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轮番娇养的美人》 1、第1章 启元十六年,大澧天子暴毙而亡,诸侯各国割据,九州腹地群雄逐鹿,动荡难安。 郢州连天战火将炎序夏暑的夜晚熏蒸得宛若人间炼狱,木栓堵住的房门被砸得哐哐作响。 虞绾音蜷缩在内室衣柜里,听着屋外反贼一间一间搜寻而过的杀伐征讨声。 她仿佛还在梦中,眼前与耳边的一切都分外缥缈。 天子暴毙不久,郢州分封腹地新侯独占封地,割据称王,巡游国土。 倚重朝臣与家眷均在其列。 而自己作为郢州御史卿之女,与父亲伴驾巡游来到的江陵,名列臣下家眷之中。 父亲原是只带了继母与继妹,并没有带她。 恰好因为她与新贵左相定了亲事,尚未成婚,才不得不卖左相楚御一个面子,勉强记起了他还有一个女儿。 原本虞绾音宽慰自己,阿父是否看重自己不重要。 只是说来可笑。 她一觉醒来,竟然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忘记在硝烟滚滚、刀光剑影的江陵行宫内宅。 大抵是她不重要。 她的生死于阿父而言,也不重要。 阿母亡故后,阿父和继母就有了一个新家。 她才是外人。 反贼是夜深起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哪一派势力造反在眼下这个动荡的年头都不稀奇。 可能是觊觎郢州,不满郢州独立称王的其他侯国,也可能是南郢内部权势争斗,趁着乱世动荡,对新王怀有不臣之心。 这些对她和百姓来说一样不得安宁。 没有区别。 虞绾音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逃走的,总之没有来叫她一起走,连她身边伺候的小丫鬟都没有叫她。 没有人记得她,也或许是这个家里没有人在意她。 她被屋外其他官眷的尖叫与哭喊声惊醒时,就已经身处于反贼的包围里。 这一整个院子里还未逃走的人都将任人鱼肉。 她爬起来,衣衫单薄,鬓发散乱,草草披了一件外衫就躲进了这个衣柜。 祈祷着或许反贼在外面草草一看没有人,就会离开。 可她低估了这些人的狼子野心。 虞绾音耳边充斥着打杂抢烧声,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素白长袖随着她的动作蹭开一段,露出白生生的腕子。 清寒月色透过橱柜缝隙将冰润雪肤映照得透亮,犹如一株风雨中飘摇的白瓷花。 隔壁房门被破开,“哐当”一声巨响顺着墙壁震了震虞绾音所在的衣柜! 虞绾音身形轻颤,侧耳屏气。 她听到他们暴力掀翻了桌椅,刀剑胡乱刺戳一番,扫荡过屋舍的每一个角落才肯罢休,“这间也没有人。” 那人低骂一句,“这御史老儿跑得可真快。” “可惜,今日怕是不能抓到他家那个艳绝郢州的小虞美人了。” “走,下一间!” 虞绾音温瓷玉指轻轻攥紧身上衣裙,拉扯出一层不安的褶皱。 而后那几人繁重的脚步声直奔她身处的屋舍而来! 先前来砸过门的兵甲指着她的房门出声,“司马,这间屋子反锁了,里面八成有人。” 很是冷硬直白的一个字,“砸。” 虞绾音纤长卷翘的眼睫抖了抖,发觉还是不能在这间屋子里坐以待毙。 停顿片刻后,她立马推开了衣柜木门。 恰好此时,反贼一脚踹在了她的房门上,企图暴力破门! 虞绾音倒吸了一口凉气,环顾四周,仓皇之间抓住了一根木棍,警惕地防备着屋外的动静。 房门木栓被轮番冲撞碾压得发出“吱吖”声响,扭曲变形,木屑簌簌而落。 眼看就要被冲破。 虞绾音退到窗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光景。 门外,几个反贼轮番上阵,不知是第几下“砰”地一声巨响,门栓断裂! 整扇木门跟着掉落,被反贼踩在脚下,几人闯入屋舍。 屋内甚至还残留着浅淡的铃兰香,这幽香很有润物细无声的侵袭感,温软细腻得让人骨头酸涩。 一闻就知道,这是个女儿家的屋子。 还是个很招人的女儿家。 为首大司马在妆匣处,勾起一只虞美人红绡花簪。 他沉声道,“搜。” 闯入屋内的士兵大肆翻找着,将屋舍内橱柜、床榻、桌椅尽数掀开,始终不见人影。 其中一个士兵忽然大喊,“司马!” 众人齐齐看过去,只见那士兵身侧窗户大开,窗柩木刺刮下来一段素白薄纱。 而窗外,是通往行宫外的玉带河。 水面映衬着行宫内冲天火光,涟漪阵阵。 虞绾音会一点凫水,但游不远。 行宫与江陵抚南山相连,抚南山算作王族行宫花苑。 虞绾音游到了战火消弭的僻静山林里,气力耗尽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扶着岸边白玉卵石勉强上了岸。 即便是夏暑,山林间依然寒气袭人,山风一吹沾湿的衣物就贴在了虞绾音的身上,窈窕柔婉身形尽显,无法遮掩。 她出逃匆忙,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素白曲裾裙,内里只着单衣。 虞绾音躲在草木繁盛之处整理衣裙。 未等停歇半刻,就看到水面浮起几个黑影,朝着她的方向游了过来。 虞绾音心弦绷紧,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山。 那一片漆黑的山林在夜晚格外隐秘阴森,山风拂过又不断摇动,像是活的。 也像是一只野兽静默着长开血盆大口,死死地盯着她,诱她深入,再将她全然吞噬。 虞绾音唇线绷直,听着身后的追兵凫水声,还是立马起身离开了这片河岸,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阴暗隐蔽的大山深处,山林间小路曲径幽深,枝叶繁茂,人钻进去就没有影子。 风声鹤唳,如同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餍足喟叹。 逃跑间隙,树林藤蔓枝丫刮过发梢,将她发间丝绦挂住。 虞绾音长发松散,索性解开。 气力在逃跑的路上一点点消散。 虞绾音脚步都虚浮起来,她本就从娘胎里带着点弱症,这会儿接二连三的折腾已然是极限,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停下来时四周寂静得阴寒。 气力耗尽之前,虞绾音看到山林里支着几个荒废的营帐。 外围的两个似乎是被火烧过,破败不堪,院子里的东西横七竖八地歪倒着,里侧的一个营帐被熏黑,破了几个洞,勉强支撑着能暂时藏身。 在这乱世之中,有许多百姓居无定所,逃亡到哪里就在哪里扎个简陋的住处,很是常见。 虞绾音下意识地以为这处也是百姓流亡过的居所。 虽不是长久藏身之处,但也能容她小憩。 虞绾音径直钻了进去,看见营帐内的光景却忽而愣在原地! 帐子分内外两间,中间被一张极大的郢州舆图分隔开,外间是舆图正面,主位是狼牙虎骨座椅,两侧摆放着的灯柱。 入口手边是两个刀架,挂着各式各样的……锁链和长刀! 凌冽刀锋在清寒月色之下,看起来格外渗人。 几乎每一个刀锋上都有些暗色的痕迹。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是洗不掉的血迹。 虞绾音心跳漏了一拍。 这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流民居所,是谁的居所她不敢细想。 她掉头要出去,忽然间隔着营帐单薄帘幕看到外面有火光出现。 紧随其后是无数勒马声,他们毫不留情地踩踏着地面上的枯木枝叶,带过的风声都肃杀凌厉。 虞绾音步步后退,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虎骨椅。 她身形不稳,手指刚刚撑上去,就摸到了老虎骨刺,一回头与那张虎皮狰狞骨面撞个正着! 连这椅子也是真的虎骨和狼牙砌成,充斥着粗犷的野性与铁血的驯服手段。 虞绾音瞬间汗毛直立。 与此同时,一道粗野无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混账东西,给老子进去,等舵主问话!” 舵主,是民间匪贼对头目的称呼。 这是一伙匪徒! 出去已然来不及,虞绾音慌忙躲进内间。 可里面是卧房……男人的。 扑面而来的晒青气息狂放而张扬地将她包裹住。 旁边挂着几张兽皮和数根野骨做的项链,都是山野间具有绝对征服力勇士的战利品。 内室空间并不大,虞绾音无处藏身,最后只能瞄上了他放在旁边的木箱,走投无路地钻了进去。 她听到有几个人进了营帐。 为首的男人手里拎着什么东西,直接扔在了地上。 像是个人,被扔下去时发出些呜呜声。 男人一脚踩了上去,嘴里还喋喋不休的怒骂着,“狗东西胆子肥了,吃里扒外带官来砸我们营地啊,枉你爷我什么好的都想着你,他妈给你脸了!” 话落粗鲁暴力的一巴掌打在了什么人脸上。 吓得虞绾音心肝一颤。 地上的人闷哼一声,似是在挣扎。 有人进来报信,“宗哥,舵主来了。” 男人顺手拔出来腰刀,刀刃划过刀鞘的声响尖锐刺耳,“舵主!我今日非得剐了这个叛徒!” “偷咱们军火帮那群官宦造反,还带他们烧咱们营地,谋反打得是民间匪贼谋逆的由头,好话全让狗官说了,脏事往咱身上抹,爷爷我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外面的确有人进来,伴随着陌生的粗沉嗓音响起,“不急。” 话落,那脚步声径直朝着内室而来,他身上佩刀金属锁扣被扯开发出清脆声响。 听起来像是要换衣服。 虞绾音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往箱子深处藏了藏。 那人衣物更换到一半,窸窣声响突然间中断。 四周瞬间陷入死一样的寂静,静到她克制的呼吸声都格外突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能感觉到一道尖锐视线牢牢地盯住了她藏身的木箱。 像是能穿透木箱,将她整个人剥开。 就在虞绾音局促不安地想要往外看时,木箱忽然间被打开! 那高大挺拔的身影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自上而下地将她笼住! 男人锐利鹰眸缓慢打量着她。 虞绾音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她从男人束紧的鳄皮腰封往上看到肌肉蓬勃、线条流畅的腰腹,就仓皇地止住了视线。 男人脖子上垂下来叮当作响的骨哨敲在紧实的小腹上,也晃在她眼前。 虞绾音敛眸,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到男人大手扣住箱子边缘。 手背青筋随动作浮动,顺着他结实有力的手臂蜿蜒盘踞而上,蛰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力量感。 像是在审视、考量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2章 不知道是从水里出来太久冻得,还是吓得,虞绾音能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地发颤。 这是一个满是男人的匪营,无数可能被对待的方式都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虞绾音发不出声音,被动地轻轻攥紧手指,压抑着呼之欲出的恐惧。 这小小的抵抗尽数落入男人眼底。 戎肆看着眼前这个躲在他的箱子里的小女娘,衣衫单薄浑身湿透,还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显得太狼狈。 可惜她已经足够狼狈。 头发没扎,衣裙也是破的,玲珑圆润的曲线藏也藏不住,浑身上下都透着怯生生的皎洁脆弱。 直到外间那汉子忍不住,“舵主怎么了?” “没怎么,”戎肆站直身子,嗓音粗浅浑厚,“啪”地一声把箱子重新扣上,“换个衣服他妈也要催?” 男人凶巴巴的语气吓得虞绾音浑身绷紧。 即便不是在凶她。 虞绾音再度陷入黑暗之中,听见箱子外面再度传来窸窸窣窣更换衣物的声音。 听声音能感觉到男人动作不轻,骨链叮叮当当作响。 箱子缝隙处透过一丝亮光,屋内点了灯盏。 虞绾音缓了好久才从男人那凶恶的语气中缓过来,下巴轻轻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判断着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未等她想清楚,男人已经换好衣物去了外间。 他简单示意:“说说。” 那被压制的叛徒大抵是松开了堵嘴的东西,开始拼命求饶,“舵主饶命!小的知道错了!是齐仲手下骗我!” 宗承一拳打得他说不出话来,“骗你什么了?!” “当初齐仲来找咱,他说新王贪图享乐、赋税劳役之重,哀民生劳苦,自己鸿鹄之志不得伸展,想谋一条出路,买咱们的火。他娘的说得比唱得都好听,那时候老子跟你都说清楚了吧?” “齐仲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老七他爹就是在齐仲家办差,听到了主家那些腌臜事被灭的口,为了封口一家老小都不放过,老七要不是跟着我上山,他也活不成。” “你倒好,眼巴巴地贴上去,还来掀自家兄弟的场子。” 戎肆打断了男人的话,慢条斯理地问:“齐老儿许了你什么好处,怎么跟你说的?” 这一番话牵连甚广,虞绾音听得一阵心惊肉跳。 他们口中的齐仲是新王的舅舅,听下来今日的谋反也都是齐仲所为,企图取代新王占了郢州。 只是她未曾想一个匪贼,胆敢这般称呼王族伯爵。 以及那王族伯爵,竟然跟匪贼有所牵扯。 不过眼下动荡年间,兵不兵、匪不匪,没什么区别。 今日前去宫苑搜剿的是兵,但实际上行得勾当也与土匪无异。 “他,他们说,今日事成后,册封小的为将军。但身为将帅便不能有污点,若是让旁人知道我曾经做过匪贼,那……”那人断断续续道,“所以得让知道这件事的人都闭嘴。” 宗承被气狠了,又是一拳下去破口大骂,“蠢货!” “睁开眼睛看看,咱这营里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吗?干的脏事有他齐仲多吗,算恁娘的污点?!是抹掉你的污点,还是想让咱们这群知道他脏事的人闭嘴。” “老子再三跟你说,郢州王族那群人,每一个手上都沾着咱们兄弟家人的血,新王、齐仲没一个干净玩意,我们跟那群狗官不共戴天,来一个杀一个!” 身为官眷的虞绾音唇线绷直,一阵一阵的不安。 那人被吓得一巴掌往自己脸上扇,“是,是小的鬼迷心窍!” 说一句话打一巴掌,“是小的犯蠢!” “小的该打!” 响亮的巴掌凌虐声回荡在营地内,格外尖锐刺耳。 戎肆抽过一柄削骨刀,“孩子小不懂事,瞧被你们吓的。” “跟我做生意,不懂我的规矩也正常。” “教一教他就懂了。” 那人以为事情有了转机,面色一喜,“舵主……” 正好外面有人禀报,“主,齐老儿没抓到,抓到了一个小的。” “带进来,”戎肆示意,“让他在旁边看着。” 宗哥立马把叛徒拎起来,摆到旁边。 紧接着什么重物被扔在了地上。 麻袋掀开,是齐仲的儿子,也是今日领兵谋逆的都尉。 少年抬头,怒不可遏地盯着戎肆,“哪来的宵小之辈敢绑我?!你知不知道我是……” 戎肆手里的削骨刀在一旁升起的火炉边灼烤三巡,拖腔带调道,“你是齐仲独子,郢州下三军都尉。” 少年底气十足,“既知道,还不快快松绑!” 戎肆手执削骨刀,刀面轻拍了两下少年的脸,“刚巧,鄙人还没宰过都尉。”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死寂。 那叛徒惊恐地看向自家主子。 少年怔愣片刻,恍惚中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高昂到嘶哑,“尔等狂徒,竟敢妄言,你就不怕……” “怕什么?” “怕郢州王族那群酒囊饭袋吗?”戎肆手中长刀刮过少年脸颊,“你们要是真能算计死我,我还敬郢州出了几个真谋士。” 戎肆的刀尖顺着他的脸下滑,似乎是在寻找方便下手的地方, “可惜。”戎肆刀尖在他的手背处停了下来,“一群偷奸耍滑的废物罢了。” 少年察觉到男人的意图,惊恐地收手。 却被身侧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死死地摁在地上,将他的双手摊开。 少年惊得大叫,“你敢!我阿父今日若战胜,他继位称王我就是世子!” 凄厉地尖叫声破空而出,闻之汗毛直立。 虞绾音脊背倏地渗出一层冷汗,慌忙捂住耳朵,企图堵住那些渗人的声响,但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渗进来。 她听到那首领浑然不在意,“这断手拿去送给齐仲。” 戎肆将削骨刀顺手扔在一旁,又补了一句“挂他家门口。” 虞绾音听到“断手”两个字,仿佛腕线之处也隐隐传来痛感。 那少年昏死了过去,被人拖下。 戎肆转头,沾血的刀抬起那个小叛徒下巴,“这会儿懂规矩了?” 小叛徒忙不迭地点头,“懂懂懂了。” 戎肆点头,削骨刀顺势割开了叛徒的喉咙,“那下辈子注意点。” 刹那间,鲜血四溅! 血迹喷洒在营帐帘幕上。 那小叛徒瞪大了眼睛,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喉间剧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双手无力又痛苦地挣扎着,却也抓不到实处。 嘴里是咕噜咕噜的呻-吟声。 戎肆没有割断他的喉咙,差人扔出去。 任由他自己把血流干身亡,足以痛苦几个时辰。 有人上前,“舵主,那批货怎么办?” “要是齐老儿争气,能靠偷的那批货搞死新王和楚御那几个狗官,且当是戎某送他的。等着秋后再算账。” 虞绾音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心口噗通一跳。 “要是不争气就当是戎某送他的下葬火。” 屋外几人又谈了点其他事,跟军火有关。 虞绾音没细听,但知道这群匪贼和她以往知道的匪贼不太一样。 他们不劫掠民财,而是以贩卖军火为生,并且和郢州官宦多多少少都沾点仇怨。 一群和官宦有仇的恶匪,如果抓到了一个官眷,会如何对待她。 虞绾音不敢想。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虞绾音知道自己运气一直不太好,却也不曾差到才出狼巢又入虎穴。 眼下甚至分不清,是留在行宫被抓住更好,还是逃出来被这样一群匪贼抓住更好。 好烦,早知道就不跑了。 直到她藏身的箱子再度被打开,虞绾音还是维持着捂住耳朵的姿势。 周身光线陡然变亮,虞绾音很不适应。 她不想面对现实,捂着耳朵躲在箱子里没有反应,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戎肆看得出她什么意思,拖过来个木凳,大马金刀地坐在箱子旁边。 扔给她一个毛皮毯,“知道你都听见了。” 眼前人儿鬓发半湿不干,身上衣服如是,被刚刚的声音吓得不轻。白纱层层堆叠在她小臂处,露出奶豆腐一样的小臂。 白生生又湿漉漉的。 虞绾音闻言,不得不慢慢地将手放下来,偷偷抬眼,飞快地看了看他,又慌张收回。 犹如林中受惊的小鹿,惶惶不安,“那你要灭口吗?” 戎肆扬眉,沉吟思量着,“看情况。” 虞绾音抱着毯子,薄唇紧抿,心脏剧烈跳动着,跳得她浑身发虚。 她还保留着一丝理智,清楚若是他真想杀她,不必等到现在。 但他嗓音颇重,神情漠然,也不像是在玩笑。 虞绾音思忖着他口中的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啊……“我是好人家的女娘。” 戎肆听笑了,低沉磁音应着,“嗯。” 虞绾音唇线绷直,生怕自己一旦说错了话,也会被他凶性大发地砍掉什么地方,“我们家没做过什么坏事。” “也跟官宦没有关系。” 骗他的。 “我与郎君一样,”虞绾音刚说完,就看见男人突然拿起来旁边的手刀,惊得她声音颤起来,“也也也很讨厌他们……” 戎肆一面擦拭着手中长刀上的血迹,一面看着她。 那双琥珀瞳孔一旦将猎物锁住,猎物就再也没有出逃的余地。 就像是这营帐内挂着的无数兽皮与兽骨一样。 虞绾音被男人幽深视线盯得无所遁形,避开看到的就是那沾血的刀刃,她声音跟着弱了几分,“今日落难于此,多谢郎君收留搭救。” “救命之恩,当铭记于心。”她攥紧手指,深知即便今晚再次出逃,也未必能有好下场,“若郎君善心始终,保我安危,不杀我,要我……” 帐子内沉寂片刻。 只余旁边灯盏火星迸裂的噼啪声。 虞绾音唇角一个劲的颤,一直说不出后半句话。 男人就这么看着她,他样貌是掺杂了野性的深沉冷峻,刚毅硬朗的面容在灯火下明灭晦暗,鼻梁高挺,身躯结实得具有极致的危险性和雄性气息。 他身上的每一根经络都是血脉喷张地狂放感。 这一点在方才他进来换衣服时,虞绾音就看到了。 她还记得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根骨哨敲在他腰腹上,而一根盘踞蜿蜒而下的青筋血络顺着人鱼线没入腰封深处。 此时他坐在箱子旁就像是一座岿然不动的山,极具压迫感,无人能够撼动分毫。 性命和清白之间,虞绾音知道哪个更重要。 虞绾音抖得厉害,硬着头皮把话接下去,“要我做什么都行。”【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3章 戎肆看她人抖得跟筛子一样,并没有接话,反倒问着,“你因何落难。” “今夜祸乱,外面闹得厉害,”虞绾音掐头去尾,含含糊糊地说着,“我好端端地在家中休息,就有贼人来搜刮东西砸门,不得已翻窗凫水才到了这里。” 他神情漠然,语气着实算不上友善,“江陵十里八乡我都清楚,据我所知,今夜兵甲主要围行宫。你家在行宫,行宫来的贵人?” “不明白郎君什么意思,”虞绾音闷声闷气地解释,“什么兵甲,什么行宫,我又如何知晓。我还以为是街巷地痞又来我家闹事。” 男人眸色晦暗地看着她,“你家人现下何处。” “阿母早亡。” “父亲?” 虞绾音,“阿父新丧。” 四周寂静了一瞬。 戎肆出声,慢条斯理地思量着,“家中就剩你一个。” 虞绾音故作平静,“不瞒郎君,孤女独活总是被烦扰,我乔迁多次,也非江陵人。才安定两日,不成想又生事端。” 紧接着他慢悠悠地问,“那让我保你安危,假以时日,你去哪?” 虞绾音只想先混过去,“等祸乱平息,郎君把我放哪都好。” “编谎话要想清楚。”戎肆说着,“啪”地一声,他的手刀被拍在旁边桌上。 虞绾音微微屏气。 男人起身,“再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好好想想,是说实话,还是继续骗我。” 虞绾音想不通自己的说辞里有什么破绽,今日她梦中惊醒,身上甚至没一件首饰,“如何敢欺骗郎君。” 戎肆没理她,出去再回来时,将火炉搬进了内间。 而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一旁,翻出一个布包扔进虞绾音藏身的箱子里,“这里没有女人的衣服,我这几件是干净的,先将就着,等你衣服烤干了再换过来。” “我睡外面。”戎肆径直去了外间。 虞绾音看着他的动作,发觉他是认真的。 就这样放过了她吗。 虞绾音思量片刻,见男人的确没有别的意思,才磨磨蹭蹭地从箱子里出来。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扯着衣裙领口久久没有动作,沁水剪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这毕竟是一个匪营。 帐子里外全都是男人,虞绾音自小生活在高门大院里的千金小姐在这等地方换衣服,她很是拘谨不安。 帐子外面传来的每一个雄性声音都会让她停下动作,神经紧绷。 几分纠结之后,她才把将身上沾湿的衣物褪下,草草换上男人的长袍。 那晒青草木气息将她严丝合缝地笼罩住。 他的衣服太大了,虞绾音穿起来有点费劲,常服穿得像是披风。 她穿不好但这里也没人能帮她。 虞绾音只能赶紧把自己的衣服支起来,摆在火炉边等着烤干再换回来。 她在男人的床边坐了一会儿,床褥被收拾得很干净,摆设和寝具色调都偏向于原始的棕木与灰黑,自带压迫与侵占气息,一点点吞噬周围的一切。 这屋子里,她挂着的那一抹纯白,就显得分外惹眼。 很快就成为所有黑暗与晦涩妄图沾染的焦点。 虞绾音又困又累,抱着膝盖坐在床褥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戎肆在外面叫了她几声,她也没有醒过来。 男人见没动静也不拘其他,径直进去拿东西。 一进屋就看见蜷缩在自己衣袍之中的女儿家,隔着衣衫都能看出来的身量纤纤,连手都缩在衣服里面取暖,只余空荡的袖子垂在床榻边。 白玉雪肤沁出一层薄薄的雾粉,好似能攥出水来,端方妍丽,贵气逼人。 戎肆瞳孔晦涩,别开视线。 她很聪明,那些说辞的确毫无破绽,唯一的破绽是她自己。 她一点都不像寻常人家的小女娘。 山野间生不出这样秾艳清贵的花。 * 江陵城内,滔天战火局势至后半夜逆转。 躲避战火的地宫内,接连传来捷报,左相楚御提前筹谋埋伏,将反贼打了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后半夜齐仲的火药没续上,更是加速了他落败的速度。 楚御在动兵之前,第一时间便将消息带给了自己的岳父,好让他尽快带着妻女躲进他准备好的地宫内。 最要紧的就是护住他未过门的妻子。 而此时一家三口在庆幸着自己提前得到消息,逃出生天的人里却唯独没有虞绾音。 虞荷月惊魂未定,窝在母亲怀中不安啜泣。 虞晟连拍大腿,“坏了,把杳杳忘在行宫了。” “杳杳?”聂氏明知故问,“杳杳没跟来吗?” “忘了啊,”虞晟懊悔不已,“你们怎么也没人提醒我,杳杳不在。” “方才那般紧急,我们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知道谁在谁没在?”聂氏拍着自己女儿,“你且别担心,杳杳吉人自有天相,定会相安无事。” “听老天的那还有准吗?”虞晟来回踱步,“旁的也就罢了,杳杳才和相爷定了亲。” “相爷与杳杳就见了几面能有什么感情,”聂氏接过话来,他们都默认这门亲事是朝中党政联姻,与感情无关,“若是你怕不好与相爷交代,不还有阿月吗?阿月替她阿姊完婚,也是我两家的姻亲,不影响你仕途。” 虞荷月止住了哭声,看向阿父阿母。 聂氏拍着她,示意她安心。 没有人知道,就在从行宫逃离之前,聂氏做了一场噩梦。 她梦见虞绾音嫁过去不久,郢州就彻底倾覆,沦为战乱瓜分之地。 新王过于招摇,又是草包无能之辈,北蚩觉得有机可乘便联合起来在郢州边界蠢蠢欲动,不日就打了进来。 新王紧急迁都。 那才是他们一家噩梦的开始,在跟随迁都的路上他们都被北蚩兵马拦截。 她的女儿虞荷月沦为北蚩几个将领的姬妾,终不见天日。 而后来她听闻,楚御掌兵,权势滔天。 可恨的是虞绾音必定是没有帮他们,他们才沦落如此下场。 聂氏现在尤能记起那梦中的悔恨与不甘。 若是嫁过去的是她女儿,他们何至于此。 虞绾音她凭什么。 聂氏也曾安慰自己这只是梦罢了。 可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印证着梦境的真实性。 睁开眼睛,便是宫变的消息。 怎会如此巧合。 今日逃难,聂氏是有些刻意地让虞晟分神,落下虞绾音。 若是虞绾音今日宫变出事,那她与左相的婚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自家女儿身上。 原本虞晟打算和左相议亲时,这么好的婚事就该是她女儿的。 虞绾音顶着那一张狐媚子脸蛋,招惹了左相,才坏了她女儿的良缘。 聂氏看她不顺眼许久,不论是今日死了还是没了清白,那都万事大吉。 虞晟权衡利弊后,安静下来,“若杳杳当真遭遇不测,也只能这样了。” 虞荷月小声问母亲,“真的吗?我可以吗?” 聂氏看得出来女儿喜欢楚御,那如玉砌一般的公子,少年权臣,是郢州无数女儿家春闺梦里人,“你与你阿姊同为虞家女,为门楣联姻有何不可。” “若是这亲事你阿姊成不了,也是她没有福分,这福分合该是你的。” 虞荷月心下生出几分雀跃,一股脑地忘了方才逃亡的惊惧不安。 聂氏缓和着自己的心绪,很快又是一道和梦中一样的捷报传来,是齐仲一党彻底落败被俘的消息。 那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宰辅赶到地宫入口,急急下马,直奔他们而来。 楚御衣角掀过一阵清风,朝虞晟福礼,“妇公,可否受惊。” 虞晟连忙扶他,“无碍,幸得贤婿报信,才免于灾祸。” 楚御说完就抬眸去寻那心心念念的人影。 可整个地宫,哪里有虞绾音的影子。 虞晟瞥见楚御神色,忙扯开话题,“外面如何了?” 楚御并不接话,“杳杳呢?” 虞晟表情有些许僵硬,将这些时辰想好了的应对之词拿出来,伤神道,“我们得了消息就去叫杳杳了,可她不在房间,她门口的下人被打晕了,我们只怕她是提早被人掳走……” 虞晟说着抬眼,正对上楚御浸了一层墨色的黑瞳。 虞晟片刻间被看得浑身发毛,掌心沁出薄汗,“贤婿别急,我已经遣人去找……” 楚御没说话,掉头就走。 燕尾衮袍带过肃肃声响。 虞晟压下心头那丝不安,忙叫他,“贤婿!” 他追了几步,地宫大门沉沉而落,发出吱吖声响。 地宫内躲藏的官员纷纷疑惑起身,“反贼既已被捕,为何还要关着我们。” 楚御的随侍在地宫门外交代,“江陵尚未安宁,诸位稍安勿躁。” 楚御看着那地宫里蹿动的人影,翻身上马,冷声吩咐,“去找,整个江陵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面将士纷纷领命散开。 他纵横官场,大的小的阴谋诡计看多了,如何看不出虞晟那点遮掩。 好极了。 这位温润儒雅的权臣心想。 虞绾音若非平安而归,地宫里这一群苟且偷生的人,就都可以去死了。 * 山涧清晨萧瑟,戎肆很早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望着眼前帐顶,鼻息间还是毯子上潮湿的铃兰花香。 这一夜睡得不踏实,梦里都是漫山遍野的铃兰,入了夜就幻化成铃兰花妖往他身上缠。 而他身下铺盖的毛毯是从箱子里拿出来的—— 那个小女娘躲进去藏身的箱子。 拿出来前,早就被她身上的水汽沾湿。 连同那铃兰香一并浸透在他的毯子里,挥之不去。 火炉在她那,他懒得跟她抢。 起先想湿着睡也无妨,眼下看来还是不行。 戎肆干脆不睡了,起来收拾好把扰人清梦的毛毯扔在一旁,出去透口气。 正好宗承探信回来,看见戎肆从营帐里出来,下马报信,“舵主,咱们得回去了,昨晚楚御把齐老儿干了个底朝天,他开始巡山了。” 戎肆应了一声。 抚南山到底是行宫地界,他们偶尔做生意会来,但不是他们老巢。 眼下还是老巢更加安全,也没人敢找上去。 宗承说着要进营帐,“帮您收拾东西。” 戎肆拎着他后颈,就把人拖了出去,粗声粗气道,“外面等着。” 宗承愣了愣,看戎肆自己进了营帐,还是跟了两步,“主……” “让你等着。”戎肆一听他张嘴就知道他要问些没用的废话,“安静一点,废话别问。” “一会儿可能得多带一个回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4章 戎肆说着进了营帐。 宗承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还是乖乖闭嘴。 多带一个? 带一个什么? 戎肆去叫虞绾音,张嘴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喂”了几声。 里面人依然没有动静,像是睡死过去一样。 戎肆这才察觉到不对劲,阔步掀帘进去,瞥见床榻上的人仍旧缩成一团,脸颊雪玉透粉浸红,有些不正常的病色。 他凝眉上前,大掌覆过她额头,掌心立刻传来滚烫的温度。 男人没忍住骂了句粗,“一晚上就病成这样。” 火炉和床都让给她了,他活生生睡了一晚湿毯子,却好像是亏了她一样, 戎肆没见过这么娇气的,转头又拿了一层毯子,将人胡乱包住,扶起来后怀里的人仿佛水一样沁在他胸口,软得一点骨头也架不起来。 给她的衣服也没好好穿,戎肆把她的手从袖子里捞出来。 一掌捏过,昨夜瞥见的那奶豆腐一般的温软布了满手,是与男人粗粝大掌截然不同的触感。 被触碰到的人儿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嘤咛,如同羽毛刮过心口,哼得人骨头发麻。 戎肆微怔。 不过片刻便回神,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把人收拾好之后,又粗粗把她晾着的衣物收起来。 男人大手抓过,一掌就抓到了顺滑柔软的布料。 陌生的触感让他下意识翻开查看,赫然间看到了一件月白色丝缎心衣。 戎肆凝眉,欲盖弥彰地把那小巧的布料混在了最里面。 收拾好再度折返回去带她走时,他的脑海中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不该意识到的事。 有人里面什么都没穿。 虞绾音脑袋昏昏沉沉的。 梦中总好似有一双恶狼利眸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那被缠上的销骨侵蚀。 她拼命地逃亡,闯进了一处正撕咬着什么人的狼窝,它们撕扯出来的衣物是郢州王族衮袍。 断手断脚扔了满地。 虞绾音脸色惨白地后退,紧接着就被狼群发现。 它们扑过来,像是也要将她撕碎,刮出民脂民膏,吞吃入腹。 虞绾音踉跄几步正要逃跑,一脚踩进了深渊。 深渊之处无数藤蔓攀爬而上,缠住她的手脚、腰身,硬生生将她往淤泥之中拖拽。 “不要!” 虞绾音低呼惊醒之时,双手当真被绑束了起来,一圈一圈的麻绳缠在她手腕上。 她坐于马背,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地倚靠在男人胸膛处。 戎肆顺手将麻绳绳结打死,“醒了?” 虞绾音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花容失色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戎肆忽而拍了下她的腰,“老实点。” 虞绾音腰窝一麻,登时就不动了,开始闷闷地抽噎。 戎肆见此,试图放缓语调,“你风寒发热,那小破帐子呆不住,带你回我们山上,那里有药。” 虞绾音听懂了前因后果,还是被噩梦吓得极为委屈,“那为什么要绑我?” “你他妈昏着,不绑你掉下去算谁的?” 一旁宗承递过来马鞭,“舵主。” 戎肆接过来,多解释了一句,“山上不远,半个时辰脚程。” 虞绾音红着眼睛。 这人太凶了。 而此时,宗承正偷偷瞄着戎肆,一脸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样子。 今儿个舵主是不一样啊,说话好温柔。 宗承一面想着,一面看向戎肆怀里那个姑娘。 听说风寒发热,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戎肆不让他多问,宗承也没有多说话。 但是心情甚佳,真好,寨子里又有新人来了。 营地里其他人先回了山寨,戎肆和宗承断后。 虞绾音没什么力气,她鲜少乘马,被颠簸得不轻,在感觉到自己快被这急速的马匹甩出去时,腰上的绳索又将她拽了回去,不轻不重地撞在身后男人身上,又隔着层层包裹的衣衫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很不适应。 他们显然对这段路很熟悉,脚程实际上也比半个时辰更快一些。 茂密荆棘、狭窄山路穿过之后,是豁然开朗的山涧原野。 高山之上能看见天门瀑布,和下面大片色彩斑斓的梯田和花果园。 山野上牧羊小儿看见他们,便挥起了鞭子。 直到虞绾音听他清亮的童音喊着,“舵主回来了。” 才意识到他是在跟他们打招呼。 戎肆面冷,即便是他们打招呼他也不怎么回。 跑进山里,越来越多的人跟他们打招呼,虞绾音还反应不过来。 直到一座城墙出现在虞绾音的面前。 这地方是匪营? 城墙内当真像是一座小城,只不过城中木屋盘踞在山上,随地势而动,相聚格外紧密。 戎肆在一处旷野空地上勒紧缰绳停下来,虞绾音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四下的人都注意到了虞绾音的存在。 旁边打理马厩的少年笑道,“主公又捡人回来了?” 少年打量着虞绾音,似乎看出什么来,激动地与同伴说笑,“这次稀奇了,是个姑娘!” 戎肆拆开虞绾音和他之间的绳子,翻身下马,把马鞭和绳子都扔给少年,“他妈没见过姑娘?” 少年抓了抓头发,羞赧道,“寨子里少见。” 眼前姑娘身上包裹得严实,斗篷长衫挡风,她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眸,偷偷观察着四下发生的一切。 看上去像是一个初入凡间的仙子,对所有一切都生出萌动,让人不忍触碰她的纯净与皎洁。 少年心下不忍,“这姑娘家里也遭难了吗?” 他下意识的问题,让虞绾音愣了愣。 她与那少年对视,发觉他神色很是认真又怜悯。 这个问题他似乎问过很多遍。 戎肆冷不丁出声叫她,“还不下来,等着抱?” 虞绾音局促不安地坐在马背上,然后茫然地看向戎肆。 她不会下马。 戎肆心底“操”了一声。 还真得抱。 他大步上前,手臂顺势揽过少女纤腰,一把将人捞下来。 此一番动作,看得周围众人都屏气凝神,有人嬉笑着打趣。 宗承在一旁呲着大牙傻乐。 戎肆一转头,宗承立马收起了牙。 不远处有人听见动静,“来了个姑娘?” 说话人是个妇人,看样子正在准备伙食,手上还捧着新鲜的甜菜,“姑娘好啊。” “主公可算开窍了,不捡臭小子了,知道捡个媳妇回来……” “段婶,”戎肆打断妇人的话,“她病着,你去帮她收拾一下。” “病着,”妇人眉眼间立马浮上怜爱,“诶好,跟我过来。” 虞绾音被带进了其中一间木屋。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宗承实在是忍不住上前询问戎肆,“主想成家了?” 戎肆回绝,“别胡说。” 宗承闻言搞不清楚状况,“人姑娘跟你过了个夜,又穿着你的衣裳,被你抱回来了,你不负责?” 戎肆大抵是没想到这一层,梳着马鬃的动作停顿一下。 “这不好吧。”宗承小声道,“你要再把她送出去还好,要留在这,给人都看着你俩这样了,这不是让人姑娘背后受非议吗。” 宗承出招,“若是她没定过婚事,她也愿意……” 戎肆慢悠悠道,“她可不像没人定下的姑娘。” 木屋内,妇人很是体贴地规整好木屋里的东西。 这里的摆设跟她在抚南山匪营里看到的区别不大,一旁摆放的椅子是兽骨椅,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皮毛和骨头做的项链。棕木深色调的屋子显得厚重但温暖,壁炉炭火烧起来,整个屋子都是暖色调,在郁郁葱葱的深山里反倒有些与世隔绝的温馨。 妇人寻来热水帮她梳洗,又找了几件衣裳,“这些都是我新做的,瞧瞧你喜欢哪件先穿着。” 眼下这境况,容不得虞绾音挑剔,有就好。 方才在外面虞绾音被包裹得严实还没能看出来,妇人瞧她随意地穿上素色衣装,一时有些疑惑。 直到戎肆进来她才开口,“这天仙一样的人儿,主公哪捡回来的?” 戎肆言简意赅,“自己跑来的。” 妇人还是难以置信,“你家还有旁人吗?” 虞绾音捧着药碗,汤药热气熏蒸得她眉眼潮湿,雾色水眸涟漪阵阵,“没有了。” 妇人又问,“一个人也没有了?” 未等虞绾音开口,戎肆意味不明地一句,“谁知道呢。” 虞绾音唇间沁着汤药的苦味,隔着雾气看过去。 谁料正好与男人琥珀鹰眸撞上,虞绾音又不动声色地敛眸,把那口苦汤药咽下去。 妇人呢喃了一句,“天可怜见的,叫什么名字?” 虞绾音迟疑片刻,小声道,“杳杳。” 少女尾音带了钩子,连同她的名字辗转在唇齿间,呢喃出几分抓挠人心的痒。 戎肆添了把柴在壁炉内。 顿时火星腾起,似是要烧到他的眼前,但他纹丝不动,“今日可想好,打算说实话了吗?” 虞绾音沉默良久,又喝了一口苦药。 妇人不知道他们说实话是什么实话,但一早就知道戎肆这冷铁一般的脾气,“主公你先让人喝了药,别又给吓病了。” 戎肆没再说话。 屋内一时寂静。 直到有人来报信,“主儿,王族那边已经在清缴齐仲余党了,除此之外那个奸相楚御巡城,好像不太寻常。” “如何不寻常?” “他好像在找人。” 虞绾音喝药的动作微微一滞。 “这天底下,还有能让那个狗官上心的人?”戎肆倒是来了兴致,“什么人。” “消息封的死,小的还没探到。” 戎肆轻敲着手上烧火棍。 妇人也应声,“看来当真很重要,才这般藏着。” 虞绾音硬着头皮把碗中苦药一饮而尽。 其实她现在也不太确定,楚御是不是在找她。 毕竟她与楚御定亲,是世人皆知的利益往来。 世家养女都是在养棋,虞绾音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原是阿父和楚御商议定下的姻亲。 阿父说,楚御要她。 他们很快也就走完了提亲下聘定亲的礼数。 算下来,下月就到婚期了。 虞绾音心神不宁地想着,一抬眼,正好发现戎肆在看她。 对上视线后,戎肆意味莫名地扬眉,“你知道吗?” 虞绾音佯装镇定,“我知道什么?” “贵人的事。” 虞绾音细声细气道,“你也说了那是贵人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他们一口一个狗官、奸相佞臣,人人想让狗官死,就算是借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交代不出来,那个狗官就是她的未婚夫婿。 妇人缓和这古怪的氛围,“好了,你总难为人家干嘛。” 虞绾音刚松了一口气,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妇人好心说了个别处乐子,“我倒是听说那个狗官开年定了门婚事,定了虞家那个郢州盛名的小虞美人,楚虞两家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日后不一定怎么折腾。” 虞绾音:“……” 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偏偏妇人下一句是,“姑娘可许人家了?” 虞绾音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没有。” 她回答得太快就有了破绽,一向是警觉的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仿佛要顺着这点蛛丝马迹,将她看个透彻。 妇人没听出什么来,别有深意地笑着,“那你觉得我们主公如何?” 虞绾音一早就察觉到了戎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愣是没敢看过去,盯着自己的鞋尖,“挺,挺好的。” “有多好?” 这回是戎肆在问。 男人嗓音粗哑,这句话掺杂了步步紧逼的攻击性。 像是要顺着她的破绽,将她整个人都攻陷。 虞绾音看起来平静非常,“我有说过,郎君搭救收留,自是千万般好当涌泉相报。” “涌泉倒也不必,”戎肆直直地看她,“既没许人家,你又赖在我房里过了个夜,若是要你跟了我呢?还好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5章 男人的攻击直白又尖锐。 虞绾音噤声,触及他晦涩眸光,心头微悸。 屋内刹那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段婶心下感慨着主公可算是开窍了,丝毫没有察觉出四下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也是,这样的佳人儿看一眼都要溺死在她含水眼瞳里,连她一个女子都爱不释手。 她乐呵呵地寻了个借口出去,把屋子留给他们两人。 但虞绾音却愈发的紧绷。 壁炉中的火苗肆意燃烧,戎肆坐在壁炉旁看着她,男人身形足以挡住他身后大半炉火,整个屋子的光线都被他掌控。 跳动的光影描摹着他刚毅硬朗的面颊轮廓,琥珀眸底忽明忽暗。 虞绾音方才刚入山寨生出的那一点轻松心绪瞬间烟消云散。 恍惚中记起,杀伐肆虐才是这个匪王本色。 “哑巴了?”戎肆掰了一根树枝随手扔进火堆里,但目光还在她身上,“既然你无处可去,又这般惦念我的恩情,就留在这里,跟着我。也免得你出去担惊受怕什么地痞又来欺负你。” 他说着起身,缓步朝她走过去。 虞绾音克制着自己不能躲。 戎肆俯身,高大身形极具压迫感地将她笼罩,“还是你有其他去处和牵挂之人,先前与我说过的谎话,都愿意承认了。” 虞绾音微微偏头不看他,却也避不开那猛烈的攻击性,她压着凌乱的气息,“我无人牵挂,郎君如此安排甚好。” 戎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你抖什么?” 虞绾音被点出来就更受不了,心脏像是要冲破胸腔一般。 她细眉蹙起,实在是忍不住,“你,你太凶了。” 尾音生糯绵长,听得人耳根酥软。 段婶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能掐出水的嗔怪,一面放下膳食,一面帮虞绾音说话,“杳杳还病着,主公别欺负人家。” 戎肆这才站直身子。 虞绾音周身的压迫感减轻大半,她轻轻松了一口气。 段婶熟知戎肆脾性,跟虞绾音支会着,“别理他,这屋子我一会儿收拾出来,日后你先安心住在这里。” “不用,日后她住我那。”戎肆扔下这么一句话就出了屋子。 他倒要好好摸清楚,这是哪里来的小骗子。 戎肆这些年摸爬滚打,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得都是玩命的行当。 算计过他的人比比皆是。 曾有人往他身边塞女人,刀架在脖子上就吓得什么都招了。 骨头这么硬的少见。 他这等刀尖舔血过活的人,没有女人敢靠近。 好人家的姑娘谁会愿意跟着匪贼,看见了跑都来不及。 这样一个人儿在那般关头,浑身湿透谎称民女突然出现在他的卧房里,很难不让人往阴暗处猜想。 戎肆最大的毛病,就是听不得有人说他没有家。 上次犯病捡回来一个叛徒,这次不能了。 但他又会顾虑。 万一她真没有家怎么办。 这样一个小女娘丢在叛乱夜,跟要了她的命无异。 何止虞绾音,就连段婶也都没反应过来,“住你那啊?” 她话还没说完,戎肆就已经走了。 虞绾音能感觉到,他还是不信她的说辞。 段婶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虞绾音。 很快自己就想明白了。 今早人是被主公抱回来的,身上还穿着主公的衣服。 她想着想着就笑了,“原是我迂腐,你先吃点东西,我帮你收拾东西去主公那。” 虞绾音在原地坐着,思索片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吃饭。 她拿起粥碗的勺子,熟米稻香迎面而来,混合着河鱼的鲜香,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气息。 不知为何,虽然说是去他那,但虞绾音这会儿没有起先那么战战兢兢。 大概是觉得他应该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要是做,昨晚到现在都该被做透了。 养了一群孤儿的匪王,会凶性大发的时候。 无非就是怀疑她别有用心,或者是与官宦一党威胁到他们。 可话说回来,她也没别的心思啊。 躲进他那里就是想逃命。 至于官宦一党她无话可说,虽然她并没有参与到任何政事。 但她的身份一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她单纯无辜。 她更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反倒不如装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娘。 在这里是绝对的安全。 至于出去…… 虞绾音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先保证安全重要。 出去又能如何呢。 动荡之秋,父亲只有在利用她婚事谋取私利的时候能记起她来,其他时候可以枉顾她生死,她对那个家没什么留恋之处。 她也并不期盼嫁给楚御能逆天改命。 毕竟虞绾音和他接触不多,对他知之甚少,只是知道他铁血手段,几近架空王族,曾经好像还有过弑父传闻,闹得满城风雨。 要她嫁过去为了讨厌的家族,去讨好极具危险性的权臣。 虞绾音也不太敢想。 乱世之中,谁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这些想清楚,虞绾音就轻松很多。 装一个好人家的小女娘才是当务之急。 虞绾音转头看向窗外,这会儿外面比起晨间要清静许多。 午后天边浮起阴霾,马厩里的马匹被牵走大半,四下旷野缭绕着沁凉的雾霭,山花草木泼上了一层深绿浓墨,随着和风摇摆发出沙沙声响。 虞绾音挪了挪身子,吃过药后小憩片刻。 直到日薄西山,山野间响起马鸣声将她叫醒。 虞绾音撑起身子往外看。 正巧撞见一群少年骑着马,兴高采烈地打猎归来。 但要命的是,他们都没穿上衣! 箭篓绳索勒在身上,精实紧致的肌肉线条蓬勃出年轻张扬的活力。 虞绾音心下一惊,慌忙回避,但还是不巧与为首的少年撞上视线。 那少年正是今早马厩里搭话的那一个,看见虞绾音才有些不知所措,忙招呼着兄弟们回去穿衣服。 有人不解,“穿啥衣服,老子……哦对,寨子里来姑娘了。” 他们纷纷四散撤开,回去更衣梳洗。 也不能怪他们,寨子里都是汉子。 就段婶一个女子,往日里也不拘这些,还会调侃他们遮什么遮。 寨子里再度热闹起来。 放羊的小孩牵着他的狗回来,絮絮叨叨地跟农忙回来的哥哥说着今日一天的趣事。 旷野之上,大家纷纷处理打到的猎物,准备生火做晚膳。 虞绾音病着一直没出去。 事实上她也不太敢出去,毕竟这里外都是一群年轻气盛的铁血汉子。 但段婶来去自如,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一眼就看出来虞绾音的局促,笑弯了眉眼,“别怕,他们都是好孩子。” “我起先也不适应,后来我想开了,我这个年纪什么没看过。” “若是想开点不拘着自己,多瞧瞧那些年轻小郎君,还能心情好。” “人啊,心情一好,就什么都顺了。” 虞绾音了解到段婶年轻时是个医女,丈夫从军战死,家里又逢了战乱才上了山。 看得出来,段婶在整个寨子里分量不低。 最起码连那个匪贼头目都敬她三分。 入夜间,段婶与她聊了许多,虞绾音寻了个恰当的时机询问,“主公这般厉害,还与左相有交集?” 段婶压低声音,“这话也就是问我了,千万别问主公,那哪是交集,那是世仇血债。” 虞绾音心底发凉,段婶虽没有多说缘故,但她也知道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虞绾音越是这般想,越是忐忑,试图让她帮忙转圜,“我今晚能不能跟您睡啊。” “诶呦,我也想啊。”谁不想挨着香香软软的小女娘睡,“主公都发话了,我如何能占着你,他定要来跟我要人的。” 虞绾音唇线绷直,“那他不来,我就不走可以吗?” 段婶觉得有趣,但也没细问,“当然。” 但戎肆还是来要人了。 虞绾音被带进他的屋舍,戎肆将房门挂栓之后,一言不发地朝着她走来。 虞绾音接连后退,小腿撞到了一把椅子。 椅子发出一声破败声响。 戎肆看她,“这么害怕?心虚?” 虞绾音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绕过那把椅子,“你突然这样,换做谁都会害怕。” 戎肆没停,开始拆手腕上紧束的腕带,“哪样?” 虞绾音肩膀随着他走近的动作微微瑟缩,勾勒出姣好的肩颈线条,“这样……近。” 男人磁音浑厚,面上依旧冷的吓人,“近就怕,昨夜不是说要你做什么都行吗?” 虞绾音被这般强势的气息压制,弄得喘不过气来,忙道,“主公护我安危,昨夜说的话当然作数。” “只是,那是我情急之下,想要自保的说辞,眼下我知道了主公不会那般趁人之危,我病着就更不会……” “未必。”他话落,将腕带随手一扔。 虞绾音一下子跌坐下去,发觉自己坐在了窗边的罗汉榻上,顿时惊出了声音,“等……” “若是不想跟我,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你也看到了,这寨子里如何处理内鬼。” 戎肆毫无情绪地看她,他单手撑在她身侧的桌柜上,“你身上砍掉什么,怕是都不好看了。” 虞绾音眼尾泛红,浑身上下抖如筛糠,“好,我与主公说实话。” “我的确不是寻常民女,我家是做官的。” “我昨夜也是从行宫里跑出来的,但缘由我没骗你,是我在睡梦中听到有人闯进来才逃走的。” “他们一直追着我,等我躲进你的帐子里想出去时,你们已经回来了。” 戎肆看着她,“什么官。” 虞绾音说了个无关紧要的官职,“太官令。” 掌管王族吃食的官职总不会和民间有关,而且其实新王继位,太官令被撤了,但消息还没走出去。 虞绾音见他果然没有过激反应,又继续道,“我父亲昨夜被反贼斩杀,我母亲也的确早亡,我眼下也是真的没有其他去处,但我不是内鬼。” “那为什么撒谎?” “你,你们就在外面砍了齐仲之子,还一直骂官宦,我怎么敢说我是官眷。”虞绾音越说声音越小,“万一你们拿我泄愤……” “不过我现在知道,主公是好人,今日答应主公跟你,也,也是我心甘情愿。” 戎肆沉吟片刻,发觉她这般说辞倒是完全能说通。 也能解释清楚她种种异常之举。 良久,戎肆站直身子拆开另一只手上的腕带,“倒也不必勉强。” 那笼在自己身上的阴影散去半分,虞绾音不动声色地缓了一口气,“不勉强。” 戎肆琥珀瞳孔定定地看着她,手上解开腕带的动作一圈绕过一圈,勃发着强劲的力量感与掌控感。 这让虞绾音想到了丛林猛虎在审视猎物的样子。 虞绾音话语间掺了几分识时务的虚情假意,“我是好人家的姑娘,如今父母不在,便是我回去也得活在那些权臣压迫下,主公愿意信我护我,那是最好的。” 她的声音如同她的名字,清灵杳杳,缭绕耳畔,扰人心神。 戎肆不动声色地将手腕上腕带尽数退下,忽然间朝她伸手。 虞绾音身体绷直,却见他大掌掠过自己,拿起了旁边的寝枕。 言简意赅的几个字,“你睡里面。” 说完,戎肆拿着他的寝枕去了外间。 虞绾音怔怔地坐在软塌上,缓了很久还是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轻轻压了压自己的胸口,转头看向一旁床褥。 被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 看起来也是新的,沁着山野间独特的草木香气。 所以他一早就准备好了。 方才那一番多了点吓唬她说实话的成分。 剧烈的情绪波动下,虞绾音说不出自己什么感觉,只是暂且庆幸自己蒙混过去。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是他世仇之人的未婚妻子,怕就没这么轻松安稳了。 或许是吃过药的缘故,也或许是总算劫后余生。 虞绾音这夜睡得极沉。 天光大亮,寨子里众人晨起时也没有将她吵醒。 宗承刚打了个哈欠从自己屋子里出来,就看见戎肆坐在一块山石上擦拭箭羽,“这么早啊。” 戎肆将整理好的箭羽扔进箭篓,“来得正好,有个事问你。” 宗承坐在戎肆旁边,打开自己的水囊,“咋了?” 戎肆沉吟片刻,“成婚需要准备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6章 宗承一口水呛在了嗓子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戎肆没管他,只是听着他咳。 宗承缓过来,整张脸都咳红了,“这么快?” 戎肆抬眼,有些不耐烦,“不是你说的,这不好那不对,会有人非议……” 宗承回过味来,“人姑娘答应了?” 戎肆不好说,“算是。” 他能感觉到她话里掺了点别的遮掩,但遭遇不像是在撒谎。 