文曲星君本尊。这位星君本就闹着要下凡历劫,司命都已安排妥当。谁知他在龙宫宴上贪杯,驾云归来时醉眼朦胧,一脚踏空,竟直直跌入凡间,好巧不巧撞进了一个刚溺水身亡、名叫宋钰的书生躯壳里!星君神力被封,记忆尽失,困于凡躯。更要命的是,此届命定的状元本不该是“宋钰”,奈何凡胎俗子如何考得过文曲星君?宋钰高中魁首,星君滞留人间,土地吓得屁滚尿流上报天庭……一切全乱套了。 总结:都是醉酒驾云惹的祸!驾云不规范,星君两行泪。 当务之急,是得把这尊“迷路”的大神从凡尘泥沼里捞回天上去,否则天命轨迹一乱,后患无穷。司命索性给她派了个“大活”——彻底了结文曲这老是惦记下凡的毛病。 而几天后的状元游街,正是她近距离观察这位“醉驾星君”的最佳时机,位置……得赶紧让福禄去订最好的! 初夏的晨风尚带凉意。禾玉领着鸣柳和那个尖嘴猴腮、名唤福禄的管事太监,在王府西苑信步闲逛。鸣柳臂弯搭着一件滚着雪白兔毛边的淡粉披风,以备不时之需。 庆王府邸前殿后寝,东西两苑。庆王对女儿极尽宠爱,未令其另辟府邸,只将西苑尽数划归禾玉,一应事务皆可自决。庆王与妻妾居于东苑,两苑之间并无高墙,仅以一座精巧石桥为界,仆役由东苑大管家统一调配,规矩森严。 禾玉所居的沁玉阁,位于西苑最深处,坐北朝南,环境清幽至极。此刻天已大亮,此处依旧只闻鸟鸣风吟,足见其僻静。 步出沁玉阁,绕过一方玲珑水榭,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碧波荡漾的荷塘撞入眼帘。荷叶田田,已有零星粉白的花苞点缀其间。此地,正是原主“梁禾玉”香消玉殒之处。 据闻,此塘乃庆王因爱女苦夏畏热,特命人耗费数月挖掘而成,只为博她一笑,纳凉赏荷。谁能料到,这一片拳拳父爱凝成的碧水,最终竟成了葬送掌上明珠的深渊?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禾玉驻足塘边,目光掠过那曾吞噬了一条年轻生命的幽深水面,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掠过眼底。 第8章 第 8 章 “为了回家,你愿意付出什么呢?”禾玉初临此世,司命的声音犹在耳畔,冰冷如霜。 “一切代价。”她记得自己答得斩钉截铁,“哪怕是……出卖灵魂。” …… 状元游街,梁国盛典。新科状元名登皇榜,在鼓乐御仗簇拥下自宫门而出。顺天府尹早已恭候,为其簪花披红绸,扶上御赐骏马,巡游天街。太监一路高唱名讳,皇恩浩荡,声闻十里。 此乃京城一大盛事,亦是权贵们暗中角力的猎场,闺秀们盛装以待,妇孺们争相围观,更有那“榜下捉婿”的旧俗,为新贵与豪门联姻牵线搭桥,今科状元宋钰,风华正茂,尚未婚配,自然成了炙手可热的“奇货”。 …… 禾玉立于聚贤楼雅间,隔帘俯瞰,楼下人声鼎沸,官兵肃立,鸣柳与福禄侍立身后,静默无声。 “铛——!”锣声破空,人潮瞬间沸腾如滚油,“状元郎来了!状元郎来了!”孩童的欢呼雀跃点燃了气氛,街边妇人踮脚伸颈,楼上闺秀悄然掀帘,目光皆聚焦一处。 仪仗开道,锣鼓喧天,当先一骑照玉狮子马,驮着那身披红绸、鬓簪芍药的新科状元,缓缓行来。金冠映日,红袍似火,白玉般的面庞在初夏的阳光下,竟似比骄阳更为灼目。他含笑向两侧拱手,坦然接受着万千倾慕与赞美。 禾玉心中一声冷嗤:皮囊倒是不错,难怪是命定之人,天道待这宋钰,未免太过偏爱,今日之后,这“宋状元”三字,怕是要搅动无数深闺春水了。 马匹渐近,看得更真切,乌眸深邃,映着天光流转,浓眉斜飞入鬓,衬得那朵开到荼蘼的芍药愈发艳丽逼人,好一个温雅俊秀的探花郎模样,却偏偏是状元之尊。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命簿上冰冷的字句浮现在禾玉脑海。 她便是那执笔补全命数的推手。目的已达,无须再看。“走。”她利落转身,带着鸣柳、福禄悄然离去,下一步棋,该落子了。 正拱手谢礼的宋钰忽觉一道目光如芒刺背,灼热异常。他下意识抬首,锐利视线扫向聚贤楼雅间——帘幕低垂,空无一人,环顾四周,只惊得楼上偷窥的小姐们纷纷红着脸放下帘子。 错觉?宋钰蹙了蹙眉,压下心头那丝异样,今日是他人生得意之巅,容不得分心。 …… 庆王府东院书房,暖香浮动。 庆王正闭目享受三姨娘的揉捏,那柔荑滑过肩颈,正欲向下探去,忽闻“砰”一声巨响,门板几乎被拍裂,紧接着一声娇叱炸响: “父王!!!” 庆王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坐起,手肘险险撞翻茶盏。 “哎哟我的小祖宗!”他慌忙起身,挥手让花容失色的三姨娘速速退下,一边整衣一边开门,门口守着的太监如蒙大赦,赶紧行礼溜走。 禾玉风风火火闯进来,双眸亮得惊人:“父王!我要嫁给宋钰!就今天那个状元郎!” “什……咳咳咳!咳咳……”庆王被这石破天惊的话呛得面红耳赤,“宋……宋钰?!你、你才见他一面!” “一面就够了!”禾玉上前,熟稔地替父亲拍背顺气,嘴里却连珠炮似的,“女儿都打听清楚了!寒门出身,家中唯有一寡母,根基浅薄。皇叔膝下又无适龄公主,与其让那些权臣勋贵抢了去结党营私,不如把这人情给我们王府!”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女儿家的娇俏与不容置疑的盘算,“况且……他生得那般好模样,女儿瞧着欢喜。横竖要嫁人,何不嫁个顺眼的?婚后就在府西边砌道墙,东院扩为我的郡主府,西边还是您的王府,女儿日日都能承欢膝下,岂不两全其美?” 庆王被她这一通说辞砸得有些发懵,刚想开口,禾玉已图穷匕见,抛出了最重的砝码,声音清晰而有力: “我们头一个孩子,不管男女,随我姓萧!” “萧”字出口,如惊雷炸响。 庆王浑身一震,眼中精光爆射!无子承嗣,香火断绝,这是他心底最深、最痛的隐疾!女儿此言,正中他命门!什么根基浅薄,什么结党营私,什么两全其美,都不及“随我姓”三字来得石破天惊!王府后继有人,他这一脉便不算断绝! 再无半分犹豫,庆王猛地挺直腰背,声如洪钟: “来人!备马!本王即刻进宫面圣!” 禾玉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计划通。 …… 梁国开国五十余载,今上乃中兴明主,智计深远,此刻,他看着跪在御案前、一脸恳切的胞弟庆王,只觉得久违的头痛又席卷而来。 “你……方才说什么?”皇帝揉了揉眉心,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臣弟惶恐,”庆王深深叩首,语气却斩钉截铁,“小女禾玉,对新科状元宋钰一见倾心,非君不嫁!臣弟……厚颜恳请陛下,赐婚成全!”他特意加重了“非君不嫁”四字。 皇帝:“……”他就知道!这个弟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见倾心?非君不嫁?简直胡闹!女儿家的名节还要不要了?皇家体统还要不要了?可目光触及庆王花白的鬓角和眼中那孤注一掷般的恳求,想到他膝下空虚,唯此一女,皇帝心中那点恼怒又化作了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朕……知道了。”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然婚姻大事,关乎国体,岂能如此草率?你且退下,容朕思量。” “陛下……”庆王还想再求。 “退下!”皇帝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庆王只得悻悻告退。 御书房重归寂静。皇帝盯着那本摊开的、写满宋钰名字的朱卷,指节无意识地在御案上敲击着。权贵联姻,牵一发而动全身。庆王虽无实权,却是宗室亲王,禾玉更是唯一的郡主,宋钰……寒门新贵,状元之才,若真成了庆王半子……皇帝眼神变幻莫测。 思忖片刻,他豁然起身: “来人!摆驾凤鸾宫!”这事关宗室与朝堂新贵的联姻,非同小可,需得与皇后细细参详,更要探探这宋钰的底细。 第9章 第 9 章 禾玉大病初愈,晚餐厨房体贴地未备油腻荤腥,只呈上一碗熬得软烂的白粥,粥里点缀着细碎的肉糜提鲜,又悄悄调入一丝桂花蜜增香,粥香扑鼻,入口绵柔熨帖,禾玉胃口难得地好,一气儿喝了两大碗。 用罢粥,下人又捧来一只半大的青瓷小碗,里面是煨了整整两个时辰的红枣参鸡汤,汤色清亮,整只鸡的精华都已炖化其中,滋味醇厚,一碗热汤下肚,暖意从胃里散开,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通体暖洋洋的,格外补气养神。 