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御扬眉,“迷路?”
虞荷月眼帘低垂,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
一旁秋融代为解释,“今日听说大姑娘生病,家中便叫我们姑娘带些东西过来看看。”
“这一看半日,我们姑娘侍疾不小心也染上了风寒,在府上暂时休息。”
“我们姑娘不想打扰主家,想着要给大姑娘开的药方一并用一下,不成想出来就忘了路。”
楚御听来无声轻笑,转头跟朝越吩咐,“那你带二姑娘去药房。”
“好。”
虞荷月闻言,悄无声息地抬眼。
与楚御不经意间对上视线之后,又故作不安地挪开。
很是倦浓的一声,“多谢相爷。”
楚御看着他们离开,朝虞绾音的卧房走了过去。
等他到的时候,虞绾音卧房内灯火尽灭,青颂也守在了外面。
青颂大抵没想到楚御还会过来,忙解释道,“夫人服了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楚御随口道,“无妨。”
他上前推开房门。
青颂还想说什么,见楚御已经进去了,便噤声没再说话。
虞绾音这会儿睡得熟。
楚御走到床榻边,自然而然地准备就寝留宿,却看见床榻之上俨然没有了他的位置。
没有位置便也罢了。
连枕头和寝被一并被收走。
楚御愣是在榻边站了良久。
这赶人意味过于明显,她是压根没打算让他侍疾过夜。
楚御气笑了,她妹妹来,俩人不知私底下如何相亲相爱,侍疾后一同得病,他来就连枕头被子也没有,是半分也没打算与他亲密。
片刻后,屋外的青颂不知怎么的,看见相爷自己生了一肚子气就走了。
虞绾音第二天睡醒倒是精神颇好。
医女来看过一时纳罕,“夫人这病好得也蛮快的,还以为要个三五日,是吃过什么别的东西了吗?”
虞绾音仔细思索了一番。
冷不丁想起了昨日小憩时口中突然出现的苦涩味道。
但她也不能确定是否跟那个有关,“也没有。”
医女自圆其说,“兴许是先前调理的有用。”
虞绾音简单询问,“我妹妹如今也在病中,她如何了?”
“二姑娘今日高烧,我给夫人您请过安,还得去看看。”
虞绾音点头,“那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医女点头,起身告退。
青颂上前扶虞绾音起来梳妆。
客房在东后院,距离主人家的卧房远了一些,虞绾音绕过相府后花园。
在花木繁密的假山石后面,冷不丁听见几个下人的议论声。
“那二姑娘平日里活泼单纯,病中又憔悴柔弱,不怪相爷看了心疼,我看了也心疼。”
虞绾音脚步顿住。
青颂也有点意外。
“况且夫人身体不好,往日里待相爷规矩地跟个木头一样。说句不中听的,哪有二姑娘会讨男人欢心。瞧瞧,这二姑娘病了,相爷昨夜大半夜地招呼人照顾她。”
说话人耳熟,虞绾音如果没记错,她应当是虞府来的赖婆子,想来她生病的事,也是这么传出去的。
这事谁听了都好奇,里面人小声问着,“真的假的?你这意思是,相爷想纳妻妹?”
赖婆子知道自己说话有些添油加醋的成分,“我反正是瞧着,相爷待二姑娘不一般。一日两日不显,这日子长了,夫人伺候不了,难保不起心思纳妾。不过这两姐妹是一家人,若能有个亲姐妹帮衬着,也好过让外人离心。”
青颂眉头拧紧,刚要冲出去理论,就被虞绾音拦下。
虞绾音吩咐着,“绕路吧。”
她这会儿出去,不见得是赢面子,反倒跟个笑话一样。
毕竟她身体不好伺候不了,是事实。
见相爷规矩得跟木头一样也是事实。
她不爱在宅院里争,也不理解为什么非要为了一个男人,矫揉造作、费尽心思地去争抢。
像聂氏一样,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
几年连连怀孕。
第一胎是女儿,之后两胎以为都是女儿,怀到一半打掉,结果其中一个还是男胎误诊成女胎。
最后那一胎生下了虞劭,身子损了大半。
虞绾音觉得简直有病。
这破烂世道,能安定地活一日算一日,她懒得折腾。
她在相府的目标就是活着。
见楚御规矩,也是为了能活得顺畅一点。
虞绾音有时会想,要是父亲政敌没有参奏他就好了,要是她没有这个父亲就好了。
她现在一定和姨娘阿姊在一起,不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青颂宽慰她,“夫人,他们都是嘴碎瞎说的,您别往心里去,相爷待您是极好的。”
大概是想起被困在这里的处境,虞绾音有点心烦,“待我好我知道,我也不能拴着他过日子,求他身边只有我一人。”
不仅没必要,而且想想就好没意思。
虞绾音想,如果楚御真的纳了虞荷月。
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离开这里,去鄯善找姨娘。
楚御也不会想把她抓回来。
这么想来,也不尽然是坏事。
虞绾音去客房看了看虞荷月。
虞荷月倒是依旧乖巧,与她打招呼,闲聊。
第二日楚御回来,虞荷月倒是送了个安神的香囊过去,当然她也有一个。
青颂看着那绣工精巧的香囊有点不太高兴,“不管怎么样,您和相爷也是新婚啊。”
虞绾音正在专心致志地喝补汤,没注意青颂说什么,顺手翻过了一页书卷。
青颂总觉得他们家夫人那张脸上难起波澜。
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这些琐碎事情。
虽说夫人身子不好,不在意也是好的。
但眼睁睁地看着旁人钻空子,那也是让人难受。
青颂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小厨房。
约么一个时辰提了个盒子回来,“夫人,相爷今日回来就在书房忙公事,您要不要去看看?”