落难那股子战战兢兢的局促也不像是装的。 逃难人的境况他熟悉,看起来什么都能豁出去,实际上什么都怕,瞻前顾后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踩入泥潭。 宗承眼神跟着变了,眼底浮出兴奋,“好啊,这是件好事,我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他们寨子里,很久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了。 寨子里的男人虽然多,即便是外面有心仪的姑娘。 一是碍于自己土匪身份,不便把人姑娘也拉入火坑。 二是好人家姑娘谁愿意和土匪搭上关系。 曾经也有几个,跟戎肆说想成家过日子了,就离开寨子下山成婚。 聘礼戎肆帮衬着出了。 宗承是成过家的,虽然后来没家了,但对这事也熟知。 虞绾音早上昏昏沉沉的,感觉到一只手搭在她额头上。 片刻的恍惚后,虞绾音蓦的睁开眼睛,惊慌失措地坐起身。 却发现是段婶。 段婶连忙拍了拍她,“别怕,没事。” “我就来试试你烧不烧。” 虞绾音这才放松下来。 段婶摸着她的额头还是低热,“你从前身子也这般弱吗。” “先天有些不足之症。” 段婶顺着摸了摸她的脸,“这几日先歇着,养好身体。” 虞绾音敛眸应下。 段婶给她备了早膳和汤药后出去,虞绾音爬起来才发现不对劲。 颈间一阵僵硬的酸疼毫无预兆地袭来。 起先虞绾音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抻到了筋骨。 按了几下才发现自己落枕了。 大抵是男人用的寝枕太高,虞绾音用起来不适应。 她不太好跟戎肆提,在屋子里拿了一个毛毯叠起来倒也勉强能用。 戎肆是傍晚回来的。 马背上挂着两只大雁,被狩猎回来的少年围着一顿惊呼,“主公猎到雁了!” “操,还是活的。” 他们山野间打猎的人都知道,山里有的、地上跑的是最好抓的。 大雁这种在天上的飞禽捕获难度极大,速度、机遇和准头都有讲究。 认真起来几天都打不到一只,所以通常也鲜少有人会浪费时间猎雁。 “我们今晚是有大雁吃了吗?” 宗承推开他们,帮戎肆把聘雁收走,“去去去,就想着吃,现在可不能吃。” 几个少年站在原地,追问着戎肆怎么猎到的,能不能教教他们。 虞绾音听戎肆敷衍了几句,也算是暂时摸到了一点他的脾性。 这人脾气不好,浑身上下都跟石头一样粗硬。 但那群少年高涨的热情并没有因为他的冷硬消散分毫。 被戎肆遣散开也热热闹闹地叫嚣着说,改日他们也去试试。 旷野之上架起了一团一团篝火。 晚膳他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在清凉山野里烤野味。 虞绾音坐在窗口,看着篝火一点一点烧旺,蒸过山涧水汽,裹挟着丝丝缕缕的烤肉鲜香遍布了大半个寨子。 段婶和一群年轻小伙子坐在一起,帮虞绾音准备晚膳。 其中就有那日她见过的少年,宿方。 听说是给姑娘准备晚膳。 一群少年更加激动,接连帮衬着段婶。 段婶手里的活被分完,转头看见虞绾音正望着他们这边看。 她起身进屋,“要不要出去走走?” 虞绾音踟蹰着。 算下来养病也闷了两日,她是想去的。 就是…… 段婶看出来她想去,就立马将人拉起,“走吧走吧,一起。” 虞绾音像是一只清贵怕生的小狸奴,怯怯地适应着周围的环境。 但拘谨的只有她一个,其余众人格外熟稔地招呼她。 有人专程帮她打扫好了座位,虞绾音挨着段婶坐,面前就是火苗翻滚的篝火。 她没有离这等危险的东西这般近过,但看着其他人很是自在,暗自想着兴许不会有事。 篝火上架着半扇羊,宿方主烤。 宿方年纪很轻,估摸也就十七八。 虞绾音看得出来少年这会儿热得不行,但还是硬生生穿着上衣。 周围人都有条不紊地帮衬着他。 虞绾音出声询问,她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周围少年左看看右看看,给虞绾音挑了一个最轻松的差事,松火。 无非就是把积压的火堆挑开一点,好让火升的更旺。 虞绾音接过他们手里细长木棍,但还是很生疏地戳弄火堆。 她不太会使巧劲,戳弄了半天没戳动,用了些大力气后,火星突然间从缝隙里飞了出来,飘到了她面前。 虞绾音吓得慌忙起身,后脊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坚硬厚实的胸膛,手腕被结实的大掌从身后扣紧稳住她的身形。 她的身形比起他来还是格外娇小,她下意识转头,好巧不巧拧到了落枕的脖子,发出极细的轻吟。 这一眼看进了男人映着火苗的幽瞳中。 戎肆也不知人怎么能娇气成这样,撞了一下就能哼出声。 这分脆弱挑起的劣根性,让男人握住她手腕的手又紧了几分。 虞绾音眼尾就跟着泛红,吭吭哧哧地说着,“手,疼。” 戎肆别开视线,顺着她被捏紧的手,拿下了她手上的烧火棍,代替她松火。 眼尾余光瞥见她腕子上果然多了一圈红痕。 虞绾音退到一旁,再坐下时,就因为身边多了个男人变得很不自在。 她故意咳了两声,让段婶发觉,“这烟尘大,你病还没好,要不要回去?” 虞绾音顺势下了个台阶,回房躲着。 说来可笑。 回得还是他的房间。 她养病的几日还算是清静平和。 就是隔日戎肆带了几个人下山,傍晚回来的时候,带来许多东西。 有红灯笼、红帐、红烛,还有一些红纸瓜果什么的零碎。 虞绾音知道是什么意思,也心照不宣地没有问。 毕竟从她穿着他的衣裳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匪寨起,他们就注定无法清白。 但虞绾音此时无比心虚。 偶尔会因想起自己和楚御的婚事而忐忑不安。 这两人之间还有宿世愁怨。 她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暂且蒙混着。 寨子里热闹非凡,四处张灯结彩。 戎肆的屋舍需要重新布置,他带着东西进来,瞥见先前准备的寝枕被她摆在一旁,而摆放寝枕的位置放了一个折叠几层的毯子。 戎肆随口问着,“不舒服?” 虞绾音反应片刻,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有点高。” 戎肆没做声,只有收拾完床铺临走前说了一句,“明天随我下山,想要什么自己挑。” 虞绾音有点意外。 她看着戎肆的背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次日清晨,山脚下街巷摊贩一个接着一个出摊,江陵城中炊烟袅袅,遍布烟火气。 戎肆带她下山,虞绾音带了一顶帷帽,穿着自己原本的素白衣衫跟随他进了铺子里。 那掌柜认识他,一见面就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虞绾音小心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掌柜也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许是生意依仗着他们。 也兴许是知道这等邦匪的事不能打听,因此也没有多嘴问他身边为何多了个女人。 戎肆叫他们拿出几段布匹和棉种让虞绾音挑。 掌柜在一旁闲聊,“关了几日可算能开门了。” “怎么?” “您应当听说过,”掌柜小声嘀咕,“前阵子左相巡城呢,我们那哪敢开门啊。” 民间怕官不是一日两日,尤其地方杂官爱借着搜查的由头借机敛财,民间有消息说官员巡城就会立马闭店躲避。 “听说了,现在不找了?” “王族准备启程回上安了。昨日没找,估摸是消停了。”掌柜很是新奇地与戎肆说着,“说来也怪,听说是找个女……” 虞绾音忽然拉了下戎肆的袖子,示意那个丝缎料子,“我想要这个。” 掌柜瞧见她一眼挑中了最贵的一匹,立马双眼放光,瞬间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一心只有赚钱的欲望,“姑娘可真是有眼光,这是我们新到的尖货,最是衬您这等妙人……” 掌柜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料子搭上这棉种做寝枕,不仅能安神助眠,调养生息,还能舒筋活血、延年益寿……” 戎肆懒得听太多,她说想要那就定了下来。 顺带着又去了不远处的衣料铺子里选了几匹布裁剪衣裳。 裁剪量算尺寸和选定花样需要些时间,戎肆留在铺子里用处也不大,便给了她一个荷包,“一会儿裁量完,去街头那个茶楼等我。” 虞绾音接过荷包答应下来。 他不在这里,她反倒能轻松一些。 戎肆又折返回先前那家,“先前挑中的料子,再裁一床被子和软垫。” 虞绾音裁量好就直接去了他说的那家茶楼。 茶楼临江,虞绾音去了更为清静的二楼等他,摘下帷帽放在一旁透了口气。 看得出来前阵子楚御巡城是很兴师动众,眼下茶楼的生意很是萧条,基本没什么人。 整条长街皆如是。 虞绾音想着刚刚那掌柜说到一半的话。 楚御在找一个女子……该不会真的是她吧。 虞绾音有点不敢相信,她撑着下颚,心神不宁地看向不远处的江河山川。 非常不合时宜的,街巷上再度传来兵马飞驰而过的声音。 将街边两侧的摊贩挨个排查,这一番搜查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摊贩来不及跑就被抓住。 虞绾音凝眉,寻着搜寻士兵看过去。 忽然间与马背上那为首的温润权臣对上视线! 而此时,戎肆随意倚靠在铺子里,看着铺子掌柜几番犹豫要不要下钥躲避搜查,想了一会儿还是长叹一口气,“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到底是左相巡城不是一般人,“他也真执着。” 戎肆撩起眼皮,听着来人眸色阴沉。 掌柜察觉到了戎肆周身气场的异样,心下惴惴不安,笑呵呵地缓和氛围,“听说左相是要找一个女人。” 戎肆浓眉蹙紧,听到了什么关键字句,“谁?” 掌柜思量着,“也不一定,他们没说,但我瞧着前阵子他们只抓女人查看,想来是个女子。” “应当不是心上人,毕竟他定了那个郢州小虞美人,有了那般佳人谁还能入眼,”掌柜猜测,“估摸是找齐仲的妻儿吧,听说齐仲妻儿不见了。” 他说起那些人的趣事也来了兴致,“还得是那些权贵有艳福,听说那小虞美人生的如花似玉,倾城绝色,王公贵族趋之若鹜,可惜被他截了胡。” 屋外传来喧嚣声。 戎肆眉眼微动,忽而看向门外长街。【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7章 长江水岸碧水连天,树林阴翳,柳叶枝头抚过窗柩,一阵窸窣清风。 吹开虞绾音耳侧鬓发,发尾勾勒过她侧颜雪颈。 半爿日光落在她身上,虞绾音错愕地看着楼下朗眉星眸的清贵权臣,不知她怎么看过去一眼,就能和他对上视线。 大抵是他在人群中太过打眼。 整个人如琼枝玉树清华端方,面容俊秀,姿容温润但眼尾一颗泪痣又让他生出几分缭绕不休的迤逦缱绻。 楚御望着她,停顿片刻后,迅速催马上前。 他身后的兵马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慢了楚御两步。 虞绾音莫名心头生惧,站起身时,就已经听到楼下来人的声响。 店小二招呼着来人,却追不上他的脚步。 楚御来到阁楼,看着眼前人才确认的确是她。 楚御凝眉上前几步,他动了动唇,只有一句,“可还好?” 虞绾音一时语塞,“我没事,一切都好。” 楚御眉头紧锁,打量着她有无受伤,但好在看起来的确没有,“先随我上车。” 虞绾音欲言又止,被楚御看出来,“怎么了?” 楚御脑海中过了千百种虞绾音犹豫的原因,想到了最差的一种,有人胁迫她,“可是有难处?” 毕竟这样的女儿家落难,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是谁,告诉我。” “若是你怕他说出去,或难为你,亦是想报复,我都帮你。”让他死得其所。 后半句楚御隐没在心底,眸底仍然柔和恬静。 虞绾音听着他话锋,即便是温和有力,但却让人心头生惧,“没有。” 她忙上前一步,扶了扶他的手臂,一个很下意识的心虚补偿亲近,“救我的是一个村中农妇,她对我很好,还颇通药理。她带我来采买,我想着要不要跟她说一声。” 楚御早在见面之初,就克制着自己尚未成婚,不能随意触碰她。 冷不丁被她扶着手臂,一时晃神,“不如我带你登门道谢。” “你如何登门,”虞绾音一口回绝,“江陵百姓民生艰苦,他们怕官,恨官,我被救时听他们辱骂官员,都谎称自己只是民女。” “你要带我这般去了,怕是他们要恨死我了。” 虞绾音方才只是犹豫了一下,细想自己不可能跟戎肆说一声再走。 楚御找到她,她不走会让他起疑,查到寨子得不偿失。 “罢了,我们走吧。” 楚御没有多问,先带她上了车。 虞绾音上车前看了一眼街巷,这会儿街上还没有戎肆的影子。 她压着心中忐忑,进了马车。 楚御在茶楼里留了片刻,将茶楼上下所有人全部秘密带走后,才上车与她同乘。 他们离开,搜寻兵马继续装模作样地在城中转了两圈。 戎肆被堵在铺子里,直到兵马散尽才出门。 此时街巷上摊贩早早就跑得不见一个人影。 戎肆心下生出些怪异之感,立马朝中茶楼的方向走了过去。 何止茶楼没有虞绾音的影子,就是整个茶楼都莫名闭店关门。 大门被戎肆踹开,入目所及是人去楼空,连个能问话的都没有。 * 马车内宽阔华贵,的确是相爷才有的规格。 即便空间足够大,虞绾音依然不适应和他同乘。 这算是定亲后,他们之间接触最为密切的一次。 楚御于她这几日的遭遇并没有多问。 她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的,他也没必要知道。 人能回来就好。 其他的不重要。 要怪只能怪他当初应该先去接上她,怪他去晚了。 虞绾音对于他的静默也有些疑惑。 但想着,可能是不关心,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说出纰漏来。 行宫这次添了重兵把守,楚御将她安置在最僻静的禁苑里,叫了个女医照看她。 虞绾音坐在屋子里,女医帮她诊脉。 楚御坐在旁边守着。 片刻后女医收起搭在虞绾音手腕上的素帕,“瞧着姑娘先前病过一场,虚得厉害。” 楚御闻言蹙眉。 虞绾音点头,“是。” “不过好在用药及时,没损了身子。可是有人帮你看过?” 此番说辞跟虞绾音所说的一样。 虞绾音也就又重复了一遍。 女医了然,“幸好碰上个好人家,相爷也可放心。” 虞绾音看向楚御,楚御敛眸,只觉她看过来的视线温热熨帖,并未敢直视。 这般熬坐了一会儿,楚御不得不起身,朝女医作揖,“劳驾照拂。” 女医吓了一跳,忙站起,“如何使得。” 虞绾音瞧着这左相虽位高权重,但好似是个很知礼的温润公子。 楚御出了房门,顺道去看给虞绾音备的补膳。 走到门口,屋内响起一人议论声,“我们家姑娘竟真回来了,我还以为她回不来了。” 楚御停下脚步。 说话人在灶台边,是虞绾音的贴身丫鬟含巧,被他放出来伺候主子。 含巧见身边人不搭话,又碰了碰她,“我听人说,姑娘这几日被人收过房,你可知道?” 那婢女是常年在相府办差的,听到这话脸色都白了,“不要胡说。” “我哪胡说了,我们夫人都说,那般祸水模样,哪个男人看了能把持住不扑上去。她要么死了,要么那张脸定是不会规矩的,你当真没听相爷那边有半点消息?” 婢女紧闭着嘴巴不敢搭理她。 含巧叹了口气,“其实咱们做奴婢的也是命苦,日子全靠主子长脸。她若是为了清白自尽还好,如今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回来了,咱们奴婢也要被非议,日后哪有好日子过。” “也不单是这个,她有个好名声,我们全家都好,二姑娘今后议亲也容易。”含巧见她不吭声,“我说得不对吗?” 婢女实在是听不下去,起身装听不见去拿食材。 一转头赫然看见大门外,盛夏烈日下一道幽暗身影逆光站在门口。 婢女大惊,骇然跪地,“相爷。” 含巧身子微僵,转头看见楚御,连忙起身上前行礼,“相爷。” 楚御气定神闲地走进屋子里,“流言来自何处?” 含巧偷偷抬眼,心想着八成楚御因流言生疑,当朝新贵怎么会容许自己的未婚妻子沾染上污点。 含巧一时窃喜,这样他们二姑娘就有机会了。 夫人说过,若是她伶俐办事妥帖,日后就抬她做一等女使。 含巧认真回禀,“大家都这么说,他们还说……” 楚御打断她,“大家是谁?名字说出来。” 含巧哽住,她不过是借了一个大家的由头,她说了两个夫人身边的大女使和管事的名字。 越说越发觉得不对,补了一句,“他们兴许也是擅自揣测,毕竟我们姑娘实在是生得天人之姿,又有不足之症难以逃难。” 她低头,只看到那清灰衣摆浮动,气度缥缈,故意把话往不堪之处引,“那日那么多追兵……” “不过,我们也是担心罢了,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这不也是被相爷找回来了吗。” “是啊,你们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楚御语调浅薄柔和,但眼尾光色极凉,“你就未必了。” 楚御抬手,身后随侍立马进屋,拎着含巧衣领拖出了屋子,“相爷?” 含巧被硬生生拖出去才发现不对劲,“相爷!不是我说的!是他们!是夫人指使我!” 含巧的声音越来越远。 一旁婢女瑟瑟发抖,“相爷明察,奴婢恪守本分!” 楚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嗜血杀意隐了又现,末了还是叮嘱,“补膳还是要备的。” 都杀了,杳杳午膳要晚了。 婢女听得出来这话不是在告知她,而是告知他自己,她还有用不能杀。 直到楚御离开,婢女还是手脚冰凉,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楚御去了一趟书房,随侍擦干净手上的血,回去复命。 楚御问,“还有旁人在传闲话吗?” “并无。搜查全部按照您的吩咐,让外人以为是在找齐仲妻儿,并未透漏虞姑娘走失的消息。” “官员内部,除了虞府之人知道。其余朝官都放了消息虞府无人走失,无人知道。” 楚御点头,“茶楼那些人审过没?” “审过了,都说那姑娘是自己进来,说要等人,其他的都不知道。” “等我们回了上安,再把他们放出去,免得走漏风声让朝中人听出异常。” 随侍应声,“是。” 楚御安排好一切后,思忖着这里面唯一暂时不能杀的,是虞府的夫人。 他吩咐道,“准备一下,今晚去拜会妇公一家。” * 夜幕将至,夕阳在天边拉出一道血色。 戎肆坐在空荡的茶楼之上,手里握着一个荷包—— 他交给虞绾音的那个。 方才在他第三遍搜茶楼时,在楼梯缝隙里捡到了这个。 证明她的确在这里等过他。 但为什么人不见了,连楼都被查封,一个人都没留下。 宗承带人在整条街巷上找了几圈,始终没有虞绾音的消息和踪迹。 赶回来就看见主子面色阴沉地盯着那个荷包。 寨子里都布置好了喜事的用度,特地带人出来采买。 不成想这一趟采买碰上官兵搜查,即将成婚的妻子不见了。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件噩耗。 宗承气得一上楼就破口大骂,“他娘的,该不会是那群官兵把人劫走了。” 戎肆捏紧荷包起身,“趁着他们没回上安,去打听打听上安太官令。” “是不是已经身死谋逆,还有个女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8章 晚间又起了风,吹皱长江水岸,掀起层层潮湿水汽,被暑热蒸得闷热,难以喘息。 地牢之中这会儿只剩下了虞家人。 一行人在地宫生熬了几日,皆是面色憔悴发枯,了无生气。 虞荷月担忧地在地牢中踱步,“今日相爷差人把嬷嬷叫走,怎么还没有回来?” 聂氏这会儿也心中发憷,今早叫走了含巧,午后又请走了她身边的两个嬷嬷。 “我估摸着是找到你阿姊了……或许是,先叫下人去打扫收拾咱们的新住处?” 虞荷月闻言,“找到阿姊了啊?” “都丢了几日,冷不丁找到,谁知道她……”聂氏话还没说完,地宫入口传来沉重的开门声响。 这一声,让地宫内的人接连起身。 地宫外丝雨如雾。 虞晟瞧见楚御从地宫外走来,他身上沾着凉丝丝的雨水气息,眼尾发梢沁着玉珠水雾,让他轮廓更显柔和。 虞晟这回儿拘谨起来,再不敢像上次那般与他亲近,恭恭敬敬地行礼,称呼也换了,“相爷。” 不论如何,其他人都出去了,楚御不可能无缘无故把他们关在这里。 虞晟思前想后明白过来,定是因为他们落下杳杳的事。 惹到了楚御。 这温润公子面上不显,但手段让人极其难受。 地宫阴冷,他与夫人上了点年纪,呆了两日就浑身酸疼。 何况还有些蛇虫鼠蚁,可能都带疫病,一家人几乎几夜殚精竭虑,没睡一个整觉。 楚御照旧行礼,依然喊得亲近,“妇公受苦,这阵子外面情况不定,为了家里人的安全,谅解小婿将妇公一家藏在这里。” 这让虞晟很是惶恐,“我们自然知道相爷苦心,这几日相爷操劳了。” 虞晟踟蹰着,“可是找到杳杳了。” “杳杳一切都好,正等着与您一家团聚。” 虞晟松了口气,“如此甚好。” 聂氏走上前笑道,“我就说杳杳这孩子吉人自有天相,定是会没事的。” 楚御示意,“是啊,眼下外面安全了,特来请妇公一家出去,还有些赠礼请妇公查看。” 楚御的随侍走上前,将三个木盒分别呈到虞晟和聂氏面前。 聂氏喜笑颜开地接过,“日后我们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啊!” 盒子打开,里面是含巧的项上人头! 剩余两个分别是聂氏身边的两个管事嬷嬷。 聂氏吓得浑身发软,惊惧地扔掉盒子。 那颗人头从盒子里掉出来,咕噜咕噜地又滚到她脚边,惊得聂氏一阵一阵尖叫。 虞荷月忙扶住母亲。 楚御玉润清浅的声音响起,“别怕。” 虞晟脸色惨白,“相爷!” “此事,都是奴才的错,”楚御看上去是在帮他们转圜,却字字句句见血,“小婿擅自做主,帮妇公一家处置了一些不长眼的奴才,也免得妇公费神,算作赠礼。” 聂氏高呼着,“这,这是我的当家女使,为何……” “小婿问过含巧,有些关于杳杳不切实的虚言是从外姑当家女使口中传出的。”楚御刻意加重了“当家女使”几个字,“想必是下人不长眼,与外姑无关。” “便是沦落到外姑手里,外姑也定会这般惩处,是吧。” 聂氏一听就直到他说的那虚言是什么虚言,顿时一阵心虚,只能顺着楚御的话说,“是,是,还好相爷有所察觉,我都不知道。” “为补偿外姑,小婿还你们几个当家女使,都是懂规矩知礼的,用着放心。” 聂氏唇角抽动,忙不迭地道谢。 楚御正要出去,又回身,“哦对了。” “为了妇公一家,此番与外人说起,就是杳杳从未走失,除我以外,没接触过任何人。” “若是还有莫须有的传言出去,毁的是整个虞家的安危。” 虞晟连忙答应着,“明白相爷良苦用心。” 楚御点头,“那走吧。” 虞晟和聂氏浑身紧绷,直到踏出地宫之后才仿佛再度活了过来。 虞绾音在禁苑里呆了一整日。 禁苑算是这片宅院里面最适合消暑的一处,四下清清凉凉很是舒适。 晚间和风细雨,将花丛草木气息吹进房门,虞绾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悍匪之王。 虞绾音心下发憷。 尤其是这几日山上寨子里一直准备大婚礼的用度。 连屋子都重新弄好了,寨子四面都是红灯笼。 虞绾音曾说也不必这般隆重,但他们都说到底是一桩喜事,不能不隆重。 眼下她被带回来…… 愧疚是一层。 若说是从前,虞绾音难以想象自己会对一群土匪感到愧疚。 但现在,她反倒觉得,那群人也还挺好的。 除此之外。 虞绾音不好细想戎肆在街巷里找人找不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但她清楚得记得,头一夜,戎肆是怎么对待寨子里叛徒的。 那手起刀落,见血封喉的狠劲倒是与土匪的名号相符。 她这算是叛徒吗? 就是跟他的仇人走了而已…… 还隐瞒了他仇人未婚妻的身份,答应跟他。 又在与他成婚前夕,跟他仇人走了。 “……” 似乎不像无辜的样子。 虞绾音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她总是差点运气。 眼下只能祈祷他们不会找到自己。 不过好在明日就回上安了,上安江陵之间数百里。 她应当暂时是安全的。 虞绾音出神地看着窗外树梢枝丫上挂着细雨帘幕。 原本寂静的禁苑里,有人进来就显得不那么安静。 但虞绾音没听见,或许是没在意。 青颂从屋外回廊端着补膳进来,远远地看见虞绾音坐在窗口。 那娇颜薄透,冰肌玉骨,倚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看得人出神。 青颂回过神来叫她,“姑娘,该用晚膳了。” 虞绾音闻声起身,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的动静,“有人来了吗?” “是相爷把令尊接回来与姑娘团聚。” 虞绾音极轻的“哦”了一声,好似对于他们回来没什么兴致。 “姑娘要去看看吗?” “不去了。”虞绾音坐在桌前,“若是有人来问,就说我身体不适先就寝了。” 青颂了然地点点头。 虞晟安顿下来,必定是要叫虞绾音来堂前看看,前去请人时便得了这么个消息,扑了空。 虞晟一直沉默着不言语。 反倒是被聂氏听出来别的意思,“身体不适?如何身体不适?” 下人解释,“听说是今日刚回来,舟车劳顿。” 聂氏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被虞晟打断,“别胡说八道了,今日相爷教训得还不够吗?” “能好好回来就是了,别的就当是她从未走失过。” 聂氏不甘心,“你吵我做什么。我不过是关心孩子,到底是咱自己家的,真要有个什么,我作为主母不得知道吗。你一个男人关心不得女儿,我不得关心她?” 虞晟发觉自己反应过大,连忙道,“夫人别恼,是我今日一直心神不宁,误解夫人了。” 虞晟与她说着,“相爷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他不希望府中传出任何不利于杳杳的话。” 聂氏眉眼微动,“我是断然不希望有这种话,若是下人嘴碎,我们如何管得住。” “今日不就是告诉咱们管不住的后果了吗?”虞晟思量着,“估摸着相爷如日中天,若是杳杳出事,于他的风言风语也多,若还是咱自己传出去的,他难免生气。” 聂氏踟蹰着,“那这婚事……” “按相爷安排,他心中必定有数。” 聂氏垂眸,拿了一会儿腔调也松缓下来。 她那点心思,一直没让虞晟知道。 要说虞晟从前对这个女儿还是上心的。 毕竟长得像极了他早亡的发妻。 越是这般,聂氏心里越有一根刺。 她没见过他的亡妻,但仅看虞绾音就知道那是如何的绝色佳人。 只可惜红颜命薄,难于生产亡故,连虞绾音也受了影响体弱。 不过男人嘛,既取了续弦又谈什么钟情,仅凭颜色看久了也就那样。 她给他添了一双儿女,虞晟忙着他们这个家,哪里还记得什么亡妻之女。 虞绾音性子又沉静,鲜少被注意到。 坏就坏在。 一日王公之宴,被那时尚且在世的姜侯瞧见,拿这朵美人花做了首诗。 虞绾音霎时名声大噪,王公贵族趋之若鹜。 原本聂氏想给女儿定门好婚事,可谁来了都问虞绾音。 还有人提及虞晟亡妻,令人生厌。 她即便容貌不如,其他又比他亡妻差了哪里。 这世间男人都虚浮得很,她就是要踩着别人往上爬。 否则也不会来做难做的续弦。 她的儿女也是。 最起码,那场噩梦中的下场,决不能重现。 聂氏晚间去了虞荷月的屋子一趟。 虞荷月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见母亲来了起身上前,“阿母。” 聂氏抬手示意她坐下,虞荷月便乖乖入座。 聂氏瞧着自家女儿的模样,想起自己的那个梦境,愈发不甘,“他们的婚事眼下看来是不会有变数了。” 虞荷月安静片刻,想着今日楚御为护虞绾音名声灭口一事,“看来相爷当真是喜欢阿姊。” “喜欢,不过是喜欢她那张脸。”聂氏声音发沉,“这般喜欢能得几时好。” 虞荷月默了片刻,她的确倾心楚御。 那般清贵公子何人不喜,有时也会嫉妒阿姊怎么就能这般被护着,可若说容色,她的确比不上阿姊。 “女儿可以看看别的人家。” “不行!”聂氏乍然出声否决,“郢州如今没什么像样的好儿郎,连王族都极其中庸,说不准不日就将倾覆!” 虞荷月被母亲吓了一跳,一时没敢出声。 聂氏直勾勾地盯着她,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虞荷月被几个北蚩将领抢走的样子,“你若嫁给无用之辈,日后摆脱不过一个阶下囚的身份!” “都不如相爷胜算大!” 虞荷月轻轻蹙眉,“可如今相爷要与阿姊成婚了。” 聂氏思忖着,“你阿姊身体不好,说不准,与她母亲一般不利生养。” 一般官员若妻子不能生养,要么休弃,要么纳妾。 总不会守着她一个人。 除此之外,当朝嫁女有时还有一个习俗,有权有势的人家会将妻妹一并带去做滕妾。 若虞绾音不好生养,那妻妹是最好的选择。 虞荷月明白母亲的意思,她虽然也喜欢楚御,“但我不愿做妾室。” 若说从前,聂氏也不会想要送女儿去做妾,“我是商户女出身,这续弦已是最好的,你要选人选前程,不要看当下得失。” 当年她给虞晟做续弦的时候,虞晟还只是四品,谁能料到日后位列三公,“若说相爷日后权势滔天,做妾又有何不可。” 那场噩梦里的场景不断地刺激着她,半数朝官在路上沦为囚徒。 生得漂亮的姑娘就被敌人拉去做军妓,嫁给这群废物有什么用处。 聂氏斥责道,“太平年间才有人在意妻妾名分,乱世之中,重要的是争抢。” 倘若王朝存续都是问题,做中庸者妻死,还是做精明者妾活。 很好选择。 聂氏斟酌着,抓住虞荷月的手,“旁的不论,你给我记住了,你当下要务就是想办法抱住相爷这棵大树。” “即便是做妾,日后也有的是机会扶成正妻。” “以你的本事,怕还争不过你阿姊吗?” * 次日清早巡游队伍准备收拾启程。 姜王将众人召集在行宫大殿上,听众臣清查齐仲谋逆的余毒。 姜王才继位,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一面听一面打哈欠,浑然不在意。 偶尔发表自己的见解,“如此凶险之时本王还能逆转局势,让舅舅败落,说明本王命好,我国运亨通。” 一旁不少臣子跟着奉承。 还是有人听不下去,上前禀明,“王上,虽是如此,但隔日搜查齐仲屋舍时,发现了一双断手。” “断手?”姜王拧眉,敷衍问道,“谁的?打杀不是常见断手断脚的吗?” 楚御跟着解释,“据查,断手应当来源于失踪已久的齐仲之子,有人将齐仲之子挟持报复。” 姜王不解,“所以呢?” “齐仲身边原本毫无军火,突然举兵开火,显然是受了谁的帮衬。后半夜火力不足而无人配合援助,接着齐仲之子被人挟持,出现了断手。臣猜测是齐仲与协助之人内部出了嫌隙,没有谈拢。” “但其作案手段,很像是民间匪贼。” 姜王还是不懂,“区区匪贼,何足为惧,他们这不也是输了吗。” 楚御耐着性子,“民间匪患横生,这才是关键所在。” “若非如此多的匪患,那此番谋逆也不会发生,臣以为……” “楚卿,”姜王又打了个哈欠,“一群草民小儿何须让本王费神,这等废话以后就不要说了。” 楚御噤声。 姜王看向下面,“还有事吗,没事咱们赶紧回上安。这鬼地方本王真是呆够了。” 无人再说话。 姜王顺理成章地散了众人,叫他们启程。 还不忘提醒身边的宦官,“日前收那个舞姬,送到本王的车上来。” 楚御忽而轻笑。 他真是犯蠢,对这等王族,不需要提有用的政见。 只需看着他们自取灭亡。 随侍见楚御出来,跟上前,“王上批了我们去剿匪吗?” 楚御走出去,扔下一句,“歇着吧。” 队伍当日启程,浩浩荡荡出了城。 戎肆坐在高山之上,咬着一根柠檬草,远远看着那缓慢移动的队伍。 大抵是看烦了,眼尾余光瞄上一旁飞过来的大雁。 戎肆起身,摸出箭篓一枚箭羽,搭箭拉弓。 宗承骑马上山找到他才翻身下马。 他走上前,发觉从戎肆的视角能看见那边行进的队伍。 宗承犹豫了,到底是一件大事,他不得不开口,“主……” 戎肆没应,只专心致志地瞄准。 宗承继续道,“如今郢州上安,早就没有了太官令一职。” 戎肆剑眉拧紧,琥珀幽瞳深处浸了层灰墨。 他的箭羽应声飞出,正中天边盘旋的雁身。 一声孤寂长鸣。 飞雁重重落地,好巧不巧砸在了虞绾音所在的马车前端。 虞绾音惊了一下,坐在车中询问发生了什么。 青颂才忙说是有人猎雁,不小心砸到了这边。 虞绾音了然,正没当回事,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异样的战栗席卷全身! 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掀帘子看外面,却在指尖触碰到帘幕时生生顿住。 猎雁需要极高的狩猎本领和能力。 而这样一箭封喉的人,迄今为止她只见过…… 高山上,戎肆随手擦干净弓箭,无声冷笑,“原来是只小狐狸。” 宗承隐约感觉到那笑里掺了阴冷。 也是,大婚喜帐都准备好了。 结果被耍了一道,亏得那般周全地准备…… 宗承动了动唇,最后还是决定先不给主子添火。 到底人跑了,主子有火也没办法泄,真惹毛了他,倒霉的还是他们。 宗承自然而然地换个事情转移这般危险性,“还有件事,有人送信,想要谈生意。” “谁?” “北蚩边境将领。” 戎肆这才看向宗承,“胡人?” 即便是宗承也知道,这单生意不同寻常。 北蚩边境将领开始要军火,对准是郢州,那说明郢州不日将危亡。 “是,他们说等入关,条件随咱们开。” “滚蛋。”戎肆清楚,“胡人打进来能有我什么好处。” 戎肆前些年的营生,只跟一些他熟悉的州郡来往,这些州郡普遍都是为了自保。 他们不卖用于进攻的军火,因此生意做得小。 只不过前两年,西边一小国靠他的军火,扛住了入侵,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许多人便知道了他的名号,生意才大起来。 找过来的人多,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比如这个。 但即便他这单生意不做。 北蚩起了这个心思就说明,他们不论如何都有办法搞到军火,打进郢州。 郢州被攻陷这事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戎肆盯着远处的行进队伍,这群王公贵族多半还不知道。 他咬着柠檬草回身上马,“走,跟我去看看热闹。” 宗承没懂,“去哪?” “上安。”【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9章 戎肆催马离开。 马鸣长啸回荡在山谷之中。 虞绾音听着那缥缈而遥远的细碎声响,混合在盛夏蝉鸣之中,手脚愈发冰凉。 她硬是在马车中枯坐了一会儿,直到车队行进到驿站暂时停歇,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正直晌午,青颂取了膳食前来叫她,“姑娘,该用午膳了。” 虞绾音闻言隔着帘子询问,“这是到哪了?” “到荆州了。” 虞绾音听着眼下已经离开了江陵才缓了一口气。 青颂察觉到虞绾音的异常,“怎么了?” “没怎么。”虞绾音声音很轻,“刚刚落在咱们车前的大雁眼下在哪?” “收起来了,许是江陵的猎户打猎撞上,不过大雁实在是难得,男君差人收起来了。” 虞绾音掀开帘子,“带我去看看。” 青颂答应着,扶虞绾音下来。 被利箭贯穿羽翼的大雁被虞晟差人关在笼子里,它身上的箭羽还没有来得及拔下来。 虞绾音走上前,细看了一番它身上的箭羽。 那是一枚短箭,箭尖锋利。 寻常人家短箭上的羽毛一般用鹅羽或鸭羽,雁羽由于难以猎得,只有富贵人家才会用。 可这只短箭上用的是雁羽,郢州所有的富贵人家都在队伍里。 若说此前她还只是猜测,眼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新鲜的雁羽,除了富贵人家,只有他那里不缺。 虞绾音唇线绷直。 这可怕而强悍的力道,能正中队伍上方大雁,也能正中队伍里的某个人。 他定是发觉了她在骗他。 只是她的身份,兴许他尚未可知。 否则眼下她该自身难保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虞晟瞧着她在看那大雁,“今日启程就遇鸿喜,是个好兆头。” 虞绾音正心下烦躁,闻言带了几句嘲讽,“阿父嘴里,都是喜兆。” 兴许是为了迎合当今王君,这些官员看见什么都哄王君是喜兆。 虞晟作为文官更是如此。 换言之就是,嘴里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虞晟不以为然,以为是虞绾音对他言辞的认可,才问道,“昨日想传你过去看看,不曾想你身体不适,今日可好些了?” “有劳阿父挂心,一切都好。”虞绾音平静地敷衍着。 “那就好,”虞晟瞧见她并不提那日为什么没叫她一起逃走的事,的确父尊做什么,都无需子女质疑,“杳杳最是懂事,让阿父省心。” 虞绾音熟知她这个父亲。 他会对权贵递交给他的事没有办成而低声下气。 但不会面对子女,而露出有违尊卑的样子,即便他做错了。 他会将她接受的一切忽视,称之为懂事。 虞绾音很讨厌有人说她懂事。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至于经历这一遭,编一个又一个谎言惹上那个匪徒。 不过此去一别五百里,兴许她和戎肆再也不会见面,这是最好的结果。 最好他永远也不知道,她是他仇人的未婚妻。 虞晟又与她说了一些场面话,虞荷月正巧走过来,“阿姊,要不要随我和阿父阿母一起用午膳?你不在的几日,我们都很担心你。” 虞绾音委婉拒绝,“今日暑热,我没太有胃口,你们先用吧。” 她说完,先回了自己的马车。 虞晟看着虞绾音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你阿姊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实在是清淡冷僻,不和你一样亲近人。” “冷僻有冷僻的好处,”虞荷月看向虞晟,言辞娇俏,“若是阿姊和我一样,阿父怕是要嫌我们姊妹吵了。” 虞晟笑了起来,“你啊,滑头。” * 队伍行进半月,抵达上安。 上安城中卫尉早早将城中百姓叫来长街恭迎王君,两侧矗立的百姓依然稀疏无比,面上毫无喜色,凝望着归京的官员,小声议论着。 姜王坐于金丝鸾驾之上,隔着珠帘玉幕看外面的光景,很是不快。 禁中卫尉见状板起脸,侧首与身旁军尉吩咐,四周才响起几声错落不齐的恭迎。 姜王恼怒更甚,正要发作,前方正叩拜的百姓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纷纷惊惧而起,四散逃离。 王族仪仗也被流民冲散不得不停了下来。 禁中卫尉大喝几声叫不住人,直到逃窜的百姓散开,官道前面才显露出一个挣扎爬行的人! 那人没有双手,袖子前端都是干涸的鲜血,形容狼狈,挣扎着往他们的方向爬。 犹如地狱恶鬼挣扎逃出,看得人心下一阵一阵阴寒。 姜王脸上的恼怒瞬间转变惊恐,“来人!” 前排的几个将士也吓白了脸,握着长枪后退几步。 禁中卫尉一人踹了一脚,“王君叫你们,过去啊!” 几个将士硬是被推了出来。 不得不上前驱赶,“何人也敢惊驾!不要命了!” 那说话将士忽然一顿,看清人脸时,大呵道,“王君!这是齐都尉!” 姜王惶惶不安地听着他们禀报。 他记得,这是之前他们提起过的,被匪贼劫掠走的齐仲之子。 害,他当时什么,原来是个逆贼余孽。 姜王抬手想要示意他们拖下去,那不是很聪明的脑袋瓜刚要放松,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启程之前,断手被匪贼扔到他们面前,而他们刚刚入京,断手的主人也被那匪贼扔到了他们面前。 可怕的不是断手和人,也不是匪贼这明目张胆的不屑与示威。 可怕的是,那匪贼一路都跟着他们! 甚至脚程比他们更快入京,而无人发觉! 他一瞬间头皮发麻,浑身渗出冷汗! “匪贼?”姜王呢喃了一句,立马惨白着脸抬头环顾四周,仿佛自己就已经身处于那些匪贼的监视之下,先前他浑然不在意的一切变成了他如今恐惧的来源,“他们来了……他们入京了……有匪贼!护驾!” 王族仪仗一时间无比混乱。 官宦和家眷的队伍还在城门外等着。 虞绾音补眠到了午间,睁开眼睛队伍还没有挪动分毫。 她实在是忍不住,掀开帘子询问,“前面是怎么了?” 外面人热得不行,一个个选着阴凉地等着入城。 青颂也是香汗淋漓,听前面人传话,传了一圈回来话就变成了,“听说是有刺客。” “刺客?”虞绾音轻轻收了收手指,“那确实急不得。” 青颂转头看虞绾音,那身冰肌玉骨,透着凉丝丝的莹润,看着便是夏日消暑极好的良药。 她都忍不住想要去摸摸抱抱,甚至咬一口消消暑。 青颂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连忙回过头,脸颊愈发红润。 虞绾音瞧着她的样子,“要不要进来,里面还凉快些,你瞧着要中暑热了。” 青颂依着奴婢本分是该拒绝的,但犹豫几番还是跟着虞绾音进了车。 她有点拘谨,“姑娘不热吗?” 虞绾音回着,“还好。” 她抬眼撞见青颂眼底的羡慕,解释起来,“不用羡慕我,我体虚,所以身子骨容易发凉。这样也没有什么好的。” 青颂笨拙地安慰了一下虞绾音,“日后好好养着,定能养回来的。” 虞绾音笑而不语。 十数年了也没养回来。 他们的队伍直到午后才开始行进。 听得出来是出了点大事,连虞晟都被召进了王宫。 姜王在王座前来回踱步,急得掀翻了一旁奏书,“这匪贼跟了一路,你们怎么无人察觉!” “废物!” “本王养你们何用!” 下面众臣齐齐行礼,“王君恕罪。” “恕罪?”姜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十日之内,要是匪贼不尽,本王砍了你们的脑袋!” 众人纷纷领命下去,叫苦不迭。 偏偏这会儿楚御不在,剿匪的差事就落在了禁中卫尉头上。 禁中卫尉一等楚御回来,就前去相府诉苦,“相爷,您说说,明明启程前您就与王君提了该剿匪,他自己不听。如今被匪贼盯上,又责怪我们,这算个什么事。” 楚御闻言,浑然不在意,“王君下了令,去做就好。” 他执笔写着什么,“做不成的人那么多,他难不成还能都杀了。这前有狼后有虎,除非他这个王不想做了。” 禁中卫尉一听,点头道,“说的也是。” 他又与楚御闲聊其他,见楚御在忙便也起身回去准备抓匪贼。 楚御无非是在敷衍。 他通常只给该死的鬼一次机会,第一次不要他帮。 那日后他也不会再管这件事。 何况眼下匪贼如何不再重要。 要紧的是,北蚩要起兵了。 比他想象中快。 楚御写的是计划迁都的公文,上安枷锁颇多,他等的就是这一日。 迁都路上,他就有机会架空那个蠢货姜王,号令三军。 这其中给他的新婚夫人布了一条密道避开祸乱锋芒,但毕竟是密道,他只放心自己养的马夫和死侍护送。 这期间需要外调他们前去探路布设。 可惜正好又碰上他要大婚,府中迎亲也需要大量的人手。 楚御写了一批外调死侍和马夫名册,递给自己身边的随侍,另外批了一批库银,“大婚和府中零散的马夫、奴仆可以暂时去挑几个新的先用着,反正也用不了几日。” 伍洲和朝越接过调令,刚一出门就出去清查调令上的马夫和死侍名册。 挑选新奴的差事交给了徐管事。 徐管事上了点年纪,没什么心眼,好在人老实忠厚。 他去挑眼下用的奴仆再合适不过。 徐管事听了个大概,便知道这是个大差事,毕竟事关相爷娶亲,那可得好好挑人。 他连忙擦了擦手上的脏污接过来银两,好好计划了一番女婢几人、男仆几人、婆子几个、马夫几人,次日便去了牙行。 许是王族刚刚回来闹了一场,许多人不敢上街,牙行生意很是萧条。 人牙子一看见徐管事来,立马热情地迎上前,“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帮相爷挑人呢?”人牙子招呼着徐管事,“您来这边看,这边新来了几个,相爷想要什么样子的?” 徐管事解释道,“相爷成婚要用人,要踏实、肯干的。” “相爷大婚之喜,那是得好好挑,这都是些家里穷苦的老实的,卖身契一给,那妥妥的为相府卖命。” 徐管事挨个挑着。 毕竟是喜事,尖嘴猴腮,一脸苦相、奸相看着就不吉利的通通不要。 他选了一批长得端庄大气的奴仆,最后才转到马夫。 牙行里马夫齐齐站着供人挑选,身形干瘦,看起来连马都拽不住。 徐管事挑了两个,实在是挑不出来,看得连连摇头,“你们这就没有点像样的马夫吗?” 人牙子诶呦一声,“这出来卖身的,哪有能吃饱的啊,不过他们还是会御马的。” 徐管事摆手,“罢了,这宁缺……” 徐管事话还没说完,眼尾余光瞥见某处,蓦的定住,他打量了一番外面正在打理马匹的男人,“这个长得不错。” 戎肆咬着狗尾草,闻声看过去,斗笠帽檐微抬,露出轮廓刚硬深邃的下颚。 人牙子立马拉住徐管事,“这不是我们的人,不卖身,是我们请来帮我们拉货的。” 徐管事熟知,这世上没有给钱解决不了的事。 他走上前,“这位公子,缺差事吗?价钱好商量。” 戎肆咬了咬草根,“什么差事?” “相爷娶亲。” 戎肆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名讳,定定地看他一会儿,忽而笑了,“好。”【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10章 一切回归正轨后,距婚期不过几日,虞绾音在家中待嫁。 她整理自己衣物,冷不丁翻出来一件青绿短衫。 这是在江陵的寨子里,段婶给她裁量的一件短衫。 虞绾音手指轻轻摩挲片刻。 指尖还残留着麻布的粗粝感。 说来那是匪营,人人闻之色变。 可虞绾音倒觉得,他们挺好的。 世风日下,兵不兵,匪不匪的也是稀奇。 青颂转头看着虞绾音的动作,“我帮姑娘收起来。” 她刚要去接,才发觉那是件粗布麻衣,也是虞绾音刚被相爷从外面找回来那日穿的,“这是……” 虞绾音将短衫折叠好,放进了箱子最下面,“那医女给我的。” 她不打算带任何有关匪营的东西去相府,压在家里以后多半也没有什么机会再穿。 既然回来了,她还是忘了那一段遭遇的好。 提起来只会给他们、给自己平添麻烦。 就当她没有见过那匪王,没有被他带回山寨。 那只是一场险象环生又遍布谎言的梦。 虞绾音打算彻底忘掉那一切,与青颂一并收拾着屋子,屋外墙头忽然传来口哨声。 虞绾音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那十五岁的少年坐在墙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得意洋洋地冲着她炫耀。 虞绾音没理他。 虞劭是继母与虞晟的第二个孩子,虞晟盼星星盼月亮得来的家中唯一男丁。 也是虞劭出生后,虞晟才彻底不在意她。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公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蛮横惯了。 多数时候也是虚张声势,摔摔打打什么东西想要别人难堪。 虞劭没得回应,喊了一声,“喂,你的东西在我这。” 虞绾音还是不理他。 虞劭气得拖长音调,“虞绾音,你这是哪里来的情郎知道你要成婚了,还给你送信儿啊。” “你不在这几日,送了好几封。” 虞绾音整理屋子的手一顿,循声看过去,果真看到虞劭手里捏着一个熟悉的信封。 信封材质特殊,是羊皮纸。 虞绾音立马出了门,看着围墙上的少年,气定神闲地三个字,“拿下来。” 虞劭看见虞绾音脸色变了,再度浮现出那得意洋洋的姿态,“现在知道急了,晚了。” 虞劭顺手将信挂在了最高的枝头,“有本事你就自己来拿,或者跪下来求我。” 他说着就从墙头跳下来,靠在一旁准备欣赏虞绾音手足无措的样子。 谁料虞绾音只是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径直出了院子。 虞劭身边的婢女有点不安,“公子,有点过了,还是给大姑娘拿下来吧。” “大姑娘婚事在即,怎么也得看相爷的面子。” 虞劭不屑地冷哼一声,唇角浮起顽劣的笑,“撑一会儿她就该急了,还不是得眼巴巴地求我。” 整个家里,谁不是捧着他,就这个长姐天天对他爱答不理,早就该让她吃点教训。 虞劭悠然道,“得让她习惯对我客气点,毕竟我才是日后的家主,她求我的时候还多……” 虞劭话还没说完,就见虞绾音带青颂搬回来一个火篓。 里面扔满了虞劭的宝贝蹴鞠、刀剑、弓箭、马鞍铠甲。 虞绾音往里泼了一层油。 哗啦一声,将火篓里面的东西浇了个透彻。 像是迎头给虞劭泼了冷水。 虞劭瞬间脸色大变,“你干什么?!” 虞绾音点燃手中火折子,晃了一下火星。 火星零零散散地飘落下去,还是平静道,“拿下来。” “反了你了,信不信我告诉阿父,有你好果子吃!” 虞绾音看着虞劭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事不过三,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虞劭果然停了下来,急得直跳脚,指着虞绾音的鼻子欲言又止,骂了句脏话。 他立马转身,拳头紧握,硬着头皮翻身上墙,去取他刚挂上去的信件。 他极为用力,发泄着自己的不满,近乎要将那信件捏烂。 下来后大步流星地朝虞绾音走过去,甩在了虞绾音的脚下,“到底是情郎给的,这般宝贝。” 虞绾音看着他的举动,手中的火折子缓慢地垂于火篓上方,“捡起来。” 虞劭怒不可遏地盯了她一会儿,不得不弯身将地上的信件捡起来,“行了吧。” 青颂伸手,虞劭一掌重拍在青颂的掌心。 近乎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打了过去。 青颂手臂发麻,掌心瞬间充血泛红。 虞绾音凝眉,正欲再说什么。 虞劭一脚踢翻了旁边的花盆,“贱人,相爷娶你是看在我虞家的面子上,不是让你狗仗人势!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说完立马叫人搬走他的东西。 “虞劭!”虞绾音上前两步,被青颂拉住,“姑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院外虞荷月正巧经过,碰上虞劭大摇大摆地出来。 虞劭压着火气,也一并发泄在了虞荷月身上,“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说完虞劭撞开虞荷月的肩膀,往外走。 一旁婢女连忙扶她,“姑娘。” 虞荷月摇头,示意没事。 她转头看进院子里,虞绾音担忧地检查青颂的手,差人去取药,随后拉着青颂进了屋子。 虞荷月就这么在门口看了很久。 连她身边的婢女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虞绾音看着青颂掌心这会儿带了点血红,估摸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淤青,“抱歉。” 青颂听到这一声,慌忙道,“不碍事,主子无需对奴婢愧疚。” 她将信件递给虞绾音。 虞绾音不着急看,先帮她涂药,“我也不是对他们都这样。” “没瞧着,除了你以外,这院子里的人都不站在我这边吗。” 青颂当真没有发觉,她看向屋外。 这会儿,虞荷月正从外面走进来,唤了一声“阿姊。” 青颂要起身给虞荷月让位置,手臂被虞绾音轻轻捏住。 虞绾音柔声提醒,“上好药再走。” 虞荷月身边的婢女板起脸来,“大姑娘这待客之道怕是不妥,哪里有主子还站着,却让奴婢坐……” “就你话多。”虞荷月制止她,“阿姊心系身边人,这是好的。” 虞绾音适时开口,“原是想着这屋里的位置多,你随意坐就好。我们姐妹,又不是外人。” 青颂小心拘谨惯了,看着药涂得差不多,忙抽手告退。 即便如此,虞荷月也没有坐,“阿姊不日就要出嫁了,我这阵子总是不安。” 虞绾音听着这话新鲜,“怎么说?” “相爷年纪轻轻位高权重,怕是不那么好相与,阿姊可有想过,要带个帮手过去。” 虞绾音顿了一下,“青颂还挺利索的。” “不是这个帮手。”虞荷月想着母亲与她的叮嘱,“是陪侍在相爷身边的帮手。” “朝中姐妹共嫁是常事,此去相府凶险,阿姊不希望,日后我与你互相照拂吗?” 虞绾音一直都知道,虞荷月八面玲珑,言辞悦耳。 碰上她的人,无人不喜,无人不夸。 虞荷月能哄得父亲母亲溺爱虞劭的余光里,多出一个属于她的位置,再也看不见自己。 若是去相府,虞荷月这般长处,也定能发挥到极致。 哄得相爷对她言听计从。 事实上,这才是家族政治联姻的本质。 而不是娶自己这样的,丝毫不想为家族做贡献的人,在相府殚精竭虑。 虞绾音轻抿一口茶,“其实一开始定你就最好了。” 她如今还是怕的。 尤其江陵一遭,她回来后就隐隐担心,祈祷楚御不要彻查她,万一查到她与匪寨的蛛丝马迹,知道她在骗他,实际上跟那匪王共处一室数日,被碰过抱过,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到底是一个弑父谋政的人。 虞绾音随口问着,“阿父阿母当初和相爷议亲时没提过你吗?” 虞荷月抿唇不言。 一旁婢女却以为虞绾音是在挖苦他们姑娘。 怎么可能没提过。 提了多少次,左相不接茬,他们难道还能硬塞个旁人过去。 虞荷月面色有些尴尬,“我是想着,阿姊可以与相爷提一句,我便能入相府帮阿姊解忧。” “我人微言轻,到底是给相爷枕边塞人,他未必听我的,”虞绾音思忖片刻,想了个最为稳妥的方式,“不然,你再找阿父阿母他们跟相爷商议商议。” “若是能换掉我那皆大欢喜。” 婢女直接翻起了白眼,大婚当即,能换人早换了,不就是仗着不能换才这么说。 “大姑娘不愿意就不愿意,何必讽刺我们。” 虞绾音眼皮跳了一下,“我说真的。” 虞荷月勉强地笑了笑,“如此,那便不打扰阿姊了。” 她说完,带着婢女离开了虞绾音的屋子。 虞绾音觉得她们好奇怪。 主意也帮忙出了,还是不满意。 出了院子,婢女便忍不住,“瞧她那得意的嘴脸,无非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占到先机罢了。” “相爷怕是除了她那张脸,什么都不在意,如今倒容她在这里拿乔了。” 虞荷月深吸一口气,“先机是先机,日子还长。” * 地牢之中沉重的铁门吱吖一声缓缓打开。 显露出男人清俊面容,外面清寒月色让他眉眼更显清润,也将他脸颊上那丝血迹映照得幽冷。 楚御并未在意脸颊上的血迹。 而是垂眸,淡然自若地拿着帕子擦掉手上的鲜血。 他一身血玄色衮袍,根本也看不出来身上是否也沾着鲜血。 楚御长睫在月色之下打出一层浓密的剪影,气度平和无比,是世人眼中难以企及的神祗仙人,如玉公子。 但无人知道,他方才盯了两场极刑。 杀了数十个人。 第一场,是奉齐仲号令,去搜刮行宫,抓小虞美人回去送赏的卫兵。 第二场,是齐仲全家。 他在那地狱深渊里坐着,闭着眼睛听那群厉鬼痛苦的哭嚎,却神魂具轻。 十年前他母族被生父尽灭时,他周围也是这样的哭嚎声,那时他恨他的无能,不能护佑身边人。 那时杳杳把他捡了起来。 现在好了,他终于也能为了身边人,让他们也发出这样的声音。 真好听。 楚御离开地牢,伍洲上前,将一件银白鹰纹披风递了过去。 披风上熏了浓重的檀香,是佛堂才会用的香料,遮住他身上的血迹和血腥味。 楚御披上,根本无人看得出来,他刚杀过人。 他那白玉长指遑论能沾血迹,怕是连墨汁都难以沾染他分毫。 伍洲交代着死侍已经派出去巡察了,朝越犹豫一番,“虞府今日还有件事。” “说。” 伍洲将今日虞劭和虞绾音发生争执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 楚御头也未抬,只是简单整理好自己的披风,“去趟虞府。”【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11章 楚御前来突然。 虞府上上下下都有些措手不及。 虞绾音正靠在窗边,贪凉吹风看书卷。 青颂进来禀报,说楚御来了。 虞绾音知道楚御常常来家里与阿父议事,她显得并不意外,翻了一页纸,“要我去见吗?” “前院没叫您,应当是不用。”青颂坐在旁边,将补药放在虞绾音面前,“不过听说相爷是带着王宫宦者来的,王上贺他新婚赏了羽霞金丝扇和交杯如意盏。” “但是被三公子莽撞弄坏了,三公子张扬不在意,惹得宦者不悦,在正门外罚跪一夜,明日带去王宫受教一月。” 虞绾音翻书页的动作顿了一下。 书页正好翻到“利而诱之篇”。 青颂冷不丁发现,虞绾音看的竟是兵法。 虞绾音将书卷合拢,看了她一会儿。 青颂一时心虚,收回视线,本本分分地起身,“估摸着也没什么大事,姑娘服了药早些睡吧。” 