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我对你,一见钟情。”……
念头一闪而过,把闻归鹤自己吓了一跳。
连带前些日子的怪异感,一起涌上心头。
那是一份冲动,一份超脱理智的激情。
若有若无的甜酒香中,他似是被无形的力道冲击,不自禁直起身子,往后仰。
苏时悦对他的态度甚是不满,手一伸,握住他的手腕。少女面容浮现在他眼底,玫红色的眼眶睁得滴溜圆,质问道:
“你为什么不夸我?”
他应该夸她,像对待白羽,对待那些尽忠职守完成任务的人一样,让她感到被激励,而后更忠于他……
闻归鹤:“……”
他一句话没说,掌心贴上少女肌肤,感受她因为激动与兴奋蹿上的热量。
他辨识不清自己的情感,但他很清楚,苏时悦与其余人不一样。
“你如此护着我,那楚令彰怎么办?”话出口,却是另一番论调。
“啊?”少女朱唇开合,声音清亮。
苏时悦全然不明白,她在楚令彰面前对闻归鹤百般维护,在他面前,只能落得一个被讯问的结局。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国公的事归国公管,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她委屈,她想哭,她眼睛已经开始酸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别难过。”他显然有些慌神,又甚是高兴,指腹在她面颊处蹭了蹭,“多谢你,苏姑娘。”
苏时悦登时破涕为笑,接下来闻归鹤踌躇的话语,哪怕再古怪,她也毫无芥蒂,只管点头。
“苏姑娘,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随便问。”
闻归鹤探手,扶住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支在床头借力,揽过她的身子,化作桎梏,将她圈在身下。
少年眼底,星河闪动。他像是鼓起勇气,趁着她醉酒,意识不清的空档趁虚而入,暴露往日难以察觉的另一面。
在无限的忐忑与不安中,闻归鹤本不该有的“辨真”瞳术,在他的眸中流转。
“苏姑娘在乎的人,是楚令彰吗?”
“不是哦!”苏时悦灿灿笑道。
闻归鹤微微一愣,胸口像被肋骨戳中,泛起酥麻的酸涩感。
他捧起她的脸,慢慢地报出许多人名。
“莫言阙?”
“陆辞岁?”
“……”
“天都的圣君?”
苏时悦全然不知自己中了瞳术,连连摇头,笑容愈发灿烂。
少年呼吸一滞,像是怕弄伤她,久久不敢有下一步动作。他的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略带沙哑地再度开口:
“那么,苏姑娘在意的人,是谁?”
苏时悦的答复很快:“是你。”
她没有看见他倏地凝滞的眸光,也没有察觉他收紧的手臂,轻颤的指尖:“鹤公子,是你啊。”
并非华美的用词,说话时,也不曾刻意扬起声调,却如同轰然巨响,响在少年耳畔。
闻归鹤深吸一口气,靠近些许:
“再说一遍……”
“是你是你是你——”她拖了长音,少女明眸善睐,乌黑发丝顺肩头散落,仿佛一把柔软的水草。
“说几遍都可以,鹤公子,我在意的人是你。”
果然是他,闻归鹤的嘴角往上弯,弧度渐大,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
耳畔传来规律有力的心跳,闻归鹤不自觉抬手,轻抵在胸口。空洞的左胸安静如旧,无论此刻的感情是喜是悲,他都感受不到自己此刻内心的变化。
恐惧时心跳会加速,安宁时跳动会变换,可他对自己眼下的情绪一无所知,更不懂如何归类。
若是能感受到韵律,就好了。
闻归鹤现在,只能感觉到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向前推,让他继续维持瞳术法阵,一个个问题接着问。
“最在意的人,也是我吗?”
“是!”
“那么……”
闻归鹤缓缓道。
“苏姑娘,可以陪着我吗?可以一直陪着我吗?”
空洞的心口,让他思绪平缓,能将自己的目的理顺。
他想拥有她,想把她放进自己的所有计划里。只要在最后为她安排好退路,便不算对不住她。
“辨真”瞳术运作如旧,阵法牵引下,苏时悦无意识地与他四目相对。少女眼底清澈如水,一错不错地由他牵引。
她的情绪平和,置于半梦半醒间,被闻归鹤的视线拉着走。说出来的话柔软如水,像一捧初晨的桃露。
“不行。”苏时悦道。
闻归鹤脑海内千丝万缕的情绪,骤然一空。一呼一吸间,咽喉仿佛被攥住,周遭动静消失,只剩下他茫然的发问:“为什么?”
她不是在意他吗?为什么要拒绝?
闻归鹤需要维持瞳术,无法挪开目光,只得与苏时悦保持四目相对的姿态。先前被选择的窃喜与自得荡然无存,唯剩不甘与求知欲。
手被倒扣住,纤细五指插入指缝间。苏时悦的双瞳如一汪清泉,认真地看着他:“因为我不属于这里,我要回家。”
“鹤公子,今日我和护国公聊过了,她说,她有送我回家的方法。”
“她说我的穿越与耀星印有关,只要获得耀星印,开启阵法,我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原来的…世界?”这个词组太过陌生,闻归鹤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缓了缓,才继续追问,“那是哪里?”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刻也不敢闭上。
“是一千五百年后啦。”苏时悦弯起眸子,笑眯眯道,“鹤公子,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呢,一直在找回家的路。”
“一千…五百……年,后?”
说话间,少女蹭到他身边,甜香味直往闻归鹤鼻子里钻。她拉着他的手,郑重与他解释:“对啊,我可倒霉了,莫名其妙就被带到这个时空,所以才会向公子求救。多亏公子,我才能活到现在。”
“如果运气好,能拿到耀星印,说不定我就能回去了!”
她掰开来说,详细又清楚,一口气讲完,听见少年低低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真是令人惊讶。”闻归鹤喃喃。
瞳术依旧在运转,她说得是真话。可正是因为说得是真话,才足以让他心惊胆战。
“那么,苏姑娘是打定主意,要回去?”
“当然。”
“真好……”少年笑如春风,黝黑的双眸眯起,探手抚上少女后背,缓缓上移,“如此说来,苏姑娘定是要离开我了。”
他的语气又轻又柔,仿佛是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闲谈,目光游移开,去除对苏时悦的掌控。
瞳术逐渐散去,苏时悦的眸光顷刻间软化,说出的话也变得紧巴巴:“对啊,从一开始看到耀星印,我就知道我与它有关。我一直跟着你,也有想要找到法印的原因。”
“我肯定不能永远留在这儿嘛,要不然,我的亲朋好友肯定会急死。但等到要说再见的时候,我肯定会好好告别……”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肩胛位置一片冰凉。少年将大半张脸埋入她的肩窝处,亲昵地蹭了蹭,全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
“好,我知道了。”谈笑间,五指已扣住她的后脑,没入少女发丝,寻到穴位,祭出一缕灵力,往下一按。
刹那间,一具温暖的身体扑入怀中。闻归鹤双手接住,颇为眷恋地揽住她,在她耳畔轻声呢喃。
“需要耀星印是吗?”
“有了耀星印,你才能回家,是吗?”
“别闹了,苏姑娘。”他的语调温柔至极,冷得毫无情绪,像是争夺玩具的孩童,一昧地宣誓自己的主权,“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人,怎么会让你走。”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
他对她的情感,应当是,喜欢吧?
苏时悦的记忆,停留在被莫言阙倒酒的时间点。
女修不敢得罪自己的主上,一反板起面孔的模样,行事作风笑眯眯的。宴席上,苏时悦望着谈笑自若的楚令彰,寻思她也算成年,也想模仿主角一醉方休。
于是她凑过去了。
于是她和楚令彰搭话了。
于是她被莫言阙倒了一小杯的秋露白。
接着,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太丢人了,世上还有比她更容易被一杯倒的人吗?醒来后,恐怕还要被笑话一顿,如果鹤公子知道这件事,就算表面不嘲笑她,心底肯定会偷偷笑。
苏时悦醒来时,刚触发回忆,脸就“砰”地红了。
她从床上直起身,胡乱掀了掀锦被,想下床寻人。一条腿刚踩在地上,还没离开床榻,突兀地听见“刷啦啦”细弱的链条声响。
声音太过纤细,苏时悦最初没有注意到,直到手腕与脚踝同时传来异样的触感,她才惊觉事情不对。
猛回头,四条金色的链子顺着床榻攀附而来,捆住她的四肢。链条已经绷直,她根本无法在往外挪出一步。
苏时悦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下意识伸手拉拽锁链。指尖尚未碰到金锁,她先听见门扉开启的吱嘎声。
回头,不知是朝霞还是晚霞的细微光芒中,她看到独属于半妖雪白的长发。
“玄玉?”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这是在哪?楚令彰呢?闻归鹤呢?
“你——”
“嘘。”半妖抬手,抵在唇旁,“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比起其余人,不如先担心你自己。”
苏时悦的目光重新落在锁链上,试着往前走几步,绷直链条后,脚一歪,往前,扑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苏姑娘,别挣扎。”他的声音如霜雪般凌冽,“你出不去的。”
“你……”苏时悦声音发颤,强撑着不露怯,“你到底要做什么?”
紧接着,那只丑陋的妖物,说出了让她瞠目结舌的荒唐话语。
“我对你,一见钟情。”
“想邀你,做我的道侣。”
第52章 第52章失踪的少女
“别挣扎。”
半妖用着闻归鹤的脸,用着独属于他的声音,似是在安抚她,又像是某种挑衅。
“没有人会发现你在这儿,不会有人找到你的踪迹,没有人会来救你。”
“护国公确实想利用你,利用你的感知,在乱斗中精准地接触妖气,但她不会因为锦上添花的元素。至于闻归鹤,呵,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安心地留在这儿,好不好?”几缕银发落在颈肩,蹭得她皮肉发痒。他像一只渴望温暖的幼犬,无声地依赖她,渴望她的爱抚。
苏时悦却满心厌恶,不断往后移,直到后背抵上木板,退无可退。
头顶阴影洒落,那张一模一样的脸,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太过分了……”他说话时,苏时悦能看到,少年眼尾处,点上了那颗红痣。
“你拥抱他的时候,可不是这番姿态。”从他的口中,吐出极为可怖的论调。
苏时悦呼吸一滞,紧接着,听他继续道:
“苏姑娘,你们做的那些事,我可都知道。”
“你对闻归鹤可真好,好到让我嫉妒万分,让我想杀了他。”
“听说,他也想杀我?那不如等我与他,只剩下一个人时,我再来找你。那时,你能分清我们的不同吗?”