饭后浅浅漱了口,由鸣柳伺候着沐浴完毕,禾玉小小打了个呵欠,满足地缩进锦被里,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将她温柔包裹,她闭上眼,心底由衷喟叹:这般金枝玉叶、被人妥帖照料的日子,可真是……太舒服了。 …… 好沉……怎么这么沉? 禾玉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快要被压垮了,她似乎正费力地搀扶着什么人,一步一挪,步履维艰。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是她自己的。 意识昏沉地挣扎着,禾玉猛地睁开眼——她知道,又入梦了。 梦里,她正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艰难前行,她下意识地侧过脸,借着朦胧的光线,偷偷瞥向那人的面容。 飞挑的眼尾,紧闭的双眸,眼尾那一点恰到好处的美人痣……不是闻渡是谁?! 而这个场景……记忆的碎片瞬间拼凑完整,禾玉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完!蛋!了!” 闻渡,绝对是禾玉此刻最不想再见的“故人”之一!司命那该死的命簿写得何其惨烈,光是旁观都令人于心不忍,更何况她还是执行者之一?作为当年将他从深渊拉起又亲手推下去的最大帮凶,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对他做过什么。 年少时唯一的救赎,最终却化作成年后最狠毒的背刺,这样的刻骨铭心,换做是谁,怕是都要追到天涯海角,恨不得将始作俑者挫骨扬灰!难怪后来闻渡上天入地地搜寻她……禾玉绝望地想,若角色互换,她只会比他更狠。 这梦境的起点,正是故事的开始:少年闻渡遭遇灭门惨祸,而她禾玉,则是那个从尸山血海里将他刨出来的“救命恩人”。 “少年族灭血海深,月下孤坟遇贵人”——命簿里矫情的句子此刻化作冰冷的现实,梦境里的“禾玉”几乎刨断了指甲,才在死人堆里找到这个还剩一口气的少年,她小小的、营养不良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咬着牙,将他沉重的身躯架在自己稚嫩的肩膀上,一步,一步,朝着记忆里那间破庙挪去。 月色清冷如水,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小路,四周树影幢幢,仿佛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魑魅魍魉,禾玉的灵魂被困在这具幼小的身体里,清晰地感受着肩膀传来的剧痛和肺部的灼烧感,却无法控制这身体停下,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当那破败庙宇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时,这具身体几乎要虚脱了。 月光下,破庙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几声乌鸦的哀鸣划破夜空,更添几分凄凉,这里,就是梦境中禾玉暂时的栖身之所。 “呼——”将闻渡重重地扔在铺着些许干草的角落,梦境中的禾玉才如释重负地喘出一口大气,她顾不上酸痛的肩膀,立刻手脚麻利地去四周搜寻枯枝败叶生火,堂堂未来的中岳帝君,要是没病死先冻死了,那别说渡劫了,怕是要成为九重天几百年的笑柄。 当微弱的火苗终于跳跃起来,驱散了庙宇一角刺骨的寒意和黑暗,带来些许暖意时,禾玉才凑近火堆,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烤火,火光在她稚嫩却写满世故的脸上跳跃,她回头,目光复杂地看向稻草堆里昏迷不醒的少年。 灵魂状态的禾玉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她记得这个眼神——混杂着怜悯、算计,还有一丝对未来的茫然,那时的“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 自从隐约察觉那个“她”可能就在这九重天某处,闻渡便近乎疯魔,他几乎将各宫各殿的仙娥侍女都查了个遍,一时间天界人心惶惶,皆传中岳帝君怕是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 又是一日徒劳无功,闻渡带着一身戾气回到帝君殿。殿内清冷,更衬得他心头焦躁。无意间,今日在南天门听到的闲言碎语撞入脑海——南海太子谢必安,似乎在仙魔遗迹寻得了上古法器“引魂灯”?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引魂灯!若传言为真,此物或可追溯神魂印记,寻人于渺茫天地间! 闻渡眼中瞬间燃起不顾一切的光芒,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南海而去,连通报都省了。 南海龙宫深处。 谢必安正对着案上那盏造型古朴、灯芯幽蓝的引魂灯出神。灯影摇曳,映着他紧锁的眉头。白日里梦中所见的情景,与当年他亲历的记忆片段,为何总有几处微妙的偏差?这灯……真能带他找到那个杳无音信的人吗? “报——!”一名虾兵慌慌张张闯入,“太子殿下,中岳帝君……中岳帝君他……”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而冰冷的神威已席卷而至。闻渡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殿内,目光如利剑,瞬间锁定了案上那盏散发着幽光的古灯。 “引魂灯?”闻渡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本君要了。” 谢必安霍然起身,俊美的脸上布满寒霜:“帝君不请自来,擅闯我南海禁地,开口便要夺我至宝?恕难从命!”这引魂灯是他寻觅禾玉最后的希望,岂能拱手让人? 闻渡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眼中仅存的耐心耗尽。他懒得再费唇舌,指间法诀一捻,一道凌厉的仙力便直取引魂灯! “放肆!”谢必安大怒,这里是龙宫!是他的地盘!他侧身避过,反手抽出腰间佩剑,湛蓝的龙气缠绕剑身,毫不示弱地迎击而上。 刹那间,殿内仙光爆闪,龙气纵横!两位地位尊崇的神君骤然交手,磅礴的力量碰撞激荡,震得整座水晶宫殿隆隆作响,珊瑚宝树簌簌颤抖。殿外虾兵蟹将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出去搬救兵。 就在两人缠斗正酣,无暇他顾之际,案上那盏引魂灯,幽蓝的灯芯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瞬间膨胀,形成一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涡,将还在激斗中的闻渡和谢必安,连同那盏灯本身,猛地卷入其中! 光芒一闪即逝。 当南海龙王带着大队人马匆匆赶到太子寝殿时,只看到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珊瑚碎裂,仙力碰撞的痕迹犹在,却哪里还有闻渡和谢必安的影子?唯有殿内残余的能量波动,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激烈。 龙王:“……”(看着瑟瑟发抖前来报信的虾兵蟹将)这就是你们说的……打得天崩地裂、你死我活? 虾兵蟹将:“……”陛下!您要相信小的啊!刚才真的…… --------------------------------------------- (梦境继续) 闻渡是被一阵尖锐的疼痛和彻骨的寒意唤醒的,左胸口仿佛被利剑贯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喉咙干涩灼烧,如同吞了火炭,意识尚未完全回笼,陌生的环境让他本能地警惕。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小心翼翼、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你……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这个声音!!! 仿佛一道惊雷在闻渡混沌的识海中炸开!