虞绾音反倒坐了起来,“可是你与他说的?” 青颂讶于虞绾音脑子转得实在是快,这就发现了。 她本想说不是,但动了动唇还是坦白道,“奴婢帮不上姑娘什么,但若能给姑娘出口气,也算是还姑娘帮奴婢涂药的恩情。” 虞绾音欲言又止,“涂药算什么恩情。” 青颂小声嘀咕着,“把奴婢当人的恩情。” 虞绾音将书卷放到旁边,“那帮我更衣,我去看看。” 既然如此,她大可以再添一把火。 青颂应了一声,帮虞绾音收拾。 虞绾音更衣梳妆后,先去了前院。 王宫宦者和楚御还没走,看见她过来都有些意外。 宦者起身相迎,“姑娘怎么来了?” 王族宦者总管这个位置的人,虽然表面上是奴,但手里也有三分王权。 若得王君许可,甚至在某些小事上可以代为行权。 连楚御都礼让三分便可知其尊贵。 虞绾音行见礼,“中贵前来,合该拜会。” 她眼尾余光瞥见那站在一旁,一身银白仙衣的男子。 宦者笑道,“无非是替王君送东西,不成想还叨扰了姑娘。” 虞绾音顺势道,“听说我三弟不懂规矩,冲撞了中贵。” “此事与姑娘无关,也不是故意要罚,只是三公子作为虞府唯一男公子,被御史大人寄予厚望,若这个年岁还不懂规矩,日后怕难当大任,依规矩,是要教诲一番。” “中贵此举甚好,只是小孩子莽撞不小心,跪一夜在外怕会搓了他自尊,”虞绾音面露难色,“身为他长姐,不怕中贵笑话,我是有些偏心的。” “我们能否再去看看他,若他知错,便减几个时辰,天亮前起身也不容易被人瞧见。” 一旁聂氏冷哼一声,眼下知道来卖乖了。 这是明白,出嫁后她想要依仗娘家,就必须得低声下气地给他们些好脸色。 宦者斟酌片刻,看向楚御。 楚御也不置可否,宦者便笑道,“姑娘身为长姐,可谓是良苦用心,那且去问问。” 虞晟听闻有机会为他宝贝儿子求情,那自是忙不迭地上前带路,“我这小儿,自幼无拘无束,虽说性子是躁了些,但还是颇为上进。” “武夫子说,他还是天赋异禀的……” 虞晟跟宦者夸耀着虞劭,朝着正门走去。 聂氏也在一旁不停地附和。 他们刚到正门口,远远听见幕墙后面,虞劭愤愤的低骂声,“不就摔坏了一个杯盏吗,至于吗。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阉人还敢教训我,真当他是王了。真是不明白了,阿父对一个阉人那么客气干什么。” “等日后我入了朝,第一个就弄死他!第二个弄死虞绾音!” 一旁随侍劝虞劭,“公子,小点声吧。” 虞劭一巴掌打了过去,“滚开!” “在动连你一块收拾。”虞劭继续骂着,“他就算在这我也敢说!” 虞劭骂骂咧咧地回过身,谁料一转头就看见宦者站在他面前,旁边站了一干人等! 宦者气得脸色铁青,“三公子,好大的口气。” 聂氏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过去。 虞劭惊愕无比,“你,你们怎么……” “亏得你阿姊对你一片苦心,说你只是年纪轻不懂事,你却视教诲为仇怨。”宦者扬声,“来人,行刑。” “三公子一不尊王族,二不尊亲友,三无悔过之心。忤逆犯上,脊杖二十。” “脊杖?”聂氏一听慌张前去求情,“中贵……” 脊杖之刑可是重刑。 宦者再不听其他,假意客套地与他们道别,便径直离开。 只有他身边的监刑之人准备脊杖用的东西。 院子里聂氏几番求情都被人推开,摔倒在地径直晕了过去。 虞晟虽然不忍心,但楚御毕竟还在。 他装模作样地斥责爱子一番,转头朝楚御告罪,“相爷见笑,是我教导不严。” “无妨。” 虞晟伸手示意楚御回院,不再看这场闹剧。 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后,只有虞绾音还在。 虞劭挣扎惊叫,“虞绾音!是不是你!你故意……” 虞劭话还没说完,口中硬是被塞了一团布,将他拖上行刑架绑住。 虞绾音在一旁看着,“如何又是我,不能是我教你冒犯中贵。” “身为男子,少为自己的无能无知找借口,”虞绾音说着转身,“别忘了这三十脊杖里,有十杖是你不尊亲友,对你的长姐出言不逊。” “好好记住,免得下次再犯。” 虞劭唔唔地挣扎几声。 虞绾音带着青颂离开。 她随意问着,“相爷今日看到这些,会不会很失望。” 青颂茫然,“失望什么?” “失望我虞府后继之人,是如此不堪之辈。” 这样楚御会不会就不想娶她了,不想继续这场政治姻亲关系。 青颂哑然。 不因其他,而是不远处,楚御就站在那里。 虞绾音脚步停滞。 楚御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夜色掩盖了他眼里静默涌动的情绪,“夫人若觉得,我是这般容易弃你之人,实在是小看我了。” 带着温度的暖风卷过裙摆衣稍,虞绾音轻轻攥了攥手指。 楚御的话于她而言,缥缈得不真实。 虞绾音静默片刻,“相爷不是和阿父一道……” “时候不早,该回去了。”楚御垂眸,“不过,在下对这里不熟,还请劳烦带路。” 他这般开门见山的要求,让虞绾音有些措手不及。 但她似乎也不应该拒绝。 见阿父没有跟出来迎送就知道,他也是默许的。 总归不日就要成婚,送他出门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 “好。” 碍于虞劭在前面行刑,楚御出去选的是后门,需要穿过整个府苑,路程就长了许多。 虞绾音跟在后面,不知不觉就楚御并行而走。 等她发现这些的时候,气氛俨然变得有些奇怪。 正好走到府苑深处的花苑,奇石林立,草木葳蕤。 他衣袖翻动,虞绾音嗅到了他身上静气凝神地檀木香,温和浅淡。 但其中似乎夹杂着一切极具冲击性的肃杀气息,细闻又消失不见。 四周静默无声,虞绾音下意识回头,发觉后面随行的青颂硬是落在了几丈之外,周身只有他们两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唯利至上,与你成婚是贪图利益,等利益消失不见,我便会毁婚。” 楚御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虞绾音不得不回神看过去。 虞绾音就是这么想的,但她不能说,“我方才只是担心。” 他的确是个唯利至上的人。 但,“娶你不是。” 虞绾音眼睫轻颤,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 说谢相爷抬爱,有点敷衍,说她相信,又过于亲近。 楚御再度开口,“你讨厌他们吗?” “啊?”虞绾音不确定他说人是谁。 楚御停下来,在黑夜中观察着虞绾音的表情和反应,解释道,“讨厌虞劭,以及所有偏袒他的人,包括你父亲和继母。” 如果杳杳讨厌…… 就让他们都去死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12章 虞绾音抿唇,回避楚御的探查,“如何会讨厌,他们是我的血亲啊,方才我还替三弟说话,他就是不懂事了点。” 楚御看得出来虞绾音说得不是真心话,无声轻笑了下。 她还是对他有所防备。 虞绾音适时提醒,“到了。” 他们周身被后院大门的灯笼光影映照出昏黄轮廓。 楚御衣袖染风,“多谢相送。” 他停顿一瞬,还是开口,“你可否记得,十年前正直北蚩与幽州相争,波及郢州的垣川之乱。” 他一提,虞绾音就想了起来,“嗯。” “不巧,十年前那时我随姨母出行,碰上乱事。” 楚御看着她,“那时你还小。” “是,但我尚且还好,就是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我回来时也带了一些人回来,但是带不了许多。” 楚御眸光涌动,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原来她不记得他,于她而言,他只是她圣心怜悯之下,带回来众多人之中的一个。 但他仍然记得那日,烟火连天,乱箭瞄准他们。 山野之上,遥遥而来空谷幽曲,长音缭绕,如仙乐临耳。 那身着异族服饰的女孩,身披浮光锦纱,坐于城墙在高台上吹筚篥,仿佛自古老传说中走出来的小神女。 她的出现,战火消弭。 那是鄯善国的长乐曲,是两国交战,第三国的子民出现,为避免误伤的休战曲。 她对兵甲谎称那是她的子民,将他们带走。 那些兵甲也觉得,一个六岁的孩子不会骗人,便放了行。 楚御眉眼压低,心下片刻间野火燎原。 也是,小神女的眼里心里怎么会只拘于一个人。 虞绾音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来这件事,“怎么了?” “没怎么。”楚御唇角轻扬,寻了个借口,“只是北蚩最近又有动静,不日可能会有战事发生,若是听到什么消息,你不用怕。” 虞绾音了然点头,“好。” 她送他出了门便回房。 楚御在门口停了一下,抬头看着今日高悬的明月。 月色尽数倾洒在他身上,让他萌生出强烈的贪欲和嫉妒,企图占有这全部的月光。 将她锁在自己的方寸之间。 一丝光亮都不许给旁人。 楚御眸色越来越暗。 便是她心里不拘于一人,如今也要成为他的了。 这轮明月只能是他的。 谁也休想。 虞绾音回到房间,才算缓了口气,坐在旁边顺手摸出来今日白天还没来得及看的信。 青颂在旁边给虞绾音斟茶,“其实,相爷对姑娘挺好的。” 虞绾音看了看青颂。 青颂解释,“并非是因相爷是我的主子,我才帮他说话,只是奴婢的确不曾见过相爷对谁如此。” 虞绾音笑了,“他帮我,我自然是记他的好。” 但说什么,娶她不是因为利益这种话。 其实她不信。 这种话自打老姜侯在晚宴上给她做艳词之后,虞绾音听了很多。 每个来找阿父的人都这么说。 阿父只是在衡量,把她送给谁,能让她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若非是老姜侯当晚就纵酒过度暴毙,阿父兴许能直接把她送上那老侯爷的床榻。 所以虞绾音从未期待过嫁人,不期待在虞府的未来,也不期待她日后的生活。 她是一只被困住的囚鸟。 唯一的希冀与期待,是姨娘与阿姊的来信。 虞绾音展开羊皮纸,上面是不再是鄯善国语,而是书写得越来越流畅的汉字。 开篇便是“杳杳卿卿”。 青颂远远地偷看她,似是不知该问还是不该问。 虞绾音察觉到她的视线,“不是情郎,你让相爷且放心。我既允了婚事,就不会和其他……” 虞绾音顿了一下,某一瞬间想到了谁,但还是故作平静道,“和其他男人有所牵扯。” 青颂慌忙道,“奴婢不敢疑心姑娘。” 虞绾音心里清楚,青颂来自相府,相爷才是她的主子,“是我姨娘家的阿姊,尽可去查。” 虞绾音的母亲是跟随当年的鄯善公主和亲过来的。 公主身边的陪嫁分给了王公贵族和朝廷重臣,六岁时,姨娘来过上安,说要接她回鄯善。 阿父本不在意,放她离开。 他们行路都走到了郢州边界垣川,再有三日就入鄯善国境。 不巧,他们遇到了垣川之乱。 听说是有个将军叛变导致的屠城。 他们被困在城中半月,不得而出。 日日都见战乱所致的杀伐屠戮,尸骸遍地。 她以鄯善国为名号,藏了一批百姓在他们休整的宅院里。 多是女人和小孩。 直到垣川生灵涂炭,城中再无可抢的东西后,兵马才撤离。 姨娘帮她一道把人送回更为安全的上安城。 但是没想到,把他们送回来了,她再也没能出去。 阿父在意脸面,她走之后,被朝中敌对参奏他遗弃亡妻之女,亏待和亲女使。 阿父不惜给她吃损身之物,以养病为由把她留了下来。 虞绾音觉得可笑。 垣川百姓凄惨如此,靠百姓赋税踩于万民之上的朝官却还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利,无所不用其极。 她不后悔,但替百姓和自己感到不值。 他们依仗跪拜的,竟然是这样一群人。 阿父给她吃的药物虽不至于伤及根本,但虞绾音本就体弱,硬是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痊愈后数年难以舟车劳顿。 她只能与姨娘互通信件往来。 起先是姨娘来信,后来阿姊代笔。 姨娘说抢不过阿姊,偶尔信件中会添一两句话算作报平安。 其实她们来信很是随意,阿姊与她讲草原上的事情,讲神女的故事,讲他们的信仰。 那仿佛是她无法企及的另一个世界,无拘无束、自在平和。 不像是中原如今战火纷飞。 姨娘说,鄯善国新任国主爱民如子,国事平顺。 问她身子如何,想不想再回来,他们去接她。 她应该回不去了。 虞绾音将信件摆在一旁,叫青颂陪她磨墨,写回信。 告诉他们,她要成婚了。 * 大婚前夕,依照规矩,虞绾音需要去前厅听父母教诲。 正直酷暑,虞绾音离开回廊,走到正厅门前,差婢女前去禀报。 烈日高悬,婢女去了良久才回来,“男君如今还在王宫,劳烦姑娘再等一会儿。” 虞绾音不用细想也知道,这是聂氏在她临走前,还要磋磨她一会儿,“母亲不是还在吗?” 婢女不应她的话,“姑娘再等等吧,父母一起才算好。” “等等倒是无妨,就是我这身子弱,这太阳底下站一会儿中了暑热,坏了明日婚事。相爷生气怪罪,”虞绾音莞尔,“我总不能说,是母亲让我中了暑热。” 婢女脸色微微僵硬,“那,奴婢再去问问。” 虞绾音看着婢女进门,深吸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婢女不过眨眼间就出来请她进门。 聂氏坐在堂前,虞绾音走进屋子,简单跟聂氏问了个好,就自顾自的坐在旁边。 聂氏瞪圆了眼睛,“你这就坐下了?” “不是要等阿父回来再训话吗?”虞绾音平静道,“母亲若想让我一直站着,我受不住。” 聂氏无言以对,只能冷笑,“也就咱们自家人这般纵着你,看你去了婆家要如何,相府可不似我们宽容。” “平日里让你多守守规矩,也是为你好。” 虞绾音左耳进右耳出,靠在旁边把玩着手中珠串。 那是姨娘与信件一同送来的佛珠,说是可以驱病气护身。 虞绾音爱穿白,佛珠戴在她手腕身上,倒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素与和谐。 聂氏偶尔间冷眼撇过去,只见美人斜倚在旁,一身柔枝嫩叶,赛雪软骨。 不知男人如何,反正她是每每看到都牙根发痒,想扑上去狠狠欺负她一番。 撕碎她那不染烟尘的冷淡气度,又将她那身柔骨搓出水儿,让她告饶低头。 越是这般疏离不近心,越是看淡一切,越是让人想要折断她。 聂氏别开头,腹诽了一声“祸水”。 虞绾音在屋子里等了两刻钟,虞晟才从外面回来。 虞晟累得满头大汗,坐下来喝了几盏凉茶才缓了一口气。 聂氏一面帮他擦汗一面问,“出什么事了,回来这么晚。” “还能有什么,”虞晟叹了口气,“就王君下令,让我们配合卫尉出文书,抓那些闯进上安的匪贼。” 虞绾音把玩珠串的手指猛然一顿。【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13章 虞晟还喋喋不休地议论着,“你说那些匪贼怎么这般大胆,与叛党纠缠也就罢了,还敢把人扔到官道前。” 虞绾音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她含糊着问了一句,“什么人?” “你将要大婚,这种事还是少知道的好。” 虞绾音久久没能出声。 盛夏暑热,她浑身发凉,捏紧了手里的珠子。 想着应当不会这么巧。 说一句匪贼就是他们。 虞晟自然不会觉得虞绾音能和那群人有什么关系,也就只当她是好奇才问。 他又发了几句官场上的牢骚,提醒着虞绾音,“你今后出嫁,切记少参与朝堂之事,在府中安心与相爷相夫教子。” “明日你大婚,东西可都备好了?” 虞绾音心不在焉地回着,“都备好了。” “今后你就是左相新妇,此去相府并非是你一人之事,还是我虞家的大事。” “你的一言一行都关乎虞家……” 虞绾音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满脑子都是方才虞晟提起的匪贼之事。 虞晟训完话,遣了一个管事嬷嬷去给虞绾音详细讲述明日大婚礼的规矩。 虞绾音出了房门,有意无意地问着嬷嬷,“你可有听说外面匪贼入上安的事?” “老奴整日在府中,不曾听闻,”嬷嬷以为虞绾音是怕匪贼坏了明日婚事,“不过如今年头,多的是山匪,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 “何况明日就进相府了,那些贼人纵使胆子再大,也不敢招惹相府。”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听来也是。 当下,那么多山头都藏着土匪,也未必就是他们。 她如今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嬷嬷将虞绾音送回房间,与她详细讲述着明日的礼仪规矩。 左相如今没有父母高堂,他们就省了敬茶的过程,直接进新房。 嬷嬷说完礼节规矩,转头从一旁拿起一个包着红绸的匣子,将里面的东西递了过去。 虞绾音瞧着像是一副画卷。 画卷展开到一半,虞绾音动作顿住。 她面颊绯色一片,几番仓皇克制,才没有失态。 嬷嬷走上前,“姑娘别怕,新妇都要过这么一遭,这是喜事。” “你细看这图……” 她正欲与虞绾音详细解释画卷上的事情,被虞绾音打断,“我,自己看吧。” “这礼节与规矩得讲清,”嬷嬷是受命前来给虞绾音讲规矩,不能马虎了事,若明日真的在这事上出了岔子,倒霉的还是她,“姑娘切不可因为惧怕,而推拒丈夫,不愿合房,这是大不吉利的事。” “新妇初次会有些疼,但也不要冲撞了相爷,让他觉得你不喜欢。” “这事儿是有技巧的……”嬷嬷说得详细,虞绾音硬着头皮听。 成婚这种事情迟早都要发生。 只不过被搬到台面上讲又是另外一回事。 虞绾音马马虎虎地听下来,始终无法想象楚御那张至纯至净的脸,也会做这种听起来有点脏的事情。 许是太过紧张,虞绾音一整夜没怎么睡好。 依稀梦见次日大婚繁复琐碎的流程,又断断续续地梦见山寨上,大家热火朝天地准备另一场婚事。 偶尔她会在梦中忘记自己是要跟谁成婚。 梦境颠倒转换间,她看见自己坐在婚房之内,却扇退下之后,那人高马大的悍匪之王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大惊失色地找楚御。 “他死了。”他步步逼近,粗暴地撕开她的婚服,“现在你是我的了。” “小骗子,你他妈让我好找。” 虞绾音被人叫醒在关键时候,她睁开眼睛还有片刻的恍惚。 身上被扯弄的力道由真实变为虚幻。 很快屋内来往的婢女忙碌声和院外喜庆的鼓乐声,压过她的思绪。 虞绾音被她们叫起来沐浴梳妆,连同脑内的梦境都变得模糊。 等她梳妆换好婚服时,屋外就叫喊着相爷来了。 虞绾音这会儿俨然快忘记自己梦见了什么。 她手执却扇,被喜婆送出房间。 楚御身着爵弁服,玄衣纁裳,红黑之色让他身上增添了与往日不同的凌厉与肃穆。 惹得院子里的姑娘眼睛一直往他身上瞟。 楚御无异是郢州时下最受贵女倾慕的公子。 皆是说他气度不俗,甚至和王君比起来,都更有些上位者的样子。 楚御到底身为左相,虞晟和聂氏不敢让他跪,免了许多大婚礼节。 连父婿训话,虞晟都只敢说和气话。 其实以楚御的身份,不需要来接亲。 虞府送亲都可。 他既然来了,就说明对这门婚事的看重。 让人不敢看轻他的新婚妻子。 虞府外面围了一群前来凑热闹的人,多是附近官宅里面的仆人,前来讨个喜糖彩头。 一部分人凑着来看那所谓的郢州虞美人,另一部分就是前来看楚御的。 众人拿到了喜糖和福袋,皆是喜不自胜,“京中许久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了。” “我瞧着相爷与虞氏当真是金童玉女,一双璧人,老天赏赐的缘分。” “谁说不是。” 而此时,一旁靠在队伍车马旁的戎肆懒散地撩起眼皮。 心里过了一遍“金童玉女”四个字,仿佛在看戏一般。 这群人,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如今北蚩边境的事。 都是朝官家里的下人,那说明,郢州的官员大半也没有消息。 一旁与他同行的马夫在等候期间也凑到他身边,“你见过咱们的新夫人吗?” “没有。” “我也没见过,她鲜少在外露面,不过就去了一次王宫夜宴,便传出来了美名。” “醉柳嫣然美人面,花间欲度玉容颜,连老姜侯都给她提诗。”马夫说着就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日后就在咱院子里,日日都能见着。” 戎肆咬着半根柠檬草。 什么破诗,那分明是个耍流氓的艳词。 这事戎肆听过一嘴,说老姜侯宫宴上喝多了酒,瞧见虞家女就吟出了这句。 实际上是“醉留嫣然美人面,花间欲度枕香融,娇儿一捻云雨怯,锦帐春宵不始终”明晃晃地示意虞晟把女儿当晚留给他。 说来也奇怪,不出半个时辰老姜侯就纵酒过度暴毙身亡。 老姜侯是死了,可这破诗被改后传了出去。 一时间谁都知道上安小虞美人,慕名而来者不尽其数。 这群人找美人倒是上赶着。 自是权势最盛者得美人归,这虞家女也是个可怜人。 但他没有可怜别人太久的习惯。 兴许她十分乐意嫁给楚御那等佞臣也未可知。 戎肆抱臂倚靠在马车边,看着门口。 有人开始往外走,在门口点炮仗,意味着里面的人快要出来了。 马夫转头拍了拍戎肆的肩膀,不由得叹道,“收拾收拾准备干活了,还是你运气好,负责接新妇上下车。” 马车架高,需要个有力气的把人送上去接下来,否则容易摔。 这个差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戎肆身上。 院内越来越多的人出来,将毯子铺好,迎新婿新妇出门。 四周一片高呼盛景。 院内众人簇拥着两人出来。 戎肆鹰眸盯着那身材颀长的清贵公子出来,他入府数日,算是第一次见到楚御。 而他旁边那位姑娘却扇遮面,身量纤纤,被周围簇拥的人遮了个严实,他什么也没看见。 戎肆收敛马车缰绳,靠在一旁瞧着。 这楚御护得紧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能让他扶人上车。 他倒是乐得清闲。 虞绾音还在想,这迎亲与她梦中相比,还是顺畅许多。 楚御扶她上车,车帘放下来之后,虞绾音才将扇面拿下来。 她坐在马车之中,听外面爆竹放完,喜婆喊了几句贺词,队伍便启程前去相府。 去相府的路需要一阵子。 虞绾音坐得腰有点酸,但碍于头面也只能虚虚地倚靠在马车里。 青颂听见动静,在旁边小声问着,“早膳用得急,夫人可要吃点东西?” 虞绾音不怎么饿,轻声道,“无妨。” 简单地两个字落入前面驱车的戎肆耳中,却觉得这声音异常的熟悉。 男人轻轻蹙眉偏头,车内人再也没有出声,一直到相府。 戎肆勒住马匹。 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准备接新妇下车。 帘子被掀开,显露出新妇喜服一角。 戎肆的视线从她裙角上移之时,帘子又被放下来。 楚御从前面过来,亲自相迎,两侧的人纷纷让开,朝他们吩咐,“我来就好。” 喜婆在一旁叫他,“既然相爷来了,那你就去收马吧。” 他们说话间,帘子掀开,楚御扶着虞绾音下车。 虞绾音大红长裙随着动作轻晃,不小心勾到了一旁马夫的玄端衣摆。 但两个衣摆很快随着她被拥进相府的脚步散开。 戎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蹭到了他,转头之时只看到了那喜红背影。 红玉耳坠挂在她粉白耳垂上,轻轻摇晃勾扯着她耳后碎发。 从后面看玉颈纤细莹白,姣好的弧度延长没入衣襟深处。 男人瞳孔缩紧,浸了几分危险气,恍惚中另一道浑身湿透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中。 她被他施压,惊坐在他的床榻上,因为惧怕屏气,将颈间勾勒出同样姣好而脆弱的弧度。 告诉他,“今日答应主公跟了你,也是我心甘情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14章 虞绾音入府,总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过多,脊背上滚烫灼热,像是能将她烧出来个窟窿。 她在相府走的每一步都有人打量,一如她嫁过来之前所想。 这里怕是要比原来更为拘谨。 他们走到宗庙,叩拜先祖,行稽首礼,随后直接请去新房。 新房内的礼节就相对来讲繁琐一些。 不过好处就是周围没有那么多观礼的人。 旁边喜事嬷嬷撒帐,端过子孙饺,斟合卺酒一项一项地过礼。 虞绾音每一项举止都礼节得当地让人挑不出错处。 楚御看着她这般规矩的样子,正欲说什么,忽然外面传来禀报声,“相爷,王君来了。” 楚御回了一句,转头与虞绾音说着,“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待客。” 虞绾音点了点头,直到他离开,她才算轻松下来。 楚御前去待客必然不会早回来。 尤其是王君还前来贺喜,以虞绾音对于这位新王的了解,他喜酒色。 定要拉着众臣宴饮一番才会罢休。 虞绾音规矩地坐了一会儿,无可避免地觉得腰酸。 她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腰,正四下搜寻着自己能找什么地方靠一会儿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 进来的人是青颂。 青颂提了一个食盒进来,“夫人,相爷估摸着一时半刻抽不开身,差我给您带膳食。” 虞绾音将信将疑,“他叫你来的?” “自然,”青颂说话有些底气,“没相爷吩咐,奴婢是断然不敢自己做主。” “膳食要趁热,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青颂上前帮她卸下钗环,“相爷还吩咐,您可以先自行沐浴休息。” 虞绾音倒也没有拒绝。 这东西压在她头上一天,脖子都要断了。 青颂帮虞绾音规整好发饰,扶她去用膳。 但此举对于当朝的大婚习俗来讲,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因此屋内外门窗紧闭,无人能瞧见。 院子里还堆着迎亲的喜幡和红箱。 四处都是大喜的灯笼。 前院喜宴,近乎郢州所有的权贵都到场前来贺喜。 姜王坐于主位,楚御陪在一侧。 这倒不像是喜宴,更像是一场恢弘的宫宴。 但姜王今日面色并不是很好,一遍一遍地与楚御敬酒也并不是高兴之举。 不知第几次,姜王看着楚御,“楚卿今日能抱得美人归,其实多亏了本王。” 楚御便理所当然地起身,从容不迫地给姜王敬酒,“确是多亏了王君,臣敬王君。” 楚御自然能感觉到姜王的不快。 姜王和他父亲一样好酒色,自认为这郢州所有的美人,都该是他们所有。 楚御早在一开始就与他表明。 若是日后助他称王,便恩准赐婚。 那时姜王还没见过虞绾音,称王的诱惑在前,谁管什么婚事,就是想要他的女人都行。 他当即就允了,与楚御结盟。 直到那晚虞绾音初入宫闱。 变故来得太快,打乱了楚御的节奏。 老姜侯一首艳词,提早断送了他的命。 楚御都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他,还让他有机会说出那等污秽淫逸之词,沾染他的杳杳。 转过年来姜王继位称王,心不甘情不愿地赐了婚。 姜王偶有后悔,若是老姜侯真纳了那美人,等老东西死了,他也能分一杯羹。 如今再无可能。 姜王知道楚御的能耐,因为当下他甚至离不开楚御。 纵使好色,他也没好到那个份上。 美人他要多少有多少,就是嫉妒楚御罢了。 说起嫉妒,宴席之上嫉妒楚御的不止一个。 楚御心下清楚,但那又如何。 他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笑意生风,略带寒气。 杳杳是他的。 楚御推开大婚房门时,也是这么想的。 他要将她藏起来,要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哪也不许去。 谁也不许看。 虞绾音这会儿困得不行,手肘扶着软枕,撑着额角闭眼小憩等他。 成婚不论如何都不会轻松,这是相府不是寻常人家,虞绾音到底也没放肆到不管不顾先去睡觉的程度。 但困意倦浓,她甚至没有听到楚御进来。 不知为何,酒精却让楚御更加清醒,也更加接近他隐藏的阴暗企图。 他看着红帐边的人,合拢房门挂上门栓。 她极适合红色。 大红衬得她整个人都无比夺目,那原本就秾艳的五官更为生动。 她初入宫闱那场晚宴穿的就是红。 才会被称为小虞美人。 但那之后她好像就再也没碰过红色,偏爱清淡的白。 白也好。 她不知道,她越是素净,越是让人想毁掉那层素白,窥探里面的红润。 她是无法让人冷静的存在。 虞绾音被触碰到清醒时,面前光影就已然被男人覆盖。 他身上儒雅的檀木香气混合着爆裂的酒精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虞绾音惊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瑟缩,却被他握紧,严丝合缝地扣住,“别怕。” 酒后男人声音嘶哑,裹挟着难以磨灭的情-欲。 楚御指骨修长的大手覆上她的纤腰。 虞绾音霎时间连呼吸都变得紧绷。 陌生的触感顺着腰窝攀爬蔓延,轻酥感遍布四肢百骸。 这件事情的发生比她想象中要自然。 大概因为他很温柔。 纱帐落下,是一片层峦叠嶂的红。 红烛光影昏暗旖旎,跳动的火苗给帐中添了一份暖色。 他的手偏凉,仿佛是夏日间不可多得的清泉。 但也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一尾湿冷水蛇,缓慢地将她缠住。 然后一寸一寸施力,用着能将人禁锢绞死的力道! 鬼魅一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这里是我的。” 虞绾音被他缠得微微扬起头,被迫显露出筋脉跳动的纤长脖颈,在他触碰到的时候本能地收紧手指,仿佛每一寸肌肤都要被蛇尾绞出水来。 他吻在虞绾音耳后时,还是无法克制地咬住了她的耳尖,厮磨呢喃,“……这里也是。” 他将自己深埋于那片铃兰花丛中。 即便是做足了准备,虞绾音还是不可遏抑轻哼出声,“疼。” 楚御看她紧蹙的秀眉,和眼尾沁湿的水光。 一点点撕开她白日里的规矩,看到芯子,便显露出些许阴暗的满足感。 他和风细雨地侵入她的灵魂,“我是谁?” 虞绾音不知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颤颤巍巍地回,“相……啊!” 他原本的和缓突然间加重,重得虞绾音身子上窜了一下。 “名字。” 虞绾音忙不迭地改口,“楚御。” “这次能记住我是谁了。”楚御急促又变得和缓,他很会折磨人,像是报复。 那缓慢一并带上了磨人的窒息感,虞绾音轻轻咬唇,脑袋一片空白。 嬷嬷说的话根本用不上,她太被动了。 即便他很温柔。 像是要抚平每一丝褶皱,让她记住他的每一寸。 虞绾音温床中平复下来时,听他又问,“我是你的什么?” 虞绾音这会儿不敢乱回答,思绪飞速运转着。 楚御眉梢微扬,似惩罚一般疾风骤雨,“这还要想啊。” 他在她慌乱的“夫婿”两个字中平复。 她哪里知道,这是楚御在报复她多日前,将他随口归为“那一些人”的名列里。 从未记得,那些人里有她如今的丈夫。 楚御有时会恨她一眼众生,故意在深处停留。 在看她身体的战栗和缓下来时,又不甘心地加重力道,看她再度因他颤起来,病态地欣赏着。 周而往复,时间被拖长。 虞绾音受不了这么长时间,尤其受不了他变化不定、阴晴不定,她永远不知道下一瞬迎接她的是什么,未知的恐惧加重了刺激感,刺激又加重了恐惧。 明明是很照顾的情事,后半段她还是像喘不过气来一样。 这份温柔像是枷锁,她不好怨怪他什么,因而也就不好开口喊停。 总是会觉得,他都这般照顾她了,她也要偿还配合点什么。 越是如此,越是被动。 直到浑身涨红,泪水涟涟。 整个人都充斥着濒死的艳丽之态。 楚御哄着她,但却又在把人哄好后突然发难。 虞绾音昏睡过去时发觉,她的确想象不出来那温润公子在房事中是这个样子。 如他在官场上的作风一样。 他是温水,杀人于无形。 虞绾音第二天睡到晌午。 正好府中没有高堂需要她前去请安,醒来还是有点气弱。 青颂扶她晨起梳洗,瞧她这副模样还以为昨日相爷闹过了头,不成想细看虞绾音身上都没几处红痕。 只是浑身还透着并未散去的艳粉。 用过膳后,请了医女前来看了看。 后院新来的婆子们叫医女过去后,纷纷忙着各自手上的差事,新鲜得嘀咕着,“这新婚头夜,相爷就把人折腾得病了。” “瞧着相爷不像是那般孟浪之人。” “如何君子,也是年轻气盛,又是新婚之喜,难免压不住火气。” 几个婢女们说笑着,其中一个悄悄转头看向了一旁正在搬东西的男人们,“我还以为只有孔武有力之人,才能把人折腾坏。” 他们也听见了那边的议论。 有人轻“啧”一声,“昨夜没啥动静啊,这也能折腾坏了,那新夫人身子骨够弱啊。” 那人碰了碰戎肆,“昨日你瞧见新夫人了吗,可是惊为天人?” “没。”戎肆斜倚在旁边,手指把玩着一旁花盆里的玉玲兰。 铃兰花苞白润小巧,花枝低垂,还没有戎肆一节手指大。 这么听着又不像。 那只小狐狸,碰她一下都能哼一声,若真是狂风暴雨,不至于没动静。 只是那香气实在是熟悉。 熟悉到虞绾音离开后,他满床满枕都是她留下的味道,洗了几遍都挥散不去。 戎肆颇为烦躁,几分暴虐地将手指塞进了铃兰花骨朵中,花瓣艰难地包裹住他一根指节。 不过他动作片刻,就被折磨得尽失颜色。 他摘下那朵铃兰,捻在指尖。 发觉它捻得越烂越是香气袭人。 “昨日相爷实在是护得紧,”身旁人咂摸着,“我脖子都要伸断了也没瞧见。” “不过无妨,”那人朝他眨了下眼睛,“后日,新夫人归宁,还需要用咱们的车。” 戎肆将那铃兰香涂满指尖,闻言看了过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15章 戎肆琥珀瞳尖锐而凶猛,透在日光下有种说不出的野性,即便能看清他瞳孔中全部的变化,也会本能地产生畏惧。 说实话,他并不像是一个马夫。 一旁男人与他对视不过片刻就有点招架不住,摸了摸鼻梁嘿嘿笑着,“若是用得着咱们,我叫你。” 戎肆没接话。 方才不远处打理院子花草的婢女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手里坠着几个冰袋,“这天热,你们干活也小心别中了暑热” 她说着,将手里包裹着冰块的荷包挨个发给了院子里的下人。 最后才分到戎肆。 婢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戎肆,将荷包递了过去。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男人手腕筋络,他只是动动手指头,就是血脉喷张的力量感。 她不喜欢相爷那样的温柔书生,虽然也轮不到她喜欢。 但是这个新来的马夫只是看起来就很带劲。 旁边马夫瞥见戎肆手里的荷包,又看了看他们手里的,“诶,我们的荷包怎么不一样啊。” 那婢女被拆穿,欲盖弥彰地否认,“哪里不一样?” “他这个有花,还有鸟!我们在这什么都没有。” 婢女不肯承认,“我就随便一给。” 戎肆觉得这后院吵闹,将荷包放在旁边的桌台上,“我去马圈看看。” 婢女眼见着戎肆走了,气得踹了旁边那马夫一脚。 戎肆走到马圈,远远地看见前去给新夫人看诊的医女被新夫人身边的婢女送出来。 医女出来之后,又去了前院给楚御回禀情况。 楚御坐在桌前,听着医女将虞绾音身弱体虚的事情尽数交代。 医女言辞委婉了些,“夫人有些弱症需要调理,行房过久难免气血两虚,加之近来婚事劳累,受不住也在所难免。” “相爷恐怕还是得先让夫人养养,这些时日歇了房中事的好。” 楚御并未有其他异议,“如何调理便交给你。” “相爷放心。”医女说着犹豫片刻。 楚御随口问着,“还有事?” “还有一事,”医女如实禀报,“夫人这身子,子嗣上恐怕有些艰难。” 楚御顿了一下,“我知道,无妨。” * 婚房之内虞绾音翻看书卷休息,歇到傍晚倒是缓过来些许,就是仍然有些腰酸腿疼。 像是许久不活动的人突然劳累过度带来的酸麻。 起身前去用晚膳都会牵扯到酸疼之处。 虞绾音刚坐下,外面小厮就禀报着,“相爷来了。” 虞绾音心下一惊,下意识想要起身去迎,腰腹和双腿一阵酸麻袭来。 楚御进门看见她如此拘谨,“坐着就好。” 虞绾音心想她都已经站起来了。 她硬着头皮上前,也不知该打什么招呼,硬是说出来一句,“相爷今日好早。” 楚御古怪地看了她一会儿,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天黑了夫人,你想让我几时回来?” 虞绾音微微尴尬,脖颈泛红。 楚御盯着她红透的颈子,喉结轻滚。 不过片刻还是移开了视线,看向桌上的膳食,“相府的菜式可还合你的胃口?” “合。”虞绾音跟在他后面,扶着桌子坐到桌边。 这般小动作落入一旁男人眼底。 楚御的眉眼间多了些耐人寻味的含义。 虞绾音抵御着身上的酸麻坐下后,也察觉到异常,偷偷看了他一眼。 偏巧,这会儿楚御已经收回视线。 这等事情被人注意到还是有些羞耻。 新婚夜后站起坐下都有那残留的感觉,没有被发现异常最好。 虞绾音不动声色地压下心绪。 晚膳是按照虞绾音的体质备的食谱。 主要还是补身子。 但其实楚御并不需要补,他陪着她吃完之后就有点面红血躁。 楚御原是想平心静气地陪着她睡,在屋内呆了一会儿发现还是不能。 虞绾音在屋里沐浴梳洗时,屋内的水声零零散散地跌宕而起。 楚御端坐在书桌前翻看文书,规整刻板的文字只看进去了两个就被水声打断。 他依旧垂眸,从外面看来,像是丝毫不受影响的矜贵公子。 浑身上下的禁欲气息不断扩散。 这般气息越是浓烈,就越压不住心头的欲望。 楚御最终还是在屋内水声停止,在虞绾音出来之前,将手中的文书合拢,离开了婚房。 屋外值守的青颂没想到楚御还会出来,打到一半的哈欠硬是自己咽了回去,低头行礼,“相爷。” 楚御寻了个借口,“郢州近来事务繁多,我今晚可能要留宿书房,你去照顾夫人。” 青颂应下,屋内便传来虞绾音沐浴梳洗出门的声音。 楚御耳根微烫,立马提步离开。 青颂进门,看见虞绾音一袭轻薄正红寝衣穿在身上。 她其实穿得很严实,但碍于身上水珠尚未晾干,薄如蚕丝的锦纱衣料半遮半掩地贴在玲珑起伏的身段上,姣好曲线看得比平时更为明显,包括里面那盈盈的丝带心衣也若隐若现。 裙摆之下骨肉匀亭的双腿随着走动显露出来一角,又很快隐没在裙摆中。 青颂总算明白为何相爷趁着夫人出来前急匆匆走了。 这要是瞧见。 今晚八成又歇不下。 虞绾音正看着书桌边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笔墨砚台,东西都在,但是人不见了,“相爷呢?” “相爷说今晚有事,可能要留宿书房。” 虞绾音了然点头,放松许多。 那可太好了。 她吩咐青颂将书桌收拾好后,便取了自己那本兵书钻进了喜帐里。 楚御一连两日都留宿书房。 倒是看得府中人都无比稀奇,日间谈论的事又调了个风向。 尤其近来相府新进充数的琐碎人多,格外爱传主人家的闲事。 说他待新夫人好,新婚分房也是少见。 说他待她不好,那也是事事照应。 楚御身边的伍洲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有,但他清楚眼下边关要事与这些杂七杂八的碎嘴比起来,不值一提,不需要跟相爷禀报。 这些人原本就是临了弄来打杂的,只要不闹出格不进内院与主子接触,可以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消息还是或多或少地传到了外面。 虞绾音归宁前一晚,聂氏就探到了消息。 她听着下人将那打听到的消息添油加醋的说着,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聂氏冷笑,“我就说凭那几分颜色侍人能有多长久,不过她这夫妻离心得也太快了。” 下面人眼睛转了一圈,“说不准是早在江陵,大姑娘就跟了旁人失了贞,相爷为了自己的名声也没有毁婚,头一晚被相爷发现了才又生了怨气也未必。” 他们坐在一起合计了半天,还是觉得这个猜测最有可能。 否则干嘛要去叫郎中看身子。 聂氏心下松快,“这婚事看着声势浩大,也不过是名存实亡。” 看来,荷月取代虞绾音比想象中要容易许多。 这样日后等王朝倾覆,他们就不至于像梦中一样沦为阶下囚。 归宁当日。 虞绾音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虞府。 出门上车时,远远看见一个身材结实的背影靠在马车边。 青颂扶她上前,那人听见脚步声才回过头。 一转身,露出来一张油腔滑调的脸,朝她憨笑,“夫人。” 虞绾音对这种打量的神色很是排斥。 马夫上前,“小的扶夫人上车。” “不必了。”虞绾音婉拒,踩着马凳自己上去坐好。 马夫没套上近乎,显得有点遗憾,只能站在旁边回想着方才看到的美人。 这位新夫人长相的确是秾艳,但眼底的清淡疏离又将这份艳裹了一层冰,仿佛是一朵冰封虞美人。 他们新来的这一批人,不能去主人身边伺候。 见不到主家的面是很正常的事。 好在今日得了个机会。 他庆幸着,还好他瞒着戎肆,自己起了个大早前来,要不然是见不着了。 毕竟戎肆那小子看着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虞绾音坐上马车正想要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补眠,车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将她震醒。 虞绾音睁开眼睛,看见楚御倾身进来。 她有点意外,张了张嘴。 楚御接过她的话,“你该不会没想让我跟你一起去?” 虞绾音是这么想的,“我以为相爷近来繁忙。” “归宁是大事。”楚御简单一句,马车内就暂且归于寂静。 虞绾音又只能板板正正地坐好。 车内安静良久,楚御又没头没尾地解释了一句,“没有忙到这个程度。这几日在书房睡,是医者提醒我,不能与你行房。” 他一句话,让虞绾音清醒了些。 气氛陡然变得有点微妙。 虞绾音含糊道,“我知道。” 车内又是一阵沉默。 楚御问她,“腰还酸吗?” 虞绾音再也没克制住,脸皮薄得发红,“还好。” “不舒服可以靠着。”楚御早在备车马时就让人准备好了靠着的软垫。 虞绾音瞧见楚御身板笔直地坐着,她不好失了体统。 虽然答应了,但一直没有动作。 毕竟这段路也不是特别长。 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虞府。 虞府的人早早就在外面等着迎接。 聂氏看见楚御下来,朝马车内伸手,将虞绾音接下来。 心下冷哼一声,不过是貌合神离而已。 这天底下的夫妻,表面如何都能装,可私底下的事装不来。 虞晟上前相迎,与楚御热络地攀谈着,将他们请进屋。 虞晟客套地询问这几日的境况,总归都由楚御回答,虞绾音只需要坐在旁边就好。 正好她也不怎么想跟他们虚与委蛇。 但楚御与虞晟闲聊就难免聊到政务。 虞晟说着朝中剿匪的进展艰难,往日的做法统统没有用处。 虞晟将楚御请到了书房商谈。 虞绾音和聂氏无可避免的坐在一处。 倒是新奇,聂氏今日难得很是温和地与她聊着家常话。 偶尔会问问相府的管家事宜,让虞绾音总觉得她藏着点什么事。 而此时虞晟与楚御刚刚商议完,从书房内出来。 远远地便听到有些少女的欢快笑声。 在花团锦簇的后花园里显得很是热闹。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入目所及之处,是院内偌大的荷花池中,几个婢女撑船帮衬着虞荷月采莲蓬。 虞荷月一身靛青色襦裙,挽着披帛,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荷叶中更显少女明媚与潋滟。 这身装束在盛夏之中也平添一丝清凉。 让人赏心悦目。 虞荷月采到一个新鲜的莲蓬就无比开心。 像是一个很容易被满足的孩童,连笑容都纯真烂漫。 这是宦海沉浮中的男人们少见的简单与快乐。 虞晟对这个女儿很是满意,背着手便停在了荷花池边,毫不吝啬地与楚御介绍,“这是我的次女,荷月。” 虞荷月正高兴着,身边的婢女忙神情肃穆的碰了碰她的手臂。 虞荷月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正巧与那边的虞晟和楚御对上视线。 虞荷月吓得立马收敛笑意,变得拘谨起来。 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格外的生动有趣。 婢女忙把小船撑到了岸边,虞荷月捧着几株荷花规规矩矩地行礼,偷偷看了楚御一眼,“父亲,相爷,我不知你们过来,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啊。” 美人面配荷花,实在是盛夏难得的美景。 虞晟自然不会怪她打扰,“怎么在这里?” “想着暑热,近来父亲忙政事烦心,正好这新鲜的莲子清火,便来了。” 虞晟笑着与楚御说,“我这次女一向是体贴。” 楚御不置一词,只是莞尔符合。 “父亲和相爷若是不嫌弃……”虞荷月取了两个新鲜的莲蓬,递给虞晟和楚御,“可以尝一尝,这新鲜的莲子最是生嫩。” 她伸手,显露出一截少女藕臂,在日光下白得晃眼。 虞晟取过来,但楚御没动,平静地婉拒,“我就不必了。” 虞荷月的手顿了一下,状似失落地收了回去,“这样啊。” 虞晟连忙哄着,“相爷不便沾手,你快些回去收拾一下,该用午膳了。” 虞荷月抱着荷花行礼,仍是活泼,“知道啦阿父。” 花厅内摆满了虞绾音成亲第一次归宁所准备的膳食。 桌上菜肴丰盛,虞劭还在宫中教养规矩回不来,因而气氛比虞绾音想象中要和谐许多。 虞绾音正想着今日归宁倒是比想象中顺利时,虞荷月一身清亮生嫩的粉白曲裾裙进门。 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规规矩矩地行礼。 聂氏调侃她,“你来迟了,如何罚。” “罚我给阿父阿母和阿姊做莲子羹。”虞荷月将食盒递上前。 虞晟惊讶,“就这会儿功夫,你还去做莲子羹了?” 虞荷月笑而不语,坐下时,带着少女甜笑有意无意地往楚御的方向看了一眼。 又不动声色地挪开,跟阿父阿母讨巧卖乖。 虞绾音何其敏锐,看明白之后无声轻笑。 原来算盘是打在这里了。 往日里这莲子羹哪有她的份。 虞绾音倒是生了几分闲心,好整以暇地多看了一会儿虞荷月。 不得不说,虞荷月今日打扮得的确是鲜嫩。 像是盛夏碧波池水中,开得娇俏的那一抹粉白荷花。 朱钗一点鹅黄,让她整个人都无比明亮。 这般生动鲜活的小姑娘,没有人不喜欢,若她是寻常男人,怕是眼睛都要移不开了。 事实上虞绾音眼睛也的确没有挪开。 虞荷月盛好一碗莲子羹特地端到虞绾音面前。 虞绾音顺便摸了一把她的手,接了过来,虞荷月被摸到的时候愣了一下。 虞绾音的手也是冰冰凉凉如同丝缎,夏日被触碰的感觉很是异样微妙。 在虞荷月愣神时,她还回了一句,“多谢荷月。” 虞荷月连忙收手,“阿姊又跟我客气。” 她正准备再给楚御盛一碗,却见楚御伸手,将虞绾音尝了两口的莲子羹端走,“莲子羹性寒,你少吃。” 这会儿不止其他人,连虞绾音都没反应过来,“我都动过了,不吃岂不是浪费。” “我吃。” 虞荷月盛到一半的手愣是顿住。 她很有眼力见地坐了回去。 聂氏轻轻蹙眉。 无论如何也是看不懂眼前这境况。 虞绾音捏了捏手里的筷子,没有再说话。 反倒是虞晟和楚御谈笑风生,仿佛那是夫妻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们用了晚膳才走。 聂氏送他们离开,望着行进得越来越远的车马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这是什么心思啊。” 虞绾音也不知道楚御是什么心思,出门之后一直心不在焉。 以至于连自己的马车车夫换了一个人都没有察觉。 虞绾音坐上马车就开始暗自思忖。 按道理他们也没太多感情,虞荷月在讨人喜欢这方面的确是无人能及。 虞荷月又是个聪明人,所有的一切都留有余地。 不刻意却又能深入人心。 寻常人被这般示好,多少也会有点心思萌动。 她小声试探着楚御对虞荷月的态度,“我妹妹是个挺活泼的姑娘。” 楚御不置可否,“看得出,她挺招人喜欢。” 虞绾音抿唇,“是啊。” 虞绾音动了动唇,再多问什么都不合适。 倘若楚御真的起了心思想要纳虞荷月,于她的关系也不大。 想了一会儿,虞绾音就懒得再想。 顺其自然就好。 马车行进到相府,车子停下来。 虞绾音忽而听到了很是熟悉的勒马声,粗粗沉沉的。 但声音隔着帘子,虞绾音也没当回事。 楚御先她一步出马车,照旧朝她伸手。 虞绾音探身出去,忽然间感觉一道炽热而尖利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像是能将她整个人剖开看穿。 这熟悉的被剥离感,让虞绾音瞬间梦回那个江陵的夜晚。 她蓦的抬头看视线来源的方向,径直与一双锐利阴沉的眸子对上视线。 戎肆就那么放肆而大胆地倚靠在马车前端的坐架上。 长腿支开定在那里,如同凝视猎物的虎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判断着从哪里开始撕咬他的猎物更为稳妥。 他唇角甚至带着一抹似有若无地闲散笑意。 像是在说,“抓到你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16章 虞绾音浑身汗毛直立。 脚下一个不稳踩空,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去。 四周下人纷纷喊着“夫人”冲上去,很快簇拥而来的人墙将他们分割开。 戎肆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纹丝不动,看着楚御将她拦腰护住。 嘈杂的喧嚣声中传来楚御温温沉沉的询问声,“怎么样?” “无妨。”虞绾音尽量忽视着那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在某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那落在她身上的灼热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都是真实的。 后知后觉的惊惧席卷全身,眼下她只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虞绾音稳住身形,刚要往府苑里走,脚踝处传来尖锐的刺痛感。 虞绾音还是没忍住轻哼出声,扶着楚御的手又将他捏紧几分。 楚御见状立马弯身将人抱起。 霎时间失重感席卷而来,连带着心脏都微微悬空。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戎肆面前,她就这样被新婚丈夫抱进了院子。 戎肆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冷眼看着这新婚夫妻亲昵的举动。 虞绾音心绪停了半拍之后,猛然开始剧烈地跳动着。 仿佛要冲破她的胸腔。 她扶在楚御肩头的手慢慢收紧,由内而外萌生的战栗与惊惧让她不过片刻间就沁出一层薄汗。 楚御只感觉到怀中人将自己抱得很紧。 紧到他可以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地与自己的心跳萌生出共鸣。 楚御脚步沉稳有力,抱着她穿过层层院落,回到房间。 专程给虞绾音调养身子的医女一早就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楚御让开位置,给医女查看她的伤势。 那素白足踝处俨然红了一片。 医女仔细检查了一番,回禀着,“相爷不必担心,只是扭了一下,没有伤到筋骨。” 她开了一点冷敷的方子,叫人在冰荷包里面放上丹参冰片带过来。 医女退下,楚御才问,“怎么好端端地滑了脚。” 虞绾音眼帘低垂,撒谎不免心虚,“许是今日有点累了,一时走神。” 下面人很快将并备好的冰荷包拿过来。 虞绾音正要伸手,被楚御拦在半路,楚御打理着手里的荷包,掌心覆了上去。 冰润凉意贴上她微红的足踝时,虞绾音身子瑟缩了一下。 她本能地蜷起膝盖,却被男人大手不容抗拒地捏住,拖到了他的掌心之下,按住。 这动作带了几分强势。 他同时问着,“可我瞧着,夫人好像是看见谁才走了神。” 楚御抬起眼皮,打量着她的神色,“看见谁了?” 虞绾音心里咯噔一下。 足踝处的冰凉顺着筋脉传入肺腑,她清楚这会儿既然他已经起疑,那撒谎是极不聪明的选择。 越是说没有,他问得就越多。 虞绾音断断续续地回,“瞧见了……刚才那个马夫。” 楚御话语间多了循循善诱的危险性,“瞧他做什么?” 虞绾音唇线绷直,“瞧他……好看。” 屋内静默一瞬,仿佛空气都跟着凝固起来。 虞绾音心如擂鼓,忐忑不安到了极点。 直到楚御忽然低笑出声,宽厚手掌顺着她足踝往上,捏住她小腿突然施力! 硬是把她整个人都拖到了他面前。 虞绾音惊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拖过去时险些撞上他的鼻尖。 楚御仍是笑着,问的却是,“有多好看?” 他那张清俊面容就在她眼前,距离近得连他面颊绒毛都看得清楚。 虞绾音微微后挪,试图拉开距离,说话也不由自主地开始结巴,“跟相爷比起来,也不是很好看了。” 楚御的手又退到了她足踝间,轻轻按压,很是缭绕地一声,“哦。” 他并不相信。 虞绾音唇瓣轻抿。 按道理,被他这样按着,应该是舒服的。 可是虞绾音却觉得眼下的楚御褪去温润表象,更加像是蛇蝎,从她足踝处开始缠着她。 尾端冰凉酥麻,膝盖想要蜷起却无法收紧。 新婚夜那晚要被他绞死的感觉又来了。 “不过那人看起来太粗鲁。”虞绾音主动缓和,手轻轻搭在他膝盖上,“我就是多看了两眼,也没别的意思。” 楚御唇角扬起,“可是我现在想杀了他呢。” 虞绾音哽住,“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新婚三日就传出,相府马夫因我受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下人。” 楚御将她锁在自己的视线之中,阴恻恻地询问,“那怎么办呢?” 他的压近,让虞绾音肩头瑟缩了一下。 即便他并没有触碰她许多,但他那无法忽略的压迫感,让虞绾音觉得仿佛被那蛇身缠得更多了一点。 此时近黄昏,他们进来时天色稍亮,屋内没有点灯。 这会儿视线已然变得模糊昏暗。 凉意从足踝处蔓延至四肢百骸,衣裙散落。 直到他打开她的身体,虞绾音才无措地唤了一声,“相爷。” “答错了。” 迎接她的是被惩罚欺进。 细碎的呜咽混合着断断续续的“夫君”回荡在红帐里。 她攥紧他的肩头,一阵期期艾艾。 他还是问她,“杳杳告诉我,有多好看?” 他话语间有种说不出的阴森鬼魅,“有你现在好看吗?” “还看吗?” 他嗓音如同清泉,却凌冽至极,“我带你去看他好不好?” 每一句都幻化成难以预料地攻击,让虞绾音头脑发胀。 “在他面前,让你看个够。” 虞绾音被他话语吓得一颤,本能地抱紧他。 他又开始了,“一听到他就紧张,杳杳不会真的在想。” “我没有。”虞绾音颤着声音回绝,“你换成说谁,我都会……” “换成谁都可以啊?”这句话反倒更加触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相爷。 楚御清楚她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就是没由来地发狂。 她的讨饶换来的只是虚假的和缓。 不知什么时候他会突然发作,将她所有的一切全部搅乱。 像是突然咬住她的蛇,毒液将她完全灌满,让她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进来时天色尚早。 一切结束也到了戌时三刻,外面天色全黑,屋内也不见一丝光亮。 虞绾音伏在榻间,心衣被扔在外面,但身上衣裙却还没有尽数褪下,只是乱得不成样子。 她被欺负得气息急促而凌乱,胸口仍然剧烈地起伏着,反观楚御则是气定神闲、衣冠楚楚。 他坐在榻边,似是消了那份没由来地嫉妒,变得温情许多。 楚御检查了一番,确认她没有因为这事扭伤加重,问她,“要起来还是要直接睡?” 虞绾音声线还飘着,起是起不来了。 “累了。” 楚御拆开她身上的其他束缚,准备帮她更换寝衣去梳洗。 屋外忽而传来敲门声,是朝越的声音,“相爷。” 