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云侯道:“你母亲已经入土为安,就不必惊扰她了。”意思是你想见你母亲可以,难道要把她从坟墓里挖出来相见吗?言逸尘瘫坐在地上,眼泪在这一刻才敢静静的流淌,他咬了咬唇,透露着对孚云侯的微怨,此时如果他再不表现出对孚云侯的怨恨,恐怕孚云侯就不会相信他了吧。当然这种恨,不能是弑母之恨,而是怨恨孚云侯对他们母子的无情。
言逸尘咬了咬唇,嘴唇微微露出了血丝,他淌着泪水,向孚云侯俯首磕了个头:“是的,父亲!”言逸尘就这样趴在了地上,身子微微颤抖,再也没有起来。直到孚云侯离开。他还是伏在那里,隐隐哭泣,颤抖的小小的身躯知道,这是他唯一一个宣泄情绪的机会了。过了今天,他该上学堂还得上学堂,该温文尔雅还得温文尔雅。因为在这个府上,孚云侯的意思便如圣旨一般不可违背。
再后来他连学堂也不去了,父亲直接把他软禁了。如此,不用虚伪的面对众人,对他来说倒是一种解脱。小小的肩膀背负的太多太多,今天看到两位师傅打情骂俏,想到自己小时候的幸福,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得像如今这么糟。然而那些幻影,只会加剧他的痛苦,如果没有当初的幸福,那么就没有希望,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吧。
变了,一切都变了,如果人有了权势就会变,有了金钱就会变,那么孚云侯变得理所当然。然而,孚云侯不是变得那么理所当然,一切都源自那一晚,那晚孚云侯自皇宫里出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温和慈祥的父亲,也不再是情意绵绵的丈夫,一切都像是一个新的人物出现在了他和母亲的世界里。这个人像是被施了咒,中了魔法,或者只是披了父亲的人皮……
言逸尘挥动着拳脚,他终于可以把情绪发泄出来了,他一拳一拳地打在沙袋上,小小的拳头,力气大的让柔韧的沙袋凹陷。
母亲去世刚刚两个月,他真的无法从痛苦中走出来,无法。如果杀掉权倾四野的孚云侯能够让他报仇雪恨,他更想找到害他家变成这种地步的始作俑者。
痛苦,疑惑,愤恨……整个夜晚无人知晓,一个小小的身躯在这个沙袋面前经历了些什么。直到第二天清晨,廖师傅发现自己的家当漏掉了,一地的沙子,吊着的麻袋惨不忍睹,些许的沙子还沉淀在底部……廖师傅单腿蹲在地上,捏起一把细沙,又让细沙顺着手缝溜走。嘴角微微一扬:“还真是个刻苦训练的好徒弟。”
就这样,日复一日,言逸尘的武艺在点点滴滴的时光中不断进步。与此同时叶师傅也给他讲一些地理志,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教他一些为政为臣之道。言逸尘了解到有的人表面温和实则奸诈,有的人表面诚恳实则伪善,懂得如何在细微处察人阅人观人,并让他们服从与自己。
在这些日子里他熟读了各种兵法书籍,深刻认识到兵者诡道也。在生活中还学会了撒泼、不要脸。刚开始言逸尘还真有点不适应,后来随着心中的痛苦一年一年的减退,心情慢慢的好转,性格也慢慢的活泼起来。师父告诉他,要想不吃亏就要不要脸,除非你心中另有自己的目的。于是他开始学着不要脸,开始学着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别人还心情不错的觉得本就该如此。
渐渐地他成了这山上的小霸王。连师傅们见了都得给他三份薄面,否则就得等着被言逸尘算计,最后还屁颠屁颠的帮着言逸尘数钱。但是霸王归霸王,撒泼归撒泼,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言逸尘整体上的性格还是稳重冷静的,不过你可别逼他不择手段,因为你指定受不住。
言逸尘在山上不仅学会了做美食,学会了酿酒,另外他还能精雕细琢出一手好面食,一手好菜。平凡无奇的面团,到了他手里就变成了各种飞禽走兽,神情灵动活灵活现。普通的蔬菜他也能雕刻出各种形状,有美女含泪蹙蹙,有侠客飞刀舞剑。师父告诉他食物吃的不仅仅是美味,更重要的是感情,只有吃出感情才能通过美食联络感情。食物不仅仅带给人的是欢愉更是感动,拿捏人心,掌握他们最心底的味道,便可利用食物去拿捏人,去杀人。