那蒙尘百年的记忆,瞬间被这熟悉的音色擦得锃亮,纤毫毕现!他猛地侧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说话人的脸上。 眼前是个衣衫褴褛、瘦小干瘪的孩子,脸上沾着灰土,脏兮兮的,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像被山泉洗过的最亮的星辰,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市侩的精明?此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狼狈不堪、虚弱濒死的模样。 自历劫归来重登帝位,关于“禾玉”的记忆,许多细节早已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浓雾,只留下刻骨的恨意与执念。 然而此刻,活生生的她就蹲在自己面前,那些被尘封的、忽略的细节,如同退潮后的礁石,骤然清晰无比——她扶着他走路时沉重的喘息,她刨土时指缝渗出的血丝,她生火时被烟呛得咳嗽的模样……甚至她此刻身上那股淡淡的尘土和汗水的味道,都变得如此真实、如此鲜活! “你……你怎么不说话?”那瘦小的身影见他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有些不安地伸出手,试探地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冰凉粗糙的小手触到滚烫的皮肤又飞快缩回。“还好,烧退了……我真怕你挺不过去。”她松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后怕。 “你……”闻渡艰难地开口,喉咙撕裂般疼痛,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为什么……救我?”他问出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问题,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鼓噪,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一次,他要亲耳再听一遍,那个让他百味杂陈、最终引他入局的开端。 “害,”梦境中的禾玉盘腿坐了下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回答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小得意,“我饿了,去那边翻翻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玩意儿或者能吃的呗。结果就看见你了,还剩一口气。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麻烦!”她皱了皱鼻子,随即眼睛又亮起来,指着闻渡身上虽然染血破损但依旧能看出质料上乘的衣裳,“不过我看你这身行头,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对吧?我救了你,等你好了,肯定会给我很多钱当报答的!有了钱,我就能买好多好多肉包子,再也不用饿肚子啦!”她说着,仿佛已经看到了热腾腾的包子,脸上露出纯粹的、充满憧憬的笑容,还用力点了点头,对自己的逻辑无比满意。 来了……一模一样的话。 闻渡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对金钱和食物的渴望,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精明”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荒谬、怀念,还有那早已深入骨髓的复杂情感,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 他忘记了胸口的剧痛,忘记了身份的悬殊,忘记了刻骨的恨意与执念的追寻……在这一刻,只有眼前这个在破庙里算计着几个肉包子的、脏兮兮的小乞丐,是他跨越生死、历经千劫万劫也要找到的人。 于是,闻渡笑了,不是帝君高高在上的疏离,也不是复仇者冰冷的嘲讽,而是如同当年那个濒死少年,发自肺腑的、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却又无比真诚的、如春日桃花灼灼盛放的笑容。 “嗯。”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重复着当年的承诺,仿佛在对着命运起誓,“我会给你钱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笃定和……某种沉甸甸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完全明了的决心:“很多很多的钱。” “哇!”梦境中的禾玉被这突如其来的、绝艳的笑容晃花了眼,也顾不上钱不钱了,脱口而出,“你笑起来……真好看!”比庙里那缺了胳膊的泥菩萨可好看多了!她心里想着,脸上也绽开一个大大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灵魂视角的禾玉内心崩溃咆哮):“……” 老天爷!我当年有这么花痴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看脸?!还有闻渡你这个笑……你现在笑成这样是几个意思啊?!你清醒一点!你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吗?!救命啊!这破梦怎么还不醒?! 第10章 第 10 章 京都的夏天,今年似乎格外慵懒,已是六月,天气却迟迟不肯燥热起来,只余下恰到好处的暖意,催得满城花事烂漫,沿河两岸,各色野花泼洒开去,织成一条延绵不绝的锦带,争奇斗艳,生机勃勃。 宫中皇后瞧着这景象,心下欢喜,只觉是个祥瑞吉兆,遂下旨在御花园大办赏花宴,帖子雪花般飞往各府,邀请的都是适龄的官家少男少女,明眼人一看便知,这“赏花”是假,“相看”才是真意,不知从何处漏出的风声,说新科状元宋钰也会出席,瞬间引爆了京中贵女的热情。脂粉铺子、首饰楼阁人头攒动,各家小姐卯足了劲置办新衣、钻研新妆,力求在那场盛宴上拔得头筹,在状元郎心中烙下惊艳一笔。 庆王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皇后宫里的总管太监亲自将帖子送到了禾玉手上,笑容可掬:“郡主安好。我们娘娘今年得了好几盆名品兰花,正开得应时,娇贵着呢。听闻郡主亦是惜花懂花之人,娘娘特命老奴跑这一趟,请郡主务必赏光。” 禾玉含笑接过那张绣着精致祥云纹样的帖子,微微偏头示意鸣柳,小丫头伶俐地上前,手里捏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就要往总管袖子里塞。 “哎哟哟!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总管太监像被烫着似的,拂尘一甩,宽大的袖袍连连摆动,苦着脸作揖告退,“不过是传句话的功夫,郡主折煞老奴了!娘娘跟前当差,可不敢坏了规矩!” 他脚下生风,溜得飞快,开玩笑,这钱他敢收?怕是前脚刚揣进怀里,后脚脑袋就得搬家。 禾玉也没坚持,捏着那张带着皇家熏香的帖子,坐在院中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祥云纹路,微微有些出神。 鸣柳已机灵地吩咐小丫鬟摆上了茶点。微风拂过,带来淡淡花香,禾玉心底却莫名有些发沉,连续几晚梦回当年破庙旧事,醒来时心口总是突突直跳,那股脱离掌控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难道这就是司命含糊其辞提到的“突发状况”?该不会……真出岔子了吧? “郡主,”鸣柳见她沉思,压低了声音回禀,“翠竹回来了。人就在院外候着,您看……要让她进来吗?” 翠竹……禾玉在记忆里搜寻片刻。 对了,就是那个原主任性下水时在身边伺候,结果被庆王一怒之下发配到庄子上“反省”的丫鬟,香夫人说她知错了,又瞧着禾玉身边伺候的人实在单薄不成体统,便做主把她调了回来,禾玉当时也点了头。 “让她进来吧。”禾玉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压下心头那点烦躁。 鸣柳应声去了,不多时,便领着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进来,来人穿着素净的白色交襟长裙,裙摆和袖口点缀着几片翠竹叶,梳着双丫髻,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包袱,正是翠竹。 待她走近,禾玉看清了她的脸,不同于鸣柳的圆润讨喜,翠竹生得一副标准的“楚楚可怜”相——柳叶弯眉,新月含情目,尖尖的瓜子脸,身段纤细,腰肢更是掐得盈盈一握,此刻,那双含情目在看到禾玉的瞬间,立刻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郡主——!”一声哀切婉转的呼唤,翠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动作迅猛地扑上前,一把抱住了禾玉的小腿,将脸埋在她裙摆上,放声大哭,“呜呜呜……郡主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奴婢在庄子上日夜悬心……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奴婢也不活了……呜呜呜……” 腿上传来的温热湿意让禾玉头皮一麻,手里的茶盏差点没端稳。 她连忙放下杯子,试图把人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我没事,真没事了!”费了好一番功夫,连拉带哄,才把哭得梨花带雨的翠竹从地上拽起来,拉着她微凉的小手,反复强调自己身体大好,并未怪罪于她,还关切地问了几句庄子上的日子是否清苦。 翠竹抽抽噎噎地用袖子擦着通红的眼睛,听到禾玉的宽慰,感动得又要下跪,被禾玉死死拉住。她吸了吸鼻子,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终极目标,掷地有声地表态:“郡主!您放心!您想要的,奴婢豁出命去也一定帮您得到!” 禾玉:“???” 她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听说什么了?” “奴婢都听说了!”翠竹挺直腰板,眼神灼灼放光,“郡主您瞧上新科状元郎宋钰了对不对?您放心!奴婢生是郡主的人,死是郡主的鬼!无条件支持郡主抱得美人归!您看!”她献宝似的拍了拍怀里那个大布包袱,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使命感,“奴婢特意去庄子上,找最有经验的王婶子弄了些‘好东西’!都是祖传的方子,磨成了细粉,无色无味,保管……呃,以备不时之需!郡主您尽管吩咐!” 禾玉:“……” 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不是吧姐姐?那是正经“药粉”吗?!你们王府私下里都这么彪悍的吗?!光天化日讨论给新科状元下药?!这庆王府的风气……也太“野”了点吧! 她赶紧摆手,义正辞严地婉拒了翠竹的“好意”,并着重强调:“翠竹啊,你的忠心我明白,但这法子……太下乘了!我们要靠真本事!靠智慧!靠……嗯,靠本郡主的倾世美貌去征服状元郎!” 她努力摆出一副“本郡主魅力无边”的自信姿态。 翠竹闻言,小脸上先是浮现出深深的困惑和惋惜,随即眼神又慢慢亮起来,变得无比崇拜和坚定,用力点头:“嗯!奴婢明白了!郡主您一定是想用更高明的手段!奴婢懂了!” 她紧紧抱着那个包袱,显然已经自动脑补出了一场郡主智计百出、状元郎神魂颠倒的大戏。 禾玉看着她那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只能无力扶额,算了,随她去吧,至少暂时打消了她下药的念头。 然而,禾玉万万没想到,关于她要“追求”状元郎的“豪言壮语”,经过翠竹添油加醋的传播(尤其是那句“征服状元”),早已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飞遍了王府的犄角旮旯,甚至隐隐有向府外扩散的趋势。 当天傍晚,禾玉刚在花园散完步消食,就被香夫人“请”到了东院。 一进门,好家伙!几位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姨娘早已围坐一堂,个个眼神放光,摩拳擦掌,仿佛即将上阵的是她们自己。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来了!” 一个穿着玫红撒花裙、性格泼辣的姨娘率先开口,手里的团扇激动地摇成了风火轮,“要我说啊,男人嘛,就没有不好色的!凭咱们郡主这模样身段,好好捯饬捯饬,在赏花宴上一亮相,保管把那状元郎的魂儿都勾飞了!姨娘我这儿有几盒新得的南洋珍珠粉,敷脸最是养人……” “呸!张姐姐你这法子忒俗!”旁边一个气质文静些、穿着月白衫子的姨娘立刻反驳,她手里捧着一卷书,语重心长地对禾玉说,“郡主别听她的,那些读书人,尤其是状元郎这种清贵人物,最是假正经!面上不说,心里其实最看重女子的才情!红袖添香,吟诗作对,那才是雅趣!喏,我这儿有几本孤本诗集和才女笔记,郡主这几日赶紧读读,养养书卷气……” 她话音未落,身边的小丫鬟已经一溜烟跑回去取书了。 “你们俩说的都不对!”一个身材娇小玲珑、嗓音如黄莺出谷的姨娘挤到禾玉面前,信誓旦旦,“赏花宴上,环肥燕瘦,才女佳人能少得了?咱们郡主想要出头,就得‘出奇制胜’!我打听过了,那宋钰最好琴音!恰巧我早年习得一首失传已久的《凤求凰》残谱,精妙绝伦!来来来,郡主,趁着还有几日,我抓紧教你,保管你在宴上琴声一起,状元郎立刻侧目,魂牵梦萦!” 她边说边用纤纤玉指在空中虚弹,一脸陶醉。 “我看还是……” “我觉得应该……” 姨娘们七嘴八舌,争得面红耳赤,都坚信自己的“独门秘籍”才是制胜法宝。混乱中,各种物件被不由分说地塞进禾玉怀里——胭脂水粉、诗集孤本、琴谱、香囊、甚至还有一块据说能“增旺桃花运”的粉晶玉佩……禾玉被围在中间,耳边嗡嗡作响,怀里东西越堆越高,感觉头都要炸了。 最后还是香夫人看不过眼,重重咳了一声,拿出了当家的威严:“好了好了!都消停些!瞧瞧你们像什么样子!主意都出完了?出完了就都散了吧,让郡主自个儿静静心!别到时候真把人吵晕了,赏花宴还去不去了?” 她挥挥手,驱散了这群热情过度的“军师”。 禾玉抱着一大堆“爱的负担”,神情恍惚、脚步虚浮地飘回了自己的院子,她看着桌上那堆“战略物资”,再次深刻体会到了庆王府彪悍的“战斗力”和“执行力”——真·野·啊! 赏花宴定在六月下旬,还有小半月时间。 整个庆王府仿佛找到了一个共同奋斗的伟大目标,瞬间进入了高速运转状态。 翠竹是其中最亢奋的一个,她像只勤劳的小蜜蜂,整日里围着禾玉打转,嘴里不停地碎碎念: “珍宝阁新到的‘醉芙蓉’胭脂买回来了,颜色正衬郡主肤色……” “云裳阁定做的烟罗纱裙怎么还没好?我得再去催催!绣娘说了,上面的缠枝莲暗纹最费功夫……” “对了对了,上次郡主穿的那双绣着兰草蝴蝶的软缎鞋好看极了,这次还穿那双吧?奴婢这就去找出来擦亮……” “哎呀,李姨娘送来的诗集放在哪儿了?晚上得给郡主读几页……” ............... 禾玉看着她忙得脚不沾地、两眼放光的样子,默默咽下了到嘴边的话,算了,让她忙吧,有点事做总比琢磨“药粉”强。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自那日“军师会议”后,禾玉的院子在傍晚时分便成了王府姨娘们的“特训基地”。几乎是排着队,每晚必有一位姨娘准时登门,倾囊相授她的“拿手绝技”。 张姨娘拉着她研究了一晚上胭脂的晕染层次和口脂的点睛画法,禾玉的脸被当成调色盘,洗了又涂,涂了又洗。 李姨娘捧着诗集,摇头晃脑地给她讲解才女们的闺怨情思和用典精妙,禾玉听得昏昏欲睡,差点一头栽进砚台里。 琴艺最好的赵姨娘更狠,直接抱来了自己的爱琴,手把手教她指法,可怜禾玉手指被琴弦勒得生疼,弹出来的声音如同锯木头,赵姨娘却依旧充满信心,坚信“勤能补拙”…… 几日下来,禾玉感觉自己像个被抽打的陀螺,身心俱疲,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沾枕头就着,连梦都不做了,那些关于闻渡、关于破庙的惊悚回忆,暂时被这鸡飞狗跳的现实生活挤到了角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遥远的南海龙宫深处。 