虞绾音忙拢住刚被拉开的衣带,连同楚御的手一并遮在了衣服里。 一时间才散开的情潮莫名又开始汇聚。 虞绾音脸颊涨红。 楚御压了继续的念头,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一面帮她合拢衣襟,一面问着,“何事?” 朝越言简意赅,“边关有军报。” 这五个字的意思就是,楚御这会儿留不下,得前去忙政务。 他不得不起身,“我叫青颂来帮你更衣。” 虞绾音叫住他,“青颂可以晚些进来……” 楚御看过去。 虞绾音避开他的视线,声音细若蚊蝇,“我先歇会儿。” 她还是不想在旁人面前太过失态。 尤其一进来就看见这副场景,看见她被弄得起都起不来。 楚御知道她什么意思,他看了她一会儿,俯身压近,“好杳杳,他还好看吗?” 虞绾音不曾想他还惦记这个,“不好看。” 楚御很满意,“他要是再好看,我就只能把他的面皮剥下来,挂在咱们房里,日日给杳杳看着。” 虞绾音屏气,被他话语说得汗毛直立,“我不喜欢,不要。” 楚御弯唇,摸了摸她的脸颊,起身离开。 虞绾音松了一口气,颓然地伏在榻间。 还好他没有继续细问,她和那马夫的关系。 能这样混过去的也好。 虞绾音气息深重,平复着自己砰砰乱作的心跳。 这会儿虽然起不来,但是也完全没有睡意。 她满脑子都是方才在门口看到的男人。 那张熟悉的脸。 他怎么会来上安,还进了相府做马夫。 虞绾音轻轻攥了一下自己手边的床褥。 如果她没有记错,晌午时分,阿父还跟楚御说朝廷捉拿入京匪贼的事。 寻常匪贼听见这等消息,便是不躲也要低调许多。 眼下他竟堂而皇之地…… 他就不怕……也对,怕就不会来上安了。 虞绾音懊恼无比。 她这是惹上了个什么人。 虞绾音长长叹了一口气,就着屋内漆黑的光色闭眼小憩缓神。 忽而听到门口传来推门声。 紧跟着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虞绾音以为是青颂,出声制止她,“我等一会儿再起。” 但“青颂”没有回话,而是朝着婚床一步一步走近。 他进了内室,虞绾音才听清楚那一下沉过一下的脚步声。 根本不像是个女人! 虞绾音脊背又沁出一层冷汗。 一下子睁开眼睛,撑坐起身。 在一片黑暗中与婚床对面长椅上大马金刀、阔腿而坐的男人对上视线。【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17章 虞绾音愣是惊了片刻,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原本就虚虚挂在她身上的衣衫,随着她忽然起身的动作从肩头滑落。 雪玉肩头和藕臂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男人粗野的视线之下。 戎肆视线燎过。 虞绾音冰润肌肤仿佛都被烫了一下,忙拢住衣衫,“你,谁准你进……” 戎肆拖腔带调道,“小夫人,那日你在我的帐子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你私闯我的帐子就可以,我闯你的就不行了?” “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这还没躲你衣箱,把你衣服弄得到处都是水。”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虞绾音心虚无比。 话语间,虞绾音冷不丁瞥到了地上被扔得乱七八糟的衣物,以及距离戎肆不远的,那一片薄薄的心衣,暧昧又凌乱地落在地上。 仅仅是看这情景,都能想象得到。 方才在这屋子里都发生了什么,那片单薄的布料又是怎么从她身上被剥离,扔到地上。 包括如今,她身上没有穿心衣。 甚至满身都是另一个男人的痕迹。 戎肆当然也看到了,那件心衣他熟悉。 是她在他帐子里晾过的那个,经过他的手,想来不久前也经过另一个男人的手。 “怎么,骗我啊。”戎肆慢悠悠道,“虞绾音?” 虞绾音被他叫大名叫得头皮发麻,仿佛浑身上下每一寸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原本情事后消弭的凌乱呼吸,再度发作。 身上艳红因紧张更甚。 “之前说什么来着,家里无人,也没定亲事。你要我护你,又愿意跟我。” “老子准备好一切,你跑了。这突然就有了家人,也有了亲事。” 戎肆弯身,勾起那单薄的心衣细线,他刻意强调着她的身份,“相爷夫人,你耍狗呢。” 他每一句话都鞭挞着虞绾音敏感的神经,虞绾音屏气凝神看着他的举动,看他触碰着自己的贴身物件。 那滚烫粗粝的大掌只是轻轻一捏就完全掌控。 她感受过那只手的力道,一旦将她捏住,就再无逃脱的余地。 掌心滚烫得仿佛能将她烫化。 戎肆捏着那一小片布料,起身朝刚经历过一阵情潮的虞绾音走过去,“所以你丈夫知道,你我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吗?” “想不想让他知道知道?” 虞绾音霎时间嗅到了诡异的危险气息。 她看着他脚步不停,攥紧自己的衣襟赶忙制止,“你你你不要过来,外面有人,我若是叫人……” 但这话在这种时候根本没有作用。 反而会激起男人斗争地本能,“叫进来试试。” 虞绾音蓦的噤声,气势随着他的靠近而慢慢变弱。 “你是不是忘了,老子是匪,玩的就是贱命一条。” “真以为跟你好好说了几句话,就是爱收留孤苦的大善人了,我可什么烂事都干得出来。” 虞绾音看他朝着她的婚床走过来,身形在昏暗不见五指的房间内像是一座山。 他若是这个时候真对她做什么,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你你你不会。” 虞绾音没穿心衣,即便有衣衫蔽体也总感觉像是什么都没穿,就这样被他的身影笼住,虞绾音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可是她的婚床。 她丈夫和他进来前后脚不超过一刻钟,这要是真…… 虞绾音只要一想那些可能,声音就不停地抖,“我那日当真在茶楼等了你,是你来晚了,又如何能怪,怪我。” “若是你来得比楚御早,我定是跟你上山成婚的。” 戎肆听笑了,“还想如何骗我?” “我怎么是骗你,”虞绾音说的是实话,“这上安城我是不想回,但相爷巡城撞上了,我不回,他顺着我就能抓到你们。” “我若真的存心与你不利,我不仅能跟他回来成婚,我还能揭了你们寨子。” 戎肆悠然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虞绾音声线颤得厉害,但还是理直气壮地与他对峙,“那我也不想遭遇谋逆,被反贼追。我也不想躲进个帐子,还是匪寨。” “碰上个稍微有些良心的土匪,结果他们还刚好与我父亲、夫婿有仇。” “若是你,你要怎么办?” 虞绾音不说还不觉得。 一说觉得自己更倒霉了。 她这个运气,一定是做了八百辈子的恶才换来的。 虞绾音见他不言语,声音低了几分,“若不是撞见他,我本是想好要跟你走的,日后好好在寨子里过日子的,不然我上街尽可直接去找他。” “可你不能来晚了,容我被他带过来成婚,还要来怪我。” 戎肆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忽然间弯身。 虞绾音克制住自己,见他双手撑在了她身侧,像是结实的禁锢牢笼将她困在了这里。 男人浑身上下都是张狂的野性。 他的视线描摹着她翕动的唇线,嗓音粗沉嘶哑,“这张嘴,是真会说。” 戎肆隐隐觉得,他又要被骗到了。 “不应该怪你,”他调侃着,“那是不是,我应该去怪他。有朝一日楚御死了,你就想要继续我们的婚事了?” 虞绾音听着他这般张狂的言辞,瞳孔轻震,与他僵持了良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虞绾音用她仅剩不多的理智思考着。 哪里会有人被骗了还要娶她。 这无非是抓住她言辞中的漏洞泄愤而已。 他想让楚御死是真的,若她说是,日后楚御真有个意外,那他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她掳走。 若她说不是,那就是纯欺骗他,他一样有借口从她这里找回来。 虞绾音骑虎难下。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外面却突然间传来青颂的询问,“相爷,您这么快?” 楚御的声音接连响起,“落了点东西。” 虞绾音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之下忙推了戎肆一把。 戎肆被轻巧地推在床榻旁边,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虞绾音被这力道拽得一下子跌在他身上。 原本就松散的衣裙被磨蹭开,虞绾音立马用手压住,但却腾不出手来掰开他的钳制。 这会儿楚御就在门外,虞绾音也不敢出声。 戎肆戏谑的目光从她紧压的手指挪到脸上,将另一只手攥着的心衣递给她。 虞绾音蹙眉,看着男人粗粝大手上捏着的贴身衣物,愣是不敢接。 偏巧,这会儿外面传来楚御推门的声音。 虞绾音情急顾不得许多,立马起身去迎。 她甚至顺手放下了纱帐赶去前厅拦人。 这举动看得戎肆无声扬眉。 虞绾音到底是没穿心衣,这会儿衣物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让她怎么规整都不太对劲。 整个人都显得不端庄了起来。 她这会儿恍惚中明白了一点方才戎肆给她递心衣是什么意思了。 有点后悔没接,但他都抓过了…… 她再穿就感觉有点奇怪。 何况她又不能当着他的面换上。 楚御走进来,正好看见她在整理松松垮垮的衣物,鬓发还是散的。 不由得问道,“怎么没歇着?” “还没梳洗,”虞绾音这会儿紧张得不行,衣服也整理不好,“你怎么回来了?” “取一个印章。”楚御说着就要往内室走。 虞绾音拦下他,“我昨日把架子收拾了一番,还是我去找吧。” 楚御笑说,“你未必知道是哪个。” 虞绾音睁着眼睛说瞎话,“昨日正巧我看到了一个。” 她说着先一步进了内室,“我有点饿了,你不然去帮我取点心。” 楚御正要出去,忽然间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一丝陌生的青草气息。 他蓦的定住脚步,转头看向虞绾音的背影,才发觉虞绾音方才这一连串反应都透着一丝古怪。 而里间原本没有放下来的纱帐,这会儿也被放了下来。 仿佛是有意遮掩着什么。 楚御微微眯起眸子,细看那昏暗纱帐里面的光景。 内室影影绰绰,有什么光影在晃动。 他并没有按照虞绾音说的出去,而是本能地在虞绾音进内室后,在外面停顿了片刻。 一并跟上,走进了内室。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第18章 虞绾音刚点上内室的灯,却忽然发现,床笫间那个高大的男人早就没了踪影。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楚御的脚步声,她一时间心如擂鼓。 虞绾音故作平静地在书架边翻找,摸出来两三个印,转头捧给楚御看。 楚御倒是将他们都接了过去,“多谢夫人。”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印上,而像是被侵入领地的兽类,敏锐地巡察着四周。 但偏偏这屋子好似也没有什么异常。 虞绾音看着他这般神情,心绪紧绷到了极限,“怎么了?” 楚御被唤回神,停顿片刻,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虞绾音身上。 虞绾音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直到楚御笑意盈盈地问了一句,“夫人可有事瞒着我?” 虞绾音脑袋一片空白,“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楚御了然地点了点头,又缓慢地环顾了屋内的光景。 手指拨开了方才虞绾音放下来的纱帐。 他的举动明明不急不躁,闲散无比,但每一分动作,都让虞绾音思绪紧绷一分。 楚御没有再问其他,转过身时冷不丁瞥见了桌上放着的一本书。 他顺手拿了起来,“这兵法,是你的吗?” 这的确是她的。 虞绾音犹豫道,“不知怎么的把三弟的书带来了,我收拾的时候瞧见了顺手放在这的。” 楚御问,“你爱看这个?” 虞绾音脱口而出,“不爱看。” 当朝女子看这些是不合规矩的。 楚御却笑了,“夫人还是少跟我撒谎,我能看出来。” 虞绾音掌心沁出一层冷汗。 楚御瞧她这般紧张的样子,没有多问,重新给她放了回去,先行离开房间。 他承认,他今日的确有点不高兴。 不高兴她多看其他男人。 也不高兴,她有这么多秘密瞒着他。 她还是没有把他当做亲密无间的丈夫。 虞绾音直到他离开房间后,才满屋子找了一圈,始终都没有找到戎肆躲藏的踪迹。 虞绾音坐在床榻间缓神,青颂从屋外进来,端着给她准备的点心,“夫人。” 虞绾音回过神来抬头看她,额角俨然累出了一层薄汗。 她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只是草草地咬了两口就放在了旁边去沐浴梳洗。 青颂在外面收拾东西。 青颂收拾着到一半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敲了敲沐浴间的门,“夫人,您的心衣是拿进去了吗?” 虞绾音一懵,含糊着,“拿进来了。” 但她哪有拿进来。 虞绾音沐浴梳洗后,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件心衣。 一个诡异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该不会是他…… 虞绾音咬唇。 不是,她没接也不是不要的意思啊。 这人怎么能…… 他当真是个混账匪贼! 虞绾音愣是在沐浴间焦躁地坐了很久。 冷静下来之后,虞绾音能肯定,他是故意的。 这是一种变相的报复和威胁。 捏着她的心衣,就代表捏着他们曾经的关系。 一方面是报复她的欺骗。 另一方面就是威胁,倘若她是表面和他缓和关系,背地里跟楚御揭发他,那他也有足够的把柄把她拖下水。 当晚虞绾音许久没有睡着,胡思乱想一直熬到半夜,实在是没抗住才睡了过去。 此一番折腾第二日她就烧了起来。 医女说是行房后出了汗,没有及时沐浴又受了风所致的风寒。 楚御轻啧一声,沉吟着,“杳杳怎么一点也罚不得。” “罚一回就要生个病给我看。” 虞绾音隐去那点心虚,半真半假地与他打趣,“倒是我身子弱连累相爷了,相爷不如纳个身子好的。” 楚御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但笑意略显阴冷,“就是知道,我现在拿你没办法,敢说这种话气我。” 楚御难得放下公事,在房里陪了她半日。 午后又被军情叫走了。 总归府苑之中,众人都知道这位新夫人又病了。 起先还有人猜测是不是感情不和睦,眼下算是看出来,这是身子骨太弱,连承欢都承不住。 后院老婆子们坐在一块一面浣衣,一面嚼舌根,“说归说,但这新夫人伺候不了相爷可是件大事。” “年轻气盛的男人总是忍,哪忍得住,恐怕还是得要能伺候的来伺候。” 房内虞绾音服过药身上便开始发虚汗,昨夜没睡好又加重了困意。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一只大手覆上她的额头。 那只手滚烫灼热,这会儿摸起来比她温度还要高。 虞绾音偏了偏头躲开。 屋内一声模糊的低笑,“这么不禁吓。” “你是怎么有胆子,一边骗我,一边骗他的。” 恍惚中她的下巴被捏住,不算温柔地掰过去。 清苦的小药丸被顶进了嘴里。 虞绾音迷迷糊糊地想要推拒。 药丸味道却很是熟悉,像极了之前在山寨里段婶给她的药。 说来奇怪,段婶是如今,她唯一能有安全感的人。 像姨娘。 虞绾音睡了一觉起来,口中的药丸早就化了个干净,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梦魇了。 这苦味难道是睡前喝汤药留下的苦吗? 也不像。 虞绾音呆坐在床榻边,正想着。 青颂前来禀报,“夫人,二姑娘来了。” “二姑娘?”虞绾音甚至还反应了一下,二姑娘是谁。 接着虞荷月就从屋外走了进来,“阿姊。” 虞荷月今日穿得很是素净,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听说你病了,阿父阿母叫我来看看你。” 她来,虞绾音是没想到的。 虞绾音笑着,“家里那么快就有消息了啊。” 虞荷月顿了一下,将话题岔过去,“阿父阿母也是关心你。” “无妨。”她的陪嫁里有虞府的眼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按理说她就应该是虞府在相府最大的眼线才对。 虞荷月将手边的食盒拿过来,“阿姊你看,我今日给你带了食补的东西。” 食盒打开,里面倒是有许多花样繁盛的药食糕点。 虞绾音暂时没有拆穿她今日来的目的,撑着额角看着虞荷月挨个说着她是怎么把东西做出来的。 虞荷月被她看得浑身发毛,“阿姊要不要先试试?” 虞绾音带着几分疲累开口,“喂我。” 简单两个字,让虞荷月愣住,“啊?” 虞绾音气息柔婉,“我没力气,荷月不喂我,我怎么吃?” 这般腔调,听得虞荷月耳根发胀,也不知怎么就抬起了手。 她垫了一块油纸,将山药枣泥糕送到虞绾音唇边。 虞绾音象征性地咬了一口。 温软唇瓣不小心碰到了虞荷月的指尖。 虞荷月眼睫抖了抖,即便她离开还是能感觉到那残存的柔软触感。 恍惚中想起了母亲对虞绾音的称呼,“祸水”。 祸水便是如此容易让人于心头久久牵挂,神思萦绕,惦念不休。 虞绾音吃了一口就不吃了。 虞荷月却就此安静下来,悄无声息地揉搓刚才被虞绾音唇碰到手指,缓解那时不时飘来的痒,甚至有种继续喂的冲动。 虞荷月其实鲜少跟虞绾音接触。 印象中虞绾音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养病,偶尔虞劭会去招惹虞绾音,回回都碰一鼻子灰出来,再来拿她出气。她当着阿父阿母的面做做文章,虞劭也能消停。 人都要在屋檐底下争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别管是用什么手段。 眼下她也得争啊。 虞荷月忽然打了个喷嚏。 虞绾音看了过去,“怎么了?” “没怎么。”话落,虞荷月又是一个喷嚏。 一旁虞荷月的婢女秋融忙道,“姑娘该不会也染病了?” “不能吧。”虞荷月这会儿说话声音就带了鼻音。 她装作没事,又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但脸颊上的潮热和眸光里的水汽越来越重。 直到起身时都站不稳,虞荷月才开口,“阿姊,我好像真的不小心也染上风寒了。眼下天色不早了,不如我留宿陪你可好。” 虞绾音唇角漾开一抹笑,像是终于看到了这出戏的末尾,“真是难为你了。” 她转头吩咐青颂,“布置一间客房出来,给二姑娘休息。” “是。”青颂出门带路,将他们安置在客房里便回去复命。 相府客房也是干净规整,一早就收拾好让她们能住进去。 虞荷月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 直到秋融从外面探信回来,“探到了,相爷书房就在东边,离这里不远。” 虞荷月起身,“好。” 她并没有直接去东边书房,而是七拐八拐像是迷了路一样。 此时,楚御刚好从书房出来,简单问着朝越,“夫人今日情况如何?” “听说午后醒来,您的妻妹来了一趟,夫人精神就好多了。” “妻妹?” 楚御话音刚落,长廊拐角迎面撞上了昏昏沉沉的虞荷月。 虞荷月看见他,显然有些慌,“相爷。” 少女今日与前几日初见时的颜色鲜亮不同,大抵是因为侍疾,她今日穿得很是素净。 但脸颊却浮着与素净不一样的病态红晕。 连行礼时,都身形摇晃,好似站不稳一般。 朝越代替询问,“二姑娘如何会在这里。” 虞荷月眼底似蒙了一层水雾,慌慌张张道歉的模样极易令人生出些爱怜,“我不是故意的,我迷路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第19章 楚御扬眉,“迷路?” 虞荷月眼帘低垂,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 一旁秋融代为解释,“今日听说大姑娘生病,家中便叫我们姑娘带些东西过来看看。” “这一看半日,我们姑娘侍疾不小心也染上了风寒,在府上暂时休息。” “我们姑娘不想打扰主家,想着要给大姑娘开的药方一并用一下,不成想出来就忘了路。” 楚御听来无声轻笑,转头跟朝越吩咐,“那你带二姑娘去药房。” “好。” 虞荷月闻言,悄无声息地抬眼。 与楚御不经意间对上视线之后,又故作不安地挪开。 很是倦浓的一声,“多谢相爷。” 楚御看着他们离开,朝虞绾音的卧房走了过去。 等他到的时候,虞绾音卧房内灯火尽灭,青颂也守在了外面。 青颂大抵没想到楚御还会过来,忙解释道,“夫人服了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楚御随口道,“无妨。” 他上前推开房门。 青颂还想说什么,见楚御已经进去了,便噤声没再说话。 虞绾音这会儿睡得熟。 楚御走到床榻边,自然而然地准备就寝留宿,却看见床榻之上俨然没有了他的位置。 没有位置便也罢了。 连枕头和寝被一并被收走。 楚御愣是在榻边站了良久。 这赶人意味过于明显,她是压根没打算让他侍疾过夜。 楚御气笑了,她妹妹来,俩人不知私底下如何相亲相爱,侍疾后一同得病,他来就连枕头被子也没有,是半分也没打算与他亲密。 片刻后,屋外的青颂不知怎么的,看见相爷自己生了一肚子气就走了。 虞绾音第二天睡醒倒是精神颇好。 医女来看过一时纳罕,“夫人这病好得也蛮快的,还以为要个三五日,是吃过什么别的东西了吗?” 虞绾音仔细思索了一番。 冷不丁想起了昨日小憩时口中突然出现的苦涩味道。 但她也不能确定是否跟那个有关,“也没有。” 医女自圆其说,“兴许是先前调理的有用。” 虞绾音简单询问,“我妹妹如今也在病中,她如何了?” “二姑娘今日高烧,我给夫人您请过安,还得去看看。” 虞绾音点头,“那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医女点头,起身告退。 青颂上前扶虞绾音起来梳妆。 客房在东后院,距离主人家的卧房远了一些,虞绾音绕过相府后花园。 在花木繁密的假山石后面,冷不丁听见几个下人的议论声。 “那二姑娘平日里活泼单纯,病中又憔悴柔弱,不怪相爷看了心疼,我看了也心疼。” 虞绾音脚步顿住。 青颂也有点意外。 “况且夫人身体不好,往日里待相爷规矩地跟个木头一样。说句不中听的,哪有二姑娘会讨男人欢心。瞧瞧,这二姑娘病了,相爷昨夜大半夜地招呼人照顾她。” 说话人耳熟,虞绾音如果没记错,她应当是虞府来的赖婆子,想来她生病的事,也是这么传出去的。 这事谁听了都好奇,里面人小声问着,“真的假的?你这意思是,相爷想纳妻妹?” 赖婆子知道自己说话有些添油加醋的成分,“我反正是瞧着,相爷待二姑娘不一般。一日两日不显,这日子长了,夫人伺候不了,难保不起心思纳妾。不过这两姐妹是一家人,若能有个亲姐妹帮衬着,也好过让外人离心。” 青颂眉头拧紧,刚要冲出去理论,就被虞绾音拦下。 虞绾音吩咐着,“绕路吧。” 她这会儿出去,不见得是赢面子,反倒跟个笑话一样。 毕竟她身体不好伺候不了,是事实。 见相爷规矩得跟木头一样也是事实。 她不爱在宅院里争,也不理解为什么非要为了一个男人,矫揉造作、费尽心思地去争抢。 像聂氏一样,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 几年连连怀孕。 第一胎是女儿,之后两胎以为都是女儿,怀到一半打掉,结果其中一个还是男胎误诊成女胎。 最后那一胎生下了虞劭,身子损了大半。 虞绾音觉得简直有病。 这破烂世道,能安定地活一日算一日,她懒得折腾。 她在相府的目标就是活着。 见楚御规矩,也是为了能活得顺畅一点。 虞绾音有时会想,要是父亲政敌没有参奏他就好了,要是她没有这个父亲就好了。 她现在一定和姨娘阿姊在一起,不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青颂宽慰她,“夫人,他们都是嘴碎瞎说的,您别往心里去,相爷待您是极好的。” 大概是想起被困在这里的处境,虞绾音有点心烦,“待我好我知道,我也不能拴着他过日子,求他身边只有我一人。” 不仅没必要,而且想想就好没意思。 虞绾音想,如果楚御真的纳了虞荷月。 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离开这里,去鄯善找姨娘。 楚御也不会想把她抓回来。 这么想来,也不尽然是坏事。 虞绾音去客房看了看虞荷月。 虞荷月倒是依旧乖巧,与她打招呼,闲聊。 第二日楚御回来,虞荷月倒是送了个安神的香囊过去,当然她也有一个。 青颂看着那绣工精巧的香囊有点不太高兴,“不管怎么样,您和相爷也是新婚啊。” 虞绾音正在专心致志地喝补汤,没注意青颂说什么,顺手翻过了一页书卷。 青颂总觉得他们家夫人那张脸上难起波澜。 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这些琐碎事情。 虽说夫人身子不好,不在意也是好的。 但眼睁睁地看着旁人钻空子,那也是让人难受。 青颂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小厨房。 约么一个时辰提了个盒子回来,“夫人,相爷今日回来就在书房忙公事,您要不要去看看?” 虞绾音没太明白,“我去看他忙公事,不好吧。” “哎呀夫人,”青颂将盒子递过去,拉她起身,“自然是看相爷啊。” 虞绾音起来,不得不合拢书卷。 青颂一面将她往外推,一面说着,“不论如何,您病时相爷可是好生照顾,眼下相爷忙着顾不上用膳,您去送点吃的,也算是礼尚往来。” 虞绾音想来也是,顺道也当活动筋骨,去了前院走走。 等她到的时候,楚御还在屋内和伍洲议事。 虞绾音便在外间等了一会儿。 楚御这会儿说话并不避讳她在,大概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直到虞绾音听到他们好像是在说这次的匪贼入京一事。 “不管是上安还是江陵,叫老百姓检举连坐,这等奖赏的旧法都毫无用处,眼下王上着急,卫尉办不了就捅到了您的身上,说这些恶匪不剿,日后必剑指上安。” 楚御直接问事,“他们是找不到,还是故意窝藏?” 伍洲如实道,“很难说。” “上安城里找不到,那就去江陵,老巢必定有人知道。” 楚御言辞干脆利落,“杀干净江陵老巢,如有百姓包庇就连坐,上安藏着的这一群定会冒头。” 虞绾音听到“杀干净”三个字眉心一跳。 脑海中江陵山寨之景,铺天盖地蔓延上血色! 虞绾音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径直往内室走去。 青颂想拦愣是没有拦住,“夫人。” 书房内室的两人都没有想到虞绾音会闯进来。 伍洲行礼,“夫人。” “怪我说太久,叫夫人等累了。”楚御示意伍洲先退下,起身朝着虞绾音走过去,“身子如何?” 虞绾音没回他的话,凝眉看着他,“相爷可是在说匪患?” 楚御顿了一下,没想到虞绾音提的是这个事,“怎么了?” 虞绾音忙道,“不可如此剿匪。” “从前检举褒奖、包庇连坐这等治理匪患的方法,都是基于恶匪劫财伤民,百姓深受其害,才不得不求官府相助,官民一体,惩恶扬善。” “即便出兵杀匪,也是众望所归。” “相爷可有想过,从前治匪患的办法不管用,百姓要护匪瞒官,匪民一体,那就并非是民与匪出了问题,而是官有问题。” “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再动血腥,以暴制暴,只会让民间更不安定。” 楚御看着她,“夫人为何觉得,官有问题。” “相爷比我清楚,官的问题还不大吗?” “那匪贼做了什么,夫人清楚吗?” 虞绾音哽住,“我只知道,太平盛世若人人都有活路,官正清廉,不至于匪患遍地。” 若说是曾经,她也觉得土匪必恶,可眼下看来恶的是谁未必,“匪曾经也是民,若说是恶匪,打杂抢烧那他们当然该死。” “可眼下郢州境内,民不聊生,匪患横生异于寻常,相爷敢说那些都是恶匪吗。真就没有被官逼成匪的良民吗。” 楚御平静道,“可他们行的,也都是律例所不容之事。” 虞绾音无话可说,“官宦所行之事都是律例所容的,那为何百姓没有生存余地,律例到底是为官而生还是为民而生,相爷自己曾经所做之事,也都是律例所容的吗。” 屋内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寂。 虞绾音话出口意识到自己说重了,偏也不想改口退让。 怕自己一旦退让。 那就是无穷无尽的血案。 某一瞬间虞绾音想到的是段婶。 战死的丈夫换不来荣耀,是被诬蔑叛逃收缴家财,欺她寡女的生途末路。 她一生行医救了好多人,但是救不了当道者的良心。 而此时,书房外停着的车马上,戎肆抱臂倚靠在车前架,默不作声地听着屋内争执。 “我是如此,那又如何?”楚御语气仍然是柔和的,“若我仁慈,我早就死了千百遍。” “杳杳自是不忍心,我明白。可你也要明白,王权之下才是我。” “在这个位置,我管不了那么多。世道如此,我需要做许多错事,才有权力做我认为对的事。这条路上,哪怕是错的也是对的。” “他们的悲惨不管是不是我造成的,我也永远无法让他们满意。无所谓,我不在乎。” “不论是哪个匪,都想要我的命。今日我放过了他们,来日刀就落在我的头上。”楚御又走近一步,“杳杳我在乎的是,如果有一天,匪贼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问你要他生还是要我生,你选哪一个。” 虞绾音说不出话来,偏头避开。 楚御捏过她下颚,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若是希望他们生,我便再也不管这些,哪怕日后我死无葬身之地。” 屋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虞绾音良久的沉默后,“相爷今日且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有些累了,不打扰相爷处理公务。”她推开他的手,提步往外走。 虞绾音说完,快步带着青颂离开。 甚至不等楚御作何反应。 青颂见虞绾音脸色不好,追了几步,“夫人。” 院子里,戎肆看着那抹纤弱身影离开。 不久后,楚御也从屋子里出来。 外面等候的伍洲上前,楚御吩咐了一声,便是又要出门办事的意思。 伍洲支会戎肆,戎肆便顺手将马拉过来。 楚御上车的脚步微微一停,盯着戎肆看了许久。 此时,戎肆头顶帽檐将他一张脸都遮得严实。 楚御冷声示意,“抬起头来。” 戎肆抬头一寸,楚御的手便已经捏住了他的脸。 那冰润指骨仿佛带了利刃,要将他的脸划开划烂。 楚御死死地盯了他很久,语调是不复方才温润的阴毒,“可惜,她会怪我。” 楚御松开手上了车。 伍洲在一旁问着,“相爷,那匪贼。” “罢了,日后再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第20章 楚御这回离府三日未归。 虞绾音也时常捧着书卷发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夫妻俩闹了矛盾。 青颂放下手里的茶点,“夫人,你没事吧。”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书卷,“我能有什么事。” 她只是忽然发现,她竟然能懂楚御在说什么。 眼下世道,他要先做许多错事,才能做对的事。 在这条路上,错的也是对的。 父亲曾在家中闲聊时,提起朝中新来了一个大理寺少卿。 因为过于刚正不阿,不通情面,被父亲称为“傻子”。 这个清廉贵重的“傻子”,在朝不过半年就被参奏流放。 污池中容不下清鱼。 可进入污池改变一切,就要把自己也变脏。 虞绾音在想,这样是不是错。 后来又觉得以对错论事,也是相当偏颇的方式。 越想越烦。 虞绾音放下书卷,“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哦好。”青颂正准备上前接虞绾音,听到虞绾音说。 “我的意思是,出府走走。” 青颂停住,这还是虞绾音入府来,第一次要求出去走走,“夫人想去哪?” “去奉天寺。”虞绾音斟酌片刻,“帮我套个车,奉天寺要上山,我不胜颠簸之力,挑个踏实有力气擅长走山路的马夫。” 青颂记下虞绾音的要求,出门套车。 在相府一群马夫中,挑个有力气的,一眼就能看到戎肆。 青颂走上前,“夫人要去奉天寺,不胜颠簸之力,你可擅山路?” 戎肆听着这要求,眉梢微扬,“擅。” 青颂叮嘱,“那就你了,夫人才病愈,上山可仔细些。” 虞绾音出门时,果不其然看见戎肆在马车边等着。 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没有移开,随着虞绾音走近上车而有所动作。 那股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再度袭来,虞绾音压住心头的不安,故作镇定地上车。 忽而面前横过来一只手臂。 虞绾音脚步停顿,转头看了一眼。 戎肆没说话。 虞绾音微微敛眸,伸手扶上他手臂,借力上车。 他的手臂结实地像是铁棍。 戎肆有意送了几分力气,虞绾音一下子就被颠了一下。 她被强悍力道迎送上了车,直到坐下还没回过神来。 虞绾音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手心,身上还残留着被那股力气迎送地悬空感。 很快车子启程。 送走虞绾音,相府大门被合拢。 院内赖婆子偷看了两眼,赶忙回院里,找到了虞荷月的屋子。 虞荷月正在梳妆。 赖婆子进来就一脸喜色,“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虞荷月不明白,“恭喜我什么?” “您还不知道吗,大姑娘和相爷前两日吵了一架,相爷一怒之下离府,估摸着大姑娘心情也不好,刚刚出门散心了,夫妻离心是铁定的。这可是您的好机会。” 虞荷月轻轻“啊”了一声,“为何吵架?” “具体的奴婢不知,大姑娘又不似您会哄人开心,自然是如何吵架都有可能。” 赖婆子上前,朝她挤眉弄眼,“姑娘,您定要把握住这次。” 虞荷月叹了口气,“我前几日已经很努力了,相爷反应不多,我也摸不准他什么态度。” 赖婆子恨铁不成钢地碰了她一下,“反应不多那就给他不得不有反应啊,姑娘你聪明,就是差了点狠劲。” “相爷正直盛年,新婚无处发泄,还与新妇吵架,留你在府上,那就说明对你也并非厌恶不喜。” 赖婆子凑近耳语,“等相爷回来,您就借口给他送汤。咱也不偏颇了,给大姑娘和姑爷都送。” “奴婢给您个方子,这方子女人吃了补气血,但却是让男人动欲的好东西。” 虞荷月似是没想到这种方法,错愕地看向赖婆子,“这,行吗?” “咱又不是给相爷下药,有什么行不行的。”赖婆子撺掇着她,“相爷想了,大姑娘伺候不了相爷,难不成还不让别人伺候?” 虞荷月脸颊涨红。 想来也是,她入府侍疾不就是为了这个。 * 从上安城中前去奉天寺的路程足有一个多时辰,青颂倚在马车里小憩了一会儿。 但虞绾音睡意全无。 她靠在旁边,清楚自己出来散心是一件事,还有另一件事。 马车在奉天寺门口停下来。 戎肆这会儿才开口,语调有点悠闲,“到了。” 虞绾音扶他手臂下车,心下仍是忐忑。 她转头跟青颂说,“我走动劳累,你先下去帮我买点香火,顺便问问,有没有大师今日在寺里可以解惑。” 青颂知道虞绾音体弱,也不疑有他,先去打听。 戎肆靠在旁边看着青颂走远,沉吟道,“夫人绕了好大一个弯子。”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 这还是他们自那晚之后,第一次单独相处。 很奇怪。 即便虞绾音自觉坦荡无比。 但她的确是绕了好大一个弯子想要找他,“你还是收敛一些,免得被他发现。” 戎肆问她,“发现什么?” 那视线烫人,虞绾音欲盖弥彰地看向别处,转移话题道,“你若是能走,还是尽早离开上安。” “他们在上安抓不到你们,打算前去江陵剿匪。” 戎肆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剿匪的队伍并没有派出去。 因为她跟楚御吵的那一架。 但戎肆没有跟她直说,而是反问,“你不想我被抓?” 虞绾音古怪地抬眼,迎上他的视线。 戎肆又问,“为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直逼得她没有喘息的余地。 像是要剖开她的躯壳,直戳她心底的答案。 虞绾音回答不上来,或许是不想回答,“我只是知道了,随口告知你罢了,去留随你。” 戎肆慢条斯理道,“夫人,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土匪,一个坏人。” “你不要这么大声。”虞绾音恨不得去捂他的嘴,但又不能,“你就这么想被抓吗?” 戎肆站直身子,看着她给了答案,“不想。” 他朝她走过去,“我只是更好奇你不想的原因。” 虞绾音见他靠近,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过后发觉这样实在是太奇怪。 她索性止步,“那晚我与你说过原因,只是你不相信罢了。” 虞绾音避开他,直接进寺庙。 戎肆看她进去,眸底多了些其他情愫。 青颂见虞绾音跟了过来,轻轻“咦”了一声,将刚采买好的香火递给她,“夫人过来了啊。” “请大师解惑想必要诚心,所以先过来了。” 青颂不置可否。 寺庙之中香火旺盛,前来上香祈福之人络绎不绝。 香火缭绕之间,虞绾音寻到通往后院僻静的小路,见到竹林小舍里诵经的方丈。 近乎是她一进门,方丈便回头看向来人。 虞绾音说明来意后,方丈忙起身,将卦签筒递了过去。 卦签不过摇了两下,一根竹签从里面跳了出来,落在地上。 虞绾音弯身捡起。 上面赫然写着“下下签”。 虞绾音看着手上的签文,一时竟是笑了。 她就说,她这个运气一向不好。 青颂远远瞥见下下签惊了一瞬。 这可是大凶啊。 青颂担忧地看向虞绾音,也不知夫人问的是什么事。 方丈接了过来,“夫人不必担心,这虽是下下签,但因人而异。” “夫人瞧着是有功德之人,此签寓意就是凶中藏吉,随时皆有转机。” 虞绾音弯唇,“多谢方丈开导。” 她将卦签放了回去。 人嘛,通常会在偶尔倒霉的时候,抱有希望。 可完全倒霉的时候,反而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那方丈说的是宽慰还是真的也并不重要。 青颂跟在虞绾音后面,没忍住问道,“夫人,那签是什么意思啊?” 虞绾音简单一句,“家破人亡,国破山河。” 青颂愣住,好半天才缓过来,“啊?夫人……” 而此时方丈手里握着另一枚卦签。 他的问题是,何时能出现解我中原困局之人。 他拿到了上上签。 当下。 方丈抬头,疑惑地看向那纤弱女子的背影。 虞绾音走下奉天寺层层石阶,看着今日天色倒是极好。 山林草木枝叶透着凉丝丝的绿意,比城里要舒服许多。 很奇怪。 她这会儿心下倒是轻松。 这破烂日子,能活活。 不能活也没几日了。 反正大家一起死。 虞绾音并不急着回去。 而是寻了奉天寺附近的一处小摊贩歇脚,要了几碗云吞。 热气腾腾的云吞上来,鲜香四溢,通透轻薄的面皮裹着饱满紧实的馅料,浮在汤面上。 山间小葱苗切碎洒在上面,看着令人食指大动。 青颂起先还因那签文担忧,但看虞绾音这般气定神闲,心下慌乱也莫名其妙消散。 安静的人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人心境归于平和。 按规矩,他们下人不能和主人家用膳一同坐着用膳。 虞绾音这会儿在外不拘规矩,他们也就没有坚持。 虞绾音刚拿起勺子,便发觉戎肆盯着某处看。 那神态散漫又警觉。 虞绾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少年从寺庙下面走过来,他怀里抱着自己的竹篓,四下观望着。 大概是察觉到了虞绾音的目光,少年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捧着手里的竹筐,“这位夫人,您要不要看看刚挖出来的人参。” 他摸出来了一个沾满泥土的人参正要往虞绾音面前塞,青颂慌忙拦住。 少年兴许也知道自己手脏,见状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 他转头又眼巴巴地看向虞绾音,“夫人看看吧,五两一根,都是我现挖的,跟你们城里的不一样,还便宜。” 戎肆刚要开口,就听见虞绾音笑道,“那我都要了。” 少年愣了一下,“真的吗?” 而后像是生怕虞绾音反悔一样,将筐子推了过去,伸手,“一共三十两。” 虞绾音将自己的荷包递了过去。 少年道了一声谢,后退了几步拔腿就跑! 这反应看得青颂很是纳罕,“跑什么……” 她俯身将地上的竹筐捡了起来。 翻开上面那两根人参,下面竟然全是杂草。 甚至上面那两根也不是什么人参,是土树根充的数,不像的地方就涂了泥。 青颂瞪大了眼睛,一下子起身,“站住,你……” 青颂想要追,但这崎岖山路上,早就没了人影。 青颂气得跺了跺脚,转头看虞绾音,“夫人。” 虞绾音宽慰她,“没事。” 戎肆仿佛看戏一样,“夫人一早就知道那是骗子?” 虞绾音舀着小云吞汤,“那孩子身上都是药香,但是卖假参,家里当是有人病了。” “多大的骗子,能把自己手上烫得都是疤,他要就要了吧。” 戎肆多看了她两眼。 青颂虽是不甘心被骗,但听虞绾音这么说消了气。 也是,都抽到下下签了,且当破财消灾。 虞绾音刚咬了两口云吞。 戎肆就站起来说吃完了,起身前去喂马。 山风吹过来一阵窸窸窣窣作响,将山间青草气息也一并吹来。 虞绾音在山林间坐了一会儿,上车回城。 青颂原想着这一日应当就这么结束了,不成想,下车路上山间起了大风,天边乌云压城。 山间枝叶被刮得满地都是,甚至有些小树被迎风折断。 山路变得愈发颠簸起来。 不知在何处,数根枯枝卷进车轮,“咔嚓”一声车轴应声断裂。 马车车身猛地摇晃一下。 虞绾音吓了一跳从睡梦中惊醒。 她撑坐起身时,青颂已经探身出去询问,“上山还挺好走的,怎么下山就这般麻烦。” 青颂眼下又想起那个下下签,她忍不住下车查看情况。 虞绾音听了个大概,知道是车子出了问题也不得不下车。 戎肆先把两匹马拴在一旁,查看着车轴的情况,撸起袖子从后箱里拿出来几个工具。 虞绾音见他这架势,“你会修?” 戎肆看她一眼,“夫人,我是个马夫。” 虞绾音噤声。 忘了他现在是个马夫了。 青颂看着这天色,“要修多久,快天黑了。” “不一定,车轴断了可能修不好。” “不行啊。”青颂想着,“天黑之前修不好就下不了山了,这又碰上下雨……” 青颂灵机一动,“借我一匹马,我去方才寺庙那边再借辆车下来,万一修不好也来得及。” 这倒是最稳妥的办法。 虞绾音许她去了。 青颂骑了一匹马离开,还剩下一匹。 青颂走后,虞绾音独自坐在旁边,才觉得有些古怪。 戎肆没再修车。 虞绾音不自觉地拢了拢自己的披风,斟酌再三问他,“你不修了?” 戎肆随意道,“看了,修不好。” 虞绾音很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你现在不是会修车的马夫了?” 戎肆视线扫过去,“现在也可以是个土匪。” 这话,让他褪去那老实的马夫身份,给他整个人都添了一层攻击性。 虞绾音唇线绷直,这会儿的风有点阴冷。 四周荒郊野岭,寂静无人,青颂一去也得个把时辰,他要是真想对她做点什么真是绝佳的时机。 虞绾音故作镇定,继续说着修车的事,“那修不好,你打算怎么办?” 戎肆能看出来虞绾音那点不安。 戏谑道,“在这里过夜呗。” “这里怎么过夜啊?” 他拖着腔调,“夫人怎么过,我怎么过。” 虞绾音眼睫抖了抖,再听不出来点什么,她就是个傻子。 “青,青颂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戎肆瞧她的反应有趣,“她回来能怎么样,我们也可以不在这里。” 虞绾音站起身子,“你……” “这不是挺怕我这个土匪吗,你也知道我这人办事,不讲规矩,不怕报应,”戎肆仍坐在一旁看她,“匪不杀,就不怕我迟早欺负到你头上。” 虞绾音听明白他的话中话,反倒又坐了下来,“你不必这般套话。” “我不想你们被剿杀,是你们的确罪不至死。” 戎肆移开目光,很久没说话。 虞绾音怕他多想,又补了一句,“何况相爷经手此事,我不想他身上民怨过重。” 殊不知,这话让戎肆眸色渐沉。 又他妈是相爷。 她总是在他对她想法稍有缓和的时候提楚御。 戎肆无声冷笑。 真的让他愈发想要弄死楚御,再将这个仇人的小妻子掳走,让她好好尝一下她想平息的民怨。 头顶乌云翻滚。 一道白光穿云破雾,在浓重黑云间蜿蜒而下。 乍然而起的惊雷声响彻云霄。 虞绾音起身,“要下雨了。” 她没说出来后面的话,戎肆也就装听不懂。 豆大的雨点簌簌而落。 落在单薄衣衫上,很快就沾染了湿痕,虞绾音只能主动开口,“要不要来躲雨。” 她没等戎肆回话,自己先上了车。 话说出来就带了点邀请意味。 很快虞绾音也听到了身后跟来的脚步声。 戎肆没有进车厢,而是在车厢外的雨棚下坐着。 冷不丁往车里一扫,看见虞绾音拿着帕子擦拭身上的水珠。 清润水珠顺着她脖颈流淌而下,在白玉肌肤上滑下水痕,没入领口深处。 夏日衣衫单薄清凉,多余的雨水沾湿衣物,要贴不贴的依附在她身上。 戎肆沉吟着,“夫人说,那晚你与我提过的原因,只是我不相信。” “所以那晚的话,你是认真的。” 不能说是认真的。 虞绾音偷换概念,“我说了没骗你。” “哦。”戎肆堂而皇之地看着她,没有再做避讳,“那就是等楚御死了,你愿意继续跟我。” “轰隆”一声惊雷! 虞绾音擦拭水珠的动作猛地一僵,心脏随着雷鸣声震颤。 一时分不清是那句等楚御死了的冲击大,还是他想要她的冲击大。 虞绾音甚至觉得,从前答应与他成婚,是她虚情假意的说出来,他半推半就半不信,随时可以作罢。 而现在戎肆这话掺了侵略性,好像变成了他想要。 如果是他想了,那就不好说停。 马车外面雨势瓢泼,高山上树木被来回掀动,几欲连根拔起,滚落山下! 雨幕车帘之内。 虞绾音仓皇回绝,“你不要乱来。楚御是我夫婿,他死了……” 那个匪徒的声音在暴雨中悠闲得令人心惊,“他死了你还会有新夫婿。”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30 第21章 戎肆即便坐在车厢外,那强烈的存在感也近在咫尺。 无孔不入地侵袭着虞绾音的一切感官。 这瓢泼雨幕和马车反而仿佛是无法撼动的禁锢。 将她困在这里。 虞绾音无比错愕他此番话,结结巴巴地想要反驳,“你你,我会为他守节三年!” 戎肆听笑了,简单两个字,“天真。” 虞绾音从他轻狂的两个字内听出来更多的意思。 她一时无措,只觉得自己在他的视线之下,仿佛是一只笼中鸟。 “你不是才跟我说,你不想嫁他,跟他回来不过是无奈之举,”戎肆慢条斯理道,“怎么,这就想要为他守节了?” 虞绾音唇线绷直。 戎肆好整以暇地问她,“又是哪句话在骗人?” “还是不过几日,你们夫妻感情就好得难舍难分。” 虞绾音想避开这般视线,可这会儿偏偏又避不开。 她能感觉到,若真承认他说的夫妻感情好,好似更容易刺激这头猛兽,做一些混蛋事报复他们。 虞绾音骑虎难下。 马车外面狂风大作,也不知青颂那边如何了。 青颂可千万别出意外,那她可真就直接落到他手里了。 虞绾音正想着,又是一道惊雷。 “咔嚓”一声劈开层层乌云。 雨水迅猛地冲刷着马车四周。 狂风甚至将马车吹得也开始摇晃。 戎肆的注意力不知什么时候从她身上挪开,反倒看向了上方山顶。 有些震颤感从身下传来。 虞绾音察觉到不对,刚要起身去查看的时候,眼前光影忽然间一暗! 手腕被攥住,一下子被拦腰带了过去! “等……” 虞绾音没反应过来,身子被禁锢到他胸口。 戎肆动作太快,虞绾音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然在马背上,是完全被包裹住的姿势。 原本拴住马匹的绳索被他迅速砍断。 缰绳拉扯,鞭子猝不及防地抽了身下马匹一下。 马匹便嘶鸣着被他调转方向跑开! 几乎是同时,巨大的石块混合着树木断枝从山上滚落! 在他们离开之后,狠狠地砸上了那坏了车轴的马车! 树木被风折断的尖利枝丫刺穿了马车车身,看得人一阵心惊。 虞绾音被圈禁在男人身前,方才感觉到的大地震颤被身后男人滚烫有力的心跳声覆盖。 山顶泥土巨石一块接着一块的掉下山。 近乎是与他们擦肩而过。 连身下的马都因嗅到危险而躁动不安。 大颗大颗的雨珠迎面砸落,虞绾音她看不清路,一片慌乱地抓住了男人驾驭缰绳的精壮手臂。 戎肆戴了一顶宽大蓑笠,但他们身材差距过大,他戴蓑笠根本遮不住虞绾音。 他们身上是刚刚扯下的车帘,勉强当做挡雨的披风,将他们两人都裹在里面。 虞绾音无可奈何,顺手拉上他们披着的帘子,将自己完全遮在帘子倒是不至于被淋。 戎肆身前鼓鼓囊囊,硬是被她钻得分了点神。 倒是很会找地方。 山林间风雨飘摇,混乱不堪。 偶尔连马匹都惊惧地滑了脚,险些将马背上的两人甩出去。 虞绾音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这会儿也不执着于看外 面的境况。 看了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帘子披风下面一片潮热。 很怪。 * 山上青颂被困在寺庙下不得山。 听寺庙里的小和尚说,下山的路全都被山上的石块泥土和树枝埋了,青颂吓得脸色惨白。 这要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小命不保。 青颂急得团团转。 这会儿寺庙中不少人被困在这里,卫尉夫人远远瞧见青颂,“那不是相爷夫人身边的女婢吗?” 卫尉夫人身边的侍女看了一会儿,“是啊。” 卫尉夫人一时疑惑,“怎么只有婢女在,相爷夫人呢?” 城中楚御忙至黄昏雨幕初歇的时候。 伍洲前去询问,“相爷,今晚回府吗?” 楚御拿着手中卷轴出神片刻,“她今日如何了?” 伍洲知道这别扭他们闹得久,“听说夫人今日去寺庙上香了。” 楚御无声冷笑,“莫不是嫌弃我杀孽太重。” 他合拢卷轴,拿起军书,“不回了。” 他不想看她讨厌他。 楚御正准备继续办差,朝越从外面火急火燎地进来,“相爷,不好了!” “何事。” “夫人今日暴风雨前上山,现在还没回来,但是听说山路被埋了。” 楚御翻动军书的动作猛然一滞。 * 山中行路许久,虞绾音感觉到马蹄脚步放慢,他们的速度渐渐停了下来,她才探出头。 虞绾音往外看了一会儿,发觉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也不是上安城,是山里。 说来这山中天气也奇怪。 一边是暴风雨,另一边就是和风细雨。 看起来再翻过一个山头就是晴天。 虞绾音蹙眉,抬头看他,“你把我带哪来了?” 戎肆坐于马背上,一低头就看到他胸口钻出来的人,又嗔又惧地质问他。 他偏不正经答话,“你说呢?” 他的回答让人很容易浮想联翩。 戎肆将蓑笠扣到她头上,翻身下马,朝着前面乡野院落走过去。 虞绾音独自坐在马背上,虚虚地抓着缰绳,她左右看了一番还是放弃了自己下去这个念头。 戎肆敲响一户人家的院门。 应他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战战兢兢地询问,“谁啊,我们家里刚交了税银。” “我们路上遇到暴雨山崩,过来躲躲。” 院内的人听着,连忙将院门打开。 老妪打量了戎肆一番,又看了看虞绾音,确实淋得不轻。 老妪“诶呦”了一声,“快进来。” 她让开院门,回头朝着屋里喊,“阿筝,烧点水,来客人了。” 屋里响起清亮的应答声。 像是祖孙俩在家。 戎肆折返回来,在马匹旁边站定,看着虞绾音。 虞绾音唇线绷直,与他对视良久。 而后她强撑着自己作为主家夫人的身份,“扶我下去。” 戎肆听她说扶,那就只伸了一只手。 一只手怎么下去。 虞绾音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偏不想顺了他的意。 求他抱她下去。 虞绾音硬着头皮搭上,试着借力下马。 大抵是力气用的不对,身下的马躁动起来,虞绾音本就重心不稳,更是惊得不敢下去。 紧接着腰上就落了一只大掌,轻而易举地将她拖起又放到地上。 虞绾音心脏悬空又被拖住,落地被松开后,腰上还残存着那股力道。 被捏过的地方发热发烫,尾椎散着似有若无的麻。 屋内打算烧水的少年出来恰好就看到这一幕,少年打水的动作愣在原地。 虞绾音看过去时,少年立马捂住了自己的脸,掉头就跑。 戎肆低骂了一句脏话,走上前,“好小子,是你。” “不是我!”少年边跑边喊,“你们去别家吧,我家不方便。” 刚刚进屋的老妪闻言又把少年拎了出来,“阿筝怎的这般无礼,快去烧水。” “阿婆~”少年又挣扎了片刻,被老妪一顿训斥。 再出来时就显得老实很多。 阿筝垂头丧气地打水,换了一套策略,开始装没见过他们。 戎肆将马拴到他们家的雨棚下面,虞绾音也站在雨棚下面,好奇地看着快要把头埋进地里的少年,“你家在这啊?” “什么我家在这?”少年眨了眨眼睛,“我家一直在这。” 虞绾音点头,“那你跑回来地还挺快,再晚个把时辰,就要被淋在山上了。” 少年伸直脖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今天就没上过山。” 他说着就提着水桶进了屋子。 虞绾音问他,“没上山去卖参吗?” 少年听见她说话,又火急火燎地跑出来,“你小点声,别让我阿婆听见!” 他凶神恶煞地警告,“你今日要是敢多说一个字,小心我……” 少年狠话刚说了一半,冷不丁瞥见虞绾音身后,那身形高大的男人抱臂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细胳膊细腿,硬是把话又噎了回去。 虞绾音重复他的话,“小心你什么?” “罢了,算我倒霉。”他跑回房间,将那藏起来的荷包拿出来,“给!” 虞绾音接了过来。 少年犹豫片刻闷闷地说着,“差了十两,我去买药了。” “阿筝。”屋内老妪又叫他,“你这是哪里来的参?” 少年脸色微变,忙去抓虞绾音的袖子,“你不许告诉我阿婆,这十两我以后会还你的。” 他说完,老妪就出来了。 少年折返回去,跟老妪解释,“这是我从山上挖到的。” 老妪看着不太相信,一脸纳罕。 祖孙俩又回去说了两句什么,老妪似乎才被说服。 她出来看见他们还没进屋,连忙道,“这大雨天的,快进屋。” 乡野间的院子不大但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 虞绾音进屋坐下,老妪给他们倒水,“这山里的天,就是没个准数。” 虞绾音看她倒水的手一直在抖,大概是自己控制不了,便顺手接过来,“本就是麻烦您,我们自己来吧。” 老妪不好意思地坐在旁边。 虞绾音将手里的荷包推了过去,“怕是还有多处需要您照应。” 老妪连忙摆手,“你们太客气,不过就是腾个位置的事。” 阿筝烧上水从门外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脚步顿了顿,多看了两眼虞绾音。 “若是没有你们,我们恐怕要在山里过夜了。”虞绾音递出去,就没有要收回来的意思。 老妪又推脱了一阵,见到银钱数目立马站了起来,“这……” 戎肆掺了一句,“夫人给的,就拿着。” 这回儿换成了老妪连连道谢,她转头跟阿筝说着,“快去郎君和夫人杀只鸡。” 虞绾音听着老妪的话锋,隐约感觉她大概是误会了。 戎肆那是敬称,而不是…… 阿筝答应着起身,又出了屋。 老妪视线在他们之间打了个来回。 当真是相配,这夫人身上清清素素。 那男人眉宇间虽然凶悍了点,但简单地玄色劲装在身上也被他穿出不凡的英武气。 宽肩窄腰,精壮结实。 