她其实,从来就分不清。
闻归鹤也庆幸她分不清。
他无数次想要毁掉她心中的“闻归鹤”,告诉她,她内心的形象是历经无数次美化而成的假人。真实的闻归鹤,是个听说她要走,都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之徒。
生生忍下。
“苏姑娘,你,喜欢他吗?”闻归鹤瞥了苏时悦一眼,忽而道。
不知为何,他没用瞳术。
苏时悦的回答,同样出乎他的预料。
“玄玉,你娶妻了吗?”她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少年一怔,迅速回答:“当然没有。”
若苏时悦仔细看,就能发现,回答时,他的耳廓红了半边。可光线过于昏暗,阻挡她的视线,就算看见,她也不会停留半分。
“那你过来。”她朝他露出一个笑,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勾起。
玄玉雪色长发轻扬,几乎在她话出口的时倾身而至,语调温和:“什么——”
忽地,一扬手,攥住她的手腕。
少女掌中,赫然有一柄灵力凝成的匕首,对准他心脉的位置。她故技重施,如同当初在通天阁一般,想要挣出一线生机。
闻归鹤牢牢握住她纤细的腕骨,倏地抬高,扬手拉开距离,另一只手,再度抚上少女面颊。
“我不是闻归鹤。”他道,“不会纵着你的小脾气,再动手,我便封了你的经脉。”
不能让她刺进去。
同时出现失去心脏的人过于匪夷所思,她知道闻归鹤没有心跳,一旦匕首穿胸而过,却没有给他造成致命伤,他的所有伪装就会暴露。
……
他还是不愿意暴露。
他还是,舍不得她眼里的包容与欢喜。
“疯子……”苏时悦怒视着他,手上用劲,试图继续反抗。
可他的力气太大,只轻轻一压,便把她的手腕扣在沿边,整个人动弹不得,徒留愤怒。
心底翻涌愤怒浪潮,与之一起来的,还有无尽的绝望。
她彻底读懂了那本《虞昭令》,那本书哪里是什么史诗,是她的催命符才对。
苏时悦很明白,她不会接受眼前这只半妖,他很快会对她失去兴趣,或是因为忤逆被触怒,用锋利刀刃在她颈肩一划。
再出去,把她当成谈资,分享给那些对他恶行感兴趣的人。
“……杀父弑母,灭妻…之徒。”苏时悦低低念着。
身上的人动作微顿,旋即发出一连串低笑。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那么怕我。”
“我不会伤害你。”他说得笃定。
他怎么可能伤害她?
苏时悦又说了些什么,闻归鹤没听清。他的所有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脸上,少女眉目鲜活,瞳仁中似有星光与火光跃动。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但闻归鹤可见不到她火冒三丈的模样,像柄出鞘的利刃,夺目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电光火石间,他俯下身,贪婪地攫取她温暖的气息。
“你要做什么?”
“嘘,安静。”
她应该是骂了句什么,冰冷的手指抵在她唇前,皂角香气传来,似是要往里钻。
少女吐息轻拍在唇齿间,将他团团包围。他封了她的力道,略微松手,她一匕首捅进他的肩头。刺痛传来,闻归鹤感到委屈,还有无限的快乐。
滚烫热血仿佛牵扯不断的红线,构成蛛网,断裂地撒落,浸润白皙指尖。
倏地,闻归鹤停下动作。
穿透发隙,咫尺之遥间,少女伸手挡住自己咬牙切齿的面容,别过脸去,面上除却最初应激般的潮红,只剩一片晶莹。
“……你别哭。”闻归鹤小心翼翼地探手,指尖还未碰到她,就被一把打掉。
她受不了这样。
早知道会莫名其妙被玄玉抓住,她还不如直接被天雷劈死。
苏时悦被闻归鹤照顾得太好了,从穿越到现在,丁点儿苦都没说过。因此,等到她失去庇护,失去原著,天塌地陷的恐慌终于卷席而来。
她感受到迟来的恐惧,在那只由原作描绘出的臭名昭著的半妖面前,忍不住哽咽地哭出声。
太可怕了……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她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想离开,她想回家。
感受到桎梏消失,苏时悦把身子一扭,背对向半妖。少女蜷成一团,拉拢一切能拉拢的衣被,无法自抑地颤抖。
别羞辱她。
哪怕他下一瞬直接杀了她,她都懒得抵抗。
低弱的哭泣声中,闻归鹤望着她,愣了半晌,直到感受到涌上喉头的腥气,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他失态了。
即使感受不到跃动,感知不到心跳,在方才一瞬,闻归鹤明白自己身体变化的原因。他感受到冲动与欢愉,迫不及待地想将喜欢的人拥入怀抱。
喜欢就要得到,喜欢就要拥有,简直像只野兽。
一卧一立的诡异画卷中,闻归鹤僵立数息,转身就走。刚跨过门槛,身上的色彩骤然退却,少年倚住石墙,攥紧前胸衣襟,极为痛苦地喘息。
乌黑发丝散落,瞳孔恢复死气沉沉的幽暗,他又变回早先那副形如枯槁的模样。
屋外有星星,千万年亘古不变的星空与明月横于头顶,仿佛下一刻就会降下光芒,收走不慎遗落在凡间的星灵。
闻归鹤略一抬眼,就像是看到什么极为可怖之物,匆匆移开目光。
他把苏时悦藏在风陵谷的石屋里,屋外环境旖旎,哪怕入冬,依然是漫山遍野的红枫。风一吹动,沙沙作响。
喘息声停,闻归鹤抬手捏诀,召来侍从。
侍从拎小鸡般地提着王使,王使早被他下了咒令,像只提线木偶般,对他唯命是从。
“带她去玉馈池吧,她会喜欢的。”他低声道。
“至于云州……”他直起身子,半阖双眼,“两个人的过家家,我总得去画上一笔。”
云州地境,最先发现苏时悦不在的人,是应召而来的容枝桃。
她一下飞艇,就着急忙慌地找自己的友人,可她把每个角落都找遍,也没能找到苏时悦的踪迹。
容枝桃惊慌失措,连忙找莫言阙求助。闻归鹤回到云州住所时,苏时悦的失踪已入了太安司档案。
见到闻归鹤的第一时间,容枝桃赶了上去,询问他有关苏时悦的事。
“那得问您的导师与主上。”少年笑容依旧平淡,不知不觉间倒打一耙,“二位与苏时悦说了什么,让她回来后一直魂不守舍,甚至不辞而别。”
被点名的莫言阙扬起长眉,冷笑一声。
楚令彰并不在太安司,国公身居高位,哪怕有了感兴趣的人,也不会过多停留。她留在城防处,让莫言阙替她传话。
“国公会全力寻找苏姑娘,但如今大敌当前,需得暂时搁置。”女修示意容枝桃稍安勿躁,不急不缓地询问,“不过,我听说,云州城外的那只狐妖,与公子有缘?”
“那不是狐妖。”闻归鹤笑眯眯的,“是人。至于缘分,我并不认识那人,或许是在某些场合曾经遇见,故而有点头之交。”
“我的主人托我传话,你的那些事,她没有兴趣。”她直起身,双眸如同她未来的君主,灰色的怜悯中,泛着薄冰的尖光,“只是,莫要让无辜者染上恶名。”
她逼视闻归鹤,少年依然笑眯眯的,周身如同砌起结实的铜墙铁壁,把所有的指控尽数反弹。
莫言阙压根不是来吵架的:“三日后,云州会开展驱邪仪式,若风陵谷能到场,吾主会记下你的人情。若有更合宜的合作对象,也请公子随性而为。”
所谓驱邪仪式,便是要除妖灭魔了。
颁布命令时,莫言阙问过楚令彰,是否要说的这么明白。
女郎思索片刻:“他的所求,应当比我还要迫切,也不知他怎么会在计划进行的过程中,被另外的景色迷住双眼。”
“楚君的意思是……”
“嘘。”国公探指,抵在唇前,“孩子们的游戏罢了,我们何必参与?”
意义不明,不知道她猜到、或是知道了什么。
莫言阙传递完话语,惦记着城防各处,转身离去。
容枝桃没有走。
闻归鹤有些意兴阑珊,抬手打算送客,少女一拳砸在桌案上,怒气冲冲道:
“我知道是你。”
“是你带走的苏时悦,又在这儿装无辜好人。”
闻归鹤撩起眼皮,嘴角略有讽刺:“证据呢?”
