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道罪名是什么?”
知意摇摇头:“只知道老爷已经从国子监回来了,发了好大的脾气,连书房里那尊秘色瓷花瓶都摔碎了!夫人就一直在东苑里哭,如今差人去范府请大小姐去了。”
阿耶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忧,而是大发雷霆,商遗思究竟给她这位好二哥安了什么罪名?
殷流光饮了口茶,用铜匙将里头的杏仁都一一挑出来吃,一点也不浪费,边吃边在脑子里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细细地拆一遍。
方才听到殷守善被抓的时候,她就知道应该是商遗思出手了。
行动如此迅速如雷霆,事前半点风声也无,京兆尹府上门来抓人的时候殷守善还在听涛苑里哪都没去,若是他真的惹了旁的事,背后有长公主在,她不信长公主会袖手旁观。
除非,事发得太突然,长公主事先完全不知道,事发后,她也没动静 ,便是知道此事是谁的手笔,那人她不想惹。
纵观长安,能让骄名在外的长公主殿下也忌惮三分的,就只有晋王商遗思了。
他总算是守诺,没让她失望。
只是不知道他的手笔是怎样的,可惜千里眼这时倒不灵光了,不然她倒是想瞧瞧商遗思是怎么谋划陷害殷守善的,想想就好奇。
知意走过去将门关上,回来便担心地劝殷流光:“二郎君出事,整个府里都愁云惨雾的,娘子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
她为殷流光出谋划策:“大小姐恐怕明日才能回来,夫人身边此刻正缺一个贴心说话的人,娘子要不要现在去东苑请安?在夫人面前博个脸,日后也能为娘子的婚事上上心。”
知意从前是嫡母从东苑拨来给她的,以前在东苑做的是最低等的洒扫活计,来了殷流光的破落小院子后,虽说跟之前做的事没什么区别,可殷流光看着散漫,却待她真心。
主仆二人向来同吃同住,感情就这么一日日亲厚起来。
她也是最明白殷流光在殷府处境艰难的人。
虽说夫人不至于短了吃食,但也仅仅是能供她吃饱饭罢了,其余一应清苦,阁中花瓶是大小姐不要的,桌子是裂了纹的,一应吃食器具都是最差的。
且长安城中谁家官宦女儿不是一年四季里有十几件鲜亮衣物换着穿?就连平民家也会在上元十五的时候给自家小女儿裁新衣。
偏她家娘子,一年到头也就几件旧衣裳,灯会上跟在大小姐和二郎君身边,像个黯淡的旧影子,知意想想就心疼。
去岁夫人好不容易大发善心一回,给娘子也裁了一件新外衫,可谁知就恁地倒霉,去凝华山一趟还让树枝划破了,再也穿不得。
知意觉得,娘子只有早早寻个可靠人家嫁出去,凭娘子的容貌性子定然能将夫婿拿捏得死死的,到时在夫家当家做主,岂不自在快活?
所以眼下知意心中,二郎君下狱不是什么头等大事,趁着这个机会让夫人念娘子的好,日后给娘子挑个好夫婿才是头等大事。
她在想什么,殷流光心里门清,她将茶盏搁在桌上,转头就吹了灯上床。
知意急得跺脚,殷流光丝毫不为所动,黑暗中声音悠悠传来:“阿耶发了那么大脾气,二哥哥的罪定然十分棘手。”
“此时东苑肯定乱成一团,我凑过去,母亲指不定怎么拿我出气,还不如躲着他们,就当不知道这事,顺其自然吧。”
果然翌日听说东苑里夫人也发了好一通脾气,罚了厨房诸人半月月钱,知意打听到,是因没按惯例,做殷守善爱吃的菜,这不是咒主子回不来了么?
此后几天,殷府便一直气氛紧张,如同一根从上到下绷得紧紧的弦。
殷流光也不去触这个霉头,乖乖在院子里当当她透明安静的四娘子,连宋霏邀她去乐游原踏秋的帖子都拒了。
一直到殷家嫁去范家的殷家大娘,殷流灵接了母亲的信回来这天。
长姐回来,自然要开家宴,在宴上殷流光知道了商遗思给殷守善罗织的罪名。
殷流灵嫁的是范家二子,她夫君范邰如今在太子府中做太子洗马,所知道的消息自然多些。
“听我夫君说,二弟这次犯的事……怕是有些难办。”
大盛流行分食制,堂上殷父殷之路与殷母宋若蔚坐在主桌,殷流灵与殷流光分坐在两边小桌上,一听殷流灵这么说,殷母顿时变了脸色。
“阿灵,这是什么意思?就连太子府的颜面京兆尹府都不给吗?”
