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殿下的祖父原本是陇幽节度使,奉旨驻守陇幽三镇,渔安之乱时,京城失陷,天子西逃,边关的吐落部族趁机反叛,陇幽三镇周围的城池全都失陷,只剩下这三镇孤立无援。”
“晋王的祖父率领三镇将士苦苦支撑四十余年,却一直没等到朝廷派兵援助,最终力竭战死,陇幽三镇自此也失陷于吐落,本来长安这边早就以为收不回来了,没想到当时只有十五岁的晋王殿下竟然孤身刺杀了吐落将领,带着三镇汉民百姓千里迢迢来长安归附。”
“整个朝堂都震惊了,圣人大喜,自渔安之乱后朝廷再也没有收复过失地,当即封殿下为晋王,重领陇幽节度使之职,殿下带着朝廷的三万重兵重返陇幽,鏖战一月,将陇幽三镇重新纳入大盛版图,再次打通西域通道,这之后,我们大盛才算真正恢复了昔日万国来朝的荣光。”
“回到京城后,晋王殿下主动辞去陇幽节度使一职,劝圣人削藩镇重臣之权,圣人赞他忠心护国,封他做了金吾卫大将军。”
知意这两日跑细了两条腿,倒豆子一样将商遗思的生平事迹全都说了个遍,殷流光靠在美人榻上,若有所思。
“看来这位晋王殿下的位子做得也没有那么安稳啊,圣人对他也并非全心信任……”
“啊?圣人都封晋王殿下做大将军了,还不算信任吗?”知意瞪大眼睛,十分困惑。
殷流光笑了笑:“金吾卫大将军只是名义上的金吾卫统领,并没有实际的兵权,真正有权利调动金吾卫的,是金吾卫中郎将。圣人这是以尊荣实夺权,还是怕他军功太盛,有不臣之心。”
她垂下眼睫,仍然有些不解,商遗思所作所为,每一件都是足以彪炳史册的功勋,圣人对他也只是有些微忌惮,并没有兔死狗烹的迹象。
那么他到底在暗中谋划什么?为何要亲自审问一个内侍官?
“娘子,您好奇晋王殿下的事做什么,难道这次在凝华山碰见他了?”知意眨巴着眼睛,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娘子过了今年也有十六了,夫人不会上心您的亲事,晋王殿下龙章凤姿,又没有怙恃……”
殷流光连忙虎着脸警告她:“别胡说!他可不是好惹的,往后若是见了他一定要绕道走,知道吗?”
知意疑惑地点点头,看了眼天色又想起什么,变了脸色催促道:“呀!娘子今日不是接了宋小娘子的帖子,要去宋相公府上参加花宴吗?怎么光顾着说话忘了这茬,快!也该换衣服出门了!”
秋狩结束了也有两三日了,殷守善虽然回来了,但因户部的差事忽然极多,每日早出晚归,竟也没时间为难殷流光,彼此相安无事了好几日,但殷流光知道这只是因为她这位嫡兄暂时腾不开手。
那日他从凝华山回来,与殷流光在走廊里撞见,盯着她皮笑肉不笑:“四妹妹好本事,竟连豹子也能驯服,摘下它的项圈害人。”
殷流光睁着杏眼柔柔一笑:“二哥哥说什么呢?妹妹听不懂,今日宋家姐姐约了我去兴善寺拜佛,我可不能误了时辰,叫宋家姐姐等我。”
听到宋霏名字,殷守善脸色顿时阴下来,殷流光笑眯眯朝他行了行礼,与他擦身而过。
殷流光这些日子故意与宋霏走得很近,主要还是利用她这尊金佛保命,叫殷守善忌惮着不敢贸然出手,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殷流光日日数着时间等商遗思出手,但连宋霏的花宴都等来了,还没等到殷守善倒霉。
她怅然地起身:“走吧,今日穿那套藕荷色的襦裙。”
……
宋相公官拜三公之一的中书令,府邸自然极尽阔大贵气。
殷流光第一次来,便在更衣的时候迷了路,沿着一条修竹小道不知走了多久仍然不见人影。
她靠在一块假山石头上正要喘口气,忽然见一只尖尾燕飞过竹梢,身姿灵活矫健,便多看了几眼,但这几眼便没有收住,再一次跃出数丈,跟着那只燕子落在了极远处的一个酒楼模样的阑干上。
殷流光在心里哀叹,不是,又来啊?