容枝桃被噎了一下,无法反驳,只能深吸一口气:“当初越州城,我就不该放你离开。”
“你不许伤害她,不然,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和你搏命。”
第53章 第53章铸成大错
“此处是安王府,假山圣景。”
“这儿是殿下赠予玄玉的私人汤池,请苏姑娘赏脸。”
引导苏时悦的王使,换做了女子。
苏时悦曾见过安王的使节,虽然不是同一人,着装别无二致。彼时,王使身着红袍,势气逼人。
而现在,同样的职位,王使像只被抽去肋骨的病猫,卑躬屈膝,在其余侍从的陪同下引路。
她出现在这儿,毫无王族使节颐指气使的模样。就好像,仅仅是为了证明此地是安王府邸。
但苏时悦也不在乎这些。
她的手还被铐着。
自从捅伤玄玉后,新来的侍从坚决不给她松绑。他们都知道她想逃跑,于是严防死守,在半空凝出结界,构建出虚假之天。
苏时悦抬头,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连自己到底身处何地都无法确定。
顺着王使指点,她看到头顶云雾缭绕之处,似有座山。飞流直下的瀑布恍若一挂银练,撞在重重叠叠的岩石上,碎成万千珠玉。
瀑布下方,是一汪被巨大花岗岩围出的天然温泉,清澈见底,犹如圆镜。水面泛着淡淡的乳白,雾气蒸腾,与周遭云起缠绕,恍若仙境。
“玉馈池的泉水直通地脉,能治伤,能洗髓,还有忘忧草疗养生息。”王使声音朗朗,介绍完毕,朝她鞠了一躬,为她解开手铐,往后退却。
“站住。”长期缄默的少女,忽然开口。
“是你们把我的行踪透露给玄玉的,对吗?”她似是明白了什么。
王使眼中出现一瞬呆滞,旋即,她像早被定好行为进程的人偶,愣愣回应:“苏姑娘聪慧,正是如此。”
苏时悦用力咬牙。
她想生气,却根本不知道该从哪生气。
千防万防,原来玄玉安插的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路过,甚至还与闻归鹤搭上了关系。
玄玉与闻归鹤……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头一次在苏时悦心中产生交集。
王使离开后,那处泉眼像是感知到受欢迎者的到来,叮叮当当地唱起了歌,水花飞溅又落下,溅起金冠的形状。听王使介绍,此处温泉乃是神赐之物。泉中之水,更是具有脱胎换骨的功效。
换做旁的时候,苏时悦应当早发出一声惊叹,拉起朋友的手,蹦蹦跳跳地上前,赞颂令人眼花缭乱的美景。
可眼下,除了从这儿逃出去,她没有任何杂念。
周围空无一人,但她的灵脉依然被封死,无法向外界求援。苏时悦不确定,周围是否布满看不见的眼睛。
苏时悦没有泡温泉的打算,仔仔细细检查温泉,探指进入水面,闭上眼,感受蒸腾而上的温度。
三息后,倏地睁眼。
这片热泉的确有几分厚重的生命力,再往里探,便是几分灵巧四散的灵力。
她可以使用这份灵力,向外求援。
苏时悦指尖沾取池水,捧在掌心,调动全部的感知,试图以此绘出符阵。她在闻归鹤身边那么久,就算没学到精髓,几个通讯法阵还是会画的。
可她到底还是太小看玄玉。
既然他敢放她来温泉散心,说明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聚散这里的灵力。苏时悦全神贯注描摹几次,好容易成阵,指尖一松,法阵立刻变作清水,混入池面。
少女试了无数次,失败了无数次,池面倒影晃了又晃,破碎又重组,最终,她一拳砸在温暖花岗岩上,伏在地上红了眼眶。
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她的灵识更顺利地融入池水,汲取其中灵力?
中途,王使回来过一次,被苏时悦挡到门外。赶走王使,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感知不到时光的流逝。
头顶不见暖阳与明月,她并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时间去画法阵,也不知道自己剩余的机会有多少。
再画不出法阵,她就又要等到下次玄
玉开恩,把她从那件暗无天日的石室放出来,才能再度接触泉水。
苏时悦呼吸急促几分,目光往旁看,落在温泉边层层叠叠的岩块上。
所谓灵力,存于灵脉间,随血液流动。
她伸出手,皙白的指尖落在岩壁,缓慢地摸索。待触及边缘一块凸起处,苏时悦停下动作。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倏地扬手,用力砸落。
刺痛传来。
又过了几次,泉水像只温润的绵羊,任少女摆布。石榴汁般的红色水渍铺开,将浮动的白衣染成玫瑰色。
苏时悦顺利画下法阵,身体一歪,倚在岩壁上。
接下来,就是选人了,向谁求助比较好呢?
闻归鹤?
不,不行,她不能把他扯进狼窝里。
那……莫言阙那边……
苏时悦手腕被缎带绑紧,随时间的流逝,变得有些冷,她还没思索出与莫言阙联系的方法,视野逐渐开始模糊。
似是因伤口长期浸润在水中,她的眼前出现一幅图画。
崩腾不息的水,从上游倾泻而下。
那时的池水,远不如现在干净凌冽。在没有洁净法阵与精美修缮的情况下,污浊的水不断冲刷岸边,冲下无数奇怪的东西。
有泥沙,也有许多人类使用的工具,甚至是武器,还有不知何处染上的血水。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故事里可没有。
苏时悦略带茫然地想着。
最后的最后,苏时悦看见,石榴色的缎带,卷下一具被挖了心的……
尸体?
“公子?”短暂的呼唤,令闻归鹤回过神。
白羽有条不紊地布置队伍分配,准备加入战斗,他转头想向闻归鹤确认,却发现他正微微愣神,似是有心事。
闻归鹤转眸,看向阵盘上的调度,眸光晃过后,轻轻颔首,示意他照办。
少年没有转露妖相,面色霜白,孤身一人,显得颇为单薄。他高坐城墙角楼顶部,俯视城外转狂,双眸眨动几下,忽而挥手。
“接下来的事,你来完成。”
“公子?”
“我去寻太安司。”闻归鹤淡淡道,“先前答应过你们,为我做事,我送你们入天都。”
听到此言,白羽笑着眯起眼,稚童般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野心:“多谢公子成全,一日日在大荒生活,我的有些朋友都快腐烂了。”
他拱手作揖,带着身后遮掩本相的妖军,汇入城外漆黑的浪潮中。
人群如同海浪,于蓝沙江畔的陆地波动,云州边境,圣君禁妖令下的人、妖边境,在数杆军旗的领导下,金石交加声不断,杀声震天。
闻归鹤视若无睹。
他像只乌鸦般,居高临下,扫视所有人,很快,把手一撑,自高空跃下,轻盈落在一人身畔。
“她来寻你们了,是吗?”他问道。
楚令彰手中把玩数枚携令盘,法器中灵力四溢,分散到各处角落。
她并不惊讶于闻归鹤的到来,嘴角微勾:“不先看看自己的玉简?”
少年沉下眸子:“她若向我求助,我自然不会错过。”
“我感受到属于她的灵力,只可能来源于太安司的传讯玉简。”
“但真是稀奇,若她神秘失踪,无人能联系上,她怎么会传出消息。”
他双目眯起,眼中似有血红掠过。
“你早就知道她在哪里,表面说没兴趣干涉,实际上早就出手,派人去救她。我们达成协议,你需要庇护的人里面,可没有苏时悦这个人。”
除了他,苏时悦没有看走过眼。她的确,对这个世界的过往与未来知之甚多。
为什么偏偏看错了他?莫非,一千五百年后,会有人称颂他不成?闻归鹤想着,止不住冷笑出声。
楚令彰别过头,没去看他的眼睛:“我为什么要救她?”
女郎与少年一样,居高临下,游刃有余地发号施令。最前线,是文武袖的女修挥动阵旗,而她,是幕后的操控者。
“苏姑娘很好,但她与我而言,和如今守卫云州城的任何一人都没有区别,我为何要救她?”言毕,她点开身畔通讯法阵。
“盈盈,告知现状。”
莫言阙的声音传来,简洁地向她概述城墙最南端短暂爬上一只章鱼怪,但迅速被一枪击落的消息。而后,竟支支吾吾起来。
楚令彰笑道:“还有什么事?”
“是苏时悦。”莫言阙言简意赅,“她告知我,自己疑似被绑入安王府。”
楚令彰长眉轻挑,记下消息,在心中盘算一番。意识到并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她转头,想对闻归鹤说些什么。
一回头,身边位的人已无影无踪。
女郎长眉挑起,好半天,唇齿间发出声笑音。
“呵?”
因为事情出乎意料?所以惊惶不定了?
过了会儿,楚令彰难得有闲心,低头触发通讯法阵,继续问:“闻公子可有来寻你?”
“闻归鹤吗?”莫言阙的声音停顿片刻,“不曾,我与风陵谷的联络,都有名为白羽的侍从组织。”
她好奇楚令彰发问的缘由,但很快,一阵凶猛的灵力波动打断她的思绪。
莫言阙搁置下谈话,迅速冲至女墙旁,将进攻的局面一览无余。
站在妖族阵中的,是一名霜雪般的女子,长发、白衣,经过几次确认,模样与闻归鹤三分相像。
这一特征,她大大方方的展示,闻归鹤也从不遮掩,两个人仿佛不约而同地,想要透露某些消息。
据传,十数年前的天都,曾有一出旖旎往事。以蛊惑人心为荣的纪真阁,瞄上了虞境的至高存在。
有关白衣女子的事,都被白羽密切地记录,群鸟惊飞,用眼睛观测敌方阵地的一举一动,而后由它们的主人传给闻归鹤。
闻归鹤却没有半分闲暇。
他的胸口像是扎入一柄匕首,雪亮刀尖一遍遍地搅动,刺得他喘不过气。
苏时悦在他肩上留下的伤口,他一直没有治疗,眼下也开始像被火烫到般,不断刺痛。
玉馈池中灵气稀薄,她没有机会画出传讯法阵。她应当是被救走,才有机会与莫言阙取得联络。
闻归鹤一遍遍地想着,却更像是在催眠自己,回避某种可能。身体却一日千里,往风陵谷赶去。
若是她被救走,若是她没被救走,既然她能画符阵。
她为什么不找他?
她发现端倪了?
她认出他的身份了?
闻归鹤想不出别的可能。
他的风陵谷,坐落与大荒东南,从外表看,是一座遗世独立的山庄。入内,几名被他以术法控制思绪的王使先迎了上来,朝他行礼。
为了最终目的,与安王交易的过程中,他总会留下几人。对面还当自己安插了眼前,乐不可支地顺杆子往上爬,送了闻归鹤免费的伪装道具。
“她呢。”闻归鹤什么也不想,张口问道。
仆从们面面相觑
:“依照公子的吩咐,在玉馈池歇息,生机法阵与束缚法阵都在运转,她不曾逃跑,也不曾自尽。”
闻归鹤一句没听,迅速踏入传送阵,往玉馈池去。
下一瞬,鼻尖飘来血腥味。他心头一紧,慌忙扭头。
他看见了苏时悦。
少女手腕低垂,斜倚在温暖池畔的青石上。
池水无时无刻不在自动清洁,早已恢复洁净,连带她的衣裙,也由自带的清洁术洗净。只有她绞紧的绷带,与发白的肌肤,诉说着发生的一切。
“苏……”闻归鹤喊不出声。
没有比眼下还清晰的答案,他铸成了大错。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冲过去,把她揽住怀里渡气,只记得苏时悦垂落的睫羽颤了颤,眼睛张开一条缝,看见他。
“怎么是你?”