言逸尘了解到皇帝的玩部几乎无所不玩,各种花样屡见不鲜,人们为了取悦皇帝编出了各种玩法,让皇帝开心,此行为乐此不疲。有的人甚至想出用宫女的舌头割下腌制做菜,来取悦皇帝。言逸尘听了不禁惊骇。活脱脱的人命在皇帝手里如同草芥,活脱脱的女子就这样被割去了舌头,想来割舌之后的下场也不是很好。
言逸尘想到那晚父亲去皇宫,回来之后突然变了性情,就感到深深地痛恨,加之听说皇帝如此狠辣荒谬,便更加痛恨当今圣上,甚至有了杀掉皇帝的想法。为了能在皇帝身边稳妥的待下去,言逸尘还学会了钓鱼。虽然当今圣上不喜欢钓鱼,但他喜欢钓上鱼来,因为皇帝只是不喜欢钓鱼这个过程而已,皇帝喜欢看到大鱼一条接一条的往上窜,皇帝管这叫喜事连连。
所以为了在皇帝身边待下去,言逸尘学了各种乌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吃喝玩乐无所不通。一晃七年过去了。在这七年中他和巧巧只是简单的书信往来,并没有见过面,言逸尘也曾提过要见一见巧巧,但是都被师父们拒绝了。两个人的感情也逐渐淡然开来,只是偶有书信而已。丛书信中言逸尘知道,巧巧如今成了酒寨的二当家,仅次于伯潇恬小姐,学了一手很好的酿酒本领,也懂得如何做酒寨的生意,经常在南北方两地往来,省了伯潇恬小姐不少事,让她省了不少心,伯潇恬小姐非常满意。然而书信中每次提到的就是这些,也只有这些了。
这七年里言逸尘一直在想孚云侯为什么要赶自己走?孚云侯做事一直有自己的目的,但这件事言逸尘看不明白,还有孚云侯为什么非要杀母亲不可?他猜想母亲应该是犯了孚云侯的大忌,但言逸尘想不明白。
言逸尘觉得师父们似乎是知道的,但七年了没有人跟他提起,他试图问过,所有人也都是避而不谈。为了寻找答案,他拼命学习,一点一点往上爬,一个师傅一个师傅的教他。七年了,他终于可以见到渊主了,他想渊主应该会告诉他答案。
明天就是见渊主的日子了,叶师傅让他好好休息,安排他在顶峰的一间屋舍里住下。屋内熏着淡淡的檀香,镂空的香炉盖子冒出屡屡青烟。稍远的桌岸上摆放着一盆白兰花,花的偏侧面是一个硕大的浴桶。浴桶里洒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香气袅袅,热气腾腾然,如赘云里雾里。浴桶旁的几岸上摆着各色的瓜果和精致的糕点。言逸尘脱掉外袍还有内衫,迈进了浴桶。
随着言逸尘的八块腹肌在水面渐渐下沉,水气映照着的是他那棱角分明,俊俏白皙的脸庞。浓密的眉毛下宛若星辰的眼眸轻轻缓缓地闭上,渐渐地沉醉在这氤氲里。肌肉紧实的双臂伏在浴桶上,拿起一块糕点看了又看,终是放下了。他似有心事,哪有心情作乐。言逸尘把一块白色的毛巾放在浴桶里浸湿,带着水分撩起擦着臂膀。他从未见过渊主,第一次见面沐浴是必要的礼节。
言逸尘浓密的黑发披在肩上,在水中浸润,他轻轻地用梳子梳理着。他辞掉了所有的仆人,这个时候还是一个人清净清净的好。他觉得自己心中的问题是个谜,而赢月渊是知道答案的,赢月渊对他来说也是个谜,赢月渊与他家有着很大的联系,与母亲的死因或多或少是有关联的,他在心中猜测。可是明天见到渊主,真的能问到他心中的答案吗?
浴罢,言逸尘走出浴桶,赤脚站在木地板上,木板上留下了一道道的水痕。言逸尘擦干身体,又仔细擦了擦头发,任由长发披到肩上,濡湿背部的衣衫。他简单披上外袍,并不束腰带,走到屋檐下,此处能很好地观测到星辰。言逸尘如今已经十四岁了,但这七年中他从未要求师傅们为他过生日,师傅们也都不约而同的一致,没有人提及此事。他心里是清楚的,母亲去世那天正是自己的生辰,他正在母亲房内帷帐之下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幕发生……师父们也定是清楚的……
“每个人,去世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星亮晶晶的照看着这个世界,照看着它的亲人们。所以只要有亲情在身边,就是永久不灭的,因为他们会化作星星一直守候着需要关照的亲人。”每当看到星星,他都会想到父亲在他儿时陪伴他和母亲时说过的这句话。然而再见面怕是没有这么温馨了吧,很快他们就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