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回家,你愿意付出什么呢?”禾玉初临此世,司命的声音犹在耳畔,冰冷如霜。
“一切代价。”她记得自己答得斩钉截铁,“哪怕是……出卖灵魂。”
……
状元游街,梁国盛典。新科状元名登皇榜,在鼓乐御仗簇拥下自宫门而出。顺天府尹早已恭候,为其簪花披红绸,扶上御赐骏马,巡游天街。太监一路高唱名讳,皇恩浩荡,声闻十里。
此乃京城一大盛事,亦是权贵们暗中角力的猎场,闺秀们盛装以待,妇孺们争相围观,更有那“榜下捉婿”的旧俗,为新贵与豪门联姻牵线搭桥,今科状元宋钰,风华正茂,尚未婚配,自然成了炙手可热的“奇货”。
……
禾玉立于聚贤楼雅间,隔帘俯瞰,楼下人声鼎沸,官兵肃立,鸣柳与福禄侍立身后,静默无声。
“铛——!”锣声破空,人潮瞬间沸腾如滚油,“状元郎来了!状元郎来了!”孩童的欢呼雀跃点燃了气氛,街边妇人踮脚伸颈,楼上闺秀悄然掀帘,目光皆聚焦一处。
仪仗开道,锣鼓喧天,当先一骑照玉狮子马,驮着那身披红绸、鬓簪芍药的新科状元,缓缓行来。金冠映日,红袍似火,白玉般的面庞在初夏的阳光下,竟似比骄阳更为灼目。他含笑向两侧拱手,坦然接受着万千倾慕与赞美。
禾玉心中一声冷嗤:皮囊倒是不错,难怪是命定之人,天道待这宋钰,未免太过偏爱,今日之后,这“宋状元”三字,怕是要搅动无数深闺春水了。
马匹渐近,看得更真切,乌眸深邃,映着天光流转,浓眉斜飞入鬓,衬得那朵开到荼蘼的芍药愈发艳丽逼人,好一个温雅俊秀的探花郎模样,却偏偏是状元之尊。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命簿上冰冷的字句浮现在禾玉脑海。
她便是那执笔补全命数的推手。目的已达,无须再看。“走。”她利落转身,带着鸣柳、福禄悄然离去,下一步棋,该落子了。
正拱手谢礼的宋钰忽觉一道目光如芒刺背,灼热异常。他下意识抬首,锐利视线扫向聚贤楼雅间——帘幕低垂,空无一人,环顾四周,只惊得楼上偷窥的小姐们纷纷红着脸放下帘子。
错觉?宋钰蹙了蹙眉,压下心头那丝异样,今日是他人生得意之巅,容不得分心。
……
庆王府东院书房,暖香浮动。
庆王正闭目享受三姨娘的揉捏,那柔荑滑过肩颈,正欲向下探去,忽闻“砰”一声巨响,门板几乎被拍裂,紧接着一声娇叱炸响:
“父王!!!”
庆王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坐起,手肘险险撞翻茶盏。
“哎哟我的小祖宗!”他慌忙起身,挥手让花容失色的三姨娘速速退下,一边整衣一边开门,门口守着的太监如蒙大赦,赶紧行礼溜走。
禾玉风风火火闯进来,双眸亮得惊人:“父王!我要嫁给宋钰!就今天那个状元郎!”
“什……咳咳咳!咳咳……”庆王被这石破天惊的话呛得面红耳赤,“宋……宋钰?!你、你才见他一面!”
“一面就够了!”禾玉上前,熟稔地替父亲拍背顺气,嘴里却连珠炮似的,“女儿都打听清楚了!寒门出身,家中唯有一寡母,根基浅薄。皇叔膝下又无适龄公主,与其让那些权臣勋贵抢了去结党营私,不如把这人情给我们王府!”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女儿家的娇俏与不容置疑的盘算,“况且……他生得那般好模样,女儿瞧着欢喜。横竖要嫁人,何不嫁个顺眼的?婚后就在府西边砌道墙,东院扩为我的郡主府,西边还是您的王府,女儿日日都能承欢膝下,岂不两全其美?”
庆王被她这一通说辞砸得有些发懵,刚想开口,禾玉已图穷匕见,抛出了最重的砝码,声音清晰而有力:
“我们头一个孩子,不管男女,随我姓萧!”
“萧”字出口,如惊雷炸响。
庆王浑身一震,眼中精光爆射!无子承嗣,香火断绝,这是他心底最深、最痛的隐疾!女儿此言,正中他命门!什么根基浅薄,什么结党营私,什么两全其美,都不及“随我姓”三字来得石破天惊!王府后继有人,他这一脉便不算断绝!
再无半分犹豫,庆王猛地挺直腰背,声如洪钟:
“来人!备马!本王即刻进宫面圣!”
禾玉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计划通。
……
梁国开国五十余载,今上乃中兴明主,智计深远,此刻,他看着跪在御案前、一脸恳切的胞弟庆王,只觉得久违的头痛又席卷而来。
“你……方才说什么?”皇帝揉了揉眉心,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臣弟惶恐,”庆王深深叩首,语气却斩钉截铁,“小女禾玉,对新科状元宋钰一见倾心,非君不嫁!臣弟……厚颜恳请陛下,赐婚成全!”他特意加重了“非君不嫁”四字。
皇帝:“……”他就知道!这个弟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见倾心?非君不嫁?简直胡闹!女儿家的名节还要不要了?皇家体统还要不要了?可目光触及庆王花白的鬓角和眼中那孤注一掷般的恳求,想到他膝下空虚,唯此一女,皇帝心中那点恼怒又化作了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朕……知道了。”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然婚姻大事,关乎国体,岂能如此草率?你且退下,容朕思量。”
“陛下……”庆王还想再求。
“退下!”皇帝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庆王只得悻悻告退。
御书房重归寂静。皇帝盯着那本摊开的、写满宋钰名字的朱卷,指节无意识地在御案上敲击着。权贵联姻,牵一发而动全身。庆王虽无实权,却是宗室亲王,禾玉更是唯一的郡主,宋钰……寒门新贵,状元之才,若真成了庆王半子……皇帝眼神变幻莫测。
思忖片刻,他豁然起身:
“来人!摆驾凤鸾宫!”这事关宗室与朝堂新贵的联姻,非同小可,需得与皇后细细参详,更要探探这宋钰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