虞绾音动了动唇,想解释发现又解释不了。 她今日毕竟是去礼佛,穿得素净也没戴什么显身份的东西。 说不是,怎么解释他们两人孤男寡女,同乘一匹马出现在这里。 说了反而更麻烦。 她思索片刻,索性也就不说了。 反正他们也不会知道她是谁。 老妪安排好,转头看着外面天色,“估摸着天晴要等晚上了。” 其实这会儿功夫天色就已经快暗了下去。 虞绾音听着这时间转头看戎肆,“晚上山路还能走吗?” “刚下过雨,路上都是咱们刚来时候的样子。” 虞绾音一想他们刚刚是为什么躲 过来的,就知道这山路是一时半刻走不了。 “不碍事,”老妪示意这间屋子,“这屋子是我儿子和儿媳的,你们若是不嫌弃,今晚在这里过夜就好。” 老妪说着去柜子里拿东西,拿出来一床被子放在旁边。 虞绾音下意识去看他。 戎肆受了她一眼,径直朝老妪走过去,“我来。” 老妪不好意思地笑,“就一床被子,你们将就一下。” 她放下,便也不好过多打扰他们,出门去看热水如何了。 但她也身子不便。 阿筝被祖母叫得忙里忙外,顿感这世上亏心事做了,当真是后患无穷。 自己就骗了这一回银钱,现在累得跟个孙子一样。 阿筝好容易将收拾好的鸡炖上,热水挑进房里,刚出来坐了一会儿,就被祖母催着。 “那夫人衣服湿了些,你快去送些干净的。” 阿筝只能认栽,垂头丧气地前去帮忙。 虞绾音这次只有外衫湿了,正纠结着要不要换,房门就被敲响。 阿筝从门外进来,手里抱着几件干净的衣物,“呐,给你的。” 虞绾音瞧着是女孩子的衣服,“你还有妹妹?” 阿筝蹙了下眉,“这是之前阿婆给我买的。” 她挺胸抬头,“我是女孩!” 虞绾音视线从她平坦的身躯略过,愣了下,“不好意思啊。” 阿筝懊恼地低头看了看关键位置,小声嘀咕,“这么不明显吗。” 阿筝约么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板是有点营养不良的单薄,大抵是为了方便,基本穿得都是粗布麻衣。 这些漂亮规整的衣物,她都一直没穿过。 乡野间的孩子用不上。 虞绾音只换了一下青绿色的外衫,其他的原样还给阿筝。 阿筝如今也不穿这些,“先放夫人这吧,我回去了。” 虞绾音叫住她,“你房间在哪?” 阿筝没想到她问这个,停下来,转头看她。 虞绾音解释,“我今晚想跟你睡。” “为什么啊。”阿筝抓了抓头发,“你不跟你夫君睡?” 虞绾音斟酌再三,阿筝看到过他抱她下马,更不好解释,“刚跟他吵了一架,不想跟他睡。” 阿筝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那好吧。” 虞绾音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有办法不用再跟他单独相处一晚。 虞绾音还是怕的。 尤其他白日里说了那样的话。 他要是真恨她、恨楚御。 强要了她,就足够她日后在相府心惊胆战。 他甚至不需要等楚御死,就能胁迫她跟他走。 到时候她在匪营,他想如何折磨她,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阿筝帮虞绾音把东西带过去。 虞绾音从门口碰上在外守着的戎肆。 戎肆高大身形挡住了她的去路,“听说,夫人跟我吵了一架。” 虞绾音霎时间耳根发麻。 这会儿俨然分不清,他的夫人是不是敬称。 虞绾音防备地与他保持距离,不再跟他说话,绕过他快步离开。 甚至不惜半边身子落在雨水下,雨珠点在她肩头。 戎肆看着那件外衫小了。 穿在她身上有点绷紧感,更衬柔软曲线。 在阿筝的屋子里,虞绾音才觉得安全许多。 “吵的什么架啊?”阿筝不懂,“你们今日不是还好好的?” “家事。”虞绾音言简意赅地糊弄过去。 阿筝想起来,“我阿父阿母从前也总吵架。” 虞绾音抬眼看她,“那现在呢?” “出去做生意了。” “在上安?” “不是,上安商税太多了,”阿筝记不清他们去了哪,“好像在别国,走了很多年,可能回不来了。” “阿婆心痹越来越重,一口参能吊一口气。写了几封信出去,也不见他们回。” 虞绾音听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 阿筝似乎很不喜欢这般沉默的气氛,“夫人你先坐着,我去看看汤。” 虞绾音应了一声。 阿筝离开后,虞绾音拆下手腕上的紫珍珠手钏,放在了阿筝的柜子里。 外面的雨果然在天黑之后停了下来。 乡野农户夏日里喜欢在外面吃饭,摆一张小桌子,倒是清凉舒适。 虞绾音刚出门,看见戎肆骑马回来。 手上拎了几只野兔。 他的捕猎手法是残忍的,劈断的树枝穿心而过,干脆利落。 老妪讶异非常,忙上前接过,“您这是……” 戎肆粗粗地回,“出去喂马看见了,顺手抓回来两只。” 虞绾音坐在旁边多看了两眼,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戎肆下马将马拴在旁边,搭理马鞍时,瞥见了虞绾音空空荡荡的手腕。 那紫珍珠手钏不见了。 只剩下了一串佛珠。 戎肆简单收拾好,走上前顺嘴问了一句,“手钏呢?” 虞绾音轻轻压了下手腕,“许是掉山上了。” 戎肆没拆穿她。 四周寂静许久。 虞绾音想着,眼下该如何回去。 山中用过晚膳后,夜色渐浓,山间也愈发地阴冷,他们各自回房。 戎肆忽然叫住阿筝,“小鬼,过来。” 阿筝扯了扯唇角,还是不得不走上前,“干嘛。” 虞绾音不太放心地站在旁边等着。 她看他们说了两句话,阿筝便回来。 虞绾音问,“他找你说什么了?” “他说明日,叫我先送你去寺庙。”阿筝如实重复,“他过两日再走。” 阿筝很是奇怪,“你俩吵架吵得这么凶吗?” 都不能一起回家。 虞绾音顿了顿,没有说话。 她有点摸不清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倘若一起回去,被府中知道他们在外过夜,他许多目的都能轻而易举地达到。 可分开回,是为了避嫌。 让人知道,他们没有在一块。 虞绾音想了许久都没有想通。 次日清早,虞绾音从屋子里出来,看见戎肆的那一刻大概明白了。 他大抵又是吓唬她。 像是在江陵一样。 把她吓得老老实实说实话。 不再跟他虚与委蛇才是他的目的。 阿筝收拾他们家小车准备带虞绾音去寺庙。 虞绾音走到他面前,“你什么时候回去?” 戎肆扬眉,觉得她很是古怪,“夫人这般关心我,会让我误会。” “你别总是说这种话吓唬我。” 戎肆忽而轻笑,“你觉得我哪句话在吓唬你。” 虞绾音觉得每句话都有吓唬的成分,尤其是昨日,他说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无非是他不喜欢虚的,想听实话。 “我嫁与楚御,的确并非我所愿。我之前与你说的也都是真的。” “我承认你在我这里,跟他也没什么区别,我也没那么想嫁你。骗你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 “我既然已经嫁了,只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虞绾音声音低了几分,“他如今是我夫婿,我不想他死应该合情合理,你不要再与我说那种话了。” 她顿了顿,“除此之外,我也不想你死。” 戎肆默不作声地听着。 “我跟他吵架只是觉得,你们没那么该死,跟私情无关。”虞绾音觉得自己说得够清楚了,“你还是能早些回江陵就赶紧回去吧,且当做没认识过我。” 戎肆没做声。 一旁阿筝喊她,“夫人,我们该走了。” 虞绾音回身走开。 戎肆靠在旁边,听着送虞绾音的车子越走越远。 老妪远远看他一直在发呆,不由得笑道,“舍不得夫人啊。” “那怎么不一起走呢?” 戎肆也没回话。 老妪站在一旁,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看了一会儿。 也不怪人一走了就魂不守舍的,“夫人面相生的好,像画里的神女,跟天上小神仙一样。” 戎肆在良久的沉默后轻“啧”一声,意味不明地调侃着,“神女日子也 苦,却看谁都可怜。” 她所有的行事逻辑非常简单,为己为人。 护好自己后,再护别人。 简单得与这个乱糟糟的世界格格不入。 以至于总是让人分不清真假。 也让人分不清她心疼的时候,是在心疼你,还是在心疼所有人。 就像她和楚御因为剿匪一事争执。 让他思索良久,是不是因为他,结果她连解释都用的“你们”。 她的确很容易激起人的私欲,自私地想要把这份悲悯据为己有。 最后却发现,你在她眼里,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神女博爱亦无情。 老妪的声音遥遥而来,“小神仙都是这样的。” 戎肆看了过去。 所以她怎么就一定觉得,他这次还是在吓唬她。 她既然说,他和楚御没什么区别。 那是不是意味着,楚御要她可以。 他要她也可以。 * 前去寺庙的路上,阿筝忍不住一直跟虞绾音说戎肆的坏话。 “不怪你跟他吵架,这人脾气太差了。” “他还威胁我!” 虞绾音好整以暇地听着,“他如何威胁你了?” “他叫我不要乱说话,要我好好把你送到寺庙。” 阿筝提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还说在家帮我看着阿婆。” “那是要帮我看阿婆吗?那明明是怕我把你卖了,拿阿婆威胁我。” 虽然这威胁很不道德,但管用。 阿筝撇撇嘴,“我都答应了,那肯定要把你送到的啊。” 虞绾音靠坐在旁边,“他就是说说。” 阿筝絮絮叨叨半路,将虞绾音送到寺庙。 虞绾音下了车,转头跟阿筝道别,“多谢相送。” 阿筝犹豫片刻,还是朝她行礼,“多谢夫人与我银钱买药。” 阿筝说完上车,“我得赶紧回去看阿婆。” 毕竟阿婆在戎肆手里捏着,还是很有威慑力。 虞绾音看着她离开,转身上了寺庙石阶。 昨日暴雨,寺庙里有许多被困在这里躲雨的人。 虞绾音走进寺庙,不成想青颂迎面跑过来,“夫人!” 虞绾音微微讶异,“青颂。” 青颂一看见她,整晚无处发泄的情绪瞬间汹涌而出,“夫人,你吓死我了。” 青颂再说话时就带了哭腔,“你没事吧,你去哪了,我以为你们被埋到山上了。” 虞绾音弯唇,“我们是碰到了山崩,后来我跟马夫走散了,碰到了一个上山采药的孩子,我就先跟她走了。” 青颂瞧着虞绾音身上的确没有受过伤的痕迹,哭得反而更加厉害了,“我不该把你们丢在山下的,若是相爷问起来……” “那就不让他知道我们分开过不就好了。”虞绾音温声道,“就说我跟你上来寻车,马夫去修,然后我们被困在山上不就成了。” 青颂泪眼朦胧地看着虞绾音,“对了,咱们家马夫呢?” “我跟他走散了,我也不知道他现下如何。” 青颂叹了口气,“人可别出事啊,不然我选他上山岂不是害了他。” “我都没事,他八成也没事,就是困在山上了也未可知。”寺庙里面暂留的人很多,虞绾音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带她先在寺庙里坐了一会儿,“兴许过几日人就能回去了。” 青颂想来也是。 她们在庙堂里等着清路下山。 虞绾音闲来无事,找了一本经文翻看。 她坐在寺庙院落凉亭一角,不到巳时天色又阴凉了起来。 丝丝细雨将寺庙笼住,周围人心惶惶,生怕又下一场大雨将他们困在这里。 一时间满是嘈杂的幽怨声。 虞绾音静坐在凉亭里,青颂只要看着夫人在这,就不担心其他了。 直到有人大喊,“开路了!开路了!可以下山了!” 大家纷纷喜上眉梢,“太好了。” 山风拂过青松树梢,将细雨吹进了凉亭。 准备下山的人多,虞绾音不着急走,她擦掉经书上的雨珠,正准备去个别处避雨,一抬头看见一柄油纸伞斜斜的遮住凉亭外吹来的细雨。 伞骨之下,白玉纤长的手指捏紧,显露出线条清晰的骨节。 楚御如画眉目静静地看着她。 虞绾音抱着书本,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和开路的消息一同出现。 好像只要她在他能找到的地方。 他总会第一时间出现。 有人前来道谢,“多谢相爷通路。” 一旁伍洲和朝越招呼着寺庙里的人有序下山。 虞绾音站起身,很笨拙的一句,“你怎么来了。” 楚御垂眸,“不想我来?” “不是。”虞绾音如实道,“没想到你来。” 楚御没说话,心头沉郁。 他以为这种时候,她应该第一时间想到他,等他来找她。 可这话他又说不出来。 他好像隐约能感觉到,虞绾音从来没等过谁来救她。 可是为什么她就不能期待一下他。 虞绾音将经书还回去,跟他一同下山。 楚御叫青颂与她同乘,自己骑马跟在旁边护送下山。 一旁伍洲和朝越面面相觑,还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了夫人,这夫妻俩总也有些情浓时候,可现在看起来怎么跟原来也没什么区别。 那一架吵得就这么凶吗。 青颂能感觉出来些异常,奈何虞绾音跟没事人一样,“夫人,您今日跟相爷没说几句话啊?” 虞绾音倚在马车边思索片刻,“我想着相爷应当是累了。” 其实是她不知道该跟楚御说什么。 好几天没见了,乍一见面还是有些尴尬。 她怕自己多说多错。 索性就不说了。 他们甫一回府,后院虞荷月便接到了消息。 赖婆子上赶着前去送信儿,“姑娘,他们回来了。” 虞荷月看她,“相爷把阿姊接回来了?” “是啊。”赖婆子鬼鬼祟祟道,“不过我瞧着他们两人还是很生分,回来都是一个骑马一个坐车。” 这般听着,的确感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好姑娘,这几日您可抓紧了。”赖婆子将一包药材塞到了虞荷月的手里,“这可是我老婆子讨的好方子,强身健体大补。届时您去送汤……” 虞荷月听得耳根泛红。 “姑娘你别拘谨,就是放得开才能抢到,你母亲这般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 虞荷月点头。 也是,她都听母亲的来勾引姐夫了。 还要什么女儿家的脸面。 “我知道了。” 楚御将虞绾音送回相府,便将青颂叫过去问话。 青颂战战兢兢地,将虞绾音教她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我与夫人一直在一起,被困在了寺庙,但去修车的马夫一直没了音信儿,不知现下如何了。” 楚御问,“你们叫了哪个马夫出去?” 青颂如实回禀,“戎大哥。” 楚御听到这个名号,剑眉蹙紧,浑身上下带出了几分戒备,“戎肆?” “是。” “夫人选的?” “不是,”青颂解释,“我选的,到底是山路,夫人怕颠簸,得要一个驭马技术好的。” “技术好的还能走丢。”楚御有意无意地问着,“他与夫人相处可融洽?” “相处?”青颂琢磨了下这个词,“夫人没怎么跟他说话。” 楚御审视着青颂,“他人不见了,夫人作何反应?” “夫人没什么反应,还叫我放宽心。” 听起来的确没什么异样。 楚御存了私心,既然失踪的是那个人,那他最好死在外面,再也别回来碍眼。 可惜戎肆还是隔日就回来了。 楚御也懒得搭理。 这会儿上安城中,北蚩在边境蠢蠢欲动的消息被送了进来。 王宫内外惶惶不安,几位大臣请旨入宫却不见诏令,只能找到楚御。 楚御有能随意出入王宫的令牌,可以带他们进去。 “还好有左相,也不知王君是不是在忙, 怎么这般大的事情也没动静。” 楚御清楚姜王在干什么。 毕竟他新送了一批戏子给姜王。 等他们赶到王宫后院的时候,姜王正倚靠在王椅上赏戏曲,见他们来了还很意外,“楚卿,你怎么来了?” 几位老臣连忙上前,“王君,大事不好了。” 姜王一听到这说辞就翻了个白眼。 这群老东西天天嘴里就是大事不好,惹人心烦。 老臣将北蚩在边境的异动如实禀明。 姜王蹙眉,“那就盯着他们点,别让他们打进来啊,本王养的数万精兵呢?” “北蚩如今兵力不容小觑……” 姜王听到一半,注意力又落到了前面戏曲上。 几位老臣急得团团转,“王君,我们该商议是不是得调兵出征。” 姜王忽然摔了面前的茶盏,“又是调兵,那上安城的匪贼怎么办?你们抓到了吗?!” “先抓匪贼,保证本王安全了,再调兵!” “否则不等北蚩打进来,匪贼先打进来了!” 几位臣下一时间面面相觑,楚御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们纷纷叹了口气,也只能先行告退。 楚御开口道,“这曲子,王君可喜欢?” “喜欢,就是那群老东西坏了本王的心情。” 楚御示意,“那王君就继续听,不必管。臣子办不好事,那就该罚,重重地罚,而不是让王君操心。” 姜王撑着额角,“还是你懂本王。说起来匪贼抓得如何了?” “还在想办法。” “废物。”姜王低骂,“再有三日抓不到,统统罚俸半年。” 楚御领命出门,一旁婢女把姜王摔碎的茶盏捡起来。 楚御拦住她,顺手捡了一块碎片。 出门前,他在自己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滴落。 外面大臣见此无比讶异,“相爷这是……” 楚御摆手,“我不过是与王君多说了两句,王君便发怒,不愿再听,只愿听戏。” 几人惊愕不已,又是愤恨,“王君怎的如此不知轻重!” “是啊!” “难道真得兵临城下,他才知道严重吗?” 楚御与他们说着,“王君还说剿匪不力,要罚你们半年俸禄。” “我帮你们揽下了,这次俸禄我补给你们。” 几个武将一时讶异又愧疚,“相爷,这……” “眼下要紧的,是咱们尽快商议北蚩起兵的对策。” 几个武将忙道,“相爷你说如何做,我们都听你的!” 楚御将武将与姜王离心后,顺理成章地随他们去军营议事。 杀姜王易,让渡王权难。 他要做的,是一点点把姜王的人,挪用到自己身上。 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听命,习惯他的号令。 楚御又在军营之中熬了两日。 将自己的迁都计划掺在里面做备选,天衣无缝地安排下去。 与他一同在军营的禁中卫尉处理好一切,休整时想起来什么,“令夫人近日可好?” 楚御点头,倒了一盏茶,“尚好,怎么?” 卫尉不过就是稍作关心,“前两日我夫人前去奉天寺上香,被困在山上,撞见了令夫人的婢女想要下山去找令夫人,还以为是令夫人遇到了麻烦,眼下没事就好。” 楚御倒茶的动作却猛然僵住,茶水泱泱从茶盏中溢出。 卫尉见水溢了出来,忙阻拦他,“相爷?” 楚御故作淡然地放下茶壶,“你方才说,我夫人的婢女想下山去找人,她们没有在一块?” 卫尉笑道,“这要是看见在一块,我夫人也就不问我了。” 楚御弯唇,“不过后来都没事了,眼下已经回家了。” “是,听说了,相爷您清的路。” 楚御不动声色地将军书收好,“我有个东西落在府里了,回去一趟。” 楚御说完,径直离开军营。 温润面容随着踏出屋门的那一刻开始皲裂,显露出晦暗幽沉的阴郁之色! 脑海中还是青颂那句,“我和夫人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那青颂下山想要去找谁。 青颂和虞绾音分开了。 虞绾音那段时间是跟谁在一起? 那个马夫吗? 撒谎的原因,通常都有隐情。 伍洲看见主子出来,正要上前,看着楚御幽暗的神色止了步。 楚御压着的嗓音,有些嘶哑凌冽,“回府,把那个马夫提到我面前。” 伍洲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是哪个马夫。 他领了命令便去找人。 楚御回府突然,府中下人都没有想到。 门口侍卫行礼过后才察觉到相爷气定神闲的表面,隐藏着将人剥皮抽筋的肃杀感。 戎肆在后院马厩被伍洲拦下,“相爷有事找你去一趟。” 戎肆敷衍地回了一句,接着放下手头上的东西,跟伍洲去前院。 一过去就被按在了刑凳上。 伍洲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捆住! 戎肆抬眼,瞥见背对着他的那个芝兰玉树身影。 戎肆脸上有几分闲散不耐,大抵又觉得这把戏无聊,“这是何意?” 楚御挑了一个罐子才回过身,春风和煦地开口,“那日夫人上山,你为何晚回来两日。” “马车坏了,我去找地方修车,被困在山上。” 楚御又问,“怎么被困在山上,和谁?” 戎肆粗粗回着,“山石拦路,我自己。” 楚御忽而轻笑,“说实话,你还能好过一点。” “那相爷想听什么,我就跟你说什么。” 楚御扬眉,朝他缓步走过去,“夫人那日如何,可与你在一处?” “夫人前去礼佛,我去修车。后来山石滚落,将我砸在了半山腰。夫人若与我在一处,必不能幸免,相爷想想也知这不可能。” “那这么说,你这身上应该有不少砸伤。若是没有……”楚御走上前,毫无预兆地扯开了戎肆的衣襟领口! 戎肆霎时间领口大开,坚硬结实的胸肌上满是残枝划出来的新伤! 甚至还有些石块砸过的青紫淤血,零零散散地遍布在男人血脉喷张的胸口上。 随着他呼吸一起一伏而鼓动。 楚御冷眼审视着他身上的伤势。 戎肆微微偏头,垂眸睨着面前的男人,“怎么会没有。” 两人极近的距离间是剑拔弩张的寻衅气息。 楚御掀起眼帘,就这么看了他良久。 他站直身子,细润的指尖滑过戎肆伤痕,捏着他的肩头,拇指骤然压向他的伤口,“弄得挺像。” 楚御不动声色地加重了力道! 一阵辛辣尖利刺痛从肩头传来! 戎肆眉骨拧动,这会儿才知他拿的罐子,是辣粉。 楚御欣赏着他生出的反应,悠然道,“你最好祈祷,一会儿青颂受刑,与你说的一样……” 屋外冷不防地传来虞绾音的声音,“相爷回来了?” “夫人,相爷在……” “无妨,我放下东西就走。”虞绾音径直进门,却毫无预兆地看见屋内赤裸上身的男人。 “啊!”虞绾音吓了一跳,手上食盒掉在地上。 里面汤汤水水一并洒了出来,弄脏了她的裙摆。 楚御蹙眉,伍洲立马将戎肆衣服拉上。 虞绾音显得手足无措,“抱歉,我不知……” 楚御敛起神色,示意伍洲把戎肆带下去。 戎肆多看了屋内人两眼,视线有意无意地在虞绾音身上掠过。 楚御走上前,将虞绾音扶过去,刻意挡住了戎肆的视线。 他仍是那般端方清贵,“送东西,叫下人送即可。” “你还亲自过来。” 虞绾音被扶到一旁坐下,裙摆间全是洒掉的汤,“相爷是又不想见我?” “何出此言。” 虞绾音敛眸,还是没提他们先前吵架的事情,“这是我做的银耳莲子羹。相爷几日都在军营,忙得顾不得回来,我听闻相爷回来,想要拿给相爷 消暑的。” “怪我不小心又笨手笨脚的,平白给相爷添了麻烦。” 楚御拿着帕子擦拭着她裙摆上的汤,听这是给自己做的,“旁人有吗?” 下人将摔在地上的食盒和东西都清理干净。 虞绾音顿了顿,“我没给旁人下过厨。” 楚御眼帘低垂,“那就明日,夫人再给我做一次。” 虞绾音答应着,“好。” “方才吓着夫人了?” “我只是没想到,会惊扰相爷公事。”虞绾音看起来很懊恼,“下次我不这样进来了,我就在外面等着。” 楚御听虞绾音并没有提戎肆,而且言辞间坦荡无比,“你什么时候都能进来。” 他看虞绾音没带下人前来,“青颂没与你一起?” 虞绾音解释,“我今日占着小厨房半日,耽误了熬补膳,青颂这会儿在给我熬补膳。” 楚御沉吟片刻,“还是你自己的补膳重要,这汤什么时候都能做。” “无妨,青颂手脚很利索,她熟悉我的补膳,应该也快好了。” 楚御听着虞绾音的话,提了一句,“那日在寺庙,她照顾得你如何” “那日我怕淋雨生病就一直在厢房躲着没出来,她忙里忙外地想办法下山。” “别的倒是不怕,就是怕回不了府相爷着急,青颂倒是套好了车在外面等着,就是一直不好下山。” 她的话言简意赅,极为巧妙地覆盖了所有的疑点。 楚御没有再细问。 虞绾音身上洒了汤,还是黏腻,待不了多久就得回房更衣。 她从楚御的书房出来,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楚御坐在屋子里,伍洲前去询问,“相爷,青颂还带过来吗?” 楚御改了口,“算了。” 虞绾音独自回房。 走到后院时,前路光线忽然间变暗。 一双马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虞绾音抬头看见来人有些惊愕,立马回身看有没有人跟过来。 但眼下他们身处后院密林山石之中,四下无人,只有喧嚣的蝉鸣和莺啼。 戎肆朝她走过去,脚步沉稳坚实,“小夫人。” 第22章 虞绾音眼前光线被他遮住得越来越多,“你眼下还敢与我单独见面?” “是你总是做一些,让我误会的事。” “我是为了我自己还有青颂。”虞绾音制止他,“你不要过来了。” 戎肆脚步未停,“在相府战战兢兢,真就不考虑跟我走?” 虞绾音硬是被他逼进了身后的假山石间。 戎肆看她,“或者被我带走。” 四周石壁围合,身前是男人的精壮身躯,虞绾音脊背抵靠在石壁上,“你别让我后悔帮你。” “你帮我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是在放虎归山吗?” 戎肆将她囚锁在自己眼中,俯身看着她的眼睛,“夫人,我再三提醒过你,我是个土匪。” 匪是什么。 是尝到一点甜头,就不择手段贪多索取的无耻之徒。 从来就不是君子。 “你好像不知道土匪是什么。” 否则也不会一遍一遍在他眼前晃,做出一些在恶匪眼中,有些招惹的举动。 匪看到好的东西,就是会蛮横地全部抢走。 哪怕是她递过来的一个眼神。 也想让人顺着,把她整个拖入他的泥沼。 虞绾音看他距离极近。 那股被雄性气息包围的感觉让人神经紧绷。 戎肆悠游道,“你不抓我,还可怜我。就没想过自己这样会有什么后果。” 虞绾音现在有点习惯了他这样说话,“你既是个匪贼,为何这般容易把人想得这么好。” “或许是因为,你在相府还捏着我的把柄,我才帮你。免得你一时激动,将你我的事情抖出来。” 虞绾音学着他说话的方式,“你最好小心一些。在相府我还愿意帮你,等你走了,我再寻个时机将你灭口,你就对我再无威胁。” 戎肆听这挑衅,听出了几分兴致,“你若是真有一日能将我灭口,那最好祈祷我能死透。” “我若没死,等我抓到你,往死里折磨的就是你了。” 虞绾音眼睫颤了下,眼前是男人宽阔胸膛,笼住就再也看不见其他。 她是不敢想被他往死里折磨的场景,但她见过他折磨人的样子。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虞绾音别开头,看向一旁形状奇异的山石,还是问了句别的,“什么时候走?” “后日。” 虞绾音想着也是,“你早些走,也早些把我的把柄带走。” 如今楚御开始疑心,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免得夜长梦多。 戎肆看了她一会儿,“夫人在府中可有什么需要解决的人,我临走前还能帮夫人处理。” 虞绾音想不出什么,也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不必了,没什么人。” 戎肆没有继续问。 既然她选不出来,那他就自己挑了。 算作送她一个人情。 虞绾音回去的路上总是心有余悸。 好似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但他们又什么都没做。 虞绾音直到回房,那几近偷-情的紧张感才消散开。 往好处想,他总算要走了。 免得像是院子里埋了一个炸药,随时都有掀翻她平静生活的可能。 最好他带着这些秘密。 再也不会与她见面。 青颂从屋外进来,抖着手将补膳摆在了桌子上,碗筷被震得叮叮当当做响。 “别紧张,”虞绾音按下碗筷,“再给人瞧见了。” 青颂“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夫人救命之恩,奴婢万死难报!” 虞绾音还穿着弄脏的裙子,有点难受,“那就活着报答我,先帮我换身衣服。” 青颂赶紧起身帮忙。 楚御即便是回来,也一直在书房。 军营中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解决。 不论其他,看得出来眼下的军情是有些急迫。 上安城中越来越多人开始议论边关的情况。 上安城与边关相距甚远。 边关的战报送过来就已经过了半月,半月前的异动,眼下边关还不一定是什么样子。 谁都知道这个道理。 虞府聂氏更甚,她最近做噩梦做得愈发频繁。 总是梦到北蚩打进来后,迁都的境况。 梦境也愈发详细。 楚御把控兵权,举兵负隅顽抗,血流成河,尸骸遍地。 他越境入新都,亲信随行,而他们不知楚御计划与谋路被半路劫走。 那的景象犹如人间炼狱。 聂氏午间睡醒便冷汗淋漓。 尤其是梦里虞绾音跟随楚御,走了楚御准备的秘密路线,苟且偷生,却不告诉他们。 他们却被她连累了。 就早说应该让荷月嫁过去。 聂氏一面叫了身边的下人前去相府询问虞荷月的境况。 一面努力思索着那条线路到底是如何走的。 虞荷月被催得心下不安。 到底是楚御多日不在府中,她无处下手。 几番纠结之下,虞荷月先去了一趟虞绾音那里。 虞绾音看她过来并不意外。 毕竟这段时间虞荷月时常过来陪她。 陪她不过是表面上的,实际上什么目的虞绾音心知肚明。 但是既然虞荷月愿意来伺候她,她也不拒绝。 直到虞荷月试探着询问,“阿姊,相爷近来怎么没与你一起。” “他忙着呢,”虞绾音随口道,“没空与我一起。” 虞荷月凑近一些,“你们又吵架了吗?” 虞绾音抿唇,坦白道,“没吵,相爷与我平日里便是这样。” 虞荷月不问她还没感觉,一问虞绾音反倒觉得,似乎他们夫妻间,吵架与没吵架,都没太多区别。 客客气气的。 上次剿匪的事,他们谁也没再提,算是缓和了一些。 但也没见和之前相处有什么不同。 不止她对他客气,他也同样。 好似他有许多事不能让她知道。 虞绾音将这些理解为,疏离与防备,“可能我们本就没太多感情。 ” 虞绾音话说得直接又清醒。 但却字字句句扎在了门外男人的心头。 楚御站在门外,安静地听着。 外面被楚御拦着没进去禀报的青颂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两眼楚御。 楚御面上不显,神色淡然。 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顺便又叮嘱了青颂两句,照拂虞绾音的饮食起居。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离开。 虞荷月同样被虞绾音的坦白弄得有些讶异。 没想到她会直接说跟相爷没什么感情。 “相爷可能就是觉得到年纪该成婚了,把我娶回来放在家里。”虞绾音和楚御相处,称得上是平淡如水、相敬如宾,这也没什么不好。 “他对我也好,我知道。所以他想要我如何帮他,我也会答应。” 但总觉得那好,兴许是谁在他后院,他都会如此。 虞绾音很会宽慰自己,“倾重朝堂的人,通常不会太在意后院,好好过着就成了。” “其实我也不爱在意后院,尤其是现在边关祸乱。” 虞荷月眉眼微动,默不作声地盘算着什么。 不成想虞绾音先开口,“你留在这里的心思我都知道。” 虞荷月心下一惊。 虞绾音慢吞吞地说着,“我今日与你说这些的意思是,眼下北蚩进犯在即,你我若是在后院争那些有的没的,还挺没意思的。” “你自己考量着,是不是真的想要进相府,这对你是不是个好选择。” “成婚前我便与你说过,想好了就去跟相爷提。如果不是或者相爷无意,你也别耽误自己。” “如果是,相爷也喜欢你。你叫相爷与我说,我不会不答应。” 虞荷月要是进相府,她就可以走了。 虞绾音这会儿看的就是舆图。 上安去鄯善的路,她看了无数遍。 虞荷月从虞绾音的房里出来,还有些理解不了虞绾音的话。 回去的路上,虞荷月跟赖婆子重复了一遍虞绾音的话,“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信她那话?”赖婆子嗤之以鼻道,“边关战事和家宅也没什么关系,边境与咱们这有多远啊。” “再者就算边关战事,那不是还有层层兵甲吗,哪至于危及咱们上安。” “不过是寻个借口,兴许是知道自己拢不住相爷的心,日后又不得子嗣,想要求你了。” 赖婆子劝着虞荷月,“说不争什么的都是哄你的,咱们谁不是在后院争脸面争活路。” “估摸着是先拉拢你,利用你,等你真的得宠了,她又要嫉妒你。” “说不好听的,日后你真的进府,你们姐妹亲近,你还帮她生了个子嗣,她就要下手了。” 虞荷月有些错愕,“真的吗?” “后院里这样的事还少吗,你真的威胁到了她相爷夫人的位置,你看她还留不留你。”赖婆子拍了拍虞荷月,“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了,那姑娘你就放心地去做,后面的事还有我老婆子呢。” 虞荷月沉默思索良久,想来也是。 哪里能不争呢。 不争不就什么都没有吗。 赖婆子进了虞荷月的屋子,与她仔细合计了一番,才得意洋洋地出了门。 秋融出来送她,两人走了一段,越聊越是畅快。 赖婆子叫秋融放心,“我了解咱们姑娘,别的不论,谁见了不疼她啊。” 秋融叹道,“是啊,我就是怕。大姑娘此番说辞,是绵里藏针、糖中砒霜。” 赖婆子不置可否,“那大姑娘总是装的云淡风轻,冰清玉洁,实际上什么都想要。” “否则也不会在宫宴上招摇过市,招惹男人。” 赖婆子扇面掩唇,“估摸着,若非是老姜侯当晚暴毙,她都要自荐枕席入侯爷后院。” 秋融觉得也是,“这不是侯爷没攀上,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攀上了相爷,原本想要给相爷定的就是我们姑娘。” 赖婆子打着扇子盘算着,“不过她眼下既不得相爷欢心,那对咱们就是好的。叫二姑娘别管其他,反正那大姑娘时不时用药,日后的事难说。” “何况,我老婆子也有的是办法让二姑娘做这正头的相爷夫人。” 秋融赶忙道谢,“幸亏有您在相府帮衬着。” 赖婆子摆摆手,“行了,送到这吧,我这就回去了。” 秋融与她支会一声先回了房。 赖婆子长舒一口气,慢慢悠悠地往回溜达。 走过后院山石间,身后忽而一阵冷风刮过,令人脊背泛寒。 赖婆子脚步微顿,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 发现并无异样,便继续往前走。 她刚刚走过拐角,刹那间狂风四起! 一枚短箭毫无预兆地破空而出,在风中带过凌冽呼啸,正中眉心! 赖婆子身体骤然僵硬,错愕的睁大眼睛。被那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往后一倒! 跌入一旁池水深渊之中。 碧绿乌青的池水浮上血丝,又很快被狂风吹散。 戎肆立于高处,堂而皇之地收箭,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蝼蚁。 赖婆子失踪的消息甚至到了第二日还没有人发觉。 与她同住的人以为她又去虞府,谁也没有在意。 戎肆跟没事人一样,照旧做着手上的差事。 先发觉到赖婆子不见的是秋融。 秋融提着篮子回房,“今日我去后院找赖婆子准备食材,没想到她竟然不在,我就自己上街采买了些。” 虞荷月也没当回事,翻看着篮子里的食材,“许是她忙着别的吧。” “我们也不要跟她来往太频了,免得落人口实。” 秋融摸出来赖婆子给的药材,“过了今晚,姑娘就是正经的相府人了,有来往也没事。” 这番话说得虞荷月浑身上下开始泛红,“别说了。” “姑娘放不开可不行。”秋融小声道,“我打听过了,相爷今晚回来……” 窗外蝉鸣嘈杂,震得树梢几片枝叶盘旋而落。 秋融帮衬着早早地将那五阳汤煲好。 虞荷月等到了傍晚,将汤分成两份,给虞绾音和楚御送过去。 虞绾音的汤是秋融送。 楚御的汤是她亲自送。 虞荷月今日衣着清凉,落日昏黄之下,衣衫薄如蝉翼。 她走到书房门口,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房门。 屋内没有人应声。 虞荷月去寻了一旁守卫,“相爷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守卫问着,“姑娘可是有事?” “无事,我就是来送个汤。” 守卫知道这阵子虞荷月不少来送东西,也没觉得奇怪,“姑娘可送去后厨,没准相爷一会儿就回来了,还能用上。” 虞荷月答应着,“好。” 她犹豫片刻,还是先送去了后厨。 约么半个时辰后,夕阳最后一丝艳红被暗夜拉长直至消散,楚御才踏进府门。 他先进了书房,取出几封密信,一面看一面问,“夫人今日如何?” 正巧这时,后厨的下人将准备好的晚膳呈上来。 虞荷月准备的五阳汤试过没有异常,一并放在其中。 朝越回禀,“夫人与往常一样,没什么不同。” “相爷今日回来的早啊。” 楚御眉眼微动。 他今日回来得早,是因为昨日答应过,要喝她新做的汤羹。 楚御抬眼,正巧看到了那送过来的晚膳。 里面摆着一碗汤羹,“这可是后院送来的?” 送膳食的小厮思索片刻,想着虞荷月眼下也住在后院,“是。” 楚御点头没再多问,示意他退下。 伸手端过那一碗汤羹,问朝越,“派出去的死侍可探好路了?” “探好了,眼下已经全部归位,等相爷号令。” 楚御点头,安排着日后的具体事宜。 迁都这事是他提前筹谋,上安城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 外人知道得越晚,就越不容易攻破他的路线计划。 尤其不容易得知他 给虞绾音安排的那条路。 最起码是她安全。 朝越看着后厨送来的晚膳,楚御别的一口没动,独独用完了那碗汤。 随后领了命令下去。 书房内外俨然只剩下了楚御自己。 晚间还有些温度的风从屋外吹拂而过,没有消暑反倒更添几分躁郁。 楚御觉得今夜的虫鸣格外扰人,吵得他心火缭绕。 那蛰伏在静默温润外表之下的恶念开始滋生,随着血液沸腾刺激起了身上每一寸感官。 夜色愈发深重,躁火却无处消解。 偏在此时,虞荷月走到书房门口。 第23章 少女身着浮光轻纱,随着走动似是湖面荡起的涟漪。 她的长相无疑是纯净的,碧蓝色衣裙,在暑热之际看着格外清凉舒适。 让人恨不得多看她两眼,好消解晚间燥热。 虞荷月开口,声音也是清清凉凉如珠玉,“相爷现下可在?” 守卫听到她声音才回神,“在。” 他转身进去禀报。 但门是大开的,楚御听着禀报,几乎一抬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虞荷月。 也不知是不是汤的作用,楚御的视线一落到她身上,虞荷月就感觉自己开始发烫。 仿佛能被他的目光烧穿。 守卫禀报过后,虞荷月欢快地走上前行礼,“相爷,今日暑热,我准备了冰蜜酥消暑。” 她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自然而然地将东西送过去。 像是纯真少女只顾着将自己所喜爱的东西分享给旁人。 少女馨香随着她的动作萦绕在桌案旁。 虞荷月在他面前站定,将手里的东西摆在楚御面前。 她能感觉到楚御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只不过,那目光说不出来的怪异。 甚至有些……阴森。 虞荷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强装镇定地与楚御说着那冰蜜酥如何香甜可口。 说到一半,虞荷月心跳愈发快,匆忙补了一句,“我方才给阿姊送了一份,阿姊爱吃。” 楚御眼睫压低,兀自冷笑一声,“爱吃?” 他抬眼,“你阿姊看起来与你很亲近?” 虞荷月触及楚御的目光,愣是没敢与他对视,“姊妹间总是亲近一些,阿姊也很是喜欢我。” 楚御听着那一句“很是喜欢我”捏住了碗中的勺子,缓慢地舀着那冰蜜酥,“早先就听说过,虞府二姑娘招人喜欢,百闻不如一见。她竟也这么喜欢你。” “如今瞧着,你与你阿姊意趣相投,我倒是外人了。” 虞荷月没听出来他话里的阴冷。 尚且沉浸在他说她招人喜欢的言辞中,心神动荡。 眼前的公子衣袖蹁跹,在夜晚烛灯之下如玉质温润。 楚御是多少贵女肖想过的少年权臣。 如今褪去少年稚气,添了几分沉稳,更加惑人。 她与许多贵女一样,也做过嫁给他的梦。 只可惜差了一步。 她小声暗示,“相爷与我也是一家人,我们也可以更亲近些。” 楚御盯着瓷碗,唇角带起一抹笑,笑意不达眼底。 但虞荷月没看出来,她瞧见楚御笑了,再度主动道,“相爷,您近来军政劳累,会不会头疼乏累,我会一点解乏的手法……” 虞荷月说到不安之处,又将虞绾音搬了出来,“阿姊每每都要我这般帮她解乏。” 楚御听着她的话。 躁火疯狂蔓延滋长,在他的体内缓慢地幻化成杀意。 “你阿姊到底有多喜欢你?” 吃食用她,解乏用她,连闺房闲谈也是她。 甚至谈得都是不曾跟他说过的话、是如何与他疏离的话。 楚御眼下嫉妒得发疯。 凭什么虞绾音与他见面就客客气气地像是外人。 与他就是没感情,与这个道貌岸然的妹妹倒是有感情了。 “那倒要辛苦你了。”楚御言辞幽然,“想如何帮我解乏?” 他想,虞荷月死了最能帮他解乏。 虞荷月听这话却脸颊一红,“相爷……可来我房里,今晚我帮相爷解乏。” 楚御扬眉,没有吭声。 虞荷月说完这句也不等他回话,退了几步离开。 这欲拒还迎的姿态最是能拿得住刚起了心思的男人。 楚御看她身影消失在书房,轻轻一抬手,却径直掀翻了面前的书案! 书房内瞬间叮叮当当一片混乱! 守卫立马屏气,跪地行礼。 楚御吩咐道,“去吧。” 守卫听到楚御这语气,便知道是让他去干什么。 他一时惊愕,连忙开口,“相爷,这到底是夫人的妹妹,夫人若是知道……” “妹妹又如何。”楚御简单擦拭着被那冰蜜酥弄脏的手,眼神像是在看死人,“留这个妹妹在府里,本来是因为她能陪夫人养病,若非如此,我早就想杀了。” “杳杳不该有妹妹,不该有父母,她只能有我。” 他见到虞府那一家人起,就想杀干净杳杳身边的所有人,他们只剩下彼此。 杳杳就只能爱他了。 杳杳就只能和他有感情。 楚御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心情舒畅,仿佛撕开了往日清润的姿态,言辞鬼魅,听得人汗毛直立,“就算杀了他们,把她身边的人都杀光,杳杳怎能因为别人生我的气。” 他说着闲庭信步地离开了书房。 守卫硬生生承接住楚御的杀念,又怕又惧,但相府上下谁都知道忤逆这位相爷的代价。 虞荷月回到房中便是一脸喜色,“帮我准备准备。” 秋融看虞荷月这般,“相爷要过来吗?” “应该吧。”虞荷月也不太确定,将楚御和她的对话以及反应告知秋融。 秋融听罢,激动道,“这自然是要过来了啊。” “男人嘛,他要是不想,必定当场就拒绝你了。” 秋融喜不自胜,“我就说,谁能不喜欢我们姑娘。” 虞荷月脸颊越来越红,偏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这么快啊。” “想必是相爷等不及了。”秋融催促着虞荷月进里屋,“我去开门。” 虞荷月赶忙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装,刚往屋子里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乍然间传来秋融的惨叫! 凄厉的声音惊起一片飞鸟,久久地在脑海中回荡。 虞荷月脚步蓦的僵住,脊背一层冷汗。 她惊愕的回头。 看见一柄长剑刺穿了秋融的心脏。 那守卫瞥见虞荷月的目光,残忍地将长剑抽出。 鲜血瞬间溅了满地! 虞荷月汗毛直立,瞪大眼睛,还未从倒地的秋融身上回过神来,“你……” “二姑娘恶疾未愈,暴毙于相府。” 虞荷月惊得连连后退躲开,还是踉跄一步跌坐在地上。 守卫握着鲜血淋漓的长剑朝虞荷月走了过去…… * 而此时,后院夜深人静。 虞绾音坐在窗口,迎着月色和烛光在书桌舆图上标画印记。 这是从上安到鄯善的路,她想避开北蚩边境,因而路程遥远了些,约么要两三个月。 除此之外,虞绾音记得,这一路有三个关口。 如果是正常通行一般没有问题。 但现在牵扯到的恐怕是北蚩入关。 她不确定北蚩能不能入关,以及北蚩的进犯路线是如何的。 虞绾音坐在书桌前思索良久。 想起来,虽然她不知道,但是楚御知道。 楚御这几日都在和那些武将忙军中要务,想必对于这些都很是了解。 如果她想知道,可以通过他。 但是,这消息毕竟是她用于离开相府的…… 虞绾音犯了难。 她必定是不能直接跟楚御说,她想要走,但不知如何走。 虞绾音思索片刻,叫来青颂,“相府中可有藏书阁?” “有的。”青颂放下东西,“夫人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我这边的书看了无趣,想要找些有意思的。”虞绾音收好自己的舆图放在匣子里上锁,起身道,“你带我去一趟藏书阁。” 青颂茫然地答应下来,带着虞绾音出了门。 虞绾音不知道楚御如何。 但她知道她父亲,虞晟通常从朝中回来,会把很是机密、不能让人知晓的文书放进藏书阁上锁。 这些东西 不能放在书房,毕竟书房谁都知道,若是真有人想要探消息,目标是书房就很轻易地能找到。 藏书阁这等寻常时候不会去的地方,往往也就藏着最多的秘密。 虞绾音想着不论如何先去看看。 若是没有就再说。 相府的藏书阁在后院蜿蜒曲折的密林深处。 阁楼高耸,半数隐匿在树林里,曲径通幽,像是能把很多东西都藏在里面。 青颂提着灯带虞绾音过去,还是被这深夜密林弄得有些胆战心惊。 藏书阁外有侍卫值守,青颂说明来意,侍卫便放行。 虞绾音进去,将屋子里的烛灯点燃,四下亮堂起来,才让那股阴森感消散开。 除了特定的下人打扫,其他人未得许可不能随意翻看主家的东西。 因此青颂只是站在藏书阁大堂里等着,虞绾音进去找。 这倒是方便了她找东西。 虞绾音简单地熟悉了一遍藏书阁的布局,一层是各式各样的藏书。 有机密也不可能放在这里,一定是寻常人不会走到的地方。 她走上阁楼。 阁楼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放置藏书,另一部分是主人家看书的茶室。 虞绾音穿过藏书的环廊,走到了阁楼茶室内。 茶室布置与摆放矜贵清雅,和楚御往日里的气度很是相符。 这里的东西并不规整,有些书卷就随意的放在桌椅上,似乎下人不会来打扫,都是他自己收拾。 桌上还放着一壶茶,看样子时常会来。 满室都是一些清贵的檀木香气。 虞绾音在桌前坐了一会儿,瞥见一旁还有个隔间,藏在茶室屏风后面。 那里摆着一些杂乱的纸张,被阁楼晚风吹得呼啦作响。 看着像是认真描画过什么,但心境混乱潦草,又来不及规整。 兴许是近来军政舆图呢。 虞绾音这般想着,缓步走上前查探。 她绕过茶室屏风,走到隔间的一瞬间,愣在原地! 隔间内挂着的纸张画卷随风轻晃,展露出浓淡相宜的笔墨。 但每一张都是她的画像! 生生摆满了整个隔间! 怪异的战栗感自尾椎开始向上攀爬。 晚风吹得虞绾音汗毛直立。 仿佛踏入这里像是踏入了未曾涉猎的紧密之地,发现了什么人的秘密。 甚至这些东西并非虚幻。 从六岁起,直至今日,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复刻在画纸上! 仿佛什么人从隐秘之处,一直病态的窥探、觊觎着。 她却浑然不知。 虞绾音一时间脚步似有千斤重,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出现这间茶室的主人—— 她那清贵冷情的丈夫,和那张永远温润柔和的面容。 虞绾音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身后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声! 声声踩在了她的心头。 虞绾音回身,看着脑海中出现的男人,此刻就出现在她眼前! 阁楼晚风剧烈几分,吹拂着她进来时点燃的烛灯! 疯狂摇晃震颤的光影打落在男人柔和的侧颜上,他整张脸都忽明忽暗,诡秘无比。 他似是懊恼,“被杳杳发现了呢。” 虞绾音被这熟悉的声音却陌生的语气弄得浑身发软,踉跄着后退一步。 楚御瞥见她这几分惊惧抗拒的小动作,沉吟着笑了,“怕我啊?” 虞绾音脊背发毛。 她像是不小心跌入湖泊,看见了碧水蓝天之下那波谲云诡的漩涡。 生生要把她一并拽入窒息的泥沼! 楚御缓步上前,脚步声在这一室的幽暗中清晰得令人心悸,“怕我做什么?” “我又不会伤害你。” 他的身形越来越近,影子先到了虞绾音的脚下。 仿佛无形的手缠住了她的脚踝。 她跑不掉了。 虞绾音还试图冷静地问,“这些是……” “是你。”楚御似乎也不怕她知道得更多,“你我成婚之前,都是它们在这里陪我。” 虞绾音越听越无法冷静下来,“你,你别吓我。” 楚御眉梢微扬,越走越近,直到他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住,“我怎会是在吓你。” “我很爱你,”楚御伸手,冰润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杳杳,我疯了一样的爱你。” 虞绾音被他手指冰得一颤。 本能地偏头,那手指却完全躲不掉,变本加厉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至侧颈,“怎么想起到这来了?” 明明是极轻柔地抚,但却像是一点一点将她缠住。 缠得她有些窒息。 虞绾音实在是想要逃离这窒息的触感,一面解释一面试图绕开他,“我想找点书,不小心……” 不成想她刚走到楚御身侧,就被他握着手臂拉了回来。 虞绾音身形不稳,跌坐在身后的桌案上。 桌上还有未干的笔墨,下面压着的是尚未完成的画作。 形态初初可见,虞绾音惊得刚要起身,身前便被男人压住。 楚御单手撑在她身侧,看着她惊惧不安的样子,“找什么书,我帮你。” 他怎能在浸满自己恶念的屋子里,被拆穿被发现,还是如此温和地说话。 虞绾音气息越来越混乱。 她此时断然不可能说,她想找的是能离开他的舆图,“一些闲散书本。” “闲散书本在楼下,”楚御笑道,“这楼上都是军政要闻。” “杳杳,你骗我。” 虞绾音屏气。 仿佛自己的所有想法,都能被他看穿。 楚御问,“你想做什么?” 虞绾音脑袋一片混乱,一时间根本想不到什么说辞来隐瞒她其实想离开这里的事实。 楚御沉吟片刻,“又是不能与我说的话。” 他身形压低,“可以与你妹妹说吗?” 虞绾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跟荷月有什么关系?” “荷月,”楚御筋骨修长的手指寻到了她的裙带,“叫得好亲。” 虞绾音被他手指触碰得身形一僵,急忙按住他的手,“等等!” 楚御瞬间被这般推拒和生疏的称呼引燃一夜不休的躁郁! 他语气仍是温柔的,“为什么要拒绝我?” 虞绾音猝不及防地被他咬到了耳尖,怪异的酥麻从厮磨之处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本能的仰起头,露出了纤细脆弱的颈。 这般轻而易举地暴露弱点,也很容易被人盯上、捕获。 楚御手指顺着拆开的裙带滑入那白雪腰身深处,轻柔地纠正她,“杳杳,你不能拒绝我。” “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能拒绝我。” 他冰凉的指尖激起虞绾音层层战栗,“相爷……” 楚御反而越探越深,手指力道加重,“是夫君,我才应该是你最亲近的人。” 虞绾音这会儿怎么也叫不出口,眼尾余光瞥见一旁自己的画像,身体比初次颤得还要厉害。 这分明是一座,由他恶念生成的囚笼,入目所及皆是锁链。 四面八方地围聚禁锢着她。 他仍旧不急不躁,仿佛知道她根本逃不掉,将掌心玉瓷般的人捏住细吻千万遍。 这般游刃有余又尽在掌握的温吞,让虞绾音有种被架起来,一点一点凌迟揉搓的感觉。 她身上衣衫被一层一层扯落,每一件都被揉搓得不成样子才会从她身上脱离。 最后才是她。 她的下场与她的每一件衣衫一样。 可他还不满意,压在她身后,“为什么不叫夫君?” 虞绾音被他突然之间地占有惊得尖叫一声后便噤了声,仓皇地想要往前躲。 她在这种事情上是不爱出声的。 楚御却因她的噤声,心头躁火越烧越旺,“为什么不叫?” 他从她身后掐着她纤细脆弱的颈,温柔而坚决地将她按向自己,让她与自己紧密相贴,“是你觉得,我们没什么感情吗?” “这样还算没有感情吗?” 虞绾音被他严丝合缝地缠住,被捏住的颈时不时传来窒息感。 她久久未曾落地的心脏又被他抛了起来,随着他的颠簸而震荡,“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感情,我都给你。” “都给你好不好?” “杳杳……”他埋在她的肩窝,贪婪地索取着他所有荒谬念头的源泉。 桌案上的笔墨画卷早在不知何时全部散落在地上。 虞绾音战栗到身上每一寸都开始发酥发麻,“相爷,别这样……” “相爷别哪样啊?”他不满她的称呼,病态地曲解,“这样吗?” “这样发现我想你想得发疯,是不是很爽?” “不是,夫君!”虞绾音压抑的声音也快压不住,不得不喊出他想要的称呼。 楚御还是不满意,将她翻了过来。 他看着虞绾音水眸濡湿,眼尾红润,一副被折磨狠了的样子。 他爱怜又残忍地告诉她,“杳杳叫晚了。” 虞绾音身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再度与画像中的自己对视时,仿佛知道了自己和画中的她一样,无法离开这里。 月色清明澄澈。 原本淡雅的茶室被旖旎艳香覆盖,阁楼窗口的风阵阵吹动着内室画卷。 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混乱而躁动。 有许多挂着的画被掀翻在地。 而此时无人在意之处,戎肆正坐于相府高耸的围墙之上,长腿懒散斜支,手中握着一坛酒,静默无声地俯瞰整个相府院落。 忽而在某一瞬间,他瞥见内室光影震颤。 戎肆闲散一瞥。 瞥见屋内被角掀开,露出一只纤细足踝,似是想要挣脱什么。 戎肆神色淡漠,刚要挪开视线,忽而与那床笫之上娇泣承欢的小夫人对视一眼! 第24章 虞绾音泪眼朦胧间,仿佛看到了什么人。 偏巧这时,楚御因她出神而发难,握住她的下颚,将她脆弱之处显露给自己。 虞绾音惊惧又难耐地躲藏,“夫君……” 那令人心猿意马的婉转低求入耳。 戎肆安静地看着,烈酒入喉辛辣无比,燎起胸腹内蠢蠢欲动的火苗。 床幔被震得散落下来遮住屋内光景。 只能看到原本探出来挣扎的足踝被硬生生压制住。 骨肉匀亭,白腻柔润,被压制过后无力挣脱只能一晃一晃地垂在床榻边。 不用想也知道它的主人正在被如何疼宠。 更不用听那细如猫叫的嘤咛。 戎肆轻转了一下手里的酒坛,送到唇间。 堂而皇之地看着那只小腿,震动的床架和周围散落了一地的画卷笔墨。 酒水滚入腹腔,火势就漫山遍野地开始灼烧。 烧得心肺滚烫,难以自抑。 床幔将被风吹得大开大合的窗户遮盖住。 虞绾音只能听见窗户碰撞的声音和自己发出的混乱声响。 缠在自己身上的毒蛇像是能绞榨干净自己身体的全部养分。 悠游地侵占着她的脆弱秘境,碰到哪里咬住哪里灌毒液,仿佛是在说“这里是我的”、“这里也是”。 游刃有余又势在必得。 他知道她跑不掉。 虞绾音身体发麻,先前所有的挣扎气力完全消散,渐渐沉溺于这般温柔陷阱。 思绪开始变得混沌,被他给予一层一层抛上去时。 他却忽然间停了下来。 虞绾音身体与思绪同时卡顿了一下,紧接着是无穷无尽的蚀骨酸痒。 她看着他,浸湿的眼底满是迷惘。 “杳杳。” 虞绾音水雾般的杏子瞳仁轻颤,羞怯又不安地别开头。 他富有耐心的诱导,“你要承认,你想要我。” “缠着我。” “像我缠着你一样。” 阁楼外,戎肆看着那小腿被一只大手握住,温情又残忍地收进了纱帐里。 那指骨分明的长指捏住时,她还颤了一下。 仿佛是被沾染的冰山雪莲。 戎肆习惯性地抬手,酒送到唇边时发现已经空了。 男人口中干涩无处消解,顺手扔了酒坛。 戎肆离开相府院落,走在寂静无人的夜色小巷中,最后停在了大门紧闭的镖局后院。 拆了插在门柱里面的一封密信。 上面是前面探子送来的消息。 他们蹲守在城外,发现楚御的几个心腹不久前从城外探路回来。 怀疑是北蚩入境,楚御计划离京的路线。 戎肆看完后,吹开火折子将密信焚尽。 火光映照在男人深邃面孔上。 楚御是肯定要死的。 等楚御踏出上安,他就在外面等着这位相爷。 清算他们的恩怨。 戎肆甩手散开指尖最后一缕烟雾,眸底浸着野性难驯的肆意与血腥。 日后,这位可怜的相爷夫人与其流落在外,不如由他照顾。 这也算是以德报怨。 烈火灼烧过的暖意还残留在空气中。 有些干涩燥热。 宗承的声音从一旁响起,“舵主。” 他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又问着,“明天走?” 戎肆粗粗地“嗯”了一声。 “好嘞。”宗承了然地去准备出城事宜。 刚走了没两步就被戎肆叫住。 “上安撑不了多久了。”戎肆深吸一口气,看向空荡寂静的长街,“走前,再送他们个礼。” 次日,台阁失火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滚滚黑烟从上安城一角盘旋而上,散出的烟雾遮盖了上安半片青天,空气中都弥漫着难以磨灭的硝烟气息。 