他喉头发紧,感觉她的手几不可查地用了力,吃力地揽住他的肩膀。
“别留在这儿……”她在他耳边说。
“小心,玄玉那家伙,要对你动手。”
第54章 第54章“苏姑娘,回家吧。”……
恢复意识时,苏时悦发现,自己正和衣躺在温热池水中。
温泉水一如既往丝滑温润,但又有了些许不同。
它们像拥有炽烈的生命力,像蛛网般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如同巧妇手中细针,穿针引线间缝合了她的伤口。
苏时悦怔了怔,倏地回神,发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少年背靠岩壁,箍着她的腰,稳定她在水中的平衡。他垂着眼帘,似是心事重重,见苏时悦醒苏醒,瞳光在她脸上一晃,倏地挪开。
只一眼,苏时悦便认出他的身份。
“鹤公子!”她情不自禁露出惊喜的笑颜。
闻归鹤似是神游天外,没能立刻回神。苏时悦又喊了一声,他才仰头,凝神望她。
“你分得清吗?”他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玄玉?”
听到熟悉的名字,苏时悦浑身一颤,有些后怕。很快,背后一只手抚上,因为水温,常年冰冷的掌心染上湿热,他轻轻拍着,叹息道:“抱歉,吓着你了。”
苏时悦由他搂着,望进他幽深的眼底。忽地笑嘻嘻地垂首,与他额头相抵。
“分得清。”她道。
“鹤公子就是鹤公子,我能认清你的情绪。”
闻归鹤嘴角抽了抽,含笑无言,又听她道:
“至于玄玉……”
“他……”苏时悦移开目光,“我不知道原因,但与他对峙时,我偶尔会觉得,他很假。”
“无论是惺惺作态,对我说软话,还是威胁我,我都感知不到他的情绪。”少女眨眨眼,道。
感知不到,情绪?
闻归鹤微微错愕。
他以为他是玄玉,他一直认为自己是玄玉。
可在苏时悦眼中,作为玄玉的自己,竟然是虚无缥缈的?
他费心装出的闻归鹤,可能是真实的吗?
“不对。”说到一半,她话锋一转,疑惑发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为了保护闻归鹤,她甚至没向他求助,为何他仍会出现在安王府?
“别担心,我把入内的路径封死了。”少年抬指,抵在唇前,“他进不来。”
“好些了吗?”他摩挲她侧腕伤口,止不住发出叹息,“苏姑娘昏迷了许久,我来的时候,实在是吓坏了。幸好,此地池水有疗伤功效,我擅自带你入内,还请见谅。”
“还疼吗?”
“不、不疼了。”
苏时悦面庞倏地一红,结结巴巴开口。意识到闻归鹤一直扶着她,忙扭身从他怀中拖出。
拉开距离,她方意识到不妙。
“鹤公子,你……”
少年长衣上也沾着血,从身上攀至颈侧。在她昏迷期间,他不知遭遇了什么,浑身绯色,将池水也跟着染红。
在苏时悦震惊的目光下,闻归鹤低头,安抚地笑了笑:“不是我的血,再者,不论多重的伤,都能在玉馈池愈合。”
玉馈池……
苏时悦念着名字,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没事就好……”苏时悦松了口气,忽听他问:
“苏姑娘,一定要回家吗?”
苏时悦一怔。
“你那晚喝醉了酒,和我说,你来自一千五百年后。”他道。
苏时悦脸更红了:“你都知道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像是被她惊慌失措的模样逗笑,少年依然笑如春风,他的眸光倏地暗了暗,而后,攥紧她的手指,问道:“可以,不回去吗?”
他身上的血,将温泉池水染得通红,勾连出血丝。他枕着自己柔顺乌黑的发丝,披着那具精美的皮囊,弱声弱气,几乎是祈求地哀哀出声:
“苏姑娘,我舍不得你。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任何人接近你,我会让你与楚令彰一起走向成功,收获无数果实。”
“可以……留下吗?”
苏时悦被他突如其来的掏心剖肺的剖白震惊,她没想到自己沾染一杯酒后,会把自己的过往全盘吐出,更没想到闻归鹤会开门见山,请她留下。
她一抬眸,就看到他的眼睛。从他的眼中,她能看到许多感情,再难掩饰的不舍。他像一名孤注一掷的赌徒,只要她点一下头,他立刻会为她押上全部筹码。
于是,苏时悦摇摇头。
“我要回家。”她的声音无比坚定。
闻归鹤没有出声。
苏时悦:“抱歉,我不会留在这儿,鹤公子,我……”
闻归鹤:“我明白了。”
“苏姑娘,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少年淌水而出,离开温泉,长臂一伸,将苏时悦拉出来。
他无比熟练地掐出法诀,接触遮挡四方的结界。
苏时悦眼前,出现一幅绚丽而瑰丽的画面。
自从来到安王府,她就被各种法术屏蔽视线,对此地最深的印象,是漫山遍野的红枫。此刻,所有的枫叶绘成燎原之火,疯狂地舞动,燃烧,半边天映得火红。
有人闯入此地,放火烧山。
“小心。”苏时悦紧张地攥住少年衣袖,生怕他遭遇危险。
闻归鹤:“是我做的。”
苏时悦:“哎?”
闻归鹤:“我设了个圈套,利用我本人现身,让对手入侵此地,毁了这里。我会把此地的毁灭作为投名状,作为交换,白羽、以及风陵谷的所有人,能够进入天都。”
“明明该陪你养伤,我依然在做自己的事,很叫人厌恶,是不是?”
他的情绪不对劲,苏时悦心中一惊,扭头向他看去。
少年肌肤被火焰撩得通红,眼眶色彩更是妖艳无双。他长身玉立,仰首静默,许久,才回应她的目光。
他没有理睬苏时悦的安危,久久凝视她,像要将她刻进心底。
“对不起。”他的声音在发抖。
“对不起,时悦。”苏时悦听见,他用了个很少用的称呼。
那两个字被他说出,很是好听。苏时悦的一颗心,忍不住跳了跳,情不自禁仰起脸,想听他说什么。
在漫天焰火中,闻归鹤慢慢俯下身,像是要给她一个吻。
苏时悦抿起唇,慌乱地想要回应,很快,手心一重。
闻归鹤轻轻巧巧,将一块四方冰凉的小物件,放入她的手心。
“苏姑娘,回家吧。”
第55章 第55章她回家了。
闻归鹤与苏时悦。
是两条平行直线。
若非天都圣君的恩典,他们永远不会有见面的奇迹。
见面的契机,也荒诞地令人发笑。
闻归鹤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从何时起,意识到——
他能送苏时悦回去。
或许是从她自称被接触过法印,又或许是她说她的到来与耀星印有关。
又或许,是从她的呓语中,推算出她的来龙去脉。
可他为何要送她回去?
浑身浴血,手捧方印,解除妖相,往回走时,闻归鹤如此想。
无论从何种角度,都不该是由他动手,将她送离这片失控的战场。
喜欢就占有,想要就掠夺,他跟着母亲在天都小住时,曾自己总结出这些真理。
回想起来,实在幼稚。
少年垂眸,深色的瞳孔中,是辉光四散的小印。长睫一颤,抬眸,望进少女惊愕无比的目光中。
苏时悦:“……不是仿印,鹤公子,你从哪儿得来的?”
“为什么要送给我?你不是也需要耀星印吗?”
闻归鹤又一次没有理睬她,他似是自说自话惯了。抬手,抵住她四指往上,直至握住
耀星印,重复一遍:“回家吧。”
说话间,心口一阵悸动,闻归鹤微微蹙眉,没有去在意。
落在苏时悦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她清楚地看见,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涌出,源源不断地注入耀星印,又注入她的身体里
法印与他仿佛融为一体,苍白的辉光像一束火苗,在他的心口跳动。
“鹤公子?”她突然说话,声音很大,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苏时悦:“耀星印和你,是什么关系?”
苏时悦说话时,耳畔的声音变得虚幻。她和手中的法印,竟一同变得稀薄,像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尘埃。
法阵裹住她的身体,要将她带离此地。
“无关。”闻归鹤笑了笑,松开托住她的手,直起身子,嘴角仍挂着一抹笑。
不知何时,他又恢复初见时疏离而淡漠的模样,含笑望着她,挥手作别,转身时,迅速收敛唇角的笑容。
他表情变化得太快,甚至不在意她是否看到。他回首看向远处,眉头轻拧,往身后漫天山火走去。
“闻归鹤!”
他的身后,俶尔传来一声呼唤。
少女的身影化作一团星光,急急追了上来。耀星印被她扔在一旁,硬生生扯着她消失的速度慢了下来。
“这是你很重要的东西,是不是?”她伸出手,想去抓他扬在半空的袖摆,却扑了个空,“你在勉强自己把它让给我。”
“你争夺耀星印,到底是为了什么?告诉我。我若是带走它,你怎么办?”
她双目泛红,声声质问。
闻归鹤的脚步顿了一瞬,回头的动作有些慢。
他一直拿苏时悦没办法,哪怕到这个时候,还是会因为她的一句话恍惚。
闻归鹤闭了闭眼,撇去心头古怪的情绪。再开口,声音恢复冷淡的强硬。
“苏姑娘最憧憬的事,就是离开这儿,回家,不是吗?”
他走过去,重新拾起法印。
“那是——”
“我不过是助姑娘得偿所愿,何必再三推拒……”闻归鹤垂眸道,“你只管离开,莫要多问……”
他当空掐出法诀,耀星印运作的速度加快,灵力波动发出空气摩擦的嗡嗡声,几乎要盖住苏时悦撕心裂肺的反驳。
“我不要!”