虞绾音没太明白,“我去看他忙公事,不好吧。”
“哎呀夫人,”青颂将盒子递过去,拉她起身,“自然是看相爷啊。”
虞绾音起来,不得不合拢书卷。
青颂一面将她往外推,一面说着,“不论如何,您病时相爷可是好生照顾,眼下相爷忙着顾不上用膳,您去送点吃的,也算是礼尚往来。”
虞绾音想来也是,顺道也当活动筋骨,去了前院走走。
等她到的时候,楚御还在屋内和伍洲议事。
虞绾音便在外间等了一会儿。
楚御这会儿说话并不避讳她在,大概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直到虞绾音听到他们好像是在说这次的匪贼入京一事。
“不管是上安还是江陵,叫老百姓检举连坐,这等奖赏的旧法都毫无用处,眼下王上着急,卫尉办不了就捅到了您的身上,说这些恶匪不剿,日后必剑指上安。”
楚御直接问事,“他们是找不到,还是故意窝藏?”
伍洲如实道,“很难说。”
“上安城里找不到,那就去江陵,老巢必定有人知道。”
楚御言辞干脆利落,“杀干净江陵老巢,如有百姓包庇就连坐,上安藏着的这一群定会冒头。”
虞绾音听到“杀干净”三个字眉心一跳。
脑海中江陵山寨之景,铺天盖地蔓延上血色!
虞绾音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径直往内室走去。
青颂想拦愣是没有拦住,“夫人。”
书房内室的两人都没有想到虞绾音会闯进来。
伍洲行礼,“夫人。”
“怪我说太久,叫夫人等累了。”楚御示意伍洲先退下,起身朝着虞绾音走过去,“身子如何?”
虞绾音没回他的话,凝眉看着他,“相爷可是在说匪患?”
楚御顿了一下,没想到虞绾音提的是这个事,“怎么了?”
虞绾音忙道,“不可如此剿匪。”
“从前检举褒奖、包庇连坐这等治理匪患的方法,都是基于恶匪劫财伤民,百姓深受其害,才不得不求官府相助,官民一体,惩恶扬善。”
“即便出兵杀匪,也是众望所归。”
“相爷可有想过,从前治匪患的办法不管用,百姓要护匪瞒官,匪民一体,那就并非是民与匪出了问题,而是官有问题。”
“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再动血腥,以暴制暴,只会让民间更不安定。”
楚御看着她,“夫人为何觉得,官有问题。”
“相爷比我清楚,官的问题还不大吗?”
“那匪贼做了什么,夫人清楚吗?”
虞绾音哽住,“我只知道,太平盛世若人人都有活路,官正清廉,不至于匪患遍地。”
若说是曾经,她也觉得土匪必恶,可眼下看来恶的是谁未必,“匪曾经也是民,若说是恶匪,打杂抢烧那他们当然该死。”
“可眼下郢州境内,民不聊生,匪患横生异于寻常,相爷敢说那些都是恶匪吗。真就没有被官逼成匪的良民吗。”
楚御平静道,“可他们行的,也都是律例所不容之事。”
虞绾音无话可说,“官宦所行之事都是律例所容的,那为何百姓没有生存余地,律例到底是为官而生还是为民而生,相爷自己曾经所做之事,也都是律例所容的吗。”
屋内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寂。
虞绾音话出口意识到自己说重了,偏也不想改口退让。
怕自己一旦退让。
那就是无穷无尽的血案。
某一瞬间虞绾音想到的是段婶。
战死的丈夫换不来荣耀,是被诬蔑叛逃收缴家财,欺她寡女的生途末路。
她一生行医救了好多人,但是救不了当道者的良心。
而此时,书房外停着的车马上,戎肆抱臂倚靠在车前架,默不作声地听着屋内争执。
“我是如此,那又如何?”楚御语气仍然是柔和的,“若我仁慈,我早就死了千百遍。”
“杳杳自是不忍心,我明白。可你也要明白,王权之下才是我。”
“在这个位置,我管不了那么多。世道如此,我需要做许多错事,才有权力做我认为对的事。这条路上,哪怕是错的也是对的。”
“他们的悲惨不管是不是我造成的,我也永远无法让他们满意。无所谓,我不在乎。”
“不论是哪个匪,都想要我的命。今日我放过了他们,来日刀就落在我的头上。”楚御又走近一步,“杳杳我在乎的是,如果有一天,匪贼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问你要他生还是要我生,你选哪一个。”
虞绾音说不出话来,偏头避开。
楚御捏过她下颚,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若是希望他们生,我便再也不管这些,哪怕日后我死无葬身之地。”
屋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虞绾音良久的沉默后,“相爷今日且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有些累了,不打扰相爷处理公务。”她推开他的手,提步往外走。
虞绾音说完,快步带着青颂离开。
甚至不等楚御作何反应。
青颂见虞绾音脸色不好,追了几步,“夫人。”
院子里,戎肆看着那抹纤弱身影离开。
不久后,楚御也从屋子里出来。
外面等候的伍洲上前,楚御吩咐了一声,便是又要出门办事的意思。
伍洲支会戎肆,戎肆便顺手将马拉过来。
楚御上车的脚步微微一停,盯着戎肆看了许久。
此时,戎肆头顶帽檐将他一张脸都遮得严实。
楚御冷声示意,“抬起头来。”
戎肆抬头一寸,楚御的手便已经捏住了他的脸。
那冰润指骨仿佛带了利刃,要将他的脸划开划烂。
楚御死死地盯了他很久,语调是不复方才温润的阴毒,“可惜,她会怪我。”
楚御松开手上了车。
伍洲在一旁问着,“相爷,那匪贼。”
“罢了,日后再说。”【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