这千里眼的能力也太不受控制了吧……
一只骨节宽大的男子手掌伸出,将那只燕子拢在掌心,随即一寸寸收紧,鸟儿很快没了动静,殷流光呼吸一滞,视线上移,看清那人的模样。
男子穿着富贵,面容阴柔,腰系金躞蹀,脸上带着膏粱子弟常有的虚浮苍白皮相,眼里残留未收回去的恶毒神色,回头跟一人说着什么。
自他身后踱出一个黄衣道士,接过那具鸟尸,将血尽洒在手中一个木偶身上,再以黄符银针束缚,交给男子,又将男子递来的金锭塞到了胸口。
“四娘子在这儿啊,我家小娘子担心娘子迷路,特意让我来带您去花厅。”绿衣婢女从另一头的门廊里走来,向殷流光行了一礼:“娘子请跟我来。”
“好,麻烦姐姐了。”殷流光收回视线,跟着婢女匆匆离开这片幽篁竹林。
巫蛊咒术……方才阁楼上那人,明显是想用人偶行巫蛊之术!只是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子弟,想害的又是谁……
殷流光今日一出门就撞见这么大阴损事,心神不宁地坐在花厅里,瞧着远处的菊花出神。
周遭贵女们皆闲聊着今年时兴的缎子花样,又说谁家过几日要打马球,谁家要去乐游原踏青,笑语不断,都将殷流光当做空气一般。
她早已习惯,独自凭栏喝着宋霏亲手做的玫瑰酿,盘算着等会回家时蹭上几壶。
忽然亭外远远一个男子笑声传来:“原来宋相公府内那几盆绿菊,被置在了此处。”
那人走进亭内,身后跟着一众青年子弟,皆是衣锦着绣的贵族儿郎,如众星拱月般将那年轻男子围在中央。
宋霏一惊,带着亭中贵女盈盈一拜:“见过太子殿下。”
殷流光也跟着一拜,没想到赏花宴也会碰上太子,宋霏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太子令众人起身后,她便带着得体的微笑道:“殿下驾临陋舍,也是来赏花的么?”
太子颔首:“方才得了幅好画,知晓宋相公一向爱这些,孤便来寻宋相公一同品鉴,听闻阿霏你在后院办赏菊会,孤便也来凑凑热闹。”
太子与宋霏早有婚约,称呼她的小名也没什么不妥,他身后一锦袍男子便笑道:“怕是殿下不止想要赏菊,更是思慕佳人心切吧。”
众人皆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宋霏落落大方含笑不语,太子指了指那男子,笑叹道:“承梧这张嘴啊!”
殷流光顺着众人目光看去,不由屏住呼吸瞪大了眼,太子指向的那男子身穿蟹壳青襕衫,腰系金躞蹀,正是她方才在阁楼上撞见的那人!
他闲闲摇着扇子,此刻已经换上一副清贵公子的面皮,再不见方才手掐燕鸟的阴狠毒辣。
“听闻宋相公家中这绿菊向来金贵,以家传秘法培育而成,年年开花时需得数十奴仆照料养护,今日在下也算是沾了太子殿下的光,能见上这名动京城的花中隐士一面。”
宋霏连忙道:“也没有祁郎君说得这么娇贵,我家常办赏花宴,只不过往年你不在长安,所以不曾见过。”
太子身边有人早见不惯祁承梧阿谀奉承的样子,顺着宋霏的话阴阳怪气:“是啊,祁三郎一直住在广平侯的宥州老宅里,今年才被祁家老夫人逼着广平侯接回京城,对长安诸事不了解也是情理之中。”
祁承梧被当众讽刺出身,登时脸上就阴晴不定,宋霏见场面有些不好,连忙对太子欠身道:“请容阿霏带殿下近前些观花罢?”
太子点点头,从一众贵女之中经过时,扫了殷流光一眼:“你是谁家的小娘子?往日里孤似乎没见过?”
殷流光低头恭声答道:“回殿下,臣女是国子博士殷阆膝下第四女殷流光,今日因宋家姐姐相邀,来府中赴花宴。”
太子点点头,不再多说,随着宋霏走出亭外。
他身边的贵公子们也都随之而去,殷流光的目光遥遥落在祁承梧的身上,若有所思。
祁承梧的事,她也听说过一二。
他跟她一样,是广平侯在外一夜风流的琵琶女所生之子,因着出身不堪,血脉存疑,广平侯一直将他养在宥州老宅,不肯见他。
后来是他母亲在祁家老夫人面前以死证清白,老夫人才发了话,压着广平侯将他认祖归宗。
这样的出身……他那只木偶所诅咒的,莫不是他父亲广平侯?
殷流光一直到回府都在琢磨这件事,刚一下马车却立刻察觉出家中氛围不对,太安静了。
回到自己的房内,她唤来知意:“悄悄去外面打探打探,看家里今日是发生什么事了?有谁来过?”
知意很快回来,脚步匆匆,面露惊恐:“娘子,是二郎君出事了!他被下大狱了!听说下午是京兆尹府上门来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