在少年惊愕的目光中,她突兀地爆发了。
“如果我必须以伤害你的方式离开,那我不走了,我不回家了。”她险些哭出来,指尖攥紧袖口,一字一顿:“闻归鹤,停下你的法阵,让我回来。”
闻归鹤迎视她的目光,瞳仁轻颤,而后苦笑。
怎么可能答应。
一旦牵着她的手走出玉馈池,风陵谷的全貌就会暴露在苏时悦眼底,遍地的焦臭中,他的谎言就露馅了。
而且,他不能将苏时悦带去天都。圣君和他背后的神明,找被耀星印牵引来之人许久,一旦苏时悦步入他们的视线,必死无疑。
她离开此地,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现在把她送走,是最好的,最有利她的选择。
想到此处,闻归鹤不经笑出声。他终于发现,不知何时起,苏时悦的安危,竟凌驾于他的私欲之上。
让她带着对他最好的记忆离开,是他对自己的仁慈。
在苏时悦殷切的目光中,闻归鹤朝她走去,双指捻住法印,握住她的手腕,又一次放至她的手心,眼看她又要抽手,闻归鹤加了力道。
“不可能听你的话。”说话的语气,竟有些轻快得俏皮。
“苏姑娘,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他道,“强加到你身上的想法,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这次也会是一样的。”
怜悯他吧,宽恕他的自作主张。
若是遮羞的面具撤下,他与苏时悦经历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苏时悦拼了命地抽手,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他操控:“你不能这样自说自话,你从没给我商议过,你根本不尊重我。我要你和我解释前因后果,我要你和我说清楚!”
心中,似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疯狂地破土而出。
那是一种从高空坠落,好容易被接住,却又一次遭遇抛下的无助感。
“闻归鹤,闻归鹤!”她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像是这样,就能填上胸口的失落感。
倏地,她前伸的手被虚握住,少年五指顺着指缝滑落。
他和她十指相扣,垂首,墨发散落,挡住眼底的情绪。
“不要再问。”他痛苦地回应。
“我什么都回答不了。”
苏时悦愣了一下,仿佛第一次认识闻归鹤。闻归鹤别过头,避开她的视线
“苏姑娘只需知道,我骗了你,我伤害过你。”
他的身后,影影绰绰的火光中,有东西反射寒光。熟悉的气息拢上,苏时悦顷刻反应过来。
“是先前天玑石阵的那支箭!”
她记起当初箭矢如同自生双目,密切追踪二人的模样,心下骇然。
放火烧山之人,已在不知不觉间接近,想要再一次索取仇人性命。
“小心。”苏时悦担忧无比,极力去够闻归鹤,想送他离开,却发现他全然不曾被影响。
苏时悦心急如焚,可饶是如此,听见接下去的动静时,她依然忍不住愣在原地。
隆隆回声传来,树叶被火吞噬的噼啪声,隆隆的倒伏声,像在山谷中回响。
苏时悦听了会儿,敏锐地觉察不对劲:“这儿不是安王府?”
“如果是王府,不可能背山而建,更别说种上那么多树。”
她的这句话,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逼迫闻归鹤动了动。
苏时悦:“你说过,此地汤池可以治伤,你曾经在这儿疗养过吗?”
“这儿也和你有关,对不对?此地灵力稀薄,不像有管制的虞境,反而像是大荒,此地更像是——”
纷纷扬扬的碎片,化作线索的形式,在脑海中形成一个个明晰的拼图。她忍不住倾身向前,仿佛再过一瞬,她便能将完整的闻归鹤收入眼中。
苏时悦的结论即将冲口而出,最后一刻,修长手指抵在她唇前,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嘘。”少年带着若有若无的神秘,轻声道。
他手上的法诀飞速变动。
耀星印散发着令人迷醉的灵力,漫山遍野红枫沙沙作响。闻归鹤对一切都置若罔闻,他像拥着一个真实的人,慢慢俯下身,把头抵在她肩膀的位置。
“对不起。”他闷闷道。
声音染上哭腔,和她道歉。
“我要坦白的事有太多太多,多到无法选择,故事太长,只能略过。”
“苏姑娘,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存在。”
脚步声纷至沓来,由远及近,打破二人勉励维持的寂静。
闻归鹤像是鼓足勇气,抬起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请忘了我这个,道貌岸然的,宵小之徒。”
胆小鬼。
苏时悦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对闻归鹤而言,坦诚相待,比登天还难吗?
她张口就想骂出来,可只在刹那间,眼前已只剩花花绿绿一片。
她的话被拆成两截,一截散在风里,一截与她一起,在被耀星印吞噬前,卷入天旋地转中。
直到最后一刻,少女的神色仍带着惊愕、茫然、以及难以言述的不舍。
她没能再说出一句话,没能再与眼前人产生任何交集。穿越,冒险,一切的一切,像幻梦般,在她的脑海中模糊。
闻归鹤在她眼前消失,她像是进入奇幻王国冒险的游侠,被异世界的王送回。
过了不知多久,她的脚踩在实地,周遭景致重回清晰。
苏时悦大脑一片空白,仓惶回首。
只见高楼大厦,钢筋水泥,汽车亮着灯驶过。
她回家了?
第56章 第56章她总该知道结局。
简直是一场。
莫名其妙的穿越。
回到现世半月,苏时悦仍没能从恍惚中醒转。
现世世风开放,哪怕她回归时身着古装,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左拐右拐,最后一头扎进警察局。
等家长来接。
不多时,父母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言一语,和警察抱怨自家孩子一大早外出,连手机都不带,野了一整日联系不上。要是再不回家,就轮到他们报警了。
“多大的人了,连家在哪儿都不记得了?”妈妈气急败坏,到底没忍心打孩子,对着小姑娘后脑拍了一下。
苏时悦定定望着她,蓦地红了眼。
“你这孩子——妈妈说你两句,你怎么就——”
“哎哎哎,别哭别哭,这不是因为你一声不吭离
家出走,我着急了些,不是,我没打你啊……”
父母手忙脚乱地围着她,苏时悦却哭得越来越大声,泪水全然止不住。
那一瞬间,她才真实地感觉到,她回来了。
她知道的,她一直知道。
自穿越起,她就想要回家。
闻归鹤问她千次,万次,她第一时间的答复,永远都不会改变。
可是,在回答他的时候,她未尝不曾感到别扭与怪异。
自那日从警局离开,回家,那份别扭感就愈发鲜明。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了数日,浑身酥麻,提不起劲。
她像是一只吃到胡萝卜的驴,摘下短期的目标,嚼吧嚼吧吞吃入腹,心满意足地睡了一觉。大梦初醒,只觉空虚。
她想起了闻归鹤。
她没有后悔自己的回复,也不曾感受到失去才懂得珍惜的痛苦,她只是单纯想他了。
担忧他送走自己后的遭遇,担忧他的结局。她不知道他的未来,不知道她在他生命中担任的角色。
从她抱上闻归鹤的大腿,到彼此分开,足足数月时间,于苏时悦而言,他依然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这一别,是永远吧?是永远吧……
在她离家前的最后一日,苏时悦都快认为,自己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场幻梦。梦醒后,自然不会在和幻想的一切产生交集。
回到千年前是假的,见到祖宗与各类能人异士是假的,学习的术法都是假的,她是一个三口之家中普普通通的女儿,不会术法,也没经历过什么生死危机。
她像个再寻常不过的芸芸众生,整理好心情,打算梳洗一番,去外头找个甜品店透口气。
换好衣服,她将墨发扎成一束,拉开抽屉翻找皮圈,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一枚硬物,摸上分明的棱角。
苏时悦呼吸一滞,几乎条件反射般,紧紧握住,呼吸急促地等候许久,五指才缓缓松开。
她看着掌心中的四方小印,略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少倾,抬手,指尖一如过往无数次,掐诀,施法,指尖溢出冰蓝色的灵丝。
如今灵气稀薄,但修行者更少,方圆数里灵力聚于掌心,流光婉转。
苏时悦:“……”
不是梦。
她的小房间是自己收拾的,从没见过耀星印形状的物件,唯一的解释,是这家伙和她一起,从过去回到现在。
最初的时候,它尚有几分灵识,熟门熟路地钻回她的房间意图守株待兔。
接着,它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失去灵力,化作一方贵重的古董。
苏时悦调动灵力,把它包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她想弄明白,自己当初究竟是如何穿越,又是如何回归?
可无论她观察多久,皆无所得。
少□□头攥紧,覆在心口。很快,她从书架上取下《虞昭令》,摆在书桌前翻开。
她专心致志地寻找闻归鹤。
既然她的穿越是真实的,那她所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事也是真实的。她主动与楚令彰提了闻归鹤,她让莫言阙接受了闻归鹤半妖的身份,她告知了闻归鹤玄玉的危险。
她是不是能像那些团圆的故事中,智勇双全的主角一样,改变重要之人的未来?
苏时悦循着目录翻页,薄薄几页纸,似有千钧重。
不一会儿,她的目光定住,双手撑在桌案上,静默许久,连哭也哭不出来。
脑海一片空白,思绪几近僵化,又突地转得飞快,她掏出手机,拨打一个联系方式,用肩膀夹着,边穿鞋边等待接通。
“……是我……我又把您给我的书看了一遍。”
“哎?您一直在等我的电话吗?”