虚空一阵扭曲波动,两道人影狼狈地被吐了出来,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水晶地面上。正是消失多日的闻渡与谢必安。 闻渡率先睁开眼,深邃的眼眸里还残留着一丝梦境带来的恍惚暖意,破庙里那脏兮兮却亮如星辰的眼睛,那带着市侩算计却又纯粹无比的笑容,那毫不犹豫架起他沉重身体的瘦小肩膀……梦中的一切鲜活滚烫,与现实中的冰冷空旷形成刺骨对比。他静静躺在地上,任由那巨大的落差感啃噬着心脏,直到身边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 “唔……”谢必安揉着仿佛要裂开的额角,挣扎着坐起身。短暂的迷茫后,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引魂灯!闻渡强闯龙宫!夺宝!他猛地扭头,看到身旁的闻渡,眼中瞬间燃起滔天怒火。 “闻渡!你竟敢——” 谢必安怒喝一声,甚至顾不上身份仪态,挥拳就朝闻渡面门砸去,龙气激荡! 闻渡眸光一冷,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身形如鬼魅般侧滑,轻易避开了那含怒一击。动作间行云流水,宽大的衣袖翻飞如云。就在谢必安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闻渡身影一闪,已如离弦之箭般掠至不远处的案几旁。那盏造型古朴、灯芯幽蓝的引魂灯,正静静躺在那里。 “引魂灯,本君收下了!” 闻渡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长袖一卷,那盏至关重要的古灯便被他稳稳纳入怀中。他看也不看身后暴怒的谢必安,足尖一点,化作一道凌厉的遁光,冲破龙宫禁制,直射向茫茫天际! “贼子休走!把灯还来!” 谢必安目眦欲裂,那是他寻找禾玉唯一的希望!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龙宫太子的仪态,一把抽出腰间佩剑,湛蓝的龙元之力轰然爆发,杀气腾腾地化作一道龙形流光,紧追不舍!两道强悍无比的神念与力量,撕裂云层,瞬间消失在南海之滨。 .....................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京都的夏意终于浓烈了几分,六月的尾巴悄然滑过,万众瞩目的御花园赏花宴,如期而至,庆王府上下,也终于迎来了检验他们多日“备战”成果的关键时刻。禾玉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被翠竹和姨娘们联手打造出的“盛装”自己,深吸一口气,感觉像是要奔赴一场吉凶难料的……战场。 第11章 第 11 章 繁星还固执地缀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连报晓的雄鸡都尚未开嗓,禾玉就被翠竹和鸣柳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 “郡主,郡主快醒醒!今日可是大日子!半点耽误不得!” 翠竹的声音带着一种打了鸡血般的亢奋。 禾玉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整个人还陷在混沌的睡意里,就被按在了梳妆台前。鸣柳和翠竹带着几个小丫鬟,如同训练有素的流水线工人,迅速而高效地忙碌起来。打水净面、绞面敷粉、描眉画黛、梳髻簪花……每一个步骤都伴随着翠竹紧张的碎碎念和姨娘们闻讯赶来的“专业指导”。 “这胭脂颜色再浓些!要压得住场!” “不行不行,太浓了显俗气!薄薄一层,显出好气色才是真!” “耳坠用那对东珠的!圆润大气!” “还是红珊瑚的俏皮些,配郡主的年纪!” “发髻后面再插两支步摇!走动起来摇曳生姿才好看!” 禾玉困得脑袋一点一点,如同小鸡啄米,勉强睁开的眼睛里一片茫然,她感觉自己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被这群热情过度的“造型师”们摆弄着,她索性闭了眼,垂着头,任由她们在自己身上施展“魔法”,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一炷香,又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耳边传来翠竹如释重负又难掩兴奋的声音:“好了!郡主快看看!” 禾玉被鸣柳轻轻拍醒,带着初醒的懵懂看向镜中。 镜中人云鬓高堆,珠翠环绕,黛眉朱唇,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目光下移,落在身上那件耗费了王府绣娘无数心血的华服上——淡黄色的主调,上面用金银丝线满绣着繁复的蝴蝶暗纹,行走间流光溢彩,确实华丽非凡。 “这……”禾玉迟疑地缓缓转了个身,裙摆铺开,像一只巨大的、镶金嵌银的蝴蝶翅膀,好看是好看,但……是不是有点太……花哨了?简直像把整个春天和珍宝阁都穿在了身上! “当然没问题啊!”翠竹第一个跳出来,眼神亮得惊人,语气斩钉截铁,“郡主您瞧瞧,这蝴蝶纹样多生动!这颜色多鲜亮!穿上它,您绝对是今日御花园里最耀眼的那朵花!艳压群芳不在话下!”她说着,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鸣柳。 鸣柳不太会夸人,只用力点头,小声道:“好看,郡主好看。” 几位姨娘也围了上来,赞美之词如同不要钱般倾泻而出: “哎哟喂!瞧瞧我们郡主,真真是女大十八变,这肌肤胜雪,眉眼如画,活脱脱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可不是!这身装扮,保管让那些小姐们看直了眼!” “就是头上素净了点……秋兰!快去!把我那支赤金累丝嵌宝的蝴蝶金步摇拿来!戴在郡主发髻正中才够贵气!” 眼看又要往自己头上堆砌“重量级”装饰,禾玉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摆手:“够了够了!时辰不早了!再不走要迟了!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可不好!”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顶着头上沉甸甸、叮当作响的珠钗,在众人惋惜又骄傲的目光中冲出了门。 直到坐上王府那辆宽大舒适的马车,禾玉才长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被珠钗压得有点酸的脖子,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座行走的、金光闪闪的“首饰架”外加“移动花圃”。 马车内部果然如她所料,铺了好几层细软绸缎,坐上去软绵绵的,几乎感觉不到颠簸。鸣柳熟练地打开车壁暗格,取出小桌板支好。翠竹则献宝似的从随身的藤篮里拿出还温热的各色点心和一壶香茗,一一摆上。 “郡主,路上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宴席上怕是不方便多吃。”翠竹殷勤地递上筷子。 禾玉撩开车窗的纱帘,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她“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踏足的京都。 晨光熹微中,城市正缓缓苏醒,街道两旁,茶楼酒肆的幌子在微风中轻晃,隐约传来伙计洒扫和准备开张的吆喝声。 宽阔的街道向远处延伸,人流车马渐渐汇聚,有挑着新鲜蔬菜瓜果的农夫步履匆匆,有驾着满载货物的牛车吱呀作响,还有小贩推着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子沿街叫卖,行人摩肩接踵,车马穿梭交织,一派生机勃勃、烟火鼎盛的繁华景象。 王府的护卫身着统一服饰,气势肃然,在前方开道。原本拥挤的人群见到马车上的王府徽记,纷纷敬畏地避让开,原本的喧闹也低了几分,禾玉清晰地感受到“权势”二字在这座城市中无形的分量。 