上安城百姓们纷纷寻着高楼去看。 一时间唏嘘不已,“台阁怎会起火?” 连青颂也这般疑问。 那可是整个郢州权柄最盛的秘文要阁。 里面大大小小存放着郢州许多文书案则。 大则律例文史、官底案宗,小的民间户籍、奴仆身档,全都存放在台阁。 算是郢州王权统治的归档之处。 这一起火,近乎烧了郢州半边的政文,要补不知道需要多久。 所有人都知道此番严重性。 虞绾音闻言也有些难以置信,“台阁不是有许多看守随时巡察,涂泥近水,避免失火吗?” 哪怕偶有地方失火,按理说也能被人及时探查。 这么大的火势,少说是烧了一两个时辰才被发现的。 那这段时间守卫干嘛去了。 “说得就是这个,想来是值守疏忽,”青颂一面帮虞绾音梳妆,“相爷一大早就去了王宫,处理问责台阁。” 提起楚御,虞绾音身体还发软。 她不敢细想昨晚那极尽痴狂的一切。 也不敢想那平日里温润公子,会那般如蛇蝎一样病态的绞缠她。 缓慢而窒息。 他甚至不凶,一直在哄她。 可是越哄越让她害怕。 总归是她睡到日上三竿,楚御已经接了消息入王宫。 再度恢复了那人前清贵自持的模样。 虞绾音更是怕他了,她看着铜镜出神。 其实台阁这事跟左相关系不大。 她阿父作为御史,倒是曾经与台阁有些监察关系。 总是吃顿饭,给点好处,阿父就放过了。 台阁如何混乱,虞绾音即便不了解,也耳闻一二。 内部官宦勾结,劳民敛财,分赃好处。 虞晟装模作样地去监察一番,收点东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监察与台阁沆瀣一气。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是查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就相安无事。 一个腐烂的地方,一次值守疏忽背后实际上是根本无人在意自己的职责。 这么想来也就不奇怪会出这么大的事。 风雨将至大厦将倾,是里面早就被蛀虫啃烂。 怪不得风雨。 虞绾音忽然就明白了楚御那句,“他们的悲惨不管是不是我造成的,我也永远无法让他们满意。” 他是朝中新贵,说白了才入朝不过几年,可这里实在是太多蛀虫。 他们都是被洪流裹挟至此的人。 她也并非认同他的许多做法。 只是有些事情无法细想。 也无法论对错。 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着好了。 虞绾音长叹道,“烧了就烧了吧,烧了干净。” “那律例法文和那些官底案宗让大家过成这样,也该烧了。” 青 颂听着虞绾音的话,多少想起来那天虞绾音摇到的下下签。 那国破家亡的解签。 她抬头看见外面的滚滚黑烟,心下发憷。 虞绾音收拾好就去了后院闲逛。 其实闲逛的理由她自己心里清楚,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后院。 众人都在闲聊台阁失火的事情,说话的是徐管事。 他显然有些着急,“相爷差我择吉日给他和夫人把婚档送去民曹来着。” “眼下是送不了了,那边大火还不知怎么着呢。” 郢州的婚事单单三书六礼走完是不行的,婚后还要前去官邸归入卷宗才算完婚。 否则不被律例认可,当做没成婚。 徐管事一连几声哀叹。 旁人劝他,“相爷和夫人的婚事又不是只过这一两天,过阵子没事了再去送一样。难不成过阵子夫人就不是夫人了?” “这倒也是。” 虞绾音并没有在意他们说什么,只是远远地看向马厩之处。 马厩里有几个马夫在打理马匹。 只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好像走了。 虞绾音暗自松了一口气。 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以楚御昨晚的反应来看,若是真的察觉到他们有点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会有人那般温柔又那般会折磨人。 甚至虞绾音觉得,她一点都不能透露出,她想要离开相府的念头。 所以……虞荷月是失败了吗。 虞绾音不知怎么的有点失落,这才想起来她在府中的妹妹。 虞绾音这般想着停下脚步,调转方向想要去虞荷月的厢房。 不成想刚拐进僻静的林苑,朝越便急匆匆地前来找她,“夫人。” 虞绾音对朝越有些印象,知道是楚御的亲信之一。 但是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来往。 虞绾音问,“怎么了?” 朝越面目严肃,“您快去看看您妹妹吧。” 虞绾音闻言凝眉,跟着朝越去了虞荷月的屋子。 虞荷月的厢房门窗紧闭,外面有些侍卫值守,而厢房门口地面上出现了一大片血迹。 夏日的闷热将血腥气扩散开,闻得虞绾音很不舒服。 朝越推开房门,侧身让开。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虞绾音多看了朝越两眼才走了进去。 一进门发现虞荷月蜷缩在角落里,神思都很是恍惚。 看起来是大受惊吓。 她听见虞绾音的脚步声才惊慌失措的抬头。 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一个猛子扑到了虞绾音的腿边,“阿姊!” 青颂先一步将虞绾音往后拉了一下。 虞荷月跪行到虞绾音面前,“阿姊救我!” “阿姊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招惹相爷了。” “我这就回家,我不要在这里,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虞绾音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转头看向朝越。 朝越这才将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虞绾音。 他回来的刚好,拦下了楚御遣来了结虞荷月的守卫。 “若说是她死,也是她咎由自取,给相爷送了生旺心火的汤。”朝越解释,“但如此关键之时,相爷不可因小失大。” 朝越看着她,意指当下军情和计划,“如果虞荷月突然死在相府,那虞府自然会发作,倘若这个节骨眼上有任何针对相爷的言论……” 那后面,都非常不利于他掌控局势。 朝越不能跟虞绾音说太多,但虞绾音也能听明白。 可能牵扯到很多政事。 朝越提及,“卑职不敢擅作主张,还得夫人做主该如何处置您的妹妹。” 虞绾音与朝越对视良久。 四周落针可闻,每一分每一秒对虞荷月来说都是煎熬。 虞荷月始终忘不掉昨晚长剑刺到她喉间的冰凉与尖锐。 在她喉间划出一道血痕,被朝越挡下。 那是死亡的恐惧最为剧烈的时候。 虞绾音无奈,“送她回虞府,相爷问起来……” 虞绾音顿了一下,“就说是我授意。” “多谢阿姊!”虞荷月忙不迭地叩首谢恩,“阿姊大恩大德,荷月……” “好了,送她走吧。”虞绾音不爱听这些虚言,只是如果虞荷月出事,虞晟和聂氏肯定要找她,麻烦的还是她自己。 何况在虞府中,虞荷月算是没怎么对她做过不妥之事的人。 朝越答应着,将虞荷月带走,“是。” 虞府对于虞荷月突然回来很是意外。 聂氏缠着虞荷月追问,“你怎的回来了,昨日不是说……” “不要再提昨日了,阿母你不知道要不是阿姊,我差点就回不来了!”一向是听话温顺的虞荷月经受刺激过后,便再也无法乖顺,“我不明白为何非要我去做妾室。” 聂氏恨铁不成钢道,“你不懂……” “我一直听阿母的话,我有何不懂的,我只知道我费尽心思,丢下脸面,却差点横死堂前!” “谁让你横死了?相爷岂敢杀你,何况你又没有做什么错事。” “相爷他是个疯子,我再也不要去相府,我这辈子都不要再去相府。”虞荷月捂住耳朵,躲在床榻角落里,愣是不肯再听聂氏说一句话。 聂氏急得团团转,“不去相府,你难道想要做北蚩莽汉人尽可夫的姬妾吗?” 没有用,虞荷月心下对相府的恐惧早就胜过一切。 不论聂氏如何说她都无动于衷。 聂氏气冲冲地从虞荷月房里出来。 碰上从宫中回来的虞劭。 虞劭吊儿郎当地问,“谁气阿母了?” “还不是你阿姊。” 虞劭一听是虞荷月,不屑一顾地扯了扯唇角。 聂氏不与虞劭隐瞒,一向是把儿子当未来家主养,此番也就将事情来龙去脉与他说。 虞劭听个乐子,也不理解聂氏着急在哪,起身扔下一句,“她还不如虞绾音有用,跟个废物一样。” “阿母若是有事尽管跟我说,我肯定能帮你办到,近来在王宫我可认识不少人。” 聂氏附和道,“真是白生她了。” 昨日她以为事情能成,那他们就不用担心日后了,不成想这个不争气的就这样被人撵了回来。 指不定相爷要杀她这回事,是虞绾音怎么诓骗她说的。 聂氏写了一封拜帖托虞晟的随侍送去相府,千叮咛万嘱咐是送去给相爷。 不能给虞绾音。 哪怕不说虞荷月的事,就是拉近关系都好。 小厮前去相府扑了空,楚御邻近傍晚还没有回府。 台阁的大火还没有扑灭,连带着周围旺盛的草木烧起来没完没了。 刚扑灭一点,那边火星子吹过去又燃了起来。 前去清查的人跟楚御和姜王禀报,“律例章程先起的火,火势最大。” “除此之外主要是民曹的东西,关于罪籍、奴籍、民籍、官籍损失很大。” “日后怕是需要补。” 姜王皱着眉思索,“民曹的东西很重要吗?” 臣下噤声,不得不看向楚御。 楚御眉头紧锁,“重要。” 姜王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没了,本王就不是王了?不可能。” 楚御看了他一眼,并不反驳。 有些东西的确不是文书能够栓住,但一个郡国,文书是铁链架构。 没有就是一盘散沙。 尤其是如今边境境况危机,若是在没有重补之前,国郡覆灭。 那很多事情都不作数。 很明显有人想要毁掉这个郡国的一切。 虽然这与楚御的想法不谋而合,但他并不希望这件事以脱离掌控的形式发生。 楚御起身,“我去看看。” 姜王随口道,“去吧。” 楚御跟随禁中卫尉前去台阁。 台阁里外还有许多侍卫忙着去救火。 民曹那一片的火势最大,连人都进不去,外面侍卫泼洒的水一点用都没有。 他们瞧见楚御前来反倒是 认真严肃起来干活,但这会儿用处已然不大。 楚御眉头紧锁地看着那阁楼。 伍洲突然拿了个东西上前,“相爷。” 伍洲拿着的白色绢纱上放着从火场里捡出来的东西。 是几个被烧得残破不堪的火折子,只余留外面不易灼烧的竹壳。 但那竹壳眼熟,是来自相府的竹壳! 上面刻了楚字! 很明显是相府的人擅自纵火。 还留下了东西,完全是对楚御挑衅。 楚御周身气场缓慢地沉了下来。 清淡冰寒一声,“回府。” 相府中,聂氏送进来的拜帖还是递到了虞绾音的手上。 虞绾音草草将拜帖撕掉扔进火盆。 屋外便传来禀报,说相爷回来了。 虞绾音一时纳罕,“相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相爷一回来就进了后院,叫所有下人全部过去。”青颂说着,跟虞绾音支会一声,“夫人,我也得过去了。” 虞绾音听着这话头不太对劲,楚御像是要查什么人。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戎肆。 虞绾音原本平静的心绪又被拉扯起来。 她下意识起身,片刻之后又缓慢坐下。 不行。 她现在不能去看。 去了反而容易惹人怀疑。 她还是等消息的好。 楚御坐在府邸后院官椅上,看着府中下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前来,恭恭敬敬地低头颔首等候主子吩咐。 楚御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座椅扶手。 眉眼扫过众人。 徐管事在旁边查人,查了半天人也不全。 少了两个。 徐管事急得满头大汗,催人赶紧去找。 与赖婆子相熟的婢女战战兢兢地与徐管事道,“她好几日不在屋子了,我以为她是去了虞府。” 徐管事看着府中名册,“那她先放放,另一个戎……” “戎肆。”出声的是楚御。 楚御等这个人出现在队伍里等了很久。 可偏偏就是这个马夫没来。 楚御近乎瞬间就知道,纵火烧台阁之人是谁。 他也必定不是一个普通的马夫。 “对对对,戎肆。”徐管事催促着其中一个马夫去找人。 “不用找了。”楚御打断他们,“他不可能还在府中。” “不如找找那个婆子。” 很巧,楚御隐约记得,那个婆子是虞绾音的陪嫁。 从前戎肆与虞绾音的种种异样,失踪的又是她的陪嫁,实在是让他很难不怀疑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徐管事接了命令,张罗着去找赖婆子。 楚御叫来那婢女闲聊赖婆子与虞绾音的事。 一个下午过去,他们果然在府中池塘里捞出来了赖婆子的尸身。 眉宇间插了一枚短箭。 伍洲将短箭取出,呈到了楚御面前。 这会儿,那个戎肆到底是谁,楚御已经心知肚明。 那是一枚民间爱用的短刃箭,草草一扎就能用。 多见于草寇、匪贼之中。 原来杳杳之前护着不让杀的匪贼,就在他府里。 她是悲天怜人无意中保了他,还是有意护着他。 * 一下午,虞绾音都如坐针毡,手里的书卷根本看不下去几页。 傍晚青颂才回来帮虞绾音准备晚膳。 虞绾音旁敲侧击地问。 青颂回答,“相爷在后院查到了有两人不见了,对了,这两人夫人你都认识。” “谁?” “一个是那日送咱们上山的马夫,还有一个是跟夫人你陪嫁过来的赖婆子。”青颂说着,“那赖婆子后来倒是在池塘底下捞出来了。” 虞绾音没想到,“池塘?” “是啊。”青颂想想就觉得可怕,“被短箭射杀的。” “不知是什么人动的手,相爷叫我们都回来了。” 短箭。 虞绾音闻言心下已经有了答案,也想起来戎肆曾与她说过,可以帮她解决个麻烦。 楚御叫他们都回来那也说明。 楚御知道那是谁干的了。 那…… 虞绾音正忐忑着,楚御春风和煦地进门。 她立马起身行礼,被楚御扶起,“不过是来看看你有没有用膳。” “若是没有,我们可以一起。” “相爷今日不忙?” “可以不忙。” 他说着便坐在了桌前。 青颂噤声退下,将晚膳送上来。 虞绾音先开口说了句别的,“我听说台阁失火了,可还严重。” “严重。”楚御不置可否,“不过不必担心。” “就是我们的婚档还没送,怕是要过上一阵子才行。” 虞绾音了然点头。 楚御突然看向她,“你可知纵火的是谁吗?” 虞绾音舀了半勺粥,摇头。 楚御弯唇,“是之前,你说好看的那个马夫。” 他故意加重了“好看”两个字。 听得虞绾音心口一跳,“啊?” 她对上楚御的视线,才发现他正笑着看她,似乎是在等她的反应。 虞绾音咽下粥,硬是憋出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楚御也不知是不是满意这个答案,“是啊。” “他可不只是一个马夫,还是京中抓了这么久的匪贼。” 虞绾音听他就这么轻易地探查到了来龙去脉,一时间汗毛直立。 她连舀粥的动作都停滞下来。 她似乎愈发明白楚御的可怕之处。 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确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别怕,”楚御见她的反应,无比温情地将她抱坐在自己身上,捏过她舀粥的手喂食,“还好杳杳没有与他过多来往,不然我该要担心了。” 楚御长身玉立,能将她环住,这般柔声关切却听得人不寒而栗。 虞绾音分不清这是不是试探。 “我怎会与他来往。”虞绾音话说到一半,楚御的勺子喂到了她唇边。 虞绾音抬眼,对上他温和的视线。 他仿佛在照顾心爱的玉瓷花,但这动作其实禁锢感很足。 虞绾音被动地张嘴,吃下他喂过来的食物。 楚御这时又开口,“说来也怪我,放下了剿匪的事情,才让他有可乘之机。” 虞绾音心跳越来越快,实际上楚御放下的原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因为她跟他的那次争执。 虞绾音赶忙接话,“怪我,我不知道他就藏在府中,不然定是要……” 她知道楚御在看她,小声说出后半句,“赶尽杀绝。” 楚御却笑了,“撒谎。” 他慢条斯理地喂她吃饭。 这话听不出来是说她前半句撒谎,还是后半句撒谎。 虞绾音随着他喂食的动作张嘴。 楚御又提起另一件事,“听说杳杳把妹妹送回家了?” 虞绾音实在是受不了他这般考验她的心脏,伸手捏住他的手腕,“相爷……” 她察觉到异样后,改了口,“夫君别生气。” “我不生气。”楚御唇角微扬,反握住她的手,“就是杳杳想护的人好多,让我有点烦闷。” 他低头,距离近在咫尺,“她死了不好吗,你又不喜欢她。” 他们这般远远看起来,就像是新婚燕尔,感情无比倦浓的夫妻。 只有虞绾音知道,楚御自从昨晚被拆穿,他踏进这屋子的一瞬间,就显露出些许蛇蝎面目。 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咬她一口。 等待危险的时候最为煎熬。 “我是怕,给你惹麻烦。” “杳杳与我好生客气。”楚御又将食物喂到她唇边,看她吃下,“客气地让我觉得你的心不在我这,你随时都能离开我。” 楚御又一句话直戳到她心虚之处。 这个男人聪慧、敏锐到了绝佳的程度。 虞绾音轻声否认,“我能去哪啊。” “是啊,你哪也不许去。” 楚御低头靠近许多,鬼魅一般地出声,“能把杳杳藏起来就最好了,让你只能见到我。” 虞绾音尾椎窜起层层麻痒,“不要这样,我怕。” 楚御笑了,“杳杳放过他们的时候,不怕吗?” “既然你放过了他们,我就不能放过你了。” 虞绾音知道,她又被 缠上了。 * 夜色深重,上安城郊风声鹤唳。 暂时驻扎的营帐内早早的灭了灯盏,与四周草木融合在一起,无人察觉。 直至深夜,男人突然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凝望着头顶营帐出神。 戎肆眼眶干涩,眸色晦暗。 他坐起身缓了一会儿,依然压不住梦中的浮躁。 他顺手拿起备用衣物出了营帐。 营帐毗邻水域,旁边就是山林中一处小湖泊。 湖水沁凉,很适合消暑。 戎肆下水静神,但冰凉泉水未能让他冷静分毫。 反倒像极了她天生冰润的肤质触感。 眼前还是方才梦中的场景。 而欺凌那朵娇贵铃兰的人变成了他。 枝蔓横生的丛林是野性与欲-望得天独厚的温床。 高大挺拔的身影张狂地倚在泉水石岸边。 仿佛是山林里的猛虎雄狮,只是在那便没有生灵胆敢靠近造次。 男人静静地看着湖面某一处出神,半截身子没入水中。 手里的动作迅猛坚韧。 第25章 他手臂滑动幅度游刃有余、大开大合。 次次到底。 偶有物件从他指缝中露出,随着他的动作带出水面。 细看是一片单薄细滑的月白色绸缎。 上面两根绳子堪堪缠住他的手指,被他捏紧。 飞溅起的水珠落在男人精壮结实的腰腹上,又顺着那流畅的肌肉线条下滑。 释放着令人心驰神荡的生命力和原野气息。 这般事情在他身上仿佛吃饭一般自然坦荡。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眸底大大方方地显露出掠食者贪婪而狂妄的侵略野欲。 蓬勃在那片绸缎上。 戎肆静静地看着掌心绸缎,小巧的布料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脆弱不堪。 四周虫鸣声此起彼伏。 戎肆顺手将那片布料清洗干净。 显露出那件心衣原本的面貌。 戎肆回到营帐,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宗承回来禀报,“今晚走还是明天。” 戎肆浑然不在意,“今晚先睡。” 宗承心说舵主可真是心大。 这都能睡着。 他可睡不着,即便有人在外面轮值,他也得睁一只眼睛放哨。 一刻钟之后,戎肆就在黑暗中听到了隔壁营帐宗承的呼噜声。 他还没有丝毫困意,手里拿着一张红纸。 营帐外月色将字迹照彻。 那是虞绾音和楚御的婚书。 戎肆看着上面的字迹和贺词,顺手点燃。 那婚书也消弭在火焰之中。 * 次日清晨,楚御将尚在睡梦中的人掩在寝被中,起身出去。 房门打开,晨曦微光映照在男人脸上。 那如玉面颊都透着几分澄澈。 楚御踏出房门,伍洲走上前,“相爷,京郊有他们的踪迹。” “去看看。” 楚御不能接受任何人有一丁点觊觎他夫人的可能。 为什么那么多人,这个马夫偏挑了那个陪嫁嬷嬷下手。 虞绾音又为什么不想让他去江陵剿匪。 他们之间什么关系。 虞绾音在江陵失踪那阵子,到底是跟谁在一起。 楚御不想逼问虞绾音,就只能去撬那个匪贼的嘴。 然后杀了他。 天刚破晓,几个密行队伍就出了上安城,悄无声息地探入密林。 楚御立于城郊山林之上,俯瞰着上安城外绵延不绝的山脉。 冷眼观察着四下踪迹。 而此时更高处,戎肆搭箭拉弓,远远地瞄准了那芝兰玉树的身影。 楚御在某一瞬间忽然侧目,死死地盯住了高处的人影! 两相对视间,短箭刺破空气,直指楚御眉心! 隔着遥远的距离却是汹涌至极的剑拔弩张。 他们之间,除了一个虞绾音,还隔着血海深仇。 楚御没有动,伍洲先一步将短箭挡开。 他仍然目不斜视地盯住那个影子。 戎肆身后的密林里,无数暗影揭竿而起! 他早已陷入包围之中。 而楚御身后同样,宗承提刀而上,无数匪兵从草木间现身! 虞绾音不知怎么的,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心脏飞快地跳动着。 她一时恍惚,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 心下生出浓重的不安。 虞绾音缓了一会儿,将青颂叫进来服侍。 青颂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夫人怎么了?” 虞绾音摇头。 她不知道该如何说自己当下的不安。 “可能是……边境的事情吧,不踏实。”虞绾音问着,“相爷去王宫了吗?” “应当是。” 青颂也不踏实,但她还是得安慰虞绾音,“夫人别担心,有相爷在,不会有事的。” 虞绾音点头。 她一整日都依靠着翻看书籍消磨时间。 可这书本也根本看不下去。 直至傍晚时分,府中下人前来禀报相爷回来了,虞绾音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虞绾音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因何不安,“相爷在书房吗?” “对,还在书房。” 虞绾音起身,“我去看看。” 她走到门口,朝越伸手将她拦下,“夫人,相爷如今处理的是要文,恐怕不便见你。” “你在房里等相爷就好,相爷晚上再过来。” 虞绾音只能停下,暂且作罢,“那好吧。” 她看朝越就在门口守着,从前并没有这般。 仿佛是怕她跑去找楚御一样。 虞绾音想不通,也没有坚持。 她回了房间打算等楚御过来再细问。 一直等到了子时,楚御还没有来,虞绾音撑不住,还是先睡了。 相府书房之中灯火通明。 男人坐在内室之中,银白羽丝衫层层堆叠在腰腹间。 他肤质是天生的暖色润白,薄肌清透,在昏黄柔和灯光下竟映照出了几分鲜嫩。 透着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佳肴之感。 值可惜那肩胛处多余一根短箭,刺入骨肉深处。 伍洲拔出的瞬间,楚御眉骨动了动,那儒雅面容之上无过多的情绪波动。 只是沁出一层薄汗,眼睫轻颤。 君子蛇蝎玉美人。 鲜血从伤口处泱泱而出被伍洲迅速止住。 伍洲不得不小声提醒,“相爷,这几日得静养,不得大动以免崩裂伤口。” 楚御还在想白日里的那一番混战。 戎肆埋伏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大抵没有预估到他也有埋伏。 在某种程度上讲,他们也算是默契。 楚御正遗憾着,他布下的埋伏还是不够深,没杀掉那个匪贼。 “他们走了吗?” “城郊山上没了踪迹,不知是个幌子还是真的跑了。” 楚御没再吭声,温沉眸光静静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下人前来禀报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相爷,有人送信给夫人,但是夫人睡了。” 楚御问着,“谁送的信?” “是鄯善送来的。”下人将羊皮纸信封呈上去,犹豫再三还是将另一个一同送来的盒子也送上前,“还有一枚图腾玉坠。” 楚御闻言看了过去。 书信来往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玉坠。 相送图腾玉坠要么是庇佑祈福。 要么是接她回去的信物。 楚御盯着那封信件,近乎是肯定道,“他们想带她走。” 又一个想要将她抢走的人。 楚御眸底氤氲起阴戾之色,伸手示意。 他很是烦躁,怎么杀不完呢。 下人战战兢兢地将手中书信递到楚御面前。 楚御没有看。 都怪杳杳太招人了。 下人看着楚御的面容在灯火中明灭,立马低头。 再不敢抬头看楚御的脸色。 谁都知道,府中新夫人,是这位相爷万千杀念之中唯一顾忌所在。 在府中和虞绾音有关的事情,最是安全。 也最是危险。 得夫人庇佑,便是相爷的刀落在头上,也能叫他收回去。 可一旦牵扯到夫人,也极其容易触怒相爷。 尤其是有人觊觎夫人。 楚御慢条斯理地将玉坠拿了过来,细细看了一会儿,连同信件一起锁在了自己的箱柜之中。 屋内服侍的下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生怕这个时候触了相爷的霉头。 连伍洲帮楚御包扎的动作都放轻了很多。 等他们完全收拾处理好,已经过了子时。 楚御悄无声息地推开卧房房门。 屋子里点了安神的熏香,刚好能遮住他身上 残留的血腥味。 内室一片静谧,看起来人已经睡沉了。 连他回来也没有听见。 楚御绕过外间,走进内室。 就这么在床榻边看着纱帐中的人儿,良久之后才想起更衣就寝。 虞绾音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自己被人从身后包裹住。 一点一点严丝合缝地将她嵌入他的身体。 楚御抱紧她的同时,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自己的伤口。 她在的时候他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连疼痛都更加清晰。 他近乎病态地贪恋着她带给他的所有感受。 连疼痛都让人上瘾。 楚御加重了箍紧她的力道。 虞绾音气息空间被挤压,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不巧,正撞在他肩膀伤口处。 楚御非但没松手,反而将伤口贴近她,“要去哪啊?” “杳杳哪也不许去。” 楚御肩侧伤口被磨蹭洇出血迹,浸透了他纯白的素色寝衣。 他越抱越紧,血色也愈发浓重,“谁也不能从我这里把你抢走。” 虞绾音睡梦中嗅到了一丝血腥气。 周身仿佛被锁链捆住一般无法动弹。 她这一晚睡得极沉,睁开眼睛下意识看向身边,也没有看到身边人的影子。 几乎让她以为昨晚感觉到的一切只是梦魇。 虞绾音没有足够的时间细想那些异样。 北蚩破关的战报来得比往日要快许多。 浑身染血的将士强撑着挂在马背上从城外跑了进来。 鲜血一路跑一路滴落。 血腥和尘土气弥漫在上安城长街上。 他甚至没坚持到入宫,在宫门口就失血身亡。 后背插了一枚长箭,很明显是回来的路上也遭遇了袭击。 被叛军阻止报信。 那长箭直立,尾羽红透,像是胜利者耀武扬威的旗帜。 一时间人心惶惶。 宫门守卫见状,慌忙将宫门打开。 禁中卫尉赶来查看情况,属下驱赶着围在宫门外的百姓。 但城中恐慌却愈发浓烈。 “之前不是还说能抵御吗,怎么直接打进关了?” “是啊,看这样子,关内都有北蚩反贼了啊!” 何止关内有反贼,长箭穿肺能撑最多一两天。 说明反贼直指上安,距离上安脚程少则百里。 这跟快要打到家门口,没有任何区别。 姜王终于着急了,在大堂之上来回踱步,“之前怎的没有任何消息,眼下就打过来了?!” 他急得一脚踹翻了桌案,“你们都干什么吃的!” 下面文臣武将要么惶惶不安。 要么心头火正盛,禁中卫尉气不打一处来。 这般事情他们从事发第一天就与姜王说了要紧之处,要赶紧调兵。 姜王怕调走兵力自己受威胁就是紧扣兵权不调兵,还把他们骂了一顿。 摊上这样的君主,他们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施展不出来。 当年滕家军因垣川之乱全军覆没之后,边关驻守本身就漏洞重重,都是散兵,能撑几时? 眼下打进来,再正常不过。 就是打到家门口、取了他的人头也不奇怪。 禁中卫尉百般无奈之下只能看向楚御。 发觉这般做的不是他自己。 朝堂上许多人已然开始怨恨姜王,看向楚御寻求解决之策。 大抵是这段时间,依赖左相已成为他们的行事习惯。 楚御适时开口,“王君息怒。” 姜王怒不可遏,“边关失守,你叫本王如何息怒?” “便是不息怒也无法遏制北蚩入关,”楚御声线淡漠沉稳,“北蚩不只是边关失守,想要走几座城池这般简单。” “北蚩的目标是上安。” 姜王萌生出几分恐惧,“还不都怪……” 楚御打断他,依旧抬手行礼幽幽道,“王君,当务之急应是保住我郢州和你的王座。” 提到王座,姜王彻底安静下来。 跌坐在盘龙漆金的王椅上,“对,调兵,赶紧调兵护城!” 下面武将个个翻起白眼。 现在是肯放兵权了,蠢货。 楚御尚且能心平气和地与他商议,“臣等考虑,调兵守城撑不了几时,若北蚩举兵进攻,不出半月上安迟早沦陷。” 他抬眼,“不如迁都。” 姜王愣了一下,硬是反应了许久楚御所说的迁都。 “这……” 楚御将迁都的考虑逐条分析利弊,告知姜王。 这般耐性与平稳,倒是让朝堂上原本不安的众人都平复下来。 好似有他在便一切都能有着落。 姜王听到一半也连连点头,“是,迁都。” “咱们即刻动身迁都,一切交由你来办。”姜王拿着调兵用的虎符,“我听你的。” 楚御远远地看了一眼姜王手中虎符,垂眸道,“臣等领命。” 下朝过后,楚御走出大殿。 伍洲迎上前,看楚御一个眼神便知事成,躬身退下前去筹备迁都事宜。 北蚩破关之事不假。 但情况并非如此危急,他们还有时间。 那报信将士背后的箭,是他们放的。 楚御全然将所有事情都把控在自己的掌心之下,不容一点错漏。 若非如此,姜王远不可能这么快放权。 迁都的消息就四散开来。 这一切过于突然,上安城中百姓得了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纷纷收拾东西准备跑。 前日还安静平和的街巷,四处都是准备逃难的人。 街上铺子闭店,人们皆是自顾不暇。 上街采买的青颂挎着竹篮,被拥挤逃窜的人群撞得脚步不稳。 夏末风声沉闷,连蝉鸣都嘶哑难听。 天边不见太阳,厚重的云层压着也不见是要下雨。 阴晴不定,动荡不安。 青颂一转头,发现连自己篮子里放着的东西都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走。 她正欲发作,却只能看到四下蹿动的人头和一张张焦急的脸。 根本辨别不清是谁干的。 青颂看着眼前光景,只得叹了口气,回府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知虞绾音。 虞绾音捧着热茶,眉头紧锁,“这么严重。” 上安城得到的边关消息的确不多。 大部分原因还是当权者不在乎。 郢州安定了数百年,估计没人会觉得区区胡人能打进中原。 上一次胡人进犯还是垣川之乱,但最后也被挡了回去,十数年没有动静。 兴许他们以为这次和之前数次一样,不过小打小闹,最后还是会传来捷报。 但没想到直接传来的是北蚩入关即将进犯上安的消息。 不过想想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这等蛀虫满布的朝堂,被啃出窟窿来,自然会有人想要钻空子。 青颂发觉主子的定力的确非同寻常人。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乱了心神。 虞绾音问的都是正事,“所以相爷是筹备迁都吗?” “是。” 虞绾音思忖着,“迁都倒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若是坐守上安,不日北蚩打进来,就是瓮中之鳖。 虞绾音叹气,“就是风险也大,毕竟动的是根基,迁都路上怕是困难重重。” 青颂心下有些悲凉,“我瞧后院都有人收拾东西要跑了。” “若是他们能有好去处,走就走了。”虞绾音觉得眼下把人都拴在他们这里,很没有道理,“我又不能把他们都带走,带走的也不能保证跟着我就一定安全。” 虞绾音说着看向青颂,“你要跟着我吗?” “自然。”青颂理所当然道,“夫人在哪我在哪。” 虞绾音无法给她过多的承诺,她能做到的只有,“那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 迁都的日程定得很快,准备的时间不过七日。 正巧台阁烧了,王宫里面需要带的东西也省了许多。 就是姜王总要挑挑拣拣他心爱的金银财宝。 虞绾音将这些事情听下来,也是一阵唏嘘 。 没有台阁文书,迁进新都后,其实就是一个全新的政权重建。 姜王还惦记着那点金银,真的重建起来,说不准连王都要换了。 虞绾音没太多东西要收拾,迁都等同于逃难,轻简些最好。 其他的东西,她就只收拾了姨娘和阿姊给她送的信。 这十几年来所有的信件。 天色将晚,楚御从屋外进来刚巧看见她在收拾东西。 他问着,“有什么需要带的?” “没什么了。”虞绾音将盒子扣好,“我的东西不多,剩下的你安排就好。” 楚御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盒子上,“这是……” 虞绾音简单解释着,“这是我家中姨娘送来的书信。” 楚御思量片刻,“你只带这些?” 虞绾音点头,“这些是要紧的,其他的都无所谓。” 其他的都无所谓。 楚御眼帘低垂,缓久才道,“给夫人收起来。” 青颂答应着,帮虞绾音收好。 楚御抬眼看她。 虞绾音敏锐地嗅到了些许危险气。 她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了他,细想方才的对话,好像也没有什么异样。 总不能是因为那些信。 虞绾音试图转移话题缓和氛围,“你用晚膳了吗,不然我去……” 她刚要绕开他往外走,手臂被他顺势握住。 楚御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那我呢?” “你……什么?” 男人修长指骨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滑,滑到腕骨。 那轻柔如羽毛的触感顷刻间就顺着小臂遍布四肢百骸,“我要紧吗?” 还真是因为那些信。 虞绾音压住那阵异样,“你是我夫婿,如何不要紧?” 楚御捏着她手腕,朝她走过去,鬼魅一般诱哄,“那杳杳证明给我看好不好?” 虞绾音被逼到婚床鸾榻边,跌坐在寝被上。 薄衫从雪肩滑落。 屋内纱帐散落,烛影震颤后尽数熄灭。 夏末晚风还是闷闷的,混合着潮湿的水汽。 深夜一声闷雷过后,楚御从回廊踏进书房。 伍洲看见他又被鲜血浸透的衣衫吓了一跳,“相爷,这伤口怎么又崩开了?” 楚御仿佛感觉不到疼,那温情眼眸仿佛能滴出水,“无碍。” 如何能无碍。 一连多次,这可是夏日。 弄不好伤口会加重。 伍洲赶忙去拿处理伤口的药箱。 次日虞绾音晨起用膳期间便听闻,楚御昨夜起了热症。 这热症来势汹汹,不过早上就高热昏迷。 眼下迁都在即,所有人都指着相爷安排。 他这一病,原本还算平静地相府都开始动荡起来。 虞绾音心想,楚御此番生病,十有八九跟昨晚有关。 昨晚事后楚御没留在卧房休息,直接去了书房。 她最清楚这种时候容易生病。 不知他有没有淋雨。 虞绾音正想着,窗外传来下人担忧地议论,“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相爷怎的忽然就病了。” “相爷这阵子脚不沾地,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但过几日就要启程了,这可怎么是好,该不会真是天要亡我郢州。” 虞绾音放下手中补膳,“扶我去看看相爷。” 青颂答应着将虞绾音从榻边扶起。 外面雨势未停,连绵不绝地敲打在砖瓦屋檐上。 虞绾音顺着回廊走到书房。 书房中下人来来往往。 府医见到虞绾音连忙行礼,“夫人。” 虞绾音示意他不必多礼,一进屋子,就看到楚御半边衣衫大开。 肩侧缠着布帛,上面洇出艳红的血色。 虞绾音很是意外,“相爷何时受的伤?” 府医恭声回禀,“有几日了。” “有几日?”虞绾音难以置信,“可我……” 怎么一点都没有发现。 “相爷怕夫人担心,便一直没与夫人说。但是这伤口一连多日反复被撕裂,加上夏暑阴雨,反倒是养坏了身子。” 伤口撕裂定是昨晚的事了。 只是昨晚他一直从后面…… 虞绾音别开视线,萌生出些许愧疚,“那眼下境况如何?” “这次是真得静养,不可提重物不可乱动,若是能稳定三五日就好说。” 三五日。 那都要启程了。 虞绾音与府医道了声谢,府医留下药方叮嘱了两句便离开。 她看向伍洲,“相爷是因何受伤?” 伍洲看着眼下情况,坦白道,“是前日相爷在城外发现了一伙贼人,两相交战受的伤。” “什么贼人?” 伍洲踟蹰着,隐瞒了部分事实,“不清楚来历,但是我们出城就有埋伏。” “次日,那边关就来了破关的消息。” 这两件事情相距太近。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 原本外敌入侵就迫在眉睫,上安城门口就有贼人进攻,这对于上安的局势很不利。 虞绾音问着,“他们还在城外吗?” 若是迁都启程了还在城外,难说会不会对迁都队伍和百姓造成威胁。 还未启程就都折损在城外。 那北蚩入境,都是活靶子。 伍洲解释,“原本是说今日开始巡察城郊清路,看看他们有没有离开。” 虞绾音知道这件事的要紧之处,她转头叫青颂,“去把我那盒紫珍珠拿来。” 青颂不知怎么的要取珠子,但虞绾音既然这般说了,她便乖乖去取。 虞绾音叮嘱伍洲,“相爷原本的计划不能拖,拖了后患无穷,你们照旧去巡察城郊清路。” “对了,他们是北蚩人还是中原人。” “中原人,”伍洲补充着,“但是他们下手凶狠,武力和火力颇强,看起来是与相爷有些仇怨。” 虞绾音考量着,“多大的仇怨?能否商议休战,先应外敌?” “不死不休的仇怨,怕是容不得商议。”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觉得有些麻烦。 她虽是知道楚御有许多仇家,可眼下这上安城中数千上万的性命都依仗楚御。 包括她。 当下时刻要保证这么多人的安危,她的立场就必须在楚御这里,“既然不死不休,那死休即可。” “他们在意什么,就容易因为什么受制。” “既然是在意仇怨,就遣一个人偶乔装相爷,引入陷阱。” 第26章 青颂从外面赶来,将手里的盒子递给虞绾音,“夫人,珠子拿来了。” 虞绾音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整盒稀有圆润的紫色珍珠。 一颗拿出去买都是普通人家一年的收成,“这个你们也带过去,能商谈最好,免得兵力受损。” 虞绾音停顿了下,“不能的话,就处理得干净些,免得日后迁都伤了百姓。” 伍洲一时间茅塞顿开,“谢夫人指点。” 虞绾音在楚御的病榻边守了一会儿。 除了府中侍疾的下人在书房忙里忙外,就是朝堂之上的帖子时不时送进来,等楚御批复。 禁中卫尉大抵是没等到回信,赶到了相府府邸前来询问。 “军备已经好了,明日就要准备前行军探路,相爷可有空去查验?” 朝越在门口守着,跟禁中卫尉解释如今的境况,“相爷病着,眼下去不了。” “病着?”禁中卫尉有些惊讶,“那我们……” 虞绾音起身往外走,“卫尉查验即可。” “想来相爷将此事交与卫尉,便是放心卫尉能处理妥帖。” 禁中卫尉看见虞绾音简单地行了个礼,“只是听说城郊不安定,事情又拖不得。” 虞绾音沉默片刻,“今日之内,都会安定。” 送走了卫尉,虞绾音看向朝越,“相爷如今迁都的计划,可方便给我看?” 朝越愣了一下,“夫人要看自然是可以的。” 只是一般人家夫人不会想要看这些。 朝越将楚御先前定下来的安排呈到虞绾音面前。 新的都城定在云京。 云京算是郢州相对富庶之处,有一定的根基。 迁都分三 批启程,在定下迁都的当日就已经有一批兵马和人前去云京准备建业。 第二批是王族及重要朝官,第三批是断后兵马。 每一批另外分成三条线路。 今日送来给楚御看的多是第二批王族官员启程的筹备事宜。 说起来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虞绾音简单地翻看了几个,大概明白,只需要楚御简单地罗列轻重缓急,明确谁先谁缓即可。 剩下的可以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协调。 虞绾音简单列了几个关要之处,以及轻重顺序,递交给朝越,“朝堂之事我懂得不多,若是今晚相爷还没有醒,你根据这个再做调整把事情批复送下去。” 朝越犹豫道,“这样可以吗?” “这些人就是被养出来,麻烦事甩给别人,清闲事留给自己,张嘴就知道问,可总也不能什么都堆到相府。” 虞绾音站起身,“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他们便是从前不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 “迁都之事处理不好,耽误的是他们自己的活路。” 朝越觉得也是,领命下去处理。 虞绾音走到屋檐下,看头顶细雨顺着屋檐垂挂成雨幕珠帘。 伍洲前去军营,寻备用军。 甫一到军营,在营地里坐守的领兵看见伍洲立马眼前一亮,擦了擦手上的尘土迎上前,“什么风把伍大人吹来了。” 伍洲没有接他的谄媚言辞,“相爷今日准备清路的消息应该给你们了。” “是,都交代了。”领兵转头看着那边在挑拣兵器的属下,“等相爷来号令,我们就能走。” “城郊可能还会有一批匪贼驻守,你们今日多多巡察。” 伍洲将虞绾音交代的事情吩咐下去。 临行前,尽量保存兵力便不过多参与纷争这个道理伍洲也懂。 因此这次不能再动相爷自己的死士兵马。 也告知备用军,“前些日子,我们与他们交手过一次,不好解决,所以先以和谈为要。” “以免要紧关头那群匪贼跟狗皮膏药一样缠上,坏了迁都大事。” 伍洲将虞绾音给的盒子递过去,“这是贵人给那群匪贼谈和的筹码。” “他们要是识相一些,拿了筹码走人,就暂且揭过不提,日后再清算。” 领兵接过盒子,打眼一看被满盒子流光溢彩的珍珠弄得眼花,“贵人还是高看他们了,贼人怎的会识相。” “若是麻烦,贵人的意思是,你们假扮相爷请君入瓮,再抓瓮中之鳖,处理得干净一些。” “明白。”领兵将任务领下,转头招呼着弟兄们准备启程。 等伍洲离开后,领兵又忍不住将盒子打开多看了两眼。 一旁同僚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探头一并看到了那堆耀眼夺目的珍珠,“好啊你,有赏赐还想私吞。” 领兵连连摆手,“胡说什么呢。” “这是给城外贼人谈和的筹码。” “这等好东西送去给贼人?”同僚很是眼馋,“我们都大难临头了,还要把官家财物送给旁人,这不是蠢吗?” “谁知道。”领兵叹了口气,“说是什么当下关头先保兵力,安定内部。” “贵人的意思是,若是那些人谈和能解决最好,也避免兵力损失,若是不能咱们就处理干净再上路。” 同僚眼睛转了一圈,小声道,“咱们直接说他们不愿谈和,解决了不就成。” “那些想必是贪得无厌之人,别到时候东西给了,又翻脸了,咱们白瞎这些好东西。” “还不如直接给弟兄们分了,咱们一起去收拾了那伙贼人。” 领兵细想,“也是啊。” 他站起来,挑了一个趁手的兵器,“反正也就是一群闲散匪贼,随便打打就成。” “去,叫弟兄们干活了。” 同僚拉住他,“事先说好,见者有份,咱俩五五分。” 领兵虽然不太乐意,但既然被他看见了,自己也不能私吞,“行。” 两人商议好,前去挑兵马。 下面将士见领头过来纷纷站好。 两人巡视一圈,挑了个身材样貌与楚御最为接近的新兵,“你是这一批最好的?” 少年垂首,“不敢。” 领兵听笑了,“有何不敢,跟我过来。” 少年走上前。 领兵顺手将他揽过来,“上头有个好差事交给你,这件事你做成了,那日后功德无量。” 少年听来发虚,“何事?” “假扮相爷剿匪。” 少年一时惊愕,立马推脱,“这不行。” “行,”领兵将那盒珍珠递过来,知道这孩子来参军就是家里穷,“若你成了,那这些都归你。” “日后云京,也有你家里人的一席之地。” 少年推脱的言辞止住,“真的吗?” “我说话何时有假。”领兵也不与他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启程。” 少年应着下去。 一旁领兵与同僚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地看着少年背影。 山林间阴雨不绝,噼里啪啦拍打在营帐上。 戎肆坐在帐子里削竹箭,宗承从帐子外进来,草草抚落身上雨水,“这雨怎么下起来没完了。” 宗承一屁股坐在戎肆旁边,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打听到了,五日后迁都。” “那天咱们看到的送信兵还真是边关来的。” 他们和楚御交战那日,若不是他们远远看见来了边关战报,也不会那么快结束。 宗承唏嘘不已,“楚御那小子够狠,往自己人身上放箭。” 戎肆哑声开口,“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宗承问,“江陵那边听说又来了几波胡人,咱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任何事情都讲究个时机。 他们留在上安征伐楚御的时机已经过了,留在这里的用处不大。 何况胡人三番五次去江陵的意思很明显。 要么让他们为自己所用,要么就是想铲除他们。 戎肆将削好的竹箭扔进箭篓,“明日启程。” “好嘞,”宗承答应着起身,往外走去叫人收拾东西。 还没等他出营帐,外面有人跑进来,“主公,上安遣了一批兵马出来,朝咱们这边来了。” 戎肆浓眉拧紧,“又干什么的。” “不知道。” 宗承前思后想,“估摸着迁都之前,需要清路。” 戎肆懒得和他们折腾,“能避就避,准备咱们自己的事。” 宗承跟下面人答应着往外走。 从高处就能看到那层层盘旋而上的兵马。 但那兵马前行的方向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单纯的清路。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宗承一只脚踩在面前石块上,压低身形看了一会儿。 很快就听到下面领头的高喊声,“捉拿匪贼。” 宗承眼皮跳了跳,“喂,你们相爷伤养好了没,还打啊,谈谈?” 宗承声音浑厚有力,回荡在山谷间清晰无比。 他能确认下面人听得到他的话。 那群兵马的领头也寻着声音抬头看了过去。 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四下都陷入沉寂。 领兵唇角轻勾,只是一个抬手。 突然间一枚长箭从外面飞来,直直划破山林树梢,正冲着宗承而去! 宗承迅速闪身,箭羽钉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宗承一口脏话骂了出来,“操,真他妈给脸不要脸。” 他一脚将身前巨石踹了下去。 巨石朝着兵马滚落,连带着周围的山石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下面兵马纷纷四散开,躲闪不及的将士被砸得人仰马翻。 不等停歇片刻,兵马得了指令在一旁排布开。 细密如雨的箭编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朝着宗承铺天盖地的袭来! 宗承抽出长刀,往后撤了几步,“走,去跟主公报信,冲着咱来的。” 他身后的几人先行撤离,宗承断后。 此番兵马袭击来势汹汹,目标相当明确。 并且没有商谈的余地。 领兵坐在马背上,远远地看着宗承他们逃跑,还以为是他们怕了,一声令下,” 追!” 下面将士领命上前,围着整座山头搜寻抓捕。 山林横斜的枝叶被将士伸出的长刀划断,沿路遍布断枝残叶和犀利尖锐的刀剑声。 马蹄笃笃声响彻山头。 这样的搜捕兵力找到他们的营帐窝点并不困难。 很快箭雨便殃及营帐,刺穿一角布帛,掀翻了屋内的火烛。 帐子迅速起火。 几个将士下马,还张狂地叫嚣着,“区区匪贼,我还当是多难……” 他长枪挑开营帐,布帛掀开之后,赫然看到了里面包裹燃烧的火药! 将士瞪大了眼睛。 一旁小兵惊得连连后退,可惜为时已晚。 一枚流火箭羽毫无预兆地刺入火药箱子内。 只一瞬间腾起滔天火焰! 轰隆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四周搜寻的将士被爆炸威势波及,响起一阵阵惨叫声。 不远处险些被殃及的领兵迅速躲藏在兵甲之后,碎石炸开撞在盔甲上都带来猛烈的钝痛感。 耳边一阵翁鸣。 领兵难以置信。 这明明是雨天,怎么火药还有用? 他猛地抬头,径直看到那高处手执长弓之人。 戎肆瞥见他,面色冷沉又极尽挑衅地扬眉,手里再度搭上了一枚竹箭。 而那竹箭之中匿着火药,缓慢地燃烧着。 领兵看着他的眼神,心下顿感不妙,转头赫然发现自己身边掩藏的草木间有一个油纸箱。 外面竹片覆盖。 如果他猜得没错,里面是火药! 等领兵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瞬,戎肆突然松手。 流火箭羽快过雨水迅速刺穿油纸,扎入竹片之中。 里面干燥的火药瞬间被引燃。 汹涌的高热却被竹片禁锢住,疯狂升温膨胀,直至高点轰然炸裂! 竹片崩开,被此番强大的破坏力劈成一柄柄锋利的武器,朝着四面八方飞旋而去! 火药真正的威力不在火,在于此。 领兵立马拉过自己身边的随从,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随从一时没料到,竹片根根刺入他的胸腹,剧烈地疼痛迫使他瞪大眼睛。 领兵被震得抓着他跌倒在地,让手下人承受着最大的风险。 再抬头,四下已然是一片凄惨。 领兵扔下随从,艰难地爬起来翻身上马。 一旁残余士兵忙爬起来,“头儿。” 领兵下了命令,“绕路,继续追!” 然而兵马沿路全部都是戎肆早早就备好的埋伏。 这一路损伤惨重。 领兵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贵人说以谈和为先。 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杀不了这伙匪贼,就回去复命说他们冥顽不灵。 抢了珠子又折损了他们兵马。 总之怪不到他头上。 他照样还能贪了那笔财。 这么想着,领兵倒是轻松不少。 宗承迎战上前,一面打一面骂。 他带人解决掉一批兵马,眼尾余光瞥见不远处一道灰白身影,隐匿在暗处看了眼下战况良久。 宗承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那身影却立马离开。 戎肆在一旁眯了眯眸子,策马追上。 楚御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猫闻到了沾满血腥味的老鼠。 刻在骨子里的仇怨,让他永远也无法忽视楚御的存在。 只要看到楚御,就想让他死。 宗承正欲跟上被戎肆拦住,“我自己去。” 戎肆前路是大片兵马围挡,朝着他迎面而来。 只可惜这些人,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戎肆提过长刀,在雨幕之中溅出血水。 邻近傍晚雨势更大了一些,宗承越打越觉得不太对劲。 和他交手的将士都疲软撤退。 可宗承想起方才看到的兵马数量乌泱泱地足有几百人……远远多出当下,他见到的所有! 这些兵马在应付他们,那剩下的在哪?! 宗承手里刀剑顿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糟了!” 不过是片刻的愣神,就给了对面人可乘之机,一刀朝着宗承手臂砍了过去。 宗承躲闪不及还是顷刻间被划破了衣袖。 而此时,戎肆追到了山涧峡谷之处。 长刀甩出,径直刺向前人身下的马匹! 马匹冷不丁被刺中一刀,发出尖锐的嘶鸣声。 马蹄高扬,马背上的人被硬生生甩了出去。 戎肆身下马匹脚步未停,速度奇快,越过那人坐骑一把抄起方才甩出去的长刀,动作如同行云流水。 染血刀尖直指地上的人! 地上少年转过身,那张陌生的脸看得戎肆眉头瞬间拧紧! 紧接着身后凌厉的箭声破空而出! 戎肆回身挡开。 箭羽碰撞在刀尖上发出尖锐的金属嗡鸣声。 但数目过多,一枚径直穿过树梢枝叶,刺中了男人的左肩! 戎肆被这强大的冲击力带得重心不稳,单膝撑跪在地。 血水染红箭羽,顺着滴落在泥沼中,溅出一朵血花。 疼痛在短暂的麻痹后,汹涌扩散开! 戎肆神思有片刻的恍惚。 这十数丈的峡谷峭壁之上传来张狂的笑声,“到底是贵人之法擒贼有用。” 戎肆听到“贵人”两个字撩起眼皮,冷眼看了过去。 峡谷之上显露出无数兵马,纷纷拉弓搭箭瞄准他们。 说话的领兵也接过长弓。 地上的少年立马挡开戎肆长刀,翻滚到一侧,正想要给头领和同伴们让开地方。 忽然离弦的箭从他背后贯穿了他的身体! 少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听到遥遥而来的夸奖,“做得不错。” “只可惜就抓住一个,不过擒贼先擒王,”领兵悠游道,“你为朝廷清缴匪贼,日后我们会记得你的功劳。你家里人也会得到丰厚的赏银。” 话落,领兵抬手示意。 周围将士蓄势待发,纷纷松手。 山涧峡谷仿佛一个得天独厚的囚笼,将他们封禁于此,乱箭射杀! 无数利箭穿风而过,声声刺耳。 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箭雨模糊了峡谷的视线,根本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但正是因此,他们才格外放心里面的人不会有丝毫能逃脱的机会。 甚至连山涧中的飞鸟都被利箭刺穿翅膀跌落谷底。 峡谷里面的人绝无可能活着出去。 领兵心情畅快,刻意多等了一会儿,催了下身边同僚,“下去看看?” 同僚勒紧缰绳掉头,“走。” “只抓到个匪王也好,群龙无首,他们不过是一盘散沙。” 领兵坐在马背上慢慢悠悠地走到山涧峡谷。 峡谷里面四处都是被乱箭伤及的枝叶,甚至还有些高大树木被层层箭羽折断树枝砸进峡谷。 即便没有被射杀,看起来被砸死都有可能。 何况那匪贼已经受了伤。 峡谷深处一片狼藉,甚至一时间都无处下脚。 但这些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领兵提刀下马,心情颇好,“我还以为今日要血本无归。” 同僚也笑道,“还好那小子机灵,不愧是这一批最好的一个,能将那匪王骗过去。” 同僚走在他身边,小声问着,“你可要给那小子家里点赏银?” “给什么给?”领兵不屑一顾,“哄他的你也信?” “咱们损失这么多本就不好交代,还给他好处,你傻还是我傻。” 领兵说来就生气,“区区匪贼竟让我们损伤这么大。” “纵使擒贼有功,也算不到那新兵头上,是贵人的计策好。硬打的确是打不过,需要一点计谋。” “若不是她出谋划策,怕是咱们更难交代,”他走在满是树枝的石块小路上,按照方才他对戎肆身处位置的印象翻找着,“看我不取下他的首级挂在城门上。” 领兵转了下手中长刀,挑开一处枝叶,忽然 间看到了男人的一角衣衫。 领兵眯了眯眸子,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同僚听他突然安静,“怎么了?” “没怎么。”领兵的声音发闷,到底是怕同僚抢占了自己的功劳,“我去这边看看,你去那边。” 同僚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走开。 领兵握紧长刀,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人好似被压在一块巨石下面,巨石压着那匪王的衣物。 