殷流灵叹了口气,美目之间笼着忧愁,她与殷守善一母所生,感情亲厚,如今弟弟出事,她自然也同样心焦,想必没少催她夫君暗中使力。
“阿娘,那也要看二弟这是什么事啊,他平日里户部任职,从来谨小慎微,善名在外,怎么会与人争抢胡姬,还失手将那人从二楼推下摔死呢?”
“啪”的一声,是殷父放下筷子,僵着脸隐怒道:“这个孽子!竟在外做出此等丑事,害我想去同京兆尹说清都拉不下这张老脸!”
殷母小心地觑了觑殷父神色,缓着声道:“这也不能全怪善儿,他在户部任职,总是免不了应酬,善儿不善饮酒,你我何曾见他多喝过?这次还不是他在户部的同僚硬拽去的,前天晚上醉得都走不了路,被人放在马上驮回来的。”
“我去狱中见过善儿,他早已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事,会不会是有人栽赃?”殷母说着便红了眼,饭也吃不下去,急切地对殷流灵询问。
殷流灵摇摇头:“阿娘,你也知道被失手摔死的那人是什么身份,他可是昌平侯府的世子,母亲是早逝的睢阳长公主,他是当今陛下的外甥!这等皇亲贵胄平常谁敢惹?”
“那晚二弟与他争执,整个酒肆的人都看到了,皆为人证,如今这案子是板上钉钉了,苦主又是昌平侯世子,陛下对待昌平侯府向来恩重,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敢求这个情啊!”
殷母苍白着脸,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席上:“难道就看着善儿被判斩刑吗……”
她慌乱地转头去扯殷父的衣袖:“夫君,你想想办法,三郎没福气,去溪县任职不到一年就染了时疾丢了命,二郎可就是你唯一的儿子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殷家香火断绝吗!”
殷父默然无声,一直坐在席上安静吃东西当自己是透明人的殷流光终于抬起头,远远地望了眼主座上的父亲。
他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连白头发都长出好几根,任由殷母哀求,良久,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才说出一句话。
“我连着三日拜谒京兆尹府,都被拒了,如今连阿灵这边太子府的路子也走不通,偌大的长安,我还能去求谁……”
是啊,对方是昌平侯府,她阿耶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国子监博士,在权贵如云的长安城,不过是个见了谁都要作揖的芝麻小官,他能求谁救自己的儿子,又有哪扇贵人的门愿意为他而开呢?
殷守善就是真的被判了斩刑,只怕在昌平侯眼里,也抵不上他儿子十分之一的命。
真是可笑,长公主前些日子还与他情浓,赠他玉佩,此时他出事,公主府却连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无。
她的命在殷守善眼里,比不过他的一世清名,而殷守善的命在长公主的眼里,也同样比不过她的名声。
这世间的道理,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殷流光握着筷子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她用力地扼住,夹起一片玉笋,慢慢地放入口中。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过新岁,她穿着旧袄子跟哥哥姐姐们上街,跟三哥一起眼馋街上的糖果子。
殷守善见了,便笑着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串,然后一左一右拉着他们的手往前走。
路上认识的人瞧见,都说殷家二郎年纪小小就懂得照顾弟弟妹妹了,将来长大必定是端方君子。
长大后她便知道了,二哥哥心里从不曾有过她这个妹妹,他那些浮于表面的好,都是为了博个京城中的好名声。
可那个时候,吃到嘴里的甜是真的。
她又扒拉了几口饭,努力地咽下。
是她威胁商遗思替她杀殷守善,是她一定要她的二哥哥死……是她心狠手辣,若是死后入幽冥司,阎王簿上判她入刀山油锅,她心甘情愿!
因为,这条命是阿娘留给她的,她一定要好好活。
只是商遗思的手段是她没想到的,竟然为了除掉殷守善,搭上了昌平侯世子的一条命……
殷流光心中有什么念头划过,她轻轻蹙起眉,总觉得商遗思不像是这种会大费周章做麻烦事的人。
为什么昌平侯世子必须死呢?
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宋府见到的祁承梧,他便是昌平侯庶子,说起来,这位死了的世子正是他的嫡兄。
殷流光的思绪正千回百转,便没有听清此刻殷流灵正在跟殷母说什么,但她忽然感受到两道寒凉如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抬头望去,忽见殷母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微笑道:“流光,你姐姐说的是真的么?”
“你前些日子去殷府赴宴时,真的与太子殿下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