“您知道……”
她打给了赠她读物的人,这么多年过去,那人几乎从不和她见面,全靠书信与音频联络。仔细回想起来,他似有几分熟悉。
“我想与您当面谈,有关虞朝的事。”她提议道。
苏时悦很肯定,自己在穿越的过去见过他。只要见面,她心中的困惑,必然能解开大半。
“现在吗?我打算去图书馆,我们就约那儿吧。”
“很重要的事,需要与您单方面确认。”
那一刻,苏时悦不再回避自己的在意。
她要知道真正的结局。
她总该知道结局。
至少,闻归鹤该有个好结局。
周一的图书馆闭关半天,苏时悦顶着太阳在外排了长队,好容易过完安检,一头扎进历史区,摸到虞昭时期的板块,挑挑拣拣,专捡自己知道的情节看。
她就不信,那家伙真的没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字。
时间飞速流淌,苏时悦看得眼睛酸麻,都没能在纸业间捕捉到闻归鹤的名字。
到头来,仍然一无所获,反倒是有关玄玉的线索,又被她捕捉一大堆。
现代社会没有灵力与法术,那些怪力乱神之事,大多不受官方认可。作为亲身经历者,苏时悦倒是能将许多虞朝灭国那一年的事,与修士和半妖对上号。
赫京西北谷关地震,永定十二年天都爆炸,应当都是修士们的手笔。
可她还是没找到闻归鹤。
连苏时悦都没意识到,她的思绪已经完全被那三个字占据。
天都爆炸后,伴随一系列未解之谜,就是改朝换代的结局。
苏时悦看得眼冒金星,扶住额头,继续往下看。
她忽地想到另一件事。
《虞昭令》整个故事里,似乎没有准确地提过玄玉的结局。
作为反派,他在书中并未被什么人杀死,而是卷入使宫殿塌陷的那场巨震中。原文中倒是有说他因此丧命,之后也不曾提过他的行踪。
但死遁这种事,苏时悦一点儿也不陌生。那些网文小说里,一百本有八十本是这个套路。
倘若玄玉并没有依照故事的结局死去,那之后呢?
妖物,或是半妖,他们的寿命当如何呢?
是人类的多少倍?修为高深者,能活得比相应等级的修士还长久吗?
苏时悦忍不住想,赠她书本之人,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敲开她的家门,见到年幼的自己。
他是如何找到她的?
他为什么会帮她?
他知道,她会因为一枚法印,被拖到久远的过去吗?
苏时悦指尖摩挲已失去法力的小印,疑问盘旋。
她的心头浮现猜想,水泡般冒了两下,须臾沉寂。
直到手机屏幕再一次亮起,消息框弹出,她才像只机敏的野兽,从书桌前跳起,蹿出阅读区,扭头回望。
见到来者前,苏时悦想了一百种可能,也想了不知多少种开口的方式。
她以为自己会激动万分,可真正与来者相遇时,苏时悦的心情竟诡异地平静下来。
“我就说,哪怕记忆模糊,但我肯定,曾经见过你。”为了让自己的神态更生动些,她扯了扯嘴角,而后微微一笑。
“你长大了,白羽。”
第57章 第57章他死于与你分别的第二年
故事的发展,永远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成为人君的修士受天地约束,寿数渺小,寻常修士寿元几百,也终会在长生中迷失。
到头来,不太聪明,无忧无虑,情感浮于表面的妖怪,反倒能拥有令人羡艳的寿元。见面后,甚至能快快乐乐地打招呼。
“没有熟人的日子太孤单,我就睡了一觉,睡醒之后,算着到了您出生的年代,就飞出山找你了。”
千年时间,于白羽而言,只是从稚童长成青年人的模样。
长大的童子眉宇间褪去稚气,一身休闲衬衣,在附近的咖啡店定了个包间。他点了杯甜到发腻的冰激凌,边赞颂人类的伟大,边与苏时悦聊天。
“我就知道您一定会认出我,这段时间,我估摸着您的年岁差不多,一直期待你呼唤我。”
“好久不见,苏小姐。”他对未来适应得很好,连称呼都换了,“要喝点什么吗?我去帮你买。”
苏时悦手中纸杯被捏出条条
皱褶,拧眉说不出话。
白羽与闻归鹤之间,是再纯粹不过的主从关系。可依照闻归鹤的性格,他可以随时放手下自由。她不知道自己一旦问起,是否还会得到有关闻归鹤的消息。
苏时悦:“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我与主人定下约定。”白羽露出认真的神情,“要确保小姐您的平安。”
他指了指苏时悦腕上的珠串:“对付现在存在的那些小妖,这个手串足以保护你一世安康。如果遇到别的麻烦,随时可以联系我。”
说着,他熟练地取出条玉石项链,信手递过去。
苏时悦没有接。
她默默地看着几乎大变样的旧识,心脏狂跳,若有所失。
“白羽。”
“嗯?”
“鹤公子,在我离开之后,还好吗?”
话语出口后,世界陷入一瞬寂静。很快,像是为了缓解尴尬,白羽笑了起来:“他完成了他想做的事。”
“然后呢?”
“然后?”兴许是妖族对感情更为淡漠,又兴许是白羽认为自己完成了闻归鹤托付的一切,白羽道,“公子并非长寿之人,自然是死了。”
辞世,千古,长逝,在无数温和与含蓄的表达中,他用了个最普通不过的字眼。
苏时悦:“死于玄玉之手?”
白羽:“我给的书里,应该已经写得很清楚吧,公子死于永定十一年初春,是和姑娘分别的第一年。距今刚好一千四百九十八年。”
接下来的话,苏时悦听不太清楚。
对于白羽而言,那已是千年前的亡者。哪怕彼此真的存在超越主从的情感,也会伴随着时间冲淡。可与她而言,他们只不过分别十几天,甚至是她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他的十数天。
她看过原书,她知道自己脑海中的幻想有多荒谬,但她依然在痴心妄想,万一故事是错的,万一他的修行一日千里,了悟长生之道,在她的时代等她。
苏时悦:“你没骗我?”
“楚君的大昭也覆灭了,所有利害关系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如今繁华街市灵气稀薄,妖族也不愿意停留,我又有什么隐瞒你的理由?”
直到把真相拍在她脸上,苏时悦才恍然大悟,闻归鹤确实已经死了。
“《虞昭令》,是你写的?”她的嘴唇动了动。
白羽点点头,承认。
“那——”
苏时悦的声音,陡然放大。
“你为什么只写那么几笔?为什么不多写一点?”
“为什么不以他为中心,让他做你笔下的主角,为什么不多记录些他的过往?”
“他为什么要把我送回来?那个时候,送我回来的时候,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都不知道。”
她从来都没有机会知道,他离她那么远,所有的交流都是浅尝辄止。她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也没来得及再多问一句。
她的面庞一片温热,晶莹泪珠滚滚落下,幸好包厢阖着门,不然,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泣,不知会吸引多少不知情况的路人围观。
“凭什么要让楚令彰做主角?她有什么好的,我最在意的,会在意的,又不是她。”
“那么久过去了,我现在问你,我走之后,他怎么样了,你还记得多少啊……”她问。
白羽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我确实记得不多,抱歉了,苏姑娘。不过,你若是有问题,只管来问。我若还有印象,一定会尽己所能,一一答复。”
苏时悦用尽全力,把耀星印拍在桌上:“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与闻归鹤有什么关联?他为什么能够用它送我回家?还有,当初他以命抵抗玄玉的时候,你在那里?你为什么不在他身边?最后,玄玉到底死了没有?”
“既然他能把我送回来,我是如何被绑到永定年间,你们应当也有猜测吧?”
炮弹连珠的话语一波接着一波,劈头盖脸砸落,直让白羽傻了眼。
他举双手投降:“好啦,好啦,苏姑娘,我明白了。”
“那我就随便说说吧。”他轻咳两声,思绪却已经飘飞。
其实,他的经历,远没有苏时悦想象得多。
按照他的修为,他绝无清醒存活那么久的可能。因此,离开公子后,他睡了长长的一觉。
睡到功成名就者沦为一抔黄土,睡到败者与胜者都无人在意。睡到一觉醒来,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怪力乱神,都成为野史上不被他人所信的存在。
所以,苏时悦问他的那些问题,白羽还真能一一给出答复。
风陵谷那场火,是他放的。
那是他与公子间的约定,在取得耀星印后,一把火烧了作为长居之所的风陵谷,作为向圣君投诚的礼物。
“公子,苏姑娘不是还在玉馈池。”白羽有条不紊安排枉死者与替死鬼,扭头看向温泉的方向,疑惑询问,“不需要把她接出来吗?”
他搓搓手:“公子莫不是打算英雄救美?或者卖护国公一个人情,让她笼络民心。”
闻归鹤摇摇头:“我亲自去找她,你在外等候,拦住碍事者。”
“那我……”
“不必为我拖延。”闻归鹤垂首,嘴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
从头到尾,他的神情仍是淡漠无比,仿佛苏时悦对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那时他身上血淋淋的,眸色昏暗,随手整理了衣冠,朝玉馈池的方向走。
白羽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挑眉。
公子又这样,装神弄鬼,神神叨叨的。不过,每次公子去而复返,都会把事情圆满做成,他只管等待就行。
他就说,害怕苏姑娘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擅自软禁是不划算的。
过几个时辰,他应当又能见到苏姑娘。也不知公子会如何解释自己这轮失心疯的行径,虽然无法明说,但他很乐意听苏姑娘向他抱怨。
比起公子,苏姑娘可谓是个超级大活人,白羽一边半点儿不留情地烧了与公子初见的地方,边美滋滋地等着苏时悦回来。
比闻归鹤先到的,是容枝桃。
闻归鹤从云州离开时,走得急,全然不曾注意抹去气息。容枝桃意外发现后,擅作主张,循着他的脚步,一路搜到风陵谷。
她气息混乱,灵力也抽得所剩无几,气喘吁吁停下脚步,被白羽拦下。
“这位姑娘,此地危险,还是快些回去为好。”小童笑眯眯的,寸步不让。
火光映天,灰尘扑面,落在容枝桃狰狞的面容上:“苏时悦在哪里!”
白羽佯装惊讶:“容姑娘在说什么?苏姑娘是被那半妖玄玉抓走的,莫非玄玉就在里面?”
容枝桃生生气笑:“恐怕不见得吧?说不定,是你家闻公子怕苏姑娘离开,伪装成玄玉将她困住。不然,他会和要匆匆离开云州?”
白羽眉眼一沉,正准备继续与她争执,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咫尺之遥停下。
童子与少女同时回首,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敌人近在咫尺,容枝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瞪着出现在眼前,白发红瞳的少年,呼吸骤停。仰面往后,跌跌撞撞后退几步。
妖,半妖。
是在越州城,戴上面具,残忍杀死容文赋一干人等的妖邪。
是臭名昭著,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她浑身发抖,腿肚子打颤,几乎下一瞬会因为恐惧瘫倒在地。
苏时悦在哪里,苏时悦如何了?她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白羽:“公……公子……”
他已经不掩饰了吗?