领兵微微弯身,去查看里面人的境况。 弯身探过的一瞬间,石缝间隙一柄短刀毫无防备地刺进了男人胸膛! 刀尖滴血顶破领兵胸膛衣衫,濒死的剧痛迫使男人瞪大眼睛。 在巨石缝隙间与石块下面那双锐利鹰眸对视。 戎肆轻轻扬眉,眼底尽是丛林之王的寻衅神色,张狂又凶狠。 尚未走远的同僚敏锐地听到异样,立马转头看过来。 他握住刀鞘,正要拔刀上前,身后一道迅猛的影子腾空而出从他身后将他钳制住! 匕首顷刻间割断了他的喉咙! 这突如其来变故让周围兵马都没有反应过来。 近乎是同时,宗承带着人冲了进来。 戎肆推开了那用于挡箭的巨石,直接将领兵压在了石块之下。 他左肩贯穿的长箭早早就被他折断,只留了半截在里面,不影响他活动,下手干脆利落,对自己狠到了极致,更遑论对待敌人。 “哪个贵人给你们出的主意?” 剧痛让领兵的唇齿颤动起来,却始终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戎肆不多言语,只是用着绝对压制的力道,转动起来插在领兵胸口的匕首,“楚御?” 领兵瞳孔剧烈地晃动,张嘴想要叫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戎肆看他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抽出匕首起身。 一旁少年面颊染血,唇色惨白,眼底是被利用灭口的滔天愤恨。 他的身体用力箍紧领兵同僚,刀刃生生卡进男人脖子里,近乎要将他的脖子割断。 戎肆瞧着少年这副样子,“松手。” 少年颤抖的瞳仁看向他。 戎肆抬手捏住他的匕首,“这么恨,就也把他的头一起挂在上安城墙上。” 戎肆撬动他的手指,才将匕首和人都拎了过来,干脆利落地取下人头。 峡谷内的将士骇然,因为他们抬头看到无数匪兵就像他们刚才一样,就站在峡谷上方,手里是瞄准他们的箭羽。 掌握主动权后宗承轻松不少,“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几个将士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却被这近乎压倒性的攻势逼得节节败退。 不知是谁先扔下了刀。 越来越多人放弃抵抗。 宗承示意身后的匪兵上前收缴兵器。 有人得戎肆授意前去取那领兵的项上人头。 宗承赶忙上前询问戎肆,“可吓死我了,怎会有人想到冒充楚御引咱们入陷阱这般刁钻的法子!” 戎肆抬眼,“去打听打听,他们口中的贵人是谁。” 话音刚落,一旁领兵的身体被人拖拽出来,腰间荷包坠落。 里面的紫珍珠顷刻间洒了一地! 珍珠碰撞在山涧石块上,与溪水混杂在一起。 那紫艳之色,仿佛溪水流光溢彩的泡沫。 戎肆眯起眸子,危险地看着那点点紫光。 顷刻间,眼前珠玉与虞绾音先前送给阿筝的那一串紫珍珠完全重合! 第27章 四周霎时间陷入沉寂。 宗承还在催促,“老子非得去问个清楚。” 戎肆沉声打断,“不用了。” 他缓步走上前,看着水面上起起伏伏的珠子,散出清亮梦幻的光色。 男人深不见底的幽瞳孔中一并带出几分利光。 宗承不明白怎么突然就不用了,“为何?” 戎肆不言语,走上前捞起水面上一颗珠子。 方才被骗至这片埋伏的阴郁,与刀枪乱箭中凶险搏杀后的血性在心头缓缓聚集、膨胀,侵蚀了他的所有意志。 直至某一刻轰然爆发。 戎肆牙根发痒,缓慢地磨动一下。 好杳杳。 * 上安这场雨下了一整日,浇灭了盛夏火气,甚至让人觉得有些阴冷。 虞绾音坐在楚御病榻旁,端着药碗,有些笨拙地学着他照顾自己的样子,帮他喂药。 大概一直都是被照顾的那个,虞绾音不是很会照顾人。 汤匙递到他唇边喂进去,还是有些顺着清贵公子那嫣红薄唇洒了出来。 虞绾音赶忙去擦,避免沾染到他的伤口。 她动作轻柔,像是一片小羽毛缓慢地在男人胸口擦拭。 汤药擦到一半,虞绾音的手忽然被握住。 她抬眼才发现楚御渗着红血丝的黑瞳就这么看着她。 “你醒了。”虞绾音想要将手抽开,却被牢牢的按在胸口。 楚御病中意识并没有恢复完全,遵从潜意识抓着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松手。 松手她就会跑。 高热中的男人掌心却是凉的,抓得虞绾音莫名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虞绾音见抽不开,百般无奈道,“你先放开我,你得吃药。” 片刻后楚御的动作才稍稍缓和,慢慢松开手。 他意识清明了一点,“我睡了多久。” “一天了。”虞绾音将药递到他唇边。 一天实在是有些久。 楚御盯着她手里的药碗出神片刻,“府中是不是来了许多人,烦到你了?” “没有。”虞绾音抿唇,“就是今日情况紧急,我怕你醒来耽误迁都,就擅自动了你的公文。” 楚御还以为是什么,“公文你想如何看都行。” “你一会儿还是再看看吧。”虞绾音只是情急之下处理了一点东西,也有些不放心。 楚御听着轻轻弯唇,将她递过来的药一饮而尽,“夫人如何批复的?” 虞绾音觉得他有在笑话她的嫌疑,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她交代给朝越的又重复了一遍。 楚御一面听一面点头,视线近乎黏在她脸上。 看得虞绾音越说越磕巴。 末了,虞绾音见他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你有没有认真的听?” “有。”楚御声音带着独特的病弱和清润。 虞绾音不放心,“你就不怕我办砸了什么事。” “这王朝本就穷途末路,杳杳做什么都是雪中送炭。” 虞绾音唇线绷直,觉得他在唬她。 楚御没有唬她。 从十数年前被她救回来时,他就知道她从不是池中之物。 今日送来的那些事也的确都是些琐碎事宜。 按理说,就不该让他审批。 她送下去的批复也都恰到好处。 没有什么怕被办砸的。 如果办砸了,一定是下面的人出的岔子。 毕竟眼下朝堂之中乱成什么样有目共睹,楚御在这般处境里摸爬滚打最是了解。 下达一个命令,经过几层传达之后,变成另一个命令的事情很是常见。 楚御比较关心的是,“你说你让他们照常去城郊清路了?” “嗯。”虞绾音看了看他,“我听说并非是外邦人,说白了不论与你的仇怨再大,那也是与郢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是想以保存兵力为主,先谈和,谈不了再做处置。” 楚御眉眼微动,虽然他是很想让戎肆死。 但事有轻重缓急,倒也不急于一时。 虞绾音又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夫人考虑比我周全。” 虞绾音眼皮跳了一下,她一直以为楚御在政事上应当是比较严格的。 怎么也能这般顺着她。 但楚御越是顺着她,他那骨子里的阴戾才愈发的可怕。 让她很难琢磨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某些地方好说话就代表着,他在另外一些事情上会极其偏执。 那才是无法触碰的禁地。 楚御用了药,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又坐到了书桌前。 虞绾音坐在旁边—— 他不让她走。 虽说她今日帮他处理了一些事情,但事情一旦有人操心,她就不爱操心了。 虞绾音百无聊赖地转着自己手里的帕子。 直到伍洲带着一个身负重伤的将士前来报信,“相爷,夫人。” 那将士身上伤得极重,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虞绾音蹙眉,“这是……” 伍洲解释,“今日出城清路,派遣出去的人才回来消息。” 那将士跪地行礼,“卑职办事不利,还请相爷与夫人责罚。” 楚御看他们伤成这样,也不意外,“怎么回事?” “那伙匪贼蛮不讲 理,我们去了他们就动手,下手凶狠……连领兵和副使,都没能回来,我们兄弟折损大半。” 虞绾音先前不知道那是匪贼,偶然一听匪贼两个字,竖起了耳朵看过去,“是……土匪?” “是。” 楚御看了虞绾音片刻,又问,“谈和不管用?给好处也不成?” “那伙土匪贪得无厌,”将士眉眼微动,一股脑将过失推到了别人身上,“他们抢了好处,又翻脸动手,用的军火很是刁钻新奇。并且看着军火量大,实在不是普通劫匪的火力,我们奋力抵抗还……” 虞绾音听着这个描述,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听怎么像是…… 楚御斟酌着,“他们可还在城外?” “他们额外还缴获了许多战俘兵马和兵器,将几个将领的人头挂在了城墙上寻衅。看这样子,像是收获颇丰准备跑了。” 楚御了然,抬手示意他下去。 他转头看见虞绾音心思颇重的样子,毫无预兆的握住她的手,“土匪都是不讲道理,没有情面的。” “他们看到了利益,就想争多,谈和不管用也不稀奇。” 虞绾音看着楚御的眼睛,“你那次去也是这般吗?” 楚御故作宽容大度的样子,“其实他与我有仇怨,想冲着我来也无妨。我完全可以等日后郢州危机消除再让他清算。” “可眼下事关郢州,不愿谈和,这般不识大体,不知轻重。” “他一人仇怨牵连数万百姓,也的确是匪贼所为了。” 实际上,楚御清楚自己心眼小极了。 他还是想戎肆死,想让虞绾音的世界里彻底抹掉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他将虞绾音的表情波动尽收眼底,“杳杳,那个马夫如此作为,当真不值得你再耗费心思。” 虞绾音冷不丁被他点出来心思所在,心里咯噔一下,“所以,那个堵在城郊的贼人,是他们?” 楚御细看她,“你不知道?” 虞绾音肃穆道,“我如何能知道,我今日都没离开你的书房。” 楚御听着她的回答,心下微微胀满,毫不遮掩地说着对方的坏话,“现在知道了也好。” “那个戎肆不是什么好东西,完全不懂你的一番苦心。” “如今倒是原形毕露了。” 言辞之间是他从未流露过的刻薄。 虞绾音眉头拧紧,一言不发。 但楚御看得出来她心情很不好。 大概是对另一个男人很不满意。 那他就满意了。 * 邻近傍晚所有战俘和兵器才收缴完毕,戎肆坐在战火消弭的营地里,自己开了一坛烈酒。 他顺手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帛咬住,将烈酒生生泼洒在伤口处。 烈酒灼烧过伤口带来的强烈刺痛感让他眼尾都变得猩红无比。 血水混合着酒水一同流淌而过。 看得宗承都不自觉地皱紧眉头。 戎肆倒干净烈酒,自己捏住了断箭一端,一个施力拔了出来。 鲜血瞬间从伤口处汹涌而出! 浸透了他腰间的衣物。 戎肆额角沁出一层薄汗,面色却平静如初,动作熟稔地将草药敷在伤口处,才松开口中布帛。 宗承顺手将准备好包扎的布缠了上去,“上安这群人原本还不是我们的对手,怎么突然开窍了。” 前两日他们和楚御的兵马交手的时候能感觉到,楚御手底下的人还算是有些本事,但有所顾忌不敢大动干戈,所以并不占优势,勉强打了个平手。 今日最开始交手的那群兵马比起楚御养的,差了一大截。 就是一群生涩得没有太多战力的兵甲。 原本他们还以为能速战速决,不成想被摆了一道。 处理战俘的手下将那名引路少年收拾好押上来,“好好交代,今日都是谁安排你的,要你做什么。” 戎肆筋骨有力的手指缓慢捻动着那颗紫珍珠。 像是在捻着什么人。 他大马金刀地倚靠在位置上,赤裸的半身满是蓬勃流畅的肌肉线条,身上血迹干涸,平添血性,冷眼睨着面前跪地受审的人。 少年一五一十的交代,“他们原话是上头有个好差事交给我,这件事做成了,这些珠子就是贵人给我的封赏。” “差事是假扮相爷剿匪。” 宗承还追问着,“什么贵人。” “这我们不知道。” 可戎肆知道。 他也没有挑明。 戎肆只是听着他的话,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临走前,虞绾音与他说的。 “或许是因为,你在相府还捏着我的把柄,我才帮你。免得你一时激动,将你我的事情抖出来。” 那时她张牙舞爪地说,“在相府我还愿意帮你,等你走了,我再寻个时机将你灭口,你就对我再无威胁。” 他还以为她是虚张声势。 戎肆气笑了。 这是第二次,他着了她的道。 宗承骂骂咧咧地,“他妈都准备撤了,这贵人根本是冲着主公来的。” 少年并不否认。 宗承觉得也不会有旁人,“肯定是楚御那个混账东西,上次和咱们交手没打过,受了伤想找回来。” 戎肆安安静静地听着。 这般前因后果,不难想象得到。 兴许是楚御受伤回府,有人实在心疼,才帮他出了个主意。 夫妻一心也算是让她做到了。 男人双利眸愈发阴沉。 与楚御的仇怨,以及被出谋赶尽杀绝的凶恶意图,让他戾气滋长。 不是先前还说他和楚御一样么。 这么快就有偏心,因为楚御受了点伤就要对他赶尽杀绝了。 好样的。 戎肆许久没有说话。 毕竟他曾经也与她说过,若是真有一日能将他灭口,那最好祈祷他能死透。 若他没死,等他抓到她…… 好杳杳。 可千万别让他抓到。 第28章 营地里氤氲着无声的肃杀气息。 四处都是还未消散的烟火,模糊在眼前如同雨后雾气。 营地外又送来一封信,“段婶催咱们回江陵了,那几个北蚩的使者要见您。” 戎肆翻看着段婶的来信。 周围气压极低,直到戎肆出声打破沉寂,“照旧明日启程,这笔账日后慢慢再算。” 宗承点头,一同盘算着,“咱们火力也用了大半,正好过几日他们启程迁都,兵马正盛,咱们也不占优势。留在这里万一再给他们找到借口清剿得不偿失。” 江陵又有急事,他们也必须回去。 楚御次日再度遣兵清路之时,城郊已然没了匪贼的影子。 这倒是顺了他的意。 晚间用膳时,楚御一面给虞绾音添菜,一面添油加醋地说着,“他们的确是拿到了好处、收缴了兵器就跑了。”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缓缓吐出,一顿饭都沉默不语。 他又道,“日后迁都应当不会被影响,杳杳不必担心。” “你办事,我没什么好担心的。”虞绾音想起来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比起那日好了许多,不影响启程。”楚御提起,“伍洲出门办差,一会儿你帮我换药?” 虞绾音答应下来。 楚御用过膳后才换药处理伤口。 虞绾音第一次给别人换药,她坐在床榻边,手指触碰到男人腰封还很是拘谨。 解了半天都解不开。 楚御安静地看着她的反应,直到那薄薄的耳垂开始泛起艳红。 他轻轻抬手,握住她在他腰封上的手指,带着极富技巧的拨弄一下后,腰封锁扣打开。 “啪嗒”一下,细微声响刺激的耳朵发麻。 虞绾音故作平静地将他的腰封收起,转头手指抚过他的衣襟,将他衣衫层层剥落。 即便是只有三层,还是剥得虞绾音脸颊发胀。 觉得好似过了很久。 楚御 衣着颜色清亮,里衣都是白色。 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也很清润,连肤色也是。 男人身材是恰到好处的端方迤逦,龙姿凤骨,美中不足是那一道结了痂的血色伤口。 虞绾音敛眸,没有多看,只是沾了一点药膏,碰到了他的伤口之处。 顺着伤口外缘往中间推。 她上药是小心的,比起伍洲那等大男人不知温柔了多少倍。 像是一汪清泉将人包裹在里面。 即便是疼痛也是欢愉。 楚御看着她专心致志涂药的样子,眼瞳在常人不可见之处变得晦涩。 他在婚娶之前于这种事情上很是节制。 欲望于他而言,比不上权势。 总有更吸引他的事情和东西,让他无暇顾及。 即便是年少情动,也多是任起任落。 楚御从不觉得,他是一个重-欲之人。 起码在成婚前不这么觉得。 虞绾音眼见涂着涂着药,自己周身的存余空间越来越小。 抬头发现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虞绾音下意识扶住他微微压过来的肩头,触碰到的是男人温凉的肌肤,窘迫开口,“不行。” 楚御眼帘压低,似是斟酌着究竟行不行。 他大概觉得自己从没有这般,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时候。 虞绾音先一步起身,“要启程了,你伤好之前不能胡来。” 楚御没吭声。 虞绾音能感觉到那危险感没有消散,“你的药涂好了,一会儿早些休息,我去看看伍洲回没回来。” 她说完,放下东西就往外走。 直到走出房门,她听着楚御没有出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再弄坏伤口,怕是他身体就不想要了。 虞绾音觉得,她还是少在他面前晃的好。 迁都不过几日的功夫。 相府里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 府邸中除了亲信,其他下人本就是临了买来的,自然也不会都带上去。 其中包括虞绾音的一些陪嫁。 几个下人跑回虞府哭诉。 聂氏不胜其烦,撑着额角听他们在下面哭诉。 “您当时说,我们跟大姑娘去相府,那是前途无量,现如今我们被打发回来,您总得要带着我们一起上路吧。” “是啊,难不成要我们留在这上安等死吗?” 聂氏原本就因为迁都在即,他们还没有任何进展头疼不已。 听了这群人的哭诉愈发心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闭嘴!” 底下人惊了一下,纷纷噤声。 聂氏站起来,指着他们,“如今人人自危,我们如何还未可知,你们能找我讨活路,我找谁讨活路去?!” “滚!都滚出去!” 聂氏叫来自己身边人,将他们的身契搜罗出来打发离开。 虞荷月进门便看到这样一副光景。 她知道阿母近来因为什么烦心,进门也不敢吭声,乖乖地奉上茶点,“阿母。” 聂氏心中火气还未消散,抬眼看向虞荷月,一下子掀翻了她手中的茶点,“都是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虞荷月跪在聂氏面前,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你但凡争点气,那日也去宫宴上争点脸面给阿母,阿母现如今也不至于这般殚精竭虑。” 虞荷月垂首听训。 便是被如何骂,她也不想再去相府。 她总是听到母亲提起那次宫宴,让阿姊名声大噪。 可她一点也不羡慕阿姊的艳名。 她早就知道,父母爱子不爱女。 什么好处摆在父亲面前,他都能把女儿送出去当人情。 阿父如今的御史官职,是拿阿姊换来的。 那次宫宴前几日,她照旧做了些糕点前去给阿父送时。 意外听到了阿父与人的商议。 “您这御史之位只欠东风,若是能给姜侯一些爱不释手的好处,他自然顺手给您提上去了。” 隔天,从来想不起阿姊的阿父,突然就要带阿姊前去宫宴。 她吓得称病留在家中,生怕一并被阿父送给年过半百的姜侯做人情。 阿母总是拿这件事指责她,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还是单纯嫉妒阿姊运气好。 兴许是阿母侥幸觉得,如果那晚是她,老姜侯暴毙。 她既不用受辱,也得到了名声。 虞荷月现在算是明白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比如那相府,阿姊受得了与虎狼相伴。 她不行。 聂氏见如何斥责,她都不吭声,仿佛几拳都打在了棉花上无处泄愤,“你,现在去门口给我跪着!” “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虞荷月微微颔首,“是。” 她走出房间,跪在了雨水沾湿的青石砖上。 婢女看着心疼,“姑娘,你方才怎么不跟夫人说些软话,现在兴许就不用跪了,刚下了雨地上多凉啊。” “没用的。”说了她也不会去,阿母反而更生气。 婢女急得团团转。 按理说他们家姑娘最懂如何让人消气的。 除非是她不想哄了。 虞荷月闭了闭眼睛,刚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突然身侧一盏残茶泼了过来,泼到了她的裙子上。 婢女正要发作,转头看见是虞劭。 虞劭手里拿着茶盏,吊儿郎当地笑道,“诶呦,抱歉,我就是倒了下喝剩的茶,谁知道你在这里啊。” 明眼人都知道,谁喝茶在外面喝。 “怎么了这是。”虞劭优哉游哉地走到虞荷月身边转了一圈,“被罚跪呢?” “难得啊,你惹阿父阿母生气。” 虞荷月没跟他说话。 虞劭顺手就捞起来一根木棍敲在虞荷月脊背上,“跪就好好跪,跪直一点。” 这一下有些重。 敲得虞荷月身子前倾,婢女没忍住,“三公子!” 虞劭不耐烦道,“干嘛?” 婢女不得不噤声。 屋子里聂氏听见动静,出来看,“做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阿姊这婢女越来越没规矩了,跟我大呼小叫的。” 聂氏正烦着,听着只是个下人,“没规矩打死便是。” 虞荷月心下一惊,“阿母不可。” 和她一起长大的秋融已经死了,她身边人不能再一个个地因为她遭难。 “你又不可了?”聂氏冷眼看着她,“我为你操碎了心,你给我什么回报了吗,如今在这里拿乔。” 聂氏冷声道,“一起打,二十杖!” 周围下人也面面相觑。 不知今日夫人是怎么了,但也只能听命令将她们带下去。 虞劭幸灾乐祸地看着,转头跟着聂氏进了屋。 “阿母,我去禁中要了两辆好车马给咱们上路,宽敞又舒服,马都是上好的千里马。” 聂氏面色缓和了些,“要说咱们家还得靠你。” “你那两个废物阿姊,一点用处都没有。” 聂氏倚靠在旁边,手下人帮她按着额头缓神。 邻近启程,下人即便是得了命令杖责二姑娘,也不敢真下狠手。 但身上不免肿痛淤青大片。 婢女一面给虞荷月涂药一面哭,“都是奴婢连累了姑娘。” 虞荷月脸色苍白,摇了摇头。 大抵是没有力气说话。 夜深,上安城中也并不宁静。 街上时不时传来的逃难声响入耳,便轻而易举地惊扰了聂氏的梦境。 她又梦到迁都队伍盘踞蔓延在山路上。 山路行进到某一个关口,说是路程崎岖,不能全部通行。 原本的队伍便分成了两路,一路楚御带着,一路便是虞晟带着。 说好在清古坡汇合。 偶有一日正值浓黑夜色,四下只有赶路车马前挂着的灯笼。 在一片静谧中前行,摇摇晃晃如同赶赴黄泉路,令人不寒而栗。 只一个瞬间,火光便照亮了整个山坡。 轰隆的喊杀声招摇而起,铺天盖地席卷了整片山头。 马车里面都是还在睡梦中的人,被这惊悚的声响弄得纷纷惊醒。 她刚 刚爬起来就被胡人从马车里拖了出来。 四周尽是杀伐尖叫声,虞晟急急倒戈求饶。 站在他们面前人高马大的几个胡人将领将虞荷月拎了出来。 虞晟为保全家,默许他们带走虞荷月。 才算是勉强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这次的梦境更深了几分,他们近乎以阶下囚的身份,跟着胡人走了半程。 隐约听说他们在找楚御。 梦中,聂氏透过营帐缝隙,看到胡人指着挂在墙上的舆图,“楚御计谋刁钻,还寻了一条小路给他的亲随和夫人。” 那胡人点了点舆图,“就是这条,等我们过去,他们已经跑没影了。” 聂氏定睛细看那条小路,忽然间被营帐里的胡人发现踪迹,大喝一声,“谁在外面!” 聂氏瞬间从睡梦中惊醒! 而眼前还浮现着梦中看到的那张舆图和小路! 聂氏惊坐起身,推搡着身边的丈夫,“舆图,快把舆图拿出来!” 虞晟被吵醒还思绪不清,听她喊着要舆图还以为是她癔症了,“这大晚上的,要什么舆图啊。” 他翻了个身,正欲继续睡。 聂氏径直越过他,赶去书房找舆图。 虞晟即便是睡也无法睡得安稳,干脆起床。 这会儿天色浓黑,四下静谧得阴森。 偶有外面滚滚车轮声经过。 书房灯盏亮起,聂氏翻箱倒柜地翻舆图。 虞晟不耐烦道,“到底是怎么了?” 聂氏不言语,只将勉强找出来的一张舆图铺在桌案上,绷着脸查看舆图上的路线。 她奋力回想着梦中的光景,顺手拿起来已经干涸的笔墨,在舆图上描出来断断续续的痕迹。 虞晟看不懂,“这是什么?这也不是咱们迁都的路线啊?” “这是虞绾音逃难的路。”聂氏眼底满是红血丝,“这是一条最安全的路!我们走这条!” 虞晟眼皮跳了跳,“不可能,启程线路都安排好了,相爷也不走这条路。” “不行!”聂氏目眦欲裂,“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虞晟觉得她像是失心疯,争论了几句眼见说不过就摇着头离开。 聂氏在书房对着那舆图枯坐了一整晚。 直到天亮,屋内才再次传来她叫人的声音,“来人!快来人!” 外面守着的下人听见动静赶忙跑进去。 聂氏催促,“去把三公子叫来。” 下人不明所以,领了吩咐去叫人。 虞劭打着哈欠从外面走进来,“阿母,又怎么了?” 聂氏将昨晚她重画了一晚的舆图塞进了虞劭怀里,“去,帮阿母打听一下,这个线路如今是如何安排的。” “咱们日后能不能悄悄走这里。” 虞劭打开舆图看了一眼,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敷衍地回道,“行,等我去打听。” 聂氏看虞劭离开,跌坐在座位上,久久没有回神。 * 迁都在即,边关又接二连三传来了许多战报。 无一例外是一座一座城池失守的战报。 算下来才七日,连连折损了两座城池,甚至很有可能他们都没有应敌,直接投降。 这还只是送到上安的战报。 不知道路上这段时间,还有没有城池折损。 速度比预想中的快。 在上安准备迁都的人也愈发兵荒马乱,生怕晚一日都有兵临城下、刀架颈侧的风险。 大厦腐烂要很久,但倾颓好似只是一瞬间的事。 迁都启程之日并不算恢弘浩大,只有荒凉。 连同几日的秋雨一起,让空气都变得潮湿萧瑟。 虞绾音刚被青颂扶上车马,马车外就听见聂氏的声音。 青颂进去询问,“夫人,要见吗?” 虞绾音草草地回着,“不见。” 青颂得了吩咐,走出马车准备将人打发走。 话刚回过去,聂氏就推开青颂,扶着马车车门看她,“杳杳,便是我没有生你的恩情,也有养育之恩,哪怕你与相爷说一声,叫我们与你同乘呢?” “哪怕不同乘,跟在你的车马后面也好。” 虞绾音觉得她莫名其妙,“迁都队伍不是有你们吗,也不是落下了谁。” “我们如今的行列太靠后了,很快会被落在后面。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聂氏欲言又止,“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你父亲弟弟总是要顾虑的。” “行列排布是父亲自己商议好的,就算是更换行列也不是我说了算。”虞绾音不想与她说太多,“也就只有你觉得我应该顾虑他们。” “送客。” 青颂一步上前,将聂氏挡开关好虞绾音的马车车门,“御史夫人,马上就启程了,还是请回吧。” 聂氏被推开几步。 眼睁睁地看着虞绾音的车马走开,死死攥着手指。 她回了自己的车马队伍。 虞劭的确给他们弄来了两辆好马车。 看得虞晟赞不绝口。 但是也只有两辆,虞荷月站在一旁,看没有自己的位置,识趣地叫了自己常用的小马车和自己身边的两个下人跟着他们。 聂氏转头问虞劭,“打听得如何了。” “不如何。”虞劭本就没当回事,“没问出来什么,我那些朋友就说那边没有路,按照原定的官道走才安全。” “你那些朋友懂什么啊。”聂氏沉着脸。 她早就知道虞绾音不会愿意帮他们,现在看只能靠自己了,“不管怎么样,到了清古坡前的官道,咱们就改道,其他人的话一律不要听。” 虞劭回着,“知道了。” 他转头吩咐了自己身边几个手下。 虞荷月那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被他漏下了。 启程之时,楚御并不在车里。 虞绾音知道他要在前面引路坐镇,伴驾王君,时常不能与她同乘。 用膳和晚间休息的时候楚御会回来跟她一起。 从上安城郊出去的那一段路最是令人忐忑,虞绾音坐在马车里,总是担心戎肆会不会突然出现发难。 但他好像当真是走了。 城郊的路程很是顺畅。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日,虞绾音才有些迁都的实感。 偶然间能在沿路看到一些一同迁离上安的百姓。 所有人都是颠沛流离,连朝廷也不能幸免。 虽说是迁都,但一个个看起来也都跟丧家之犬一样。 说不狼狈、不混乱是假的。 晚间他们行进到一片安全之处,暂时休整。 虞绾音与楚御一同用过晚膳,坐在车中的床榻上看他在旁边服药。 “如今倒是我看着你总吃药了。” 楚御无声轻笑,“你不用总吃就行。” 他倒是庆幸,这一段沿路虽然有些颠簸,但虞绾音的身体并未出现异样。 没有之前那般体弱。 眼下还有力气打趣他。 这样是最好的。 日后,若是与他暂时分离数日,应当也无碍。 楚御盘算着如今路程,约么还有五日就要到清古坡关口了。 只剩五日了。 清古坡是关中最凶险之处。 如果北蚩人知道他们迁都,那清古坡有概率会被埋伏,重创他们的兵力。 楚御其实也想好了应对之策。 只不过他觉得,在虞绾音身上,他容不下一丁点风险。 她有任何意外,他都想杀了全世界的人。 密道和死侍都备好了,到了关口,他就悄悄地将虞绾音从密道送出去。 等在清古坡外的树平会面。 等不到他,那死侍会直接将她送去云京。 那里都是他的人,会保护好她。 虞绾音见他一直出神,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怎么。”楚御起身,坐在榻边看着她,“帮我换药。” 时隔多日,又一次提起换药之事,虞绾音还是心头一跳,“不然还是伍洲……” “杳杳,帮我。” 虞绾音被他捏住手腕,捏得消了声。 那诡异的阴暗潮湿感缠了上来,她知道眼下他应该是极其不好说话的时候。 再拒绝他就该问,“为什么要 拒绝我呢?” “为什么不愿意帮我换药。” “杳杳是不是想走……” 虞绾音压下那熟悉的恐惧接过药瓶,帮他换药。 这段时间调养,楚御的伤势好了大半,约么还有两日能掉痂。 情况应当算是稳定。 虞绾音专心致志地涂药,不成想涂到一半,楚御低头靠近了些,“杳杳为什么不说话了?” “是很不想给我换药吗?” 这轻柔又阴森的言辞让虞绾音生生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怕分心。” 楚御思量着她这话中的真假,“可是你好像不愿意碰我。” 他的手毫无预兆地缠上了她的腰,虞绾音脊背僵直。 他沉吟着,“也不太喜欢被我碰。” “不是。”虞绾音慌忙解释,“你的伤……” “快好了。” 虞绾音就知道今晚这个药涂起来没那么容易。 深夜马车内的灯盏熄灭,药瓶掉在了地上。 她被捂住嘴巴,压在榻间。 外面都是人,她甚至能听见他们来往的脚步声。 虞绾音“唔唔”两声,想推开被他压着手腕按在耳侧。 黑暗中,他伏在她耳边,又露出了令人胆寒的面目,“我轻一点。” “杳杳也不要出声。” “不过无妨,若是谁听到了杳杳的声音……” “我杀掉他就好了,别怕。” 虞绾音被他言辞激得肌肤战栗,在怕被发现的惶恐中更加紧绷。 很快又被抚平打开。 将她的紧绷一点点研磨揉散。 这一夜连马车外的值守侍卫都没有发现异常。 楚御箍紧她,天色将明时,还是遵循以往的习惯睁开了眼睛。 他清醒过后,低头看她沉静的睡颜,眼底光芒忽明忽暗。 而后轻吻过她的额头,更衣起身。 楚御在床榻边坐了很久。 还是拿出来一个荷包,荷包里装着她姨娘送来的信件和信物。 放在了床头桌上。 若是不日,他当真战殒,无法迁都守国,那她还有处可去。 他的死侍会完全听命于她,送她去任何地方。 楚御计算好了她的所有后路。 * 胡人将边关城池一座一座占领,大摇大摆地在城中巡视地界,入主地方州郡府邸。 命令州郡官员亲自伺候他们。 为首的男人一身异族武士衣装,面容异域,瞳孔深蓝。 正直壮年,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成熟男人的威严。 坐于王位之上不怒自威。 屋外一个刚刚反叛的中原将士跑进来,谄媚道,“君上,又得了新消息!” 他抬眼,那将士立马回禀道,“姜王如今启程迁都,我们已经在清古坡埋伏好了。” “埋伏归埋伏,不是说,那个新相楚御有几分手段。” 将士露出几分贼笑,“新消息便是,楚御安排了他夫人一条密道。” “若是我们先擒住了他的夫人……” 男人眯起眼睛,“哪来的消息?” 将士呈上手中舆图,“他夫人的弟弟四下打听这密道,想来不假。” 楚御身边虽然插不进去眼线,可这其他人嘴里能撬出东西也好。 男人看着这舆图扬眉,冷声下令,“带人去埋伏。” “将他这位夫人,给本王请过来。” 第29章 将士领命退下。 一出门,一群将士听到这般命令便兴奋起来,“这位相爷夫人,可是先前赫赫有名的上安小虞美人。” “你说我们抓了她……” 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各自眼中看到了些不怀好意的笑。 将士顺手将舆图拍在同伴胸口,“那也得先抓到再说。” * 晌午,虞绾音被颠簸的路程弄醒。 但也结结实实地睡到日上三竿。 起来时,医女照常请脉问诊。 察觉无碍才离开。 虞绾音正好起来用午膳。 青颂刚刚把桌子摆好,看到桌上的荷包从桌上滚了下去,径直滚到马车的毯子上。 青颂捡起来,以为是虞绾音掉落的东西,就顺手塞进了她的行李里。 虞绾音看见了青颂帮她整理行李的动作,但青颂时常帮她收拾这些。 因而她也没有多问,以为是些寻常物件掉了。 只是楚御不知怎么了,缠她狠了些。 伤口完全脱痂后的三日,每晚云雨不歇。 虽说他足够有分寸,不会闹得被人听到。 但虞绾音是每日都要休息许久才能缓过来。 她都怕她总是躺在马车里,被旁人看出来些异常。 好在问起来,青颂会以她体弱,难盛舟车劳顿挡回去。 不会有人想到,这在外总是端方清正的相爷,和那看起来冰清玉洁的小虞美人,每晚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厮混。 虞绾音还是在正午,队伍停歇休整的时候下车活动筋骨。 他们停在半山腰,所处位置地势颇高,能看到峰峦叠嶂的山川和渺渺云雾。 前路地势陡峭凶险,每座山都像是平地拔起一般,甚至找不到可以行路的地方。 犹如一座鬼魅迷宫,能将人吸进去再全部蚕食。 她身后山势蜿蜒而下是迁都的兵马队伍,从半山腰一直盘踞到山脚又被后面的山峦遮挡住。 来回走动的人影也渐渐变得渺小。 仿佛一条脆弱松散的锁链,山风大一些就会被吹散。 虞绾音站在小路旁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她问着青颂,“现在到哪了?” “到陵川了。” 虞绾音脚步微顿。 她隐约记得,陵川距离江陵好像只有一两日的脚程。 虞绾音轻轻抿唇,片刻的思绪飘远之后,很快又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抛之脑后,回去用膳。 这次休整俨然和之前的几次休整不同,朝官三五成群围聚在一起,像是在等待什么号令。 周围的官员个个面色严峻肃穆,更有甚者焦急地连饭都吃不下。 不乏有人站在视野开阔之处,观望着外面的情况,看了一会儿后又摇着头走回来。 虞绾音听到隔壁卫尉夫人在问她夫婿,“这是怎么了?” 卫尉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过了前面这个关口就到清古坡了,但是这个关口地势凶险,咱们需要削减一半的人先过关口,等前面兵马护送过去了之后,再回来接应另外一半人。” 卫尉夫人点头,“到底事关队伍的安危,想必是得谨慎一些,眼下是想如何安排。” “当下在商议这两批的人员。走前面有可能会迎面遇上埋伏,但是走后面也可能被截胡。”卫尉说着,“哪个都有风险,看如何选了。” 卫尉夫人沉吟片刻,“那要赌运气了。” 虞绾音抿着口中清茶,暗自想着。 比运气这等事……那她运气可是最差了。 不知这次如何。 虞绾音也不着急,她随大家安排。 晚间楚御回来果然也提起了这件事,“明日可能要换辆小一些的车马,方便赶路。” 虞绾音捧着医女开的调养药方,答应下来,“好。” 楚御坐在前面桌案旁,温了一壶水,“后面几日,我可能不常过来,我留朝越陪你。” 虞绾音知道眼下是紧要关头,“你先忙要事。” 楚御将温好的水倒入青玉茶盏中。 从虞绾音的角度,看不见茶盏底部的白色粉末。 楚御柔润眸光随着水纹一点点化开。 虞绾音喝完手中的补药,将药碗递过去,“到清古坡的话,需要多久?” “顺利三日,不顺利约么五日。”楚御接过药碗,“很快。” 他换给她那个茶盏,“刚喝了药,口中清苦,润润喉 。” 虞绾音没有拒绝。 楚御看着她将茶盏中的水尽数喝下,有片刻的出神。 虞绾音放下茶盏时,发现他还盯着自己手里的茶盏发呆。 她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怎么。”楚御将茶盏一并收走,放在外间,折返回来拉过一旁的锦被盖在她身上,“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都是险路。” 马车内灯盏熄灭后,四下一片寂静。 山林间孱弱的虫鸣声微弱起伏。 秋后的草虫不久后都会消亡殆尽。 虞绾音总觉得今晚的楚御有些奇怪。 但她也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他将自己箍在胸口,手臂一点点施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按理说这样应当难以入睡,可虞绾音终究还是抵不过铺天盖地的困倦,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好似车马又开始启程。 摇摇晃晃地走过许多颠簸山路,又下了几个急坡。 虞绾音心绪被赶路的动静弄得起起伏伏。 耳边车轮声“吱吖吱吖”作响,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仿佛能嗅到马车周围飞扬而起的尘土气息。 纷繁而混乱。 忽然之间,远处尖锐的兵甲声与一声尖叫打破了赶路的沉寂! 外面有人惊慌失措地喊着,“是胡人!有埋伏!” 话音刚落,仿佛一柄利刃割断了他的喉咙。 闷闷的呜咽与血肉砍杀声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四周想起越来越多的尖叫逃窜声响。 车轮滚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围兵甲将士有人拔剑应敌,有人掉头就跑。 四周车马声无比混乱。 “胡人打过来了,快跑!” 但虞绾音死活睁不开眼睛。 她气息急促,手指挪动轻轻攥紧了手边锦被,自己的车马被冲撞的厉害。 连同她的心绪也动荡不安。 她听到有胡人的声音朝着这边车马过来。 马匹受了惊嘶鸣声乍起,立马掉头自行跑了出去。 很快就脱离了队伍摇摇晃晃地在追杀中攀上山路。 但也没有跑多远,什么东西刺进了马匹的后腿,马车骤然停下,一个长刀在某一个瞬间刺穿了车门,直至内室! 虞绾音蓦的睁开眼睛! 四下却无比沉静,青颂趴在她的床榻边看起来也睡着了。 虞绾音爬起来,看着这会儿已然天色大亮,马车在赶路的进程中。 她不知何时被换到了一个小马车中,楚御也没了踪影。 虞绾音掀开马车帘幕,青颂听见动静醒过来,也是一脸茫然,“夫人……” 青颂晕晕乎乎地,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在守夜,但是睁开眼睛怎么就跟夫人同乘了? 马车行进速度飞快。 虞绾音看着车马前后都没有跟随,但车前是朝越在赶路,“我们这是在哪?” 朝越听到虞绾音担忧的语气,赶忙解释,“我们今日前去清古坡,路上被一伙贼人冲散了。相爷临时决定给夫人你绕路。” “今早看夫人睡着,就没有叫你。” 虞绾音久久没能从那场梦境中回神,那一切真实地好像就在眼前发生过一样。 她从来没有这般不好的预感,“那他们呢?” “他们还是按照原路走。” 虞绾音额角冷汗涔涔,没头没尾地问道,“既然有埋伏为何还要按原路走。” 朝越有些被问住了,含糊其词地解释,“但陵川官道不好走,除了官道和咱们这条小路,都是悬崖峭壁。兴许是相爷会先清路,再通清古坡,夫人别担心。” 这条小路实际上还是楚御的手下新开出来的。 若想让大批量的人走这条路,根本不可能。 虞绾音长久没有接话。 马车在狭窄小路上快速地穿行,前后跟了数名死侍。 而实际上她梦到的事情,全部真实地在清古坡发生! 血雨腥风遍布整个山谷,随行兵马正面迎上突然出现的胡人。 冷兵器交接的声响在悬崖峭壁上碰撞出激烈的回音。 四处都是尖叫逃窜声。 胡人长枪破开层层围挡,径直掀开楚御马车帐顶,直直刺进马车内! 一扇玄铁门将那攻势瞬间挡住,机关被长枪撬开! 无数根毒针飞旋而出! 刺进数名胡人体内。 玄铁机关转开,显露出男人那阴凉幽暗的面容。 他容色冷淡地看着胡人毒发暴毙从自己的车马上滚落下去,瞥见自己被灰尘弄脏的衣角有些不悦。 楚御抚落身上灰尘,唇色像是浸了血一般鲜红夺目。 楚御起身探出车厢,坐于前排马背上。 举止从容清贵。 长刀将马匹与马车割断,楚御越过层层围剿,穿过峡谷天门。 另一边,姜王朝着楚御大喊,“楚卿!救我!” 楚御在天门外勒紧缰绳,转头看向还身陷其中的姜王。 姜王奋力推开了自己身边的侍卫,抢占了侍卫的马匹,朝着楚御的方向赶了过来。 他身后是穷追不舍的胡人兵马。 楚御就这般气度沉静地看着他。 在姜王即将逃过来时,轻轻抬手。 “轰”地一声巨响! 烟火瞬间弥漫在这片山野之中。 这片陡峭悬崖的山石被接二连三地炸开,原本高耸直立的石块砸落在姜王唯一的逃生路线上。 唯一的出口被堵死。 尘土四下飞扬,混合着里面的打杀血腥味。 姜王瞪大了眼睛,隔着巨石大喊,“楚御!我还没过去,你快来带我出去!” “你竟不护王君!你好大的胆子!” “你这是忤逆……” 姜王话还没说完,数柄长**穿了他的身体。 姜王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片山谷,大概也预示了眼下残留在山谷中人的下场。 楚御立于天门高处,静静地看着这片山野之中的场景。 四周尽是悬崖峭壁。 所谓清古坡兵分两路,也是他清理冗杂党羽的借口之一。 这一路的人,本身就在他的铲除名列里。 楚御听着这般凄厉惨叫声。 仿佛无数双手在撕扯他肮脏不堪的灵魂。 但那又能怎样。 他本身就在淤泥里、本身就破碎不堪。 除了杳杳,没人对他善良过。 他凭什么对这群人抱有怜悯之心。 “怪就怪他们,生不逢时。” 这话,也是十年前他听过的。 两个队伍,楚御留了一批人马。 剩下那批都是有用之人,且是忠于他的臣下。 楚御立于高处,冷眼清点着这里面的死人名录。 看过惨死的姜王后,他又自然地移开视线,去寻找其他目标。 一个一个死人名录在他脑海中带过之时。 楚御忽而眉头紧皱,“虞晟呢?” 虞晟那一家也该死在里面才对。 但是这里面只有还蜷缩在角落里仓皇躲避的虞荷月。 其他人在哪?! * 狭窄山路上,两辆格格不入的奢华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进。 马车内的人被颠簸得不轻,聂氏高喊着让马夫慢一些。 马车果然速度慢了下来。 虞晟多看了她两眼,“如今是不着急了?” 前两日在家里一直跟他闹,虞晟起先不答应是没想到清古坡情势这般险峻。 如今跑出来,倒是真的避免了一桩祸事。 聂氏面露些许得意神色,倚靠在马车内享受秋日微凉的风,“咱们既已逃出来了,那还怕什么。” 婢女上前,给他们乘上果盘。 聂氏吃了一点,“给三公子也拿去一些。” 虞晟顺嘴提起,“还有荷月。” 聂氏如今一听虞荷月还有些生气。 但到底是亲生的,如今既然没事了,那也暂且搁下。 婢女应了一声“是”。 重新择了果子,下车去找虞劭和虞荷月。 虞晟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从前舆图上标记这里没有山路不能通行,你是如何知道这里有路的。” 聂氏挑眉,“我不仅知道这里有路,我还知道这条小路最是安全。” 虞晟听了个一知半解,正要细问。 车马外婢女忽然 高声叫嚷道,“男君女君,二姑娘的车马不在这里!” 马车内的两人怔愣片刻,接着叫停车马纷纷下车。 一下车果然看到这沿路只有他们和虞劭的两辆车马,并没有虞荷月那辆小车。 虞晟赶忙上前,“荷月去哪了?没跟上来吗?” 另一辆车上虞劭闻声只掀开了帘子,听了前因后果,也浑然不在意,“不知道啊,你们没告诉她改路吗?” 聂氏瞪大了眼睛,“这车马是你找的,我不是让你告知下面人改路吗?!” 虞劭有点烦,“我只能找到两辆,她那辆我没管,我以为你们办好了。” 一时间虞晟和聂氏如遭雷击,“那你阿姊现在在哪?” “你们急什么啊。”虞劭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她就算没跟过来,那也应该跟着大部队,不会有事。” “如何不会有事!”聂氏呵止了虞劭的话,急得团团转。 按照梦里的场景,荷月…… 虞劭放下了帘子,“那又能怎样?咱们还能返回去找她吗?” 此话一出,虞晟和聂氏都消了音。 着急虽着急,但若说冒着大风险回去找虞荷月,他们也不愿意。 好容易找到逃生的小路,如何能因为虞荷月放弃。 虞晟叹了口气,“想来跟着队伍,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亏损。” “后面如何都看她的造化。” 聂氏眉头紧锁,“这孩子,我先前都把如何做告诉她了,是她自己不争气。” 机会不要,如今运气又不好,她便是使进了浑身解数,又能如何。 虞晟先上了车,“罢了,赶路吧。我们早些过清古坡,也能早些与他们碰面。” 聂氏不置可否。 马车慢慢悠悠地在山路上行进。 午后天气渐渐沉闷起来,马车内担忧的两人也染上困意,在马车中小憩。 车夫也有些疲累。 四周丛林寂静,只余鸟鸣。 而山路四周隐秘的树林里,忽然响起窸窸窣窣地声响。 马夫听见动静,漫不经心地多看了一眼。 却径直看到四周密林深处几个胡人不怀好意地笑着! 他们甚至完全不遮掩,大喇喇地盯着他们。 身上是游牧民族的衣装,而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胡人盯着他就拉紧了弓弦! 甚至不给他准备的时间,直接松手。 马夫惊愕非常,仓皇之中弃马躲避。 那枚箭羽与他擦肩而过,直接刺中了马匹的脖颈! 一声凄厉的嘶鸣响彻峡谷。 马车动荡的混乱惊醒了车内的两人。 紧接着又是一根箭羽刺中了其他马匹和随从。 聂氏刚要骂马夫,忽然间四周尽是凄惨哀嚎和下人惊叫声。 这熟悉的声响让聂氏瞬间汗毛直立。 仿佛噩梦就浮现在眼前。 马车车夫和马都咽了气,他们被迫停在半山腰。 胡人嬉笑着朝这边走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听语气都能感觉到猥琐。 下一瞬,就有胡人上了马车,撬开了车门。 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出现在车门口,聂氏尖叫出声,男人一伸手就直接将虞晟和聂氏拎了出去。 聂氏被扔到地上,浑身上下骨头都仿佛散了架。 立马就有刀枪棍剑抵住他们。 虞晟连忙摆手求饶。 聂氏惊魂未定,慌慌张张地瑟缩在虞晟身后,不知道为何自己一直在规避的事情还会发生。 不可能啊,她明明找到了个最安全的生路! 为什么还会被胡人抓到! 为什么…… 聂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看着方才闯进马车的胡人又在里面翻找了一遍什么,出来时似是有些不悦。 另一个胡人探进另一辆车马将虞劭扔了出来,但依然在找着什么。 胡人们交谈着,视线在他们之间打量,看得他们头皮发麻。 其中一个将士像是中原人,在他们之间细看过一番,“那位相爷夫人不在这里。” 聂氏猛然间意识到,这些胡人真正的目标是谁! 她霎时间燃起了希望,高喊道,“我知道她在哪!” 虞绾音也在这条新开辟的山路上,他们在她之后走的,那她就在前面! 聂氏忙不迭地站起来,讨好地笑道,“我告诉你们相爷夫人跑去哪了,你们放了我们,她就在……” 聂氏话还没说完,突然一枚毒镖凭空而出,径直贯穿她的心脏! 聂氏的话被疼痛卡在喉间,麻木地低头看了看那毒镖绞断她的心脉,毒血从唇齿间溢出。 一旁虞劭惊愕地站起来,“谁……” 几乎是瞬间,马蹄声飞速,长剑划过少年脖颈,割断了他的喉骨。 艳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尽洒在那楚御清白衣衫上。 他干脆利落收剑,轻撇了下脸颊上鲜红的血液,冷眸轻抬,那张温沉面容上多了几分被血色染透的妖冶和阴鸷。 第30章 刚刚放下长刀的胡人兵马再度提起了刀,死死地盯着突然赶来的人。 四周尽是刀刃碰触刀鞘的声响。 空气中浸染血腥和尘土气息。连风声都变得凛冽肃杀。 那混迹在胡人中的中原将士见到楚御颇为意外,跟旁边的胡人将领小声议论了几句。 为首的胡人将领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清贵公子,“你就是楚御。” 楚御没有接他的话,轻轻一句,“蛮夷之辈,不留活口。” 身后数名死侍蜂拥而上! 周围数名胡人怕了这番攻势,踉跄几步后对视一眼。 接着立马心领神会地放出哨声,山下传来兵马移动的震颤声! 仿佛黑压压的乌云从天边席卷而来! 楚御不意外他们在附近有援兵。 但如果他们是冲着虞绾音来的,那他就得让这些人都死。 最起码,他必须吸引走全部的火力。 浩浩荡荡的胡人兵马朝着那片山头赶去。 北蚩王静静地站在浩瀚原野之上,看着自己的兵马被叫去援手。 男人年岁稍长,约么三十五六,但仍然气度不凡,成熟沉稳。 下面人接了飞鸽信前来禀报,“前面埋伏已经抓到了虞家人,前去干扰埋伏的是楚御。” “楚御带了一队兵马,咱们那里人手不济,需要帮忙。” 男人没有说话。 只是平心静气地看了一会儿,“清古坡的埋伏,楚御不是已经攻破了吗。” “折损了咱们那么多兵马,还故意牺牲了一批郢州朝官,他早已安全脱身,占了上风。” “如今又再让自己身陷险境,就为了他那个夫人。”北蚩王冷笑,“竟是个情种。” 北蚩王也再度确信,此番捉拿他夫人,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湛蓝瞳孔微微眯起,沉吟片刻突然下令,“别光盯着这一处,分派另一披兵力,去前路五十里之处围堵。” “楚御明枪暗箭的手段多得很,免得他为了吸引火力,用障眼法送走他夫人。” “最后我们耗费这般大的兵力,却什么都没捞到。” 下人恍然大悟,立马领命,前去部署。 而前路五十里,正是虞绾音所在方位。 * 军报一同送到了距离清古坡不远的江陵匪寨。 宗承接到情报准备前去送信儿,他大步流星地进屋,掀开帘子,撞见戎肆正在跟北蚩使者对峙。 戎肆坐在主位上,身形往后一靠,无声地散出些威压。 他冷眼看着下面的人,举止松散而张狂,仿佛一头蛰伏但清醒的猛兽。 靠近一分都在他的猎食范围之内。 摆明了,我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 北蚩使者大抵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却又被盯得浑身发毛,只能硬着头皮冷笑,“今日舵主做的决定,怕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打到你家门口,你的处境吧。” “你们中原有句话,不见棺材不落泪。” “无妨,我们不急,”北蚩使者饶有兴致地盯着戎肆,“舵主日后一定会后悔。” “不过我族王君有爱才之德,只要舵主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地呆在寨子里,别与郢州官员联手,干预我们的进攻 。日后有心投诚,随时可以商议,军中职位随你挑选。” “但如果舵主帮了郢州官员反打我们,那日后就没有商议的余地了。” 北蚩使者行礼,“不过听闻舵主与郢州官员不和,也没必要掺和他们自取灭亡的事。” 他弯唇,“舵主,回见。” 北蚩使者转身出了营帐。 他势在必得,日后北蚩占领郢州,如何怕折不下这头山野间的雄狮。 宗承瞥了一眼离开营帐的北蚩使者,等他出去才上前跟戎肆禀报,“他们这般张狂,果真是已经兵行到了清古坡。” “眼下清古坡混战,楚御早有准备,利用地势把一批胡人困在了清古坡中。” “楚御本来可以带着自己那队人马离开,但不知怎么的他下了令,让其他人先走,他去断后。” 宗承说着说着就皱起了眉,“但此番并不顺利,胡人好似知道他会如此,加派了兵力前去埋伏。” 戎肆沉默了片刻。 “咱们的人远远看到了一点,那胡人的阵仗不小,可楚御带的人不多。” “照这样下去,情况应当不太乐观。” 这听起来的确很不合常理,楚御这等人,最是擅长计算利益得失。 去而复返,把自己置身险境,戎肆慢悠悠地问,“他是私藏了什么宝贝吗,不能让胡人看见。” 宗承摇头,“我这也奇怪呢,该不是什么军中秘闻,或者有关江山社稷的事。” 毕竟对于楚御来说,权势最重。 为了这个,能借清古坡的时机铲除异党。 宁可错杀一百也决不放弃一个。 能让他动容的,除了权势想不到其他东西。 戎肆沉默良久。 忽然间觉得楚御此番与自己上次的境况很像。 越是在意什么,就越容易因为什么消亡。 是执念也是坟冢。 他夫人给出的主意,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虞绾音竟也默许他这样犯傻。 宗承琢磨着,“不过现在看来,楚御原本可以继续带人迁都定京,此番举动一下子主动权被毁。” “这后面局势要是稳不住,搞不好迁都半路就要被胡人剿灭了。” 戎肆扶着桌案起身,音调拖长,“走吧。” 宗承还没反应过来,“去哪?” 戎肆捞起一旁手腕绷带,往手臂上缠着,“去压一压胡人的火,最起码让他们影响不了迁都和后续布兵。” 宗承闻言也没有意外,应了一声“好嘞”立马掉头出去准备。 一旁宿方踟蹰道,“主公,方才那胡人说,如果咱们帮了郢州军火,视为同党……” 戎肆拎起旁边的长刀,“和楚御有仇,但我和郢州百姓没仇。” “我们本身就是郢州同党。” 胡人打进来百害而无一利。 这也是他当初听说胡人入关,就停了与楚御争执的火力,打算从上安撤离的原因。 个人恩怨和民族兴亡。 他能分得清。 先解决大事,再解决小事。 现在援助,总比日后胡人盘踞郢州,到家门口他们才动军火,要有利一些。 即便不知道能有多大用处。 戎肆扬眉,“去不去?” 宿方听懂了他的意思,“主公去哪我去哪。” 戎肆顺手将一柄长刀扔过去。 金属声轻震,“那就走。” 戎肆以火力为要,因此兵马并不多,分派三路前去查探情况。 那条关外小路上,四处都是兵刃相接的碰撞声,血色和尘土在半空中飞扬。 本就厚重的云层将天色压得暗不见天日。 四周沉闷而血腥。 杀伐声张扬而疯狂。 胡人的援兵靠近便仿佛地动山摇,这极具威慑力的声音瞬间点燃了胡人的士气。 几个胡人将士高呼出声,指引着援兵发起进攻。 声浪一层高过一层。 楚御正割断了一个进攻将士的脖颈,鲜血再度将他整个人都染得红艳。 四下围攻越来越紧密,以包围态势,将楚御整个人都围聚在里面。 楚御入朝为官,会的是所有朝臣都会的骑术礼射。 但不论如何,他并非擅武的武将。 他擅长的不是强攻,是迂回。 楚御远远地看着朝他们汹涌而来的胡人将士。 脸上浸染着尚未干涸的血迹,连瞳孔深处都是血色。 他抬手,只一个手势跟自己身边的死侍示意。 周围死侍兵马便立刻心领神会,纷纷掉头,朝着虞绾音离开的反方向跑去。 让这群兵马,离她越远越好。 赶来的胡人立马紧随其后。 为首的人还傻乎乎地高喊着,“捉拿楚御!重重有赏!” 楚御的马匹在山林间穿梭着,后面追兵很快蜂拥而上,几乎踏平了整片山路上的草木。 几近压倒之势,朝着他猛扑过来。 楚御熟悉这片山林,他的身影时隐时现。 出现时,激起胡人一阵阵高呼,消失时又让他们无比焦躁。 为首的将领加快了速度,紧紧跟在楚御身后。 他们之间距离被缩短到只有几丈远,男人勾唇,扬起一抹冷笑。 而后拿出长弓箭羽,瞄准了前面人的背影。 男人自以为马上就要抓到他,楚御的身影又一个回转,被一旁山石和草木遮盖住。 男人气得勒紧缰绳,“这他妈遛狗呢?” 他停下来,身后的将士也纷纷停住脚步,“大人。” 男人定了定神,眼底是汹涌的怒火。 他们几番被耍的愤怒,冲昏了理智,让他们完全忘记了,自己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耗费这么大的兵力,只捉拿一个楚御。 但这会儿,他们不抓到楚御,完全不能甘心。 他咬了咬牙,示意自己其中一个随从,“你们去那边包围。” “其余人跟我走这边。” 