马车继续前行,路过热闹的坊市,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里面的喧嚣,人声鼎沸,各色货物琳琅满目,一个杂耍班子正卖力表演,喷出的火龙引来围观人群阵阵惊呼喝彩,好一派市井的活力与喧嚣。 再往前,便是贯穿京都的涗河,晨光下的河面波光粼粼,两岸杨柳依依,各色野花沿河堤铺陈开去,如同一幅精心晕染的水彩画,有妇人三三两两在河边浣洗衣物,说笑声伴着捶打声飘来;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聚在柳树下,对着晨景指指点点,似在吟哦诗句;更远处,几艘吃水颇深的货船正缓缓驶离码头,船工的号子声低沉悠远,带着生活的重量。 越靠近皇城,周遭环境越是肃穆安静,宽阔的御道上,行人绝迹,只有寥寥几辆同样装饰华贵的官家马车在缓慢行驶,见到庆王府的车驾,都早早地避让到一旁。 递上皇后亲赐的帖子,那巍峨厚重的宫门在低沉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马车驶入宫墙之内,眼前豁然开朗。红墙金瓦,高耸入云的殿宇在晨光中闪耀着庄严肃穆的光芒,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处处彰显着皇家的无上威严与奢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与压迫感。 马车在指定的地方停稳,鸣柳利落地跳下车,摆好踏凳,禾玉扶着翠竹的手刚站稳,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已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郡主一路辛苦!娘娘已在御花园等候多时了,特命老奴在此恭迎,请随老奴来。” 总管躬身引路。 禾玉点头,示意身后的王府护卫在此等候,只带了鸣柳和翠竹两名贴身丫鬟跟随。 还未踏入御花园,便已听到阵阵清脆悦耳的娇笑声、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沿着蜿蜒的鹅卵石小径前行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仿佛瞬间闯入了一个由鲜花和锦绣堆砌而成的梦幻世界,奇花异草竞相绽放,姹紫嫣红,馥郁芬芳,而点缀其间的,是众多衣着华美、妆容精致的官家小姐们。她们或三五成群赏花品评,或围在案几前挥毫泼墨、吟诗作对,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衣着统一的宫女们端着精致的点心和美酒,如穿花蝴蝶般在人群中轻盈穿梭。 禾玉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许多探究、好奇、甚至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原主“禾玉”性格孤傲,不屑于与寻常贵女结交,家世相当的闺秀又寥寥无几,因此在这偌大的御花园里,她竟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的孤单。 禾玉对此毫不在意,她在总管太监的指引下,在距离皇后主位较近的一个位置安然落座,目光扫过桌上摆放的精美糕点,她毫不客气地拈起一块桃花酥送入口中。 嗯!外皮酥松,内馅软糯,桃花的香气恰到好处,清甜不腻,御膳房的手艺,果然比王府的要更胜一筹!禾玉满足地眯了眯眼。 她的座位前方,几扇巨大的紫檀木嵌玉屏风将花园一分为二,屏风另一侧,隐约传来男子清朗的谈笑声和吟诵诗句的声音,想来未婚的公子们就在那边,那位新科状元宋钰,应该也在其中吧?禾玉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 “皇后娘娘驾到——!” 一声尖细高亢的通传骤然响起,如同按下了暂停键,满园的莺声燕语、丝竹管弦瞬间止歇,所有人都敛声屏息,姿态恭谨地跪伏在地,齐声高呼: “皇后娘娘金安——!” “都起来吧,不必拘礼,今日是赏花宴,大家尽兴才好。”皇后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 禾玉随着众人起身,悄悄抬眼望去,皇后今日穿着一身明黄色凤穿牡丹的宫装长裙,裙摆以金线密密绣着祥云纹,在阳光下流动着璀璨的光泽。她面容丰润,一双杏眼含着笑意,唇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种雍容大度的慈和,虽已不再年轻,却更添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端丽风韵。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很快落在了近处的禾玉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亮光,亲切地招手:“玉儿来了?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顿时,园中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禾玉身上,她顶着这无形的压力,努力维持着端庄的姿态,小步挪到皇后面前。 皇后亲昵地拉起禾玉的手,仔细端详,语气带着心疼:“瞧瞧,这小脸儿,比上次见时清减了不少,下巴都尖了。这病了一场,真是苦了你这孩子了。” 禾玉微微垂首,声音轻柔地回应:“劳娘娘挂念,玉儿身子已大好了。” “嗯,”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感叹道,“病了一场,性子倒是柔和沉稳了不少,瞧着更懂事了。”她拍了拍禾玉的手背,这才松开,示意她回座。 此时,受邀的宾客已基本到齐。屏风那边也传来轻微的落座和整理衣物的悉索声。 皇后在主位上坐定,环视着满园春色与才俊佳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既然人都齐了,这屏风便撤了吧。今日良辰美景,正当共赏。” 一声令下,侍立一旁的太监宫女们立刻上前,动作麻利而无声地将那几扇巨大的屏风撤了下去。 视野骤然开阔! 禾玉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精准地投向了右侧靠近主位的位置——果然,宋钰就坐在那里。 他今日并未穿状元官服,而是一身淡蓝色的云纹锦袍,腰间系着同色系的玉带,衬得他身姿挺拔如修竹。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他身旁的案几上,竟摆放着一盆开得正盛的素心兰,花叶舒展,姿态清雅,幽香浮动,仿佛天地灵气都汇聚于此,只为衬托这位新科状元的风姿。 似乎察觉到了禾玉的注视,宋钰微微抬眼,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禾玉一直都知道宋钰生得极好,但如此近距离的、毫无遮挡的直视,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依旧超乎想象。 那双眼眸深邃如寒潭,眼尾微挑,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与审视。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旋涡在缓缓转动,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禾玉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 宋钰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少女身上,衣饰华美,珠光宝气,妆容精致,确实当得起“明艳照人”四个字。然而……那满头的金钗步摇,在明亮的日光下折射出过于耀眼的光芒,几乎要晃花了他的眼。 宋钰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嗯,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这位庆王府的小郡主,品味真是……相当独特。第一印象:金光闪闪,过于“耀眼”。 