闻归鹤垂眸,冷冷地看向容枝桃,目光无悲无喜,甚至带了几分菩萨与神佛的慈悲。
“你是来找人的?那么,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少年冷笑。
他伸手,探指,在她眼皮子底下勾了勾。
“叫你的主人来。”
第58章 第58章他想亲自,给她留下些什……
“你认为,我杀了苏姑娘?”
许久之后的某日,闻归鹤突然问白羽。
彼时他状态很差,只能留在天都内部休养,闲来无事,又聊起苏时悦。
白羽正在整理进入天都妖物的名册,美滋滋地给小弟们分配公子划分的安全区。听到这句话,罕见地陷入沉默。
“公子当日,没有否认。”他已经长大,不会轻率跳进闻归鹤挖的坑,想了想,给出最为圆滑的回应。
闻归鹤失笑,听到他的笑声,白羽才惊觉,原来公子没和他打哑谜。
“公子,当初在容姑娘面前,容姑娘猜你杀了苏姑娘,你的确是一口承认了。”
“而且,不止容姑娘,就连楚令彰也……”说到一半,白羽恍然大悟,“对啊,国公又不是只听片面之词之人,她怎么会因为你的一家之言,直接断定苏姑娘尸骨无存,连搜查都不曾搜查过。不止如此,还私下与我们合作。”
“公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约定支开了我?”他满脸疑惑,不由自主地歪了歪脑袋,“我跟随公子那么久,公子还是不信任我吗?”
闻归鹤撑起身子,含笑看过去:“我与国公之间的通讯,不都是经由你手交递的么?”
白羽:“?”
闻归鹤笑到一半,似是被突如其来的心悸打断,微蹙眉头,忍了片刻,正色道:“我把她送回家了。”
白羽:“是这样啊,公子果然没有伤害苏姑娘。”
“果然?为何会这么觉得?”
“大概是与公子相处久了,能察言观色,猜出一些?”
白羽还记得当初的场景,莫言阙与容枝桃,几乎是前脚后脚出现。瑟瑟发抖的少女见到自己的老师,像是久旱逢甘露的枯芽,“嗖”地扑了上去。
“老师,闻归鹤是玄玉,他掳走了苏姑娘。”心中的定论,在危险解除的刹那,倾泻而出。
“我方才,明明感受到她的气息,就在刚刚,她不见了。”她缩在莫言阙怀里,扭头,用力瞪他,发泄心中的怒火。
“我当初,就应该让苏姑娘留下的。”容枝桃的话,让少年长睫轻颤,“我不该因为担心她的安全,放她与你同行。”
“你是她身边最危险的存在。”
“是他,一直伪装身份,是他,造成越州城遇袭,是他,将,你不是风陵谷的人吗?自己的地盘被毁,依然如此淡定,不愧是妖物。”
“你究竟把她带到哪儿去了?!”
那时的情况,若闻归鹤对容枝桃说,苏时悦很安全,容枝桃恐怕也不会信。
因此,白羽并不惊讶公子接下去说的话。
“你认为,我会送她去哪儿?”他冷笑着问,手中的四方小印,依旧在淡淡地发着光。
从头到尾,失踪的只有苏时悦一人,就连那枚被公子摆弄无数次的耀星印,也依然在原本的位置被摆弄。
“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此后,闻归鹤再没有提及苏时悦,如今听他再度说起,白羽忍不住趁热打铁继续问:“那苏姑娘在哪?”
他还真挺想念她。
视线回转,白羽正打算继续追问,忽地惊呼一声。
闻归鹤的手中,捻着串黑金色的珠串。
白羽眼见,一下子认出:“苏姑娘的宝贝?”
闻归鹤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要拜托你一件事。”他道。
“手环的主人,会在千百年后降生,带上这串手链,去找到她,替我送给她。”
“千、千年?”白羽惊愕道,“主人,公子,你把苏姑娘送去千年之后了吗?可我活不到那么久,怎么找苏姑娘。”
“不要紧的。”闻归鹤勾唇,“我会让你活下去。”
“我的元丹给你,足够你挥霍。”
“公子?”
精美华室中,少年合上双眼,双手随意交叠,后脑微微往后仰。自从恢复独行,大部分时间,他习惯了近似冥想的独处,那时,他的所思所想,无人能知。
他伸手按在心口,低声道:“我活不了那么久,只能假手他人。”
“不然,我着实,有些担心……”
担心她孤身一人
苏时悦是从未来过来的,莫名其妙,与他绑定承伤咒。
闻归鹤已经许久不曾思考,最初的恶咒,是从哪里来的。又或许,其实他已经知道结局,无需再想。
但他知道,他们终会相遇。在他的过去,她的未来,少女如同一颗从天而降的流星,落到他的世界。
到那时?谁来保护她?
如果没有别人从中插手,他就必须一一准备,为她铺好路。
连闻归鹤也不知道,每次从圣君庄严华丽的宫殿走出,从那座硕大的献祭法阵走出,他在期待什么。
他只是在不断地思索,初来乍到,柔弱无力的女孩,会需要什么。
珠串上的法阵,在无声无息间形成。闻归鹤习惯于在指尖摩挲珠石,思索如何删减其中细节,让她出现后,能更加顺利地找到他。
它是唯一一个,会随苏时悦一同到来之物,应当多费些心思。过去的自己,需要足够忠诚,足够包容,也需要足够知时务,愿意托举她。
也不能太显眼,目的性过强,容易让他逆反。
他站在时间的一端,弯弓搭箭,毫不客气地瞄准过去的自己。
闻归鹤:“如果有缘,能见到她,和她说上话,不要提及有关我的事,听明白了?”
白羽总算听明白苏时悦的来历,一愣一愣地点头,他接过闻归鹤递来的手串
“这便是我要拜托你的事。”
“足够了……”
“那样就足够了,过些日子,圣君会针对纪真阁,进行最后一次的围剿。你在那时从我身边离开,没人会注意到你。”
他喃喃道,神智有些昏沉,眼皮似是逐渐支撑不住,即将合上。
俶尔睁开:“不对,还差了一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坐正,清润的眸子里闪过丝恍惚。
“我差些忘了,她若是缺乏指引,如何寻到我?”
白羽一愣,又听闻归鹤道:“我写几段话给她。”
他得亲自,给她留下些什么,留一小段,有关这个时代的故事即可。
里面的人物。
他想把自己写好一些。
至于玄玉。
他希望她能足够厌恶他。
第59章 第59章咬一口
泄露天机必有代价,想要利用循环,留下线索,闻归鹤要写得模糊些,在修改细节的基础上,尽可能地让苏时悦明白她穿越后数月的大致发展。
一开始,闻归鹤只想留下一小段话。
后来,越写越多,越写越杂,恨不得将所有的设定与细节,都为她记录下。
唯独自己,思来想去,也只有寥寥几笔。
他终究无法与苏时悦介绍自己。
等与苏时悦解释时,这本书又变成了白羽所写,专门帮苏时悦投机取巧的攻略书。
白羽对闻归鹤的所作所为,所知不过十之五六,落到苏时悦的耳中,就更少了。从头至尾,苏时悦仍不了解闻归鹤。
直到现在,闻归鹤也没能把自己的心绪,透露给苏时悦。
于苏时悦而言,他永远是一个萍水相逢,而后永别的友人。
她缤纷灿烂的旅行,在白羽口中画上
句号:“故事就这样,公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就把修行的元丹留给我,转化做长生的妖力,托我等姑娘长大,从他的时代回来之后,和你解释这些,让你放心。”
说完,他顿了顿,等待苏时悦的回应。
苏时悦没有说话。
她双手搭在卓沿,脑袋无力地垂下,瞳孔干涩发痒,却挤不出泪水。
“再之后呢?”她问。
白羽习惯性地歪头,疑惑她还想知道什么。
苏时悦:“他真的,不在了?”
白羽点头。
苏时悦牙齿咬紧嘴唇,双手轻轻颤抖:“他没给我留下什么?”
“何必过于关注逝者?”白羽打了个哈哈,“苏姑娘,你是新时代的人,因一场闹剧,结识了友人”
“如果这是场故事,也算是圆满的冒,不是吗?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
苏时悦低着头,没有回答。
她的感情在否决,她的理智在抗议。如果这是一部小说,以这样的荒唐结局收尾,一定会被读者痛斥作者不负责任,随意烂尾。
可不管她再难受,她都说不出一句话。
鹤公子是什么人?运筹帷幄,说一不二,他做过的决定,她有什么资格干涉。
“我说完了。”白羽放松地伸了个懒腰,从位子上站起,笑着化解沉重的氛围,“如果需要帮助,记得来寻我。”
他打算先行离开,给苏时悦足够的适应时间。尚未来得及离开,被苏时悦突然喊住。
“等等。”她红着眼问,摊开掌心,“你还没回答我,耀星印与我有什么关联。”
白羽神情一肃,取过小印,认真端详一番,松了口气,重新放回她手中。
“我也不知道。”他笑眯眯地撒谎,“不过,苏姑娘,可别想着研究他……别让公子失望。”
他的五指搭在小印上,少倾,移开:“这枚法印,现在已经无用,又没有被收纳进博物馆,就留给苏姑娘做个纪念。”
一句话,轻轻巧巧,隔开了过去与未来。
苏时悦的心头,被一只无形的笔杆戳了一下,长睫轻颤,委屈地低下头,从鼻子里发出声“嗯”,脸上却没有任何顺从的想法。
不甘心,好不甘心。
并非是因为白羽的建议与劝阻,而是不甘心,自己对闻归鹤的态度。那种无论发生何时,都要尊重,理解,甚至要支持他。
要是她再勇敢些,再没有距离感些,在闻归鹤将她送回现代前抓住他,一顿猛摇,说不定结局
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她都在认真地生闻归鹤的气。
可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生气。白羽说的不错,闻归鹤只是她的朋友,她没资格对他指手画脚。
苏时悦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直到闭馆回家,还在想这件事。
夏日的夜晚很平静,足以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入梦。
许是因为白日见到白羽,夜晚。苏时悦第一次梦见闻归鹤。
他与她印象中的模样无二,伫立在陌生的华室中。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模样,回首,见到苏时悦,眸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一瞬慌乱后,他镇定自若地开口:“好久不见,苏——”
砰!
