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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作者:吹风小金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马车碾过残雪时,和寄灵袖中铜钱正硌着掌心旧疤。


    钱眼处刻着的"安"字像是活了过来,滚烫的铜锈渗进旧疤,恍惚间竟与早朝时如飞沉转身离去的靴印重叠——金砖上那道血痕,此刻正顺着马车颠簸的轨迹,在他心口蜿蜒成河。


    来棠掀开毡帘的手顿了顿——相爷眉眼间凝着的晨霜比去时更重,眉间那道竖纹深如刀刻,分明是早朝时又与那如小将军对峙留下的冰痕。


    "公子手又疼了?"他接过冻得发硬的笏板,那上面的竹纹被磨得发亮。


    和寄灵靠在车壁上,听着马蹄踏碎冰棱的声响,恍若下朝时,如飞沉玉带銙与佩剑碰撞的脆响。


    当陛下准奏的话音落下,那人转身,没看他一眼。


    车窗外,金陵城的雪又落下来。


    和寄灵望着窗纸上自己的倒影,忽然看见如飞沉十六岁时的眉眼——秦淮河畔击节而歌,少年说"要把北疆的雪踩在脚底",那时他心口还藏着对方塞来的糖糕,而如今那里只有半幅兵书残页,扇骨断裂处渗着经年的寒意。


    车外突然卷来一阵狂风,马嘶声里夹杂着熟悉的朗笑——正是当年秦淮河上,少年朗声道"寄灵你看,这招''雪夜奔袭''准能用上"的声浪。


    "听见了吗,来棠……"他忽然攥紧窗帘,指节将锦缎捏出深痕。


    来棠惊惶抬头,只见相爷指腹在窗纸霜花上划出了些许痕迹。


    ”听见什么……公子?“来棠惶惶问道。


    和寄灵低头,沉沉笑了几声,未再多言。


    和府离皇宫不远,车马须臾便至。大门铜环被风雪拍得哐当作响,两侧石狮披霜而立,像是在沉默守望着。


    和寄灵将大氅解给一旁垂首而立的侍女,墨色大氅上的雪粒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洇开点点水痕,似未干的墨迹晕染开。


    自前夜如飞沉闯府对峙后,他的心绪便如被揉皱的宣纸,久久难平。早朝之上与如飞沉的针锋相对,让他本就不平静的心又平添烦恼。


    他回房,屏退侍女,着一身月白锦袍,外罩白狐披风,那白色的狐毛上似乎还凝着未化的霜。只带了贴身近卫来棠,不多时,从和府侧门悄然出行。


    侧门的铜环上结着薄冰,触感冰凉。


    外头仍旧在飘雪。


    金陵城的雪粒在靴底碎裂成冰碴,和寄灵苍白的面容,隐在帷帽的纱里,一向透着清冽的寒的双眼,此刻却也有些浑浊。


    望江楼临秦淮河而建,五重飞檐如鹏鸟展翼,每道檐角都挑着尺许长的冰棱,在残阳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朱漆廊柱上的凤鸟浮雕覆着薄雪,长羽间凝着的冰珠将那凤眸映得锃亮,仿佛下一刻便要破壁而出,抖落满身霜雪。


    和寄灵拾级而上时,木梯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与楼下画舫的欸乃桨声、河面碎冰撞击的清响交织成曲,唯独缺了当年如飞沉同他一同登楼时,佩剑碰撞的铿锵。


    二楼临流雅座的窗棂结着冰花,他惯坐的位置正对朱雀桥。


    桥边垂柳的枝条裹着雪壳,偶有冰棱坠落,在河面砸开一圈圈涟漪。


    河面上浮着元宵夜残留的花灯残骸,纸糊的嫦娥广袖浸了水,颜料晕染在冰面上,像极了北疆战报上洇开的血字。


    和寄灵指尖划过桌沿一道深痕——那是十六岁时,如飞沉用匕首刻下的"寄灵"二字,此刻木纹里嵌着的雪粒,被他摩挲得化作水珠,顺着刻痕蜿蜒,如同一道未干的泪痕。


    "相爷今日来得早。"跑堂的王二踩着梯级上来,蓝布围裙上沾着茶渍,"蒙顶甘露刚沏好,您瞧瞧这汤色——"


    铜壶倾出的茶汤在白瓷盏中荡开碧色涟漪,热气氤氲而上,在窗棂冰花上凝出白雾。


    和寄灵和寄灵微微颔首,摘了帷帽放在案头,墨发松松披散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额前,发梢似乎还凝着未化的雪粒。


    他望着窗外河面上漂过的元宵花灯残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的木纹,那时如飞沉攥住他手腕时留下的淤青,此刻隔着衣袖仍隐隐作痛。


    茶盏触唇的刹那,楼梯口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和寄灵握盏的手顿在半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粗布襦裙的女子跌跌撞撞奔来,膝盖在青石板上磕出闷响,溅起几点雪沫。


    她约莫十五六的年纪,虽面色蜡黄,却难掩秀挺的鼻梁与一双含愁的杏眼,此刻额前发丝凌乱,露出一道青紫的肿包,在素白的雪光下触目惊心。


    女子膝行至和寄灵桌前,哭道:“相爷开恩!救救我姐姐吧!”


    "求相爷救我姐姐!"女子的额头重重叩在地板上,血污糊了满脸。


    身后近卫来棠连忙上前阻拦,腰间佩刀已抽出半寸:“何处刁民,竟敢惊扰相爷!”


    和寄灵却抬手止住,他望着女子颤抖的肩背,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抬起头来。”


    女子缓缓抬头,泪水在冻得通红的脸颊上凝成冰珠,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绝望,像极了幼时在雪地中见到的濒死幼雀。


    “你且说,所为何事?”和寄灵放下茶盏,瓷底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


    女子抽噎着,用冻裂的手指掀起额角的头发,那处肿包中央竟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民女姓杜,名唤秋娘,西城磨豆腐的杜家小女……”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在茶楼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一月前,我姐姐春娘上街卖豆腐,被一个恶少当街抢走,说是要纳为小妾。我上去阻拦,却被他一拳打晕在地,醒来时姐姐已不见踪影……”


    秋娘的哭声越来越大,引得邻座茶客纷纷交头接耳。


    和寄灵注意到她袖口磨出的破洞,以及裙角沾染的豆腐浆痕迹,心中微叹。


    他曾在父亲的旧案牍中见过无数类似的诉状,只是从未像今日这般直面当事人的血泪。“那恶少是何人?”他追问,指尖在茶盏边缘碾过一圈水渍。


    秋娘猛地磕头,额头在石板上磕出细密的血珠:“他自称是如小将军的表弟,叫什么赵三……他说官府都拿他没办法,让我死了这条心……”


    “如小将军”四字一出,和寄灵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汤溅在指尖,他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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