禾玉对此毫无所觉,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暗自给自己打气:万里长征第一步,总算是顺利迈出去了!目标人物锁定,任务进度 1! 我在试图描写男主的性张力,好难,努力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自从屏风撤去后,宴席上的气氛顿时活跃了几分,禾玉悄悄抬眼,只见宋钰正襟危坐,修长的手指轻抚茶盏边缘,那姿态仿佛不是在赴宴,而是在书房品读圣贤书。 "今日春光正好,诸位都是京城才俊,不如以今日宴会为题,各作诗词一首助兴如何?"皇后笑意盈盈地提议,目光在众人间流转,最后若有似无地落在禾玉与宋钰身上,带有几分看好戏的打量。 禾玉心头一跳,之前看过的穿越小说里,主角们总能在这种场合信手拈来李白杜甫的名篇,赢得满堂喝彩,她咬了咬下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她可不想盗用,主要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好在做过那么多次任务,也有几分文学底子,等会随便做一首交上去好了。 "郡主可是身体不适?"身旁的鸣柳小声问道。 "无碍。"禾玉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她不愿做那等剽窃之事,更何况...她偷瞄了一眼宋钰,那人正垂眸沉思,侧脸线条如刀削般分明,若用他人之作在他面前卖弄,怕是会被一眼识破。 案上纸笔已备,禾玉提笔蘸墨,思索片刻后落笔: "春宴琼林聚群英, 花间酒暖笑语盈。 不羡仙家蟠桃会, 只缘身在锦官城。" 写罢,禾玉轻轻吹干墨迹,这诗算不得惊艳,却也工整应景,她正欲交给宫女呈上,却听翠竹低呼:"郡主怎么写得这般简单?奴婢听说那宋状元七岁能诗,十岁成赋...殿试时做的文章更是获得满堂喝彩呢。" "翠竹!"鸣柳急忙制止,"郡主自有考量。" 禾玉笑了笑,将诗作递出:"本就是我真实水平,何必装腔作势。" 皇后接过众人诗作,略一浏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宋爱卿,你且点评一下这首。"说着颔首,示意身旁女官将禾玉的诗递了过去。 宋钰双手接过,目光在纸上一扫,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抬眸,正对上禾玉紧张又期待的眼神。 "平仄工整,意境明朗。"宋钰声音清冷,"虽无惊人之语,却胜在真情实感。"这评价算得上客气,却也透着一丝疏离。 禾玉耳尖微热,不知是该为这中肯的评价高兴,还是为那明显的距离感失落。 "玉儿,你也来看看宋爱卿的佳作。"皇后忽然将另一张纸递给禾玉,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 禾玉接过,只见纸上字迹瘦劲清峻,如松如竹: "琼筵开处百花香, 玉盏频传琥珀光。 不是天家重文藻, 何来墨客聚华堂。 云间鹤唳清音远, 月下梅横疏影长。 莫道书生无胆气, 敢将笔墨写苍茫。" "好诗!"禾玉脱口而出,眼睛亮晶晶的,"''敢将笔墨写苍茫'',这句尤其妙!既有书生意气,又有家国情怀,比那些只知吟风弄月的强多了!" 她话音未落,席间便传来一声轻笑:"郡主倒是会奉承,莫不是..."说话的是礼部侍郎之女林宛如,她以扇掩唇,眼中满是讥诮。 禾玉心头火起,她直视林宛如,声音清脆:"本郡主就是欣赏宋状元的才华,如何?他文章锦绣,诗赋超群,难道不值得称赞?还是说..."她故意拖长声调,"林小姐觉得自己写得更好?" 乐师手中的琵琶弦嗡然震颤,侍女的茶壶悬在半空,连穿堂风都仿佛凝滞,禾玉余光瞥见宋钰执杯的手顿了顿,茶汤在杯中晃出一圈涟漪,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成一潭静水。 "玉儿!"皇后轻斥,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女儿家怎可如此直白。" 禾玉这才惊觉失言,脸颊顿时烧了起来,但转念一想,既然已经说出口,不如...她偷偷瞥向宋钰,那人却已恢复平静,仿佛方才的对话与他无关。 宴席在微妙的气氛中继续,宫女们端上玲珑剔透的水晶脍,禾玉却食不知味,每当她抬眼,总能看到对面那道淡蓝色的身影——宋钰用膳时连衣袖都不曾沾到案几,咀嚼时不发出半点声响,连放箸的角度都一丝不苟,这般仪态,倒让禾玉想起在博物馆见过的宋代官窑瓷器,温润如玉却透着疏冷。 "郡主尝尝这个。"鸣柳见她发呆,夹了一块蜜渍火腿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禾玉正要下箸,忽听皇后笑道:"今日诗作最佳者,当属宋爱卿,赐金花一对,御酒三坛。" 宋钰离席谢恩时,腰间玉佩与香囊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禾玉眯起眼睛,心里感叹美男就是美男,一举一动都自带风韵。 回府的马车上,翠竹兴奋得手舞足蹈:"郡主今日太威风了!那林小姐脸都绿了!" 鸣柳却忧心忡忡:"只怕明日..." "明日怎样?"禾玉挑眉,顺手拔下发间摇摇欲坠的累丝金凤钗:"无非是传我倾慕宋钰罢了。"她忽然眼睛一亮,金钗在指尖转了个圈:"翠竹,回府后你去找几个机灵的小厮..." "郡主?" "既然他们要传,不如我们添把火!"禾玉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明日我要全京城都知道,禾玉郡主看上宋状元了!" 第二日,京城果然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王府那位小郡主当众向宋状元表白心迹!" "何止!据说郡主回府后茶饭不思,连夜写了情诗送去宋府呢!" "我怎么听说是郡主亲自去宋府门前守了一夜..." 流言越传越离谱,禾玉却乐得前仰后合,她特意命人在宋钰每日去翰林院必经之路的茶楼包了雅座,桌上摆着新做的玫瑰酥、茯苓糕,还有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 "郡主,这样会不会太..."鸣柳欲言又止。 "太什么?太主动?"禾玉咬了一口蜜饯,"我若不主动,难道等他来追我?"要等那个高岭之花主动,不得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啊。 正说着,街角突然一阵骚动,只见一袭靛青长衫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宋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向茶楼窗口,禾玉来不及躲闪,四目相对的瞬间,她鬼使神差地举起手中的玫瑰酥晃了晃,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宋钰明显怔了怔,随即加快脚步消失在街角,那背影怎么看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郡主!"鸣柳急得直跺脚,"这下更说不清了!" 禾玉却笑得更欢了,她转身吩咐翠竹:"去打听打听,宋状元平日都去哪些书肆,改天我们去''偶遇''!" 王府的姨娘美人们听闻此事,纷纷前来献策。 "郡主啊,妾身年轻时..."三姨娘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香囊,"这''相思引''最是灵验,放在枕下七日,再送给心上人..." 身材娇小的五姨娘挤上前:"光送香囊哪够!我认识个戏班子的琴师,最会谱相思曲..." "都让开!"香夫人气势汹汹地排众而出,从袖中抽出一本小册子,"妾身当年就是靠这''三十六计追郎法''拿下王爷的!" 禾玉哭笑不得地接过,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第一计:出其不意,堵门示爱"。 "这..."禾玉抬头,正对上几位姨娘殷切的目光,她忽然展颜一笑:"好!明日我就去堵人!" 第13章 第 13 章 禾玉说到做到,隔日便带着王府浩浩荡荡的仪仗,掐准了宋钰翰林院下值的时辰,堵在了翰林院通往宫门的主道上,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娇艳的鹅黄宫装,衬得小脸愈发俏丽,头上珠翠在春日暖阳下熠熠生辉,端坐在一顶四面垂着轻纱的精致小轿里,目标明确,气势十足。 