瘦削的身形被狠狠压在地上,天旋地转的视线中,映出一张人脸。
少年仰起脸错愕地往上看,很快,他不得不继续抬高下巴,与苏时悦四目相对。
他的面颊被掐住,苏时悦捏着他的脸,力道愈来愈重:“你还敢来见我?”
积攒至今的怨气与执念,在相逢刹那,终于化作泪水。
闻归鹤似是没想过会被自己幻想出的人压倒,半晌才抬手,想帮她擦眼泪。指尖尚未触碰到她的面庞,便听苏时悦骂开。
“闻归鹤,你欺负人!”她在眼角处抹了一把,叱道。
反正是梦,她没必要在乎他的想法,使劲儿撒气就行。
可哪怕是梦里,闻归鹤似乎还在挑战她的底线。他温顺地倒伏在她身下,眸光忽闪,像两颗刚洗过的水灵葡萄。
“苏姑娘,我错了,你别生气。”
他甚至没问自己错哪了!
“你、你……”苏时悦快被他气哭了,“你以为你故作姿态,我就会放过你吗?”
他怎么在梦里还装腔作势的……
还是说,是她喜欢这样,才会梦到这幅模样的他。
——那那那,那也太丢人了,她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爱好。
闻归鹤含笑:“那你当如何,才能原谅我?”
询问完,他又自顾自地说了句:“能再次见到你,真好。”
梦里的色调像浸了蜜的月光,少年衣衫被她扯得七零八落,纤细四肢凝白一段,眸光潋滟,连带呼吸发颤。看她的眼神,却浸满了温柔。
苏时悦撑起半截身子,想仔细看看他。他反过来抓住她的手腕,捏在手中摩挲。他看她的眼神分外恍惚,似是被云团托举,朦胧不清。
究竟是她在做梦,还是他梦到了她?苏时悦竟觉得,如今的相逢,是她变成只蝴蝶,钻入时空的通道。
莫非,她与闻归鹤所在的过去,还有着藕断丝连的联系?
“闻归鹤?”发丝交缠,耳鬓厮磨,苏时悦喃喃着问。
他像是丧失敏锐的观察力,垂首,在乌墨般的垂落的发丝间,低低“嗯”了一声。
很快,闻归鹤的尾音变了调。
他仍维持倒下动作,纤白的肌肤像一触即碎的月光,却又与以往的姿态不同。
他被人扣住手腕,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苏时悦伏倒在他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苏姑娘,苏——”闻归鹤眼角一抽,“你在做,什么?”
梦境的甜香,屋室外的花香,以及半妖自身所携的体香中,他的肩颈处传来清晰可查的剧痛。
以及一声含糊的回应,良久,环住他的少女才直起身。
呼吸交错间,苏时悦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梦境的色调像灿烂的鲜花,娇艳欲滴,殷红垂落,恍若吸饱汁水的石榴,在水声与抽气声中,吧嗒吧嗒地滴落香甜果汁。
苏时悦探出手指,抹去嘴角间参与的血渍。
她第一次,用反抗的方式伤了他,在他身上留下不快的痕迹。
第60章 第60章“你就告诉我嘛~”……
“唔——”
“苏姑娘,为、为什么?”
“为什么……会咬我?”
这和闻归鹤想的不一样。
分别后,苏时悦从未入过他的梦。
闻归鹤想,定是他不够思念她,才不曾在梦境中幻化出她的模样。亦或是,不存在于此世的人,如何在梦中相见。
可是,为什么,好不容易相见后,她竟会像只野兽般,抱着他,摁着啃。
她和妖物融合,要吃了他吗?
闻归鹤还想问话,后半句尚未出口,又被吞入腹中。身上的少女纹丝不动,泄愤般,又咬了一口。
这不像苏姑娘,闻归鹤迟钝来地反应过来。
无论是着装,还是动作,都不像过去苏姑娘对他的态度。
闻归鹤:“……”
蓦地,他猛然想到关键处,瞳仁发颤。转过脸,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苏姑娘。”他语调发颤,又唤了一声,“让我看看你。”
他想象不到的苏姑娘,自然是,真实的苏姑娘。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份幸运,能再度见到她。
苏时悦咬了第三口,闻归鹤终于回过神,捂住伤口,努力躲过她的唇齿,楚楚可怜地哀求:“苏姑娘,我错了,别再为难自己。”
“妖物的血是苦的。”
苏时悦故意掠过后半句:“错哪儿了?”
她不用管眼前人是不是真实的,也不必想闻归鹤有没有认出自己,反正她已经永远失去他,难得做梦遇到,错过这个村,说不定就没这个店了。
闻归鹤从她口中拯救出手腕,哭笑不
得地望着渗血的牙印。偏转面庞,温和地蹭了蹭她的鬓角。
“嗯……让我想想。”
“对姑娘隐瞒我的过往,趁你醉酒套话,不与你详细解释有关耀星印之事,没能阻止玄玉将你带走。还有,最后的时刻,拒绝和你商量……”
苏时悦彻底脱离危险后,他也终于完全放松下来,能将自己对不住她的事和盘托出。
苏时悦:“你不是都知道吗!”
聊到这儿,双方几乎已经开诚布公,却又互相装傻,假作不知。闻归鹤一口气承认他曾做过的事,更让苏时悦委屈又生气。
她像只风暴中的瑟瑟发抖的小兽,将脸往他的胸口埋了埋,颤抖着耸动肩膀。
应该是在哭。
苏时悦:“明明知道哪些事会让我生气,为什么还要做?你希望我讨厌你吗?”
问话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冷香的气息将她包裹。
她被紧紧搂在怀里,搂在一个发着抖的怀抱里。
“太安司的那些人,和你说过吧?”他固执地搂着她,二人的距离无限拉近,在虚幻的心跳与呼吸声中,苏时悦依稀能感受到化作实体的情绪。
他的搭在苏时悦肩头,缓缓下滑,抵在她的后背,用力抱紧她。
“有东西在抓你。”
苏时悦的眉心重重一跳。
闻归鹤继续道:“你可以把‘那个东西’,当做圣君。越往他的王城走,你暴露在他眼中的几率就越大……况且,我寻到你,是在安王府,结合此前王使的态度。说不定,你的身份已经被列入怀疑,被他们调查。”
“未来,我会去天都,楚令彰也会去天都。你随时会暴露,我必须提前送你回去。”
闻归鹤:“……”
“假如我在此之前,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会乖乖回去吗?”他略带笑意地反问。
“我不会赌的,哪怕是欺骗你,不顾你的意愿,我也不会去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有一丝不可察觉的疯狂。
他疯狂地压抑着自己,不要后悔一年前的决定,不要去想邪门歪道,把梦中的少女再度拖入深渊。
他要放她自由,他要她离他远远的,永远安全。
闻归鹤太了解自己,太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想要如何对待苏时悦。哪怕是在梦里,他也恨不得堵住她感情的宣泄口,肆无忌惮地灌满她,亦或是,被她灌满。
他不行,他不能,他不允许。
因此,哪怕他此刻就拥着她,搂着他,闻归鹤也不动不动。难得的相处,他不想因为自己诡异的欲望
苏时悦打断了他的话:“……笨蛋闻归鹤。”
梦境中,她没有继续咬他,或是掐住他的脸不放,一言不发,盯着他看。
一串泪流下,她抬起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骂了一句。
声音太轻,闻归鹤没听清:“你说什么?”
苏时悦张张嘴,又想说话,最终却一声不吭,挫了挫后槽牙。低弱的摩擦声中,闻归鹤以为自己又要疼上一回,微微侧身,迎上苏时悦倾身而上的动作。
紧接着,面颊如同被一根羽毛拂过,落下几分湿濡的痒意。
“我明白你的心意了。”苏时悦道,“闻归鹤。”
她的眼中早已溢满水花,于此刻簌簌落下。她用力抱紧他,在虚幻的梦境中,用眼泪蹭了他一脸。
“但你应该告诉我的,哪怕我们会吵架,会反目。若是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一步都前进不了。”
闻归鹤被她训得一言不发,只有双眸不停眨动,无声抗议。
他不服。
直到说苏时悦:“放心吧,我会好好听话的。”
他才松了口气。
“不过……”紧接着,苏时悦话锋一转,
“闻归鹤,告诉我,耀星印到底是什么。”
闻归鹤指尖收紧,猛地低头看她。
“苏姑娘,别回来。”他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答应我,别做无畏的牺牲。”
他的双眼里,尽是焦心,急切地想避免她踏入深渊。
“谁说我要回去了?”苏时悦语气轻快地反驳道,“虽然不知我为何能与你联系上,但我猜,应当与耀星印有关。圣君已经连灰都不剩,耀星印作为媒介,联系的只有可能是你我。”
“阿鹤,我想知道真相。”她换了称呼,微嗔地往他怀里挪了挪,扬起长睫瞪他。
“这次分别,说不定永远都见不到面。我不想这样一无所知地生老病死,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求你啦,阿鹤,你最好了。”
这是难得的一次,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是唯一的一次。
娇美的少女像条黏人的小蛇,腻歪在攻略对象身上,围追堵截,令他无所遁形。
在甜美的梦境中,她反客为主,成了只磨人的妖精,一点点地把闻归鹤软化,俘获。
最终,他覆在她耳畔,犹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窃窃私语。
而后一觉醒来,苏时悦又变回孤身一人。
窗外,清风明月,屋内一片寂静,门板阻隔呼吸声,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人活着。
苏时悦仰面躺在床上,静卧一会儿,忽地翻身而起。
她从抽屉里取出穿越回来时随身携带的空间囊,取出里面的耀星印,放在手心把玩。
嘴角已不自觉翘起,露出几分胜利者的骄傲。
到底是梦境,闻归鹤卸下防备,实属预料之内。
不过。
谁规定,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闻归鹤能骗她,她也一样。【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