翰林院的官员们陆续出来,见到这阵仗都吓了一跳,纷纷绕行或驻足观望,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有人认出是禾玉郡主,再联想到昨日满城风雨的流言,顿时了然,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当那抹熟悉的靛青身影终于出现在翰林院门口时,禾玉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吩咐:“落轿!” 小轿稳稳落下,鸣柳和翠竹连忙上前打起轿帘,禾玉扶着翠竹的手,仪态万方地下了轿,径直走向正欲目不斜视绕过去的宋钰。 “宋状元留步!”禾玉的声音清亮,带着不容忽视的甜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宋钰脚步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转过身来,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波澜不惊的模样,他躬身行礼,声音平淡无波:“下官宋钰,见过郡主。不知郡主在此,有何吩咐?”语气公事公办,仿佛面对的是某个需要处理公务的上峰。 禾玉对他的冷淡视若无睹,笑意盈盈地从鸣柳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长匣:“昨日宴上得见宋状元墨宝,惊为天人,笔力遒劲,风骨卓然!我回府后辗转反侧,深觉自己平日练字太过懈怠,怠慢了这传情达意的根本。这不,特意寻了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还望宋状元不吝赐教,指点一二?” 她一边说,一边亲手打开匣盖,里面静静躺着数支笔管温润的狼毫、羊毫湖笔,旁边是几锭光泽内敛的松烟徽墨,确实是千金难求的文房珍品。 周围的官员们倒吸一口凉气,这送礼的由头找得……真是又直白又让人无法反驳!指点写字?谁信啊! 宋钰的目光在那价值不菲的笔墨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回到禾玉脸上,眼神清澈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冰霜:“郡主抬爱,下官愧不敢当。郡主若有习字之心,宫中翰林院自有饱学鸿儒,或可请王爷延请名师入府,定能获益匪浅。下官才疏学浅,不敢误人子弟。此等厚礼,下官万万不能收受,于礼不合,还请郡主收回。”他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拒绝了“指点”,也拒绝了礼物,更强调了“于礼不合”,将禾玉的亲近之意挡得严严实实。 禾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心里暗骂:好你个宋钰,油盐不进!但她早有心理准备,岂会轻易退缩? “宋状元何必过谦?”禾玉不退反进,上前半步,将那紫檀木匣往前一递,几乎要塞进宋钰怀里,语气带着点娇蛮的坚持,“名师固然好,可我就觉得宋状元的字最合眼缘!再说,礼尚往来乃人之常情。昨日宴上,宋状元不也点评了我的拙作吗?这便是缘分呀!这点子笔墨,就当是……谢礼了!”她歪着头,眼神狡黠又明亮,仿佛在说:看你怎么拒绝我的“谢礼”? 宋钰被她这“缘分论”和“谢礼”堵得呼吸一滞。 看着她近在咫尺、毫无避讳的明媚笑脸,以及那几乎要碰到自己官袍的匣子,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但转瞬即逝,脸色反而更冷了,甚至带上了一丝薄怒:“郡主慎言!下官昨日乃是奉皇后娘娘懿旨点评,职责所在,并非私相授受。此物,下官断不能收!请郡主莫要为难下官。”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目光也锐利起来,直视着禾玉。 两人一个捧着匣子步步紧逼,笑容灿烂;一个面色冷峻步步后退,言辞拒绝。一个娇艳如花,一个清冷如月;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寒冰不化。这极具戏剧张力的对峙场面,引得围观官员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禾玉被宋钰那带着怒气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但输人不输阵,她强撑着笑容,正要再说什么,宋钰却已不愿再纠缠,他再次深深一揖,语气恢复了最初的疏离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下官尚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郡主请自便。”说完,不再看禾玉一眼,转身拂袖,大步流星地朝着宫门方向走去,那靛青的背影挺直如松,步伐快得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禾玉捧着那匣子,站在原地,看着宋钰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又羞又恼又觉得好笑的复杂情绪,她跺了跺脚,对着那背影娇叱道:“喂!宋钰!你跑什么呀!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回应她的,只有宋钰更快消失的背影,以及周围死寂之后骤然爆发的、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 “郡主……”鸣柳和翠竹小心翼翼地围上来,看着自家郡主气鼓鼓又有点委屈的小脸。 禾玉深吸一口气,看着手里没送出去的昂贵笔墨,再看看宋钰消失的方向,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她哼了一声,把匣子重重塞回鸣柳怀里:“收好了!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本郡主还就不信了!”她转身气势汹汹地走向小轿,“回府!姨娘们的‘三十六计’,本郡主得好好研究研究!明天换地方堵他!” 小轿抬起,王府的仪仗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缓缓离去,而关于禾玉郡主当街“强送”宋状元被拒、宋状元“拂袖而去”、禾玉郡主扬言“明日再战”的精彩细节,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整个京城官场和贵胄圈,这欢喜冤家的开场锣鼓,敲得是震天响。 “听说了吗?禾玉郡主今日在翰林院门口堵宋状元,非要送人家笔墨!” “可不是!那场面,啧啧,郡主笑得跟朵花似的,宋状元脸冷得能冻死人!” “宋状元没要?还走了?” “何止是走了!简直是跑的!郡主在后面喊‘你跑什么呀’,乐死人了!” “看来郡主是真瞧上宋状元了,这架势……” “宋状元也是真硬气,连郡主的面子都敢驳。” “等着瞧吧,郡主说了,明日还要去堵呢!这戏啊,且有的看!” -------------------------------------------- 王府里,几位姨娘听完翠竹添油加醋的“战报”,非但没觉得受挫,反而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有戏!绝对有戏!”三姨娘拍着大腿,“宋状元那反应,分明是乱了方寸!” “对!他要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就该像块木头,哪会跑?”五姨娘眼睛放光。 香夫人则老神在在地翻着那本“三十六计追郎法”,指点江山:“明日按第二计来,‘投其所好,制造偶遇’!堵门太硬,咱们得换个软和点的地方……书肆!对,宋状元不是爱看书吗?就去书肆‘偶遇’!玉儿啊,明日穿得素雅点,咱们走才女路线!” 禾玉听着姨娘们七嘴八舌的“战术分析”,摸着下巴,望着窗外,嘴角又慢慢勾了起来,宋钰,你跑?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这任务对象,本郡主完成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