众人领了命令,纷纷四散开,捉拿楚御。 两路兵马以围剿的态势,堵住了他们所有的去路。 直至绕了大半个山头,在一片秋日枯草横生的林地里,将楚御和他的死侍完完全全围堵在其中。 楚御看着前面赶来的追兵,调转方向,身后便同样有追兵跟来。 他适才停了下来。 为首的将领唇角扬起了得意的笑,拉扯着缰绳打量着围在中间的温润公子。 “左相大人,该束手就擒了。” 楚御只是看着他,不耐烦地轻啧一声“好吵”。 他慢条斯理地拿出来个什么,当着眼前所有人的面将火折子吹开。 细碎的火星随风飘摇出来。 对面一众兵马怔愣片刻,古怪地盯着他的举动。 不成想,楚御却忽然将火折子扔到了地上。 瞬间点燃了大片枯枝败叶。 火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蔓延,形成一道快速的火线直通向四面八方。 惹得周围兵马连连后退。 那将领大喊着,“不好!有埋伏!” 楚御看着他们扬眉,“来都来了,那就留下吧。” 下一瞬,轰地一声巨响! 偌大的火势瞬间炸开了一片胡人兵马,摇动了土坡山石。 惊得那将领接连后退,接二连三的爆炸顺着那一排火线轰隆而起! 不等他们跑开火苗便以压倒之势将所有人全部覆盖。 爆炸一下比一下猛烈! 汇聚成遮天蔽日的威力,将整座土坡夷为平地! 刚领兵赶到山坡外的宗承被这突然腾起的火势 震得连连后退。 崩开的石子和土块飞扬而起,致使他们不得不暂停避让! 火势冲天! 宗承挡了挡石块,再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被火光染得橙红的山头。 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人影。 细小如蝼蚁。 绝大多数人都丧失了生气,一个接一个的尸体摞在山坡上。 像是一座巨大的石山血海。 宗承看着这样的光景都心有余悸。 外面有些零星的兵马从里面跑了出来,疯狂的逃窜。 “走,”宗承举兵示意,“咱们趁火打个劫。” 身后匪兵立马跟上。 正面迎战逃窜而出的胡人。 这一群胡人本就是惊弓之鸟,如此一番根本承受不住匪兵攻势,缴械投降。 这一队胡人兵马近乎全军覆没,废在那片山上。 烈火蔓延过山野。 宗承等着天色渐晚,火势减弱才上了山。 山上一片死气沉沉,四处都是尸身被火势灼烤的焦糊味。 宗承被熏得面目狰狞,加快了脚步巡视山上的情况。 四周枝叶被烧枯,偶尔有些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解决完胡人,重要的是找楚御。 宗承需要判断楚御当下的情况如何,好判断日后局势,回去复命。 他派了一批人四下搜找,楚御此番近乎同归于尽的招数。 毁了胡人兵马,但自己也基本没了生路。 宗承当前想不通,他这是为了什么。 或者藏了什么在这里一定要守住。 宗承找到半夜,下面匪兵不知怎么翻出来一块乌黑令牌,扬声叫他,“宗哥,这是调兵令牌!” 宗承闻言阔步走了过去,上面是被烧焦的模糊字迹。 是汉文。 这些人马里面能调兵的,要么是胡人将领,要么是楚御。 但只有楚御的令牌上面会有汉文。 宗承盯着令牌看了一会儿,继而长叹了一口气,冷嗤一声,“这倒是个好消息。” “这个狗官踩着多少人的尸身往上爬,不把人命当命,总算是轮到他偿命了。” “不过他抵御外邦战死,也算是一件功德。” 功过相抵,死得其所。 虽然这不意味着他和他们的仇怨能一笔勾销。 但如今以命偿命是最好的结果。 宗承环顾四周几个尸体,“给他埋了立个墓碑。” 他手里木棍将几个烧成炭了尸身翻来翻去,“就是看着周围这几个人身形不太像。” 匪兵点头,“但这火烧成这样,又烧了几个时辰,肯定不是原来的样子。” 宗承放弃了寻找楚御尸身的念头。 总归那么大的火势,连胡人都没逃出来几个,他如何能逃出来。 只是他们还没找到,楚御这般做究竟是为了护什么宝贝。 * 夜色深重,山风阴冷。 虞绾音在颠簸的马车中小憩之时,突然被惊醒。 惊醒的一瞬间,浑身冷汗涔涔。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绪无法安宁,草木皆兵。 山间残余虫鸣微弱的响动,都嘶哑嘲哳像是在她的头皮上磨。 外面马车行进的速度慢了一些,但是朝越依然不敢停。 他需要赶在和主子约定的时间穿过清古坡和他们汇合,这路上耽误一天都会有风险。 一阵山风吹动林间枝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这些微的风吹草动让虞绾音心弦绷紧,慢慢坐起来,掀开帘子往外看。 此时已是夜半,这条山路漆黑得有些阴森。 朝越听见动静,偏头询问,“夫人怎么起来了?” 虞绾音不安地询问,“这条路还要走多久?” “不久了,”朝越盘算着剩下的路程,“约么明晚这个时候,咱们就能穿过清古坡。” “咱们眼下已经过了最紧要的地势。” “夫人放心,后面的路就安全……”朝越话还没说完,山路前端的出口,出现了一个个陌生的暗影。 虞绾音听他的话戛然而止,顺着他的视线想往前看。 却径直在沿路的草丛中,同样看到了一个个人影。 比吸引到了猛兽更为可怕的是,他们在逃亡的路上,吸引到了陌生的人! 虞绾音霎时屏气,错愕地看着眼前人头攒动。 更可怕的是,这群人体型高大,五大三粗地像是熊。 这是胡人的特征! 不知是不是她出现了幻觉,她听到有人指着她嬉笑。 是很尖锐的笑声。 像是收获了什么绝佳的战利品! 虞绾音慌忙放下帘子,躲进马车里。 但他们整个车马都已经被盯上,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 朝越瞬间加快了架马的速度,马匹再度提速,试图冲开前面的包围。 车马周围死侍纷纷蓄势待发,握紧手中长剑。 刀鞘弹动的瞬间。 四周埋伏的胡人也揭竿而起! “咱们王果真是算无遗策,料事如神啊。” 说话的胡人眯起眼睛,想起方才那美人素手掀帘的惊鸿一瞥,生嫩如玉,秾艳迤逦。 也总算是知道楚御为何要安排这样一条密道送她离开,“活捉这位夫人!其他人杀无赦!”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话音刚落,一批胡人直奔着虞绾音的方向而来。 原本新开辟的山石路上,大片大片的石块从小路上四下滚落。 震得青颂从睡梦中惊醒。 她一下子爬起来,不等掀开帘子就听到了外面胡人张狂的进攻声。 青颂没敢碰到帘子,连连后退抓住了虞绾音的袖口,“夫人,这是……” 事实上也不用虞绾音回答,外面的声响已然说明了她们现如今的处境。 虞绾音气息稍显混乱。 不等她说话,胡人骑马突然之间故意撞上了他们车马! 一脚踹在车架上! 车厢被撞得剧烈摇晃了一下,撞在一旁石壁上。 马车内虞绾音也跟着踉跄跌在马车一角。 青颂刚刚清醒,硬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惊得尖叫一声。 女子惊叫声反倒刺激了车外的胡人。 车外响起胡人们恶劣的笑声,听得人心直颤。 青颂吓得立马捂住嘴巴,再不敢出一声。 虞绾音冷静下来,立马倾身上前,拉开床边的柜子,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死侍与胡人交锋的空隙,胡人见机再度挑衅一般地撞上了他们的马车。 剧烈的摇晃让柜子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咕噜咕噜地滚在地板上。 虞绾音身形不稳,再度跌在被褥间。 即便是有被褥做缓冲,这狭小的空间这般激烈的动荡,也让她浑身上下筋骨都仿佛要被撞散架了一般,半天都直不起身。 死侍刀刃滑过胡人的脖颈,鲜血飞溅在马车帘子上,从车内能看到大片大片洇出的暗红色痕迹。 一层一层遍布帘幕。 甚至有零星的血珠顺着车帘缝隙洒落在车内。 车内都布满了血腥气息。 虞绾音缓过来再度去翻找东西。 青颂忙上前帮衬,“夫人,你找什么。” 虞绾音查看好手里的瓷瓶,塞给青颂,“这个防身。” 虞绾音又拿起一瓶梳头用的花油。 青颂打开瓶塞,闻了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里面是什么。 胡人已经越过了死侍,站上了车马前端,和朝越大打出手。 剧烈的摇晃让青颂再度跌坐在地上。 朝越身手略胜一筹,将胡人踹下车马,扬起马鞭用力抽了下去,马车速度瞬间加快,甩掉了前后企图上车的胡人。 冲出了包围圈。 周围死侍开路,寡不敌众但也能支撑片刻。 马车快速在山路之上穿行。 胡人紧随其后。 虞绾音能听到兵马赶来的马蹄笃笃声。 频繁而急促,像是密集的鼓点打在她的心口。 忽然间马车车厢后面“咚”地一声。 虞绾音回头,正好看见一枚金属长箭穿过了马车后面的木板! 又是“咚”地一声利响,木板上又钉了一枚箭。 虞绾音预感不好,紧接着箭羽声越来越密集。 马车后面木板因这频繁的破坏力道开始皲裂,再又一阵箭雨之后变得摇摇欲坠。 紧接着一个金属狼爪从后方直直地飞旋而来,刺进了马车内部,而后利爪张开死死地扒住马车车架! 一道剧烈的拉扯感紧随其后,让马车跟着动荡了一下。 马车后面为首的胡人将领扯着麻绳正要飞身上马车,借力的绳索突然间被朝越砍断。 朝越喊了一声,“青颂,带夫人继续赶路。” 说完,整个人跳下马车迎战。 青颂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好。” 接着踉踉跄跄地爬到马车前端控制住缰绳。 朝越一人想要应付那么多胡人进攻还是有些吃力。 虞绾音透过马车后面裂开的缝隙,看到还是有胡人越过朝越朝着他们赶来。 朝越试图阻拦,又很快被围攻的胡人拖拽在原地。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她。 拉车的千里马原本就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这会儿即便是跑也跑不快。 虞绾音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她们又要被追上了。 她跟青颂两个女孩子,要是被胡人堵在马车上的后果可想而知。 虞绾音顿了片刻,立马撑起身子上前。 看着他们刚刚跑过山崖,拐进一片茂密树林。 深夜之中树林葳蕤黑影聚集成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秘境。 马车又被铁链爪牙勾住! 青颂的力气不如朝越,车马连通人都剧烈摇晃了一下。 后面的胡人借力上马车。 虞绾音顾不得多想,连忙拽住青颂,跳下了马车。 正值秋日,地上杂草和落叶繁多。 不至于摔伤。 虞绾音稳住身形就带着青颂往密林深处跑。 青颂慢了一步被后面赶来的胡人抓住手臂! 青颂忽然扬起袖子。 藏在袖口里面的瓷瓶瞬间洒出大片胡椒粉末。 抓住他的胡人猝不及防猛地吸食一口,鼻子眼睛顿时传来无法忽视的辛辣刺激。 眼睛像是被一粒粒细针刺入,辛辣疼痛。 连呼吸都尖锐刺痛,他低骂了一句脏话。 青颂甩开他的手,跟着虞绾音往前跑。 后面胡人立马挥散开周围呛人粉末雾气追赶上前。 却不成想跑在前面的几人,被虞绾音迎面泼上了一层湿漉漉的东西。 几个男人试图擦掉身上的东西,却越是擦拭越是沾的到处都是。 甚至还带有些许浅淡的花香。 不等他们疑惑。 虞绾音抬手一根火折子扔了过来。 衣袖掀起的香风混合着火苗暖意瞬间将几人点燃! 惊呼声乍起! “是油!” 火团直直上窜,连通周围的枯枝败叶越烧越旺。 几人疯狂想要扑灭身上的火,胡乱地抓挠,又四处去寻求帮助。 后面想要冲上来的兵马被同伴身上的火势燎得连连后退。 纷纷想要避开这几个乱动的火球。 直到有人高喊着,“快追人!” 众人才想起来正事。 前面几个胡人拿着刀枪棍剑赶开着了火的同伴,扇打着地扑灭他们身上的火势。 后面的人从让开的小径中赶过去。 这会儿天色全黑,丛林中伸手不见五指。 只要稍微跑远一些距离就不容易看到。 虞绾音拉着青颂躲藏在山林间。 比起体力,她们到底是比不过一群胡人。 只能尽量地迂回躲藏。 这种办法更像是垂死挣扎,但坐以待毙她们也做不到。 虞绾音带着青颂跑了不知道多久,到底是她体力不支,不得不停下来。 她们躲藏在一片藤蔓灌木的荫庇之处。 虞绾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整个人都有些胸闷气短,额角遍布细密冷汗。 这样的强度俨然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没歇一刻钟,还是听到身后追兵的脚步声。 追兵的声音隐匿在山林里,被枯枝败叶挡住,虽然一时半刻还没有发现她们,但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 虞绾音缓了片刻,拉住青颂,“我这身子八成是跑不掉。” “他们找的是我,你在这里也是徒劳被俘,趁着现在还来得及,你赶紧走。” 青颂立马回绝,“不行。” “你也不是白走,你出去去找相爷,告诉他我们现在的境况……”虞绾音还没说完,青颂就走开。 虞绾音不得不叫她,“你听我的……” 青颂探身出去看了看追兵的身影,“青颂这一次不会听夫人的。” “我丢不下夫人,就像夫人丢不下我一样。” 话落,她自己闯入了胡人的视野,试图引开追兵。 虞绾音大惊,正欲起身,但气弱逼得她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只得倚靠在树干边。 胡人听见动静,指着青颂的方向,“人在那!” 紧接着乌泱泱地一群人朝着青颂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虞绾音一颗心脏都被揪了起来,急得六神无主。 她怎么能…… 大批的兵马都朝青颂赶了过去。 很快这一片就空荡无比。 虞绾音缓过气息,不得不强撑起身子站起来。 她得找人,她得赶紧找到人去联系楚御,才有希望把青颂他们救出来。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快速往外走。 她的脚步不免虚浮踉跄。 青颂这傻孩子心里应该也清楚,她出去远没有青颂出去的胜算大。 但很多时候,人总是无法太理性。 也不考虑胜算。 虞绾音找到下山的路时,天色已然蒙蒙亮。 她加快了脚步,在看到山下出口时,赫然发现出口处影影绰绰。 高大如山墙的胡人身影在山脚下绵延形成围挡。 整片山区都已经被胡人兵马包围。 虞绾音脚步顿住,掉头想要折返回去。 面前光影也再度被人覆盖。 身后是昨夜追剿她的胡人追兵! 青颂被捆在马背上,堵住嘴巴,脖颈处压着一柄长刀。 似是威胁。 为首的胡人将领目光肆意地在她身上打量。 上安城小虞美人,百闻不如一见。 冰肌玉骨,琼姿花貌。 即便是逃难途中,一身月白衣衫风尘仆仆,也像是沾染了凡世尘埃的仙子。 越是灰尘越衬得她皎洁。 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把她弄得再脏一点。 他喉结滚动,“相爷夫人,我们君主有请。” 说话间,他手中长刀上移一寸,抵在青颂喉间。 不等虞绾音回答,周围将士便立马上前,将她押上那将领的车马。 虞绾音几乎是被强行扔进去的。 摔得她骨头都仿佛要散架。 很快青颂也一并被扔了进来。 虞绾音没有被捆,大概是料到她们这般弱女子,在一群男人堆里就算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虞绾音得空松开青颂的绳索。 青颂泪眼朦胧又愧疚无比,“夫人,对不起。” “本就不容易出去,你眼下没事就好。” 逃不掉的话,没挣扎是一回事,挣扎过后发现改变不了起码不会后悔。 “尽人事听天命。” 虞绾音想来自己天命一直不好。 运气这个东西,不是什么都没做就说自己运气不好。 而是什么都做了,发现就是差点运气。 因此没跑出去,她也没有太大落差。 青颂红着眼睛坐在旁边,听着外面胡人的嬉笑交谈声,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说不害怕是假的。 现在没事,可不代表一直没事。 她方才可看到了那群胡人如狼似虎的目光。 这些常年行军的男人,冷不丁抓到女子。 还是夫人这般美人。 那将领的眼睛都快粘夫人身上了。 青颂都不敢想,到了胡人营地,会如何对待夫人。 天色逐渐清明,清古坡那一天一夜的战火也逐渐消弭。 山谷之中横尸遍野,四处都是断肢残垣,只剩下零星的兵甲还在和胡人抗衡。 一片血腥之中,原本赶路的车马行李歪七八扭地散落在地上。 四周车马都被胡人攻势拆散,不乏尸身挂在马车上,近在虞荷月的眼前! 虞荷月躲在自己小小车马和旁边的树木形成的庇护圈中。 身边就是婢女的尸体,但她不敢动,也不敢离开这里。 虞荷月浑身都被溅了血水,麻木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但耳边还是绵延不断的厮杀声和自 己族人的惨叫声。 甚至还有胡人斩获敌人而发出的兴奋低吼。 虞荷月身体不停地抖,闭着眼睛企图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不过只是徒劳。 这一天一夜犹如一场残忍的酷刑,凌迟着她脆弱的神经。 虞荷月事发当时就四下寻找父亲母亲。 当听到有人说阿父阿母早早就改道离开的时候,虞荷月想起来数月前那场反叛之夜。 那晚也是这样的腥风血雨。 她跟在父亲母亲身边,提前从行宫逃离,但没有带虞绾音。 他们当时丢下了她。 一如现在丢下自己一样。 原来自己也没什么特别,都是能在生死关头随意丢下的玩意。 虞荷月从愤懑震惊失望到现在心如死灰。 她忽然间就明白了虞绾音说的那句。 “眼下北蚩进犯在即,你我若是在后院争那些有的没的,还挺没意思的。” 她一直不理解,日子不就应该是自己争出来的吗。 她从小便是从弟弟身边争一个父母疼爱,虞劭顽皮,她就乖顺。 虞劭疏忽,她就体贴。 她不想跟虞绾音一样,被丢在后院,人烟冷清,连年节都想不起她来。 病中也不被关心,下人看主家脸色侍奉。 用药银钱下去,买的是残次的,油水被下人贪走,以至虞绾音每每病愈都要许久。 问起来就说是她自己的弱症。 哪怕是她自己抗争又能怎么样,连阿父为了自己的脸面都能给女儿用毒性大的药,谁会在意这个。 就是身强体健好人家,也扛不住这样熬身子。 她一直觉得在这个家里,不争的下场就是不被重视。 就是什么好处摆在阿父面前,他都能把女儿送出去当人情,送给谁都行。 可她争了这十几年。 得来的一切和阿姊又有什么区别。 她现在的处境和阿姊当初被丢在行宫也没有任何区别。 她当时如何庆幸丢下的不是自己,现在就觉得自己那时有多么可笑。 的确很没意思。 但是她知道得太晚了。 忽然一道凌厉剑风从旁边刮过,径直掀开了她身边的马车围帐! 虞荷月惊了一瞬,身子忙不迭瑟缩起来。 但还是无法避免她整个人都暴露在了胡人的视线之下。 那染了血的刀尖将她下颚抬起。 虞荷月径直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胡人将领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那视线放肆而张扬。 * 胡人兵马在山脚下重整。 此一番埋伏他们实际上没有占到任何好处,反而折损了大批兵马。 胡人将领脸面上也没有过多喜色。 因为他们都知道,一个埋伏被楚御做了局。 杀了一堆没用的朝臣,有用的都被楚御送走,虽说是对郢州根基有影响,但根本动摇不了迁都的进展。 要说最大的收获,就是弄死了楚御,抓走了他的夫人。 但这收获跟问罪的证据一样,做了这么点事,却折损了成千上万的兵马 胡人将领越盘算脸色越黑。 天色大亮,白日高悬,将大地熏染得燥热,连人的火气也更旺几分。 有兵马巡视四周,查看车内的两个女子有没有什么异样。 他干脆扯开自己的盔甲领口,去溪水边洗了把脸。 初秋燥热让人不由得蠢蠢欲动。 他的副将一面偷看着那边女子冰润冷感的仙姿玉貌,一面贼眉鼠眼地凑上前,“将军,咱们抓到的那个,今晚是不是可以……” 男人脸颊上还挂着水珠,瞥了副将一眼,“老子倒是想。” 男人骂了几句脏话,心头火更旺,“要是此番咱们出兵顺利,想怎么玩怎么玩。” “但你他妈看看咱们折损了多少兄弟,咱们能回去给君主交代的也就这点好处。” 男人闷闷吐出一口粗气,“歇了这点心思,那美人给君主留着,还能让君主泄个火。” “君主折腾了她能少折腾咱们,”他将自己擦手的粗布扔给副将,“免得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是都嫁了人吗,”副将仍然不甘心,“真有点什么也看不出来,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胡人将领折返回来,指着他的鼻子,正色道,“你敢给君主送你碰过的人,你不要脑袋我还要脑袋。” “我警告你,别犯浑。” 副将歇了声,看他走了不屑地扯了扯唇角,“胆子也就芝麻大点,难怪这次损失这么惨。” 他转头又忍不住看向了那边的车马,看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虞绾音蜷缩在马车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心绪一点点紧绷。 自古战俘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尤其是战乱中的女子。 她这会儿甚至有点害怕天黑,也不敢想等夜幕降临之后会发生什么。 虞绾音摸了摸发间,摸下来一个素钗。 若是真有什么,自我了断会不会好过一些。 可她又不甘心。 为什么从小到大,她无论做什么都还是这样。 她仿佛被一个荒芜混乱的时代裹挟,渺小又不堪,怎么都改变不了被洪流冲入谷底的命运。 青颂哭红了眼睛,抬眼看着虞绾音握着一枚素簪发呆,自己也找出来了一个簪子。 若是不行,她就跟夫人一道走了的好。 青颂又想起来虞绾音在奉天寺抽出来的家破人亡下下签。 她泄了一口气。 如今境况和那签文一模一样。 就是那老方丈还哄他们说什么,夫人是有功德之人,遇险凶中藏吉,皆有转机。 夫人有功德又能如何,那劳什子转机在哪呢。 青颂黯然神伤许久,外面传来些吵闹嘈杂声。 期间夹杂着一个中原小孩清亮的声音。 “去汇南的路啊,我知道,要我带你们去吗?” 青颂蹙眉,愈发心神不宁,她偷偷掀开帘子看了看。 看到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正笑呵呵地跟胡人们交谈。 少年朝他们伸出五根手指,“我带路的话,五两银子就可以了。” 青颂气不打一处来,“这些郢州百姓不知道胡人是来进攻的吗?怎么还带起路来了?!” “五两银子就能把自己人买了,这些人……” 虞绾音顺着青颂的视线看过去。 看清来人时,蓦的愣住。 虞绾音忽然放下了手里的发簪,连忙上前细看。 外面少年嘴皮子麻利,很快就跟胡人谈好价格,说带他们从这片山林出去。 “你们真是找对人了,我家就住在这里,没有人比我更知道哪条路顺畅安全了。” 胡人见此还一个劲地夸她识相,将前面车马和司南交给她。 少年颇为狗腿地接了过来,抬眼就瞥见了那边马车上的虞绾音。 在她看过来的瞬间,虞绾音再度确认。 那就是阿筝。 阿筝只是看了她一眼,转头又跟胡人闲聊。 那胡人将领打量着她,“你这小子,不怕我们?” “给钱就是爷,我给您鞍前马后都成。”阿筝很宝贝地把银子收起来。 周围胡人看着她的样子,纷纷大笑起来,“事情办好了,少不了你的。” 他们坐在一起闲聊,阿筝很快与他们打成一片。 到了启程时间,阿筝自告奋勇地走在前面,回头狗腿地跟胡人将领说着,“前面这条路正好晒着,会有些热。” “不过官爷放心,大概再走一两个时辰有一片月湖,那边可凉快了,午间可以在那边休息。” 胡人将领答应着。 这段山路的确干枯燥热,走得一众兵马都满是疲态。 拐过山头不久,山间阴凉便层层袭来。 阿筝领着他们休息。 胡人们直夸她带得路好。 午饭时间,副将正拿了两份餐食,准备去马车里送吃的。 刚走没两步就被胡人将领拦下,“去哪?” 副将贼兮兮地笑了笑,“去给那夫人送吃的。” “你别去了。”胡人将领顺手把吃的塞给一旁阿筝,“你办事妥帖,去给那车里的两人送饭,盯好她们。” “诶好。”阿筝领了 过来,朝那马车走过去。 副将又被截了胡,一张脸立马垮了下来,“至于吗。” 他说着走开。 阿筝探身进马车时,车内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青颂挡在虞绾音前面,“干什么的?” “送饭送饭。”阿筝将东西放在她们面前,盘腿坐下,“我能干什么啊。” 青颂不相信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虞绾音的反应。 不料虞绾音却很是平静,“你怎么在这里?” 阿筝笑了下,“逃难逃到这里嘛,我老早就跟着你们的队伍走的,看见你改道也跟过来了。” 虞绾音记得有些百姓是跟着朝廷的队伍走的。 却没想到阿筝也在里面。 青颂视线在他们之间打了一个来回,“夫人你认识她?” “诶,可别胡说。”阿筝偷看了看外面,“让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不过这会儿倒是没人关注这边。 阿筝拿起自己的饭,啃了一口,朝虞绾音小声道,“我追你的时候,瞧见你夫婿了。” 虞绾音听到这两个字,一下子回过神。 大抵是情急,虞绾音没细想,下意识以为是楚御。 从前她的确没觉得跟楚御有太多感情,但是这样危机关头听到他的名号,还是不免动容,“你当真看见他了?” “我远远瞧见了,就是没敢认。” “我知道他们在哪,我引路,正好能帮夫人把路引到那里去。”阿筝就是没想到,那个很凶的男人竟然是个匪王。 一个匪王竟然会有这般气力不胜的夫人,“放心,我一定把夫人带出去,让你们夫妻团聚。” 第32章 虞绾音靠近了一些,“你此番如何计划的,他们不会发现你走错路吗?” 阿筝抿了抿唇,“没事,我能糊弄过去,他们现在可相信我了。” 胡人虽然不熟悉这里地形,但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弄不好,他们谁也出不去,再搭上一个来救她的阿筝。 虞绾音摇头,“我方才看,他们把司南给你了。” “是啊。” 司南是中原才有的,“胡人进驻中原,应当是才开始用司南,他们对那个不熟悉,只是知道那个可以指明方向。” 虞绾音一面说,一面拿出来自己的荷包。 从荷包里面拿出来他们用来指引方向的罗盘。 将上面的磁针拆下来,“你拿着这个。” 虞绾音解释,“司南磁勺会受磁针影响失效,司南就随你摆弄。” “你把它指成咱们该去的方向,他们就不会怀疑了。” 阿筝恍然,嘿嘿一笑,“我知道了,夫人放心。” 青颂听着她们一来一往的交谈,好似很熟络的样子,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但还是警惕地盯着阿筝。 虞绾音安静了片刻,想起来一件要紧事,“对了,你出来找我们,阿婆谁照顾?” 阿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闷声咬了一口馒头。 很快又勉强扯出一个笑,“阿婆走了。” 虞绾音忽然噤声。 她看着阿筝的反应,知道这个走了,应该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虞绾音动了动唇,“抱歉。” 阿筝在察觉到气氛异样的时候立马出声,“别……” 她制止虞绾音,“不用。” “我没事。” 阿筝连说了几句,又沉默下来。 她长叹了一口气,“阿婆心痹严重,她这些年病痛难熬,走了是解脱。” “郎中说阿婆有福气,”阿筝再度笑了起来,“在这节骨眼上,不用经历乱战了,不然老人家经不起折腾。” 阿筝笑得很僵硬,眼帘很快垂了下来。 阿筝沉默着。 车内寂静地只有她们极轻的呼吸声。 她和缓地很快,自顾自地吃着东西,一言不发。 虞绾音伸手握住阿筝满是疤痕的手。 阿筝轻轻拍了拍虞绾音的她手背上,“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就是舍不得。” 外面胡人开始叫她。 阿筝立马扬声回了一句。 她爬起来,“夫人给的东西都没有用完,我准备逃难盘缠的时候当掉了。” “阿筝日后便为夫人马首是瞻。” 阿筝说完,又换上一副笑脸下了马车,“官爷叫我?” 外面胡人质问她,“怎么这么长时间?” “官爷叫我看着她们,我还以为要盯一会儿。” 胡人将信将疑,但瞧她们三个人加起来还没一个胡人的体型大,即便有什么也不足为惧。 马车内安静了一会儿。 青颂才小声问着,“她是……” 虞绾音解释,“先前山中暴雨,我在她家留宿一夜。” 青颂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点了点头。 虞绾音叹了口气。 兵荒马乱的年代,苦难都是常态。 胡人在山林间贪凉,休整了一个多时辰,未时三刻才启程。 阿筝坐在前面的马背上,手里捧着司南带路。 而司南之下,是虞绾音给的那枚磁针。 胡人的确没有傻到任由她带路。 而是一左一右在旁边盯着她。 胡人将领时不时看她面前司南勺。 阿筝将磁针藏在掌心,随着方向的变动而缓慢移动。 让司南也随之转动。 就这么走了一两个时辰,日暮西斜。 走过一道山路,阿筝眉眼微动,移动磁针,朝着另一个方向驭马。 胡人将领走着走着忽然察觉到不对,“等等。” 阿筝故作平静地停下来,转头看他,“官爷,要休整吗?” 胡人将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朝着她走过去。 距离拉近,压迫感也紧随其后。 他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向她手里的司南,“是这个方向?” “是啊,这里我熟悉。” 胡人将领打量着她的神色,沉吟片刻,“可这里我来之前走过。” 他幽幽道,“不像是这条路。” 甚至这里对于他来说完全陌生。 “许是你们走的大路。”阿筝也不慌,“这条路近,我常走这里。” “不用,就走大路。” 他们此番受的埋伏不少,即便是一点异样都能引起这位将领的警觉。 “好吧。”阿筝答应着,只能硬着头皮找了一条所谓的大路。 稍稍偏离了戎肆安札营地的位置。 阿筝唇线绷直,但她又不能太过强硬和明显。 这种事情一旦被看穿,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一旁胡人将领显然因为刚才那点异常,开始审视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少年。 “你家住在这里,可这里没看见有人的居所。” 阿筝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试探,“也不是住在这里,是南边的山脚下。” “我们靠在山上采药为生,所以总在山路上跑。” “这边山头挖完了,就去另一边山上挖。” “采药。”男人瞥见她手上常年务农的茧子和痕迹,倒是信了一些。 他慢悠悠地赶路,还是觉得,这方向似是有些问题。 但每次去看司南的定位,她走的又是对的。 说是走大路,这也不像是他们之前走过的大路。 周围还是没有他熟悉的山景。 胡人将领眉头越皱越紧,越来越频繁的环顾四周地势。 确认自己来之前是不是走过。 就在阿筝试图再次改动路线时,胡人将领冷不丁出声,“停下来休整两刻钟再上路。” 阿筝轻轻蹙眉,“走过这片山头,前面有些地方更安全。” “对你们来说安全的地方,对我们未必安全。”男人瞥了她一眼,翻身下马,以哨声为令。 整个队伍跟着停了下来。 天色渐黑,胡人将领对于他们行进的路线愈发谨慎。 他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男人朝身旁属下招了招手。 立马有将士上前领取号令。 男人侧首耳语,给属下指了阿筝带路的前 面,“你从这边过去,探一探有没有咱们之前安营扎寨留下来的痕迹。” “若是没有……”,那这小子引的路就是错的,“你再看看周围有没有埋伏,谁遣她来的。” 男人眯起眼睛,看着阿筝的背影,“一个时辰后,在前路我与你汇合。” “她要是真撒了谎,就地处决。” 属下领了命令,也看了那边阿筝一眼,启程离开探路。 赶路暂停,兵马休整下来都是一阵疲乏劳累。 这会儿刚刚戌时,白日里的热气还没有消散。 有将士趁着这两刻钟的功夫,脱了衣裳在就近的溪水中沐浴擦洗。 青颂不知赶着赶着路怎么就停下了。 这样行程突然停滞,让车内的两人都紧张起来。 外面还有些男人的嬉笑声。 青颂想要掀开帘子查看情况。 一掀开就看到了外面脱了衣服的胡人。 青颂吓得立马松手。 虞绾音唇线绷直。 隔着帘子,依然能听到他们脱衣服下水的声音。 兴许明知这里有女子,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让她们听着。 这是另一种层面的调戏。 溪水中几个男人都盯着那辆车马的动静,开着玩笑。 毕竟今日抓来的那个美人实在是令人心痒难耐。 副将靠坐在溪水边,想着那身柔骨,即便是冷水也无法消解一二。 他们常年行军,在男人堆里,一年半载碰不到女人。 冷不丁抓到一个还不能碰。 副将越想越憋屈。 真是不懂他们怕什么,她又不是没嫁过人。 何况君主最开始抓她是为了威胁楚御,可楚御已经死了,君主抓她的目的也就没了。 哪怕人被玩死,就说是追剿的过程中误杀了又能如何。 哪有俘虏还跟个娘娘一样供着的。 很快军中吹哨。 溪水中的男人们纷纷出来换上衣服重整队伍。 副将上岸规整好之后,不自觉地看向那个车马。 驾车的将士刚刚回来准备启程。 他走上前,给那小兵塞了点银钱,眼神示意了下车里。 小兵看懂了他的意思,踟蹰着有点害怕,“副将……” “那个夫人碰不得,婢女还碰不得吗。”副将瞥了他一眼,“我玩完了,后面给你。” 小兵此番倒是犹豫起来。 副将拿出了点将帅架子,不耐烦道,“能不能办?” “能。”小兵压着声音,“能办。” 副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探身上了车! 车内突然钻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骤然间变得逼仄。 虞绾音和青颂惊了一瞬,纷纷后挪,企图躲开这突然闯入的男人。 马车动荡片刻,被前面的小兵立马压住。 恰好队伍启程,这点动荡根本没引起太多关注。 青颂又惊又惧,尤其此时天色全黑,他一进来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原本就漆黑无比的车厢内更暗一层! 青颂将虞绾音拉到身后,硬着头皮质问,“你要干什么……” 青颂刚说了一句话,径直被男人拽过去,一掌劈在了后颈! 将她径直打晕过去。 虞绾音下意识去喊她,男人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夫人安静一些。” “你要是敢声张,我就把她扔出去赏给我的弟兄们。” 虞绾音的声音卡在喉中,一直没敢放下簪子的手隐隐发抖。 他见她不吭声,唇角扯起笑着将已经晕过去的青颂扔在旁边。 虎背熊腰朝着车厢里侧的虞绾音压了过去,“别怕……” 虞绾音快速后挪,和他拉开距离,“你,这是你们将领的车马,你胆敢在他的车里……” 副将听完就笑了,“怎么,要我把他叫来一起吗?” 他看着她被自己的浑话吓得噤声,满意地撸起袖子。 这车马被她呆久了,四下都沁着一股铃兰幽香,越是靠近她越是清晰。 男人咽了咽口水,满眼都是这身能掐出水的生嫩肌肤,可惜大半都被衣衫覆盖。 那身躯随着她急促而慌张的呼吸起伏显露出姣好的弧度,恨不得让人撕开衣衫,好好尝尝这美人香。 看得他心腹火热,想也不想扑了过去! 这马车空间本就不大,虞绾音躲闪不及,被他抓住衣袖,蛮力一扯! 虞绾音正要惊叫,忽然被他捂住嘴巴! 他嘿嘿笑着,“美人你别出声,今晚就只有我,你别怕,小声点叫。” “你要是声音大了,外面可都是男人,听到的有一个算一个,今晚怕是都忍不住要来做你的一夜夫郎,你这小身板也不怕被玩坏。” 虞绾音一口咬住他的手掌虎口! 利齿一下就见了血,突如其来地疼痛逼得男人不得不松手。 他沉着脸看自己的伤口,“小贱人,敬酒不吃吃……” 虞绾音挣脱开,发簪立马对准了自己的颈间,“所以你们将领的确不知道你擅闯是不是?” 她头发和衣衫都在拉扯间变得散乱,一缕碎发挂在她嫣红唇间,却看得人平添兽-欲。 副将见她此举,不得不顿住。 人要是真死了,他还是不好交代。 他抬手示意,“别激动……” 虞绾音紧紧盯着他,“你避着你们将领私闯他的车马,做这等事,必然是他没有应允。” 她反应很快,“不然你们一开始就一起进来了。” “你不让我们出声,是你怕我们出声,被他知道!” 副将脸色变得难看,笑也笑不出来。 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她一个关在车里的俘虏,怎么看出来的。 虞绾音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但看他的反应是自己猜对了。 她警告着,“你现在,立马出去!离开这里!” “不然我就叫人,让你们将领知道你违反军令。” 她虽然不懂胡人的军令是如何的。 但中原自古以来违反军令,都会被处以极刑。 副将死死地盯着她,要说出去他怎么可能甘心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他统领上千兵马的将帅,被一个女子吓退,说出去他都嫌丢人。 虞绾音厉声催促,“出去!” 她的声音俨然大了许多。 副将咬了咬后槽牙,沉吟片刻后还是笑了,“好,我出去。” 他作势起身。 虞绾音紧盯着他的身影,看到他起身往外走。 然而,就在她刚要松一口气时,男人蓦的回身,一掌要往她颈侧劈。 看架势是要将她打晕。 虞绾音忙不迭躲开,扬声喊人。 “救”字刚出口就被男人从身后捂住口鼻拦了回来! 马车外队伍已经行进了一段路程,驾车的小兵也不知里面怎么样了,怎么这么安静。 此番异样惹得他时不时回头偷看着车马的动静。 前面气氛同样异样。 启程后,阿筝就能感觉到自己身侧时不时传来些尖锐的审视。 这审视与先前的不同。 隐隐带了凶险和肃杀。 阿筝记得这个将领的亲信刚才脱离了队伍,队伍启程也不见他回来。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离开跟她有关。 但这里距离戎肆的营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若是他们刚刚顺着她走的近路应当很快就到了,可惜还是被胡人看出来异样。 现在是越往前走离他们越远。 怕只怕,还没找到戎肆营地,他们就要发现她了。 阿筝轻轻咬唇,眼下心思已然不在引路上。 天色愈暗,山风愈凉。 冷不丁吹过来一阵,卷起地上枯枝败叶发出破败的吱嘎声响。 尘土迎面而来,像是一柄柄细小地利刃刮得人前行艰难。 队伍速度不得不放慢。 一片漆黑的前路,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胡人将领眯起眼睛定睛看过去,果然看到是他派遣出去的 随从回来了。 他视线在自己回来报信的随从和一旁那个小萝卜头身上。 伸手握住了自己的腰刀。 只要确定了这个小萝卜头真的给他们引到了错路上。 就直接砍了她的脑袋! 那身影跑到近处,胡人将领正要上前,脸色却忽然间变得难看。 他报信的随从身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 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层一层火把。 和数不清的漆黑人影。 行军多年,他不会分不清,这是埋伏! 风声渐起。 阿筝看清楚这四下情况,眼睛亮了一下,朝他们招手。 那报信的随从与其说是来报信,不如说是逃命,“快撤!有埋伏!” 他甚至都没跑到他们面前,利箭离弦直接将他从马背上射穿! 胡人将领骇然,立马抽出腰刀顺手将刀压在阿筝颈后! 不等他放话威胁,又是一枚利箭朝着他的眉心直直而来! 一伙黑影来势汹汹,从四面八方围聚而来! 后方队伍里,马车内男人轻而易举地抓住虞绾音,将人拖到了身下! 马车一阵混乱动荡,他冷笑着,“好,你叫啊,我看你还能叫……” 他话还没说完,一声利器刺穿血肉的声响闷闷地回荡在马车里。 男人蓦的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被摁在自己身下的人。 而她手里一开始对准她脖颈的发簪,就插在他的喉管之处! 喉管处的疼痛瞬间让他丧失了呼吸的能力。 虞绾音又拔了出来,再度刺了进去! 鲜血从脖颈心脉处汹涌而出,呛到了他的口鼻之处! 顺着她握紧发簪的手流淌而下,浸染了她素色衣袖。 虞绾音手指颤个不停。 即便如此,男人的力气也要比她大上很多。 副将面色变得狰狞可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企图夺下簪子反击! 几乎是同时外面传来一阵躁动,紧接着地动山摇的震颤感从足下传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天地之间波谲云诡,烟云缥缈。 胡人大多没有反应过来,纷纷拿起兵器却发现对面阵仗颇大,以压倒之势滚滚涌入。 车马外的小兵慌慌张张地掀开帘子,“副将!” 他定睛看到了车内满地是血的光景,吓得慌慌张张地跑开! 男人被叫了一声有片刻的愣神,虞绾音再度拔下簪子,顺手掀起一旁的桌几,用尽了毕生力气砸向了他。 他失了力气,不得不松手企图躲开。 却瞳孔愈发涣散,身形踉跄。 虞绾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砸他,拼了命地砸他。 只听“哐当”一声,男人从车厢口跌倒下去! 虞绾音惊魂未定,呆愣愣地坐在原地,衣衫沾血又破损,仿佛一个精致的白瓷花被欺负得摔碎了一般楚楚可怜。 眼前视线没了遮挡,她看到外面僵持成一片。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这边胡人手握兵器蓄势待发,而周遭黑压压地一片将他们围在这里! 情势严峻,只要一声号令,就能立马打起来。 甚至她这边死了一个副将大家都无暇顾及。 能和胡人分庭抗礼的,虞绾音脑袋里只剩下楚御。 阿筝也是说要带她来见楚御。 方才的惊惧和委屈在想到那个人的一瞬间还是无法压抑。 那到底是第一个给过她庇护和疼惜的男人。 虞绾音委屈得鼻尖酸涩,想也不想上前探出车厢,唤了一声,“夫君救我。” 话出口,虞绾音径直撞见,那人高马大的悍匪之王坐于马背之上,似猛兽般的视线直直看了过来。 第33章 这一声突兀。 在一片死寂的僵持中,像是个导火索。 虞绾音看清楚来人,心下一惊。 她眼睫轻抖,自知自己喊错了人,唇角颤了颤。 戎肆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琥珀色瞳孔映出不远处,那受了极大委屈的白瓷花倩影。 方才还在和对面商谈的胡人将领微微蹙眉,不知怎么的刚刚还觉得尚有商量的余地。 这会儿心底一片寒凉。 他看见戎肆那张冷淡的面容肉眼可见地渗出强硬,口中下令,“杀干净。” 有匪兵立即冲进了胡人的队伍里。 刀剑寒光乘着月色席卷而来。 虞绾音立马放下帘子,逃避似的躲进了车厢里面。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天哪。 她喊了什么啊。 她怎么又惹上他了。 虞绾音捂住眼睛。 原以为是夫婿援兵,不成想又是一群豺狼虎豹。 她一时间甚至分不清,是胡人危险还是他更危险。 虞绾音这会儿满脑子还都是刚刚看到戎肆浑身悍匪杀气,冷眼扫视整个胡人队伍的样子。 而他手里拎着的,是才砍下来的一个胡人头颅! 戎肆扔下它,就像是随手丢掉什么垃圾一般轻松随意。 他在相府当了数日马夫,虞绾音发觉自己好似真把他当一个简简单单的马夫应付了许久。 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数月前,在匪营里看到他的样子。 那时他如现在一样,身为土匪敢牵扯朝官纠纷。 敢私抓皇亲贵胄,砍手寻衅都是家常便饭,更遑论手握着大批军火,尽可胡作非为。 马车中血腥气息无孔不入地萦绕着她,让她的思绪更加紧绷。 方才看到的一切在脑海中就愈发的清晰渗人。 虞绾音蜷缩在马车里半天没缓过神。 马车外的打杀惨叫声和血肉被隔开的钝响就越来越密集地传入耳中。 每一下都让她浑身浮起鸡皮疙瘩。 虞绾音又不得不捂住耳朵,才能隔绝掉一些外面的惨叫声。 在这种关头,生与死都极为容易。 方才还威风赫赫、活蹦乱跳的胡人,转眼间都是一具具垂死挣扎的尸身。 战火烧过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坟冢。 虞绾音从来没有这般密集地经历生死,以至于每一声惨叫都会让她的身体轻轻发颤。 像是就在她耳边嘶吼。 也像是命运轮转,不知何时那一刀也会砍在自己身上。 虞绾音闭着眼睛,这会儿想到的是…… 戎肆刚刚离京的时候,她指派了楚御的下属,前去围剿他们。 虽然当时不知道是他。 但后来知道了,若是他因一己私欲而耽误要事,其实她也没有后悔。 突然之间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 有胡人惊慌失措地爬上来,“别杀我,别杀我,这里有个美人,我献给……” 胡人说着就掀开帘子,近乎是同时一柄长刀径直刺穿了胡人的胸膛! 染血的刀尖比他先一步出现在马车门口。 胡人身体僵在原地。 紧接着他的身体被长刀挑起,干脆利落地甩到了车下! 哐当一声重物甩下的声响,车前端一个人影跟着一步跨了上来。 虞绾音骇然,双腿发软根本直不起身。 帘子不是被掀开的,是直接被扯了下来。 戎肆将扯下来的帘子扔在了地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里拎着浸满血色的长刀。 他从外面走进车厢,每一步都踩得车厢木板吱吖吱吖作响,仿佛能把谁的骨头也像这样一下一下踩碎。 戎肆踩着满地鲜血,“好久不见。” “相爷夫人。” 血腥气和山野间的青草气息迎面而来。 虞绾音说不出话来。 眼前光影一暗,一个偌大的披风将她包裹住。 紧接着,戎肆拿出来了一捆绳子。 虞绾音警惕地看着绳子,“你……” 戎肆就这么看着她的表情,将她双手捆住,“夫人刚杀了个人,不捆你,兴许下一个杀的就是我。” 戎肆嗓音浑厚低哑,“夫人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虞绾音思绪紧绷,“你知道……” 她刚说出几个字,声音就戛然而止。 “知道什么?”戎肆打量着她,“你应该记得你做过什么。” 虞绾音哽住。 一边因为他故意提起她遣兵围剿他的事而心惊胆战。 一边因为他这含义颇深的“夫人”二字而头皮发麻。 她摸不清楚他这话是企图强要她,还是报复她。 但细想其实这两件事也不冲突。 虞绾音咬唇,自己这幅样子,近乎算是被戎肆强行掳走。 她早就丧失了反抗的余力。 被带出车马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然蒙蒙亮起。 一夜混战之后,四下横尸遍野,杀伐屠戮得没有留下一个胡人活口。 血腥味比方才马车里的味道更重。 像是一座地狱血城。 戎肆踩着尸骨离开,像是踩着什么衬脚的垫脚石。 他同先前一样,将她放在身前,将她和自己的腰身捆在一起。 虞绾音局促不安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绳结被他一圈一圈缠过,大抵是想要离他远一些,不被捆束得那般紧,浑身僵硬别着一股劲。 戎肆瞥见她的小动作,不动声色的猛一施力。 绳索骤然拉紧! 虞绾音被突如其来的蛮力拽得不得不后挪,脊背一下子贴在了身后男人胸膛上。 独属于他身上的晨露青草气息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住。 虞绾音不得不屏气,但却因为这个屏气的动作,让自己身后来自男人的心跳声更加清晰。 一下一下狠撞着她。 虞绾音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慌乱。 反观戎肆倒是格外平静坦然。 青颂那一下被打得过重,这会儿还没有醒过来,被人带上车马。 另一边阿筝踹开挡路的胡人兵,大松了一口气。 她正好走到虞绾音的马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走远了碰不上你夫婿了。” 那“夫婿”两个字发烫。 尤其是她刚喊错了人之后。 虞绾音听来窘迫,身后男人的存在感愈发强烈。 她这才反应过来,阿筝哪里知道她正经夫婿是谁,阿筝只见过戎肆啊。 她怎么会以为阿筝是要带她来见楚御。 她真是急傻了。 阿筝还笑道,“这下放心了吧。” 虞绾音更担心了。 她想哭,这会儿怎么也哭不出来。 阿筝瞧虞绾音没比刚才好多少的表情,有些心疼,“夫人该是吓坏了。” 戎肆像是没听见一样处理着手上的缰绳和架马用的器具。 只是偶尔垂眼看着身前人的反应。 宗承喊她,“小鬼,这边。” “诶,来了。”阿筝跑过去。 阿筝离开后,戎肆才微微低头,“被谁吓坏了?” 他一说话,虞绾音就抖了一下,“没谁。” 戎肆嗓音幽然,“心虚?” 她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息,烧得她耳根发红,“不是。” 戎肆沉吟着催马。 虞绾音被颠簸了一下,下意识扶住什么结实的东西稳住身形。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扶住的是他的腿。 虞绾音掌心被灼了一下,手掌下属于男人的肌肉鼓动,将她身形也带得起伏。 虞绾音手忙脚乱地收回手。 她这次没比上次被他带回匪营好多少。 甚至还更糟了。 算是她轮番得罪他后,又一次落难被他抓住。 匪兵将胡人的兵甲武器和一些金贵玩意都掳走,启程回营地。 营地距离这边有些距离。 赶路赶了一个多时辰,到了驻扎营地。 又换了辆车马离开营地,前去附近的老寨。 虞绾音被戎肆塞进车里。 但他没走。 这般突然地跟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让虞绾音很是紧张。 她警惕地和他保持距离,看着戎肆弄了一盆清水,将干净的帕子浸在水里自顾自地忙着什么。 虞绾音双手还被他捆住没有松开,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你要绑我到什么时候?” “夫人这可不像俘虏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抓回来一个祖宗。”戎肆轻敲了下手边的水盆,“过来。” 他用的是抓,不是救。 虞绾音别开头,不愿意配合。 戎肆就这么盯了她一会儿,浑身上下散出些威压。 而后径直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阴影压过来,将她身形完全拢住。 虞绾音还是怕的,挪了挪身子,紧接着就被他大手捞了过去。 自然而然地放在了膝上。 这般根本无法反抗的力道,让虞绾音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任由摆布的小鸡崽。 戎肆身形高大,即便是这样还是比她高上许多。 大掌扣着她的腰身,完全如同将她捆锁住的铜墙铁壁。 无处可逃。 虞绾音神经紧绷,被捆住的双手本能护在身前。 戎肆压根没搭理她的反应,将水中的帕子捞起来拧干,顺手覆在她脏兮兮的脸上。 把自己弄得跟个小花猫一样。 虞绾音面前被沁了一层冰凉湿润水珠,紧绷的神经被迫舒缓下来。 而后被动地被他擦干净脸上沾染的灰尘血迹。 他的动作不算温柔,甚至带了点蛮力。 看到脏污之处就擦掉。 换了换水又继续。 直到脸颊脖颈擦干净,再往里,他的手就被那捆束住的白皙藕臂挡住。 戎肆抬眼,正对上她湿漉漉又紧张的神色。 他垂眸,顺手扯过那双藕臂,擦掉她手上早就干涸的血迹。 擦到最后,硬是给人擦红了一片。 虞绾音也不吭声。 只是被他擦到些敏感处,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从前其实没有这般敏感。 好像是嫁给楚御之后,被他生生磨出来的。 他床笫间行事乖张,故意挑起她全部的感触,在她紧绷时和缓,在她放松时发难。 久而久之她对自己所接触到的碰触都变得敏感。 判断着他下一步的行动,但往往她都会猜错。 越是猜错,她下一回就越敏感。 她不吭声,是不敢让眼前的男人知道。 戎肆也不知道怎么的,擦脸还没事,擦手她就开始抖。 手腕内侧抖,小臂处也会发抖。 直到戎肆看着她纤细手臂上的红痕没有消退下去,甚至开始发青才意识到自己力气好像大了。 他蹙眉,再度对她的娇气有了新的认知。 他掂量了一下被捆住的那双手。 倒是比在江陵见到她的时候匀称。 看得出来楚御养人是上了心。 难怪这么快她就有所偏心。 戎肆冷眼看着,顺手解开了绳索,擦掉藏在里面的血污。 但拇指却按住那泛起淤青的地方,有意无意地开始揉散淤血。 虞绾音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开始揉了,男人指腹上薄茧粗粝,那里不疼但他越碰那痒意就越重。 虞绾音实在是忍不住,“你别揉了。” 戎肆回神,挑衅至极,“怎么,楚御也这样揉过你?” 这话有些张狂直白。 虞绾音开始浑身发胀。 她反驳他,“他是我夫婿,他就是跟我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 戎肆语调张狂而放肆,“他算你哪门子的夫婿。” “虞绾音,你们只是过了礼,到现在都没有婚档,你拿什么证明他是你的夫婿?” 虞绾音微怔。 他们的确没有婚档。 在成婚后去民曹办婚档之前,民曹就被烧了。 他们的事情暂且搁置。 没有婚档在律例上并不承认结为夫妻。 但在民间许多地方不在意这个,过了礼就是夫妻。 只不过后面牵扯到旁的事情追究起来会麻烦一些。 大户人家都需要婚档入民曹。 本来她没想这么多,想着入档是迟早的事。 但是没想到会被匪贼钻这样的空子。 虞绾音心慌意乱地看着他靠近。 “是不是你觉得,过了礼就是你的丈夫。”戎肆幽然道,“可我们就差个礼了。” 虞绾音气息混乱,听得出来他想做什么,“你敢 。” 戎肆因她这样的反应,心绪更沉,“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怎么嫁给他都愿意。 跟楚御成婚也是不得已。 “这才多久,你又是为了楚御想杀我,又是这般勉强。” 凭什么。 虞绾音唇线绷直,听他再度提起那事,态度强硬几分,“上安城郊,我并不知道外面的匪贼就是你。” “迁都在即,晚一天对整个上安城乃至郢州都是大麻烦。” “若你非要因为一己私欲拦在城外,坏了大事,我想杀你又如何?” “你觉得你一人的分量,跟满城百姓和郢州的将来比,能比得过吗?” 戎肆少见她这般疾言厉色地争执,可惜说得却是想他死的话。 男人眼底暗流翻卷,唇角扯出一个阴凉的弧度,“可惜我没死。” 他扯住了虞绾音的手腕,“虞绾音,我好像说过。” “你要是想我死,最好让我死透,否则你该祈祷别落到我手里。” 话落他稍一用力,就将人拽到了身前。 虞绾音被动地扑到了他的胸口。 她慌慌张张地刚要起身,男人铺天盖地的雄性气息就压了下来。 虞绾音被掐住下颚,唇齿被侵入的瞬间,错愕地睁大眼睛! 他来势强硬而凶悍,她偏头躲避,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压着后颈,侵入更狠。 原本只与自己丈夫有过亲密接触的地方,被另一个陌生男人侵占。 他的进攻凶猛无比,以迅疾扫荡之势留下自己的印记和气息。 那是独属于山林间的草木气息。 夹杂着柠檬草的浅淡香气。 虞绾音在这种事上还是保守得厉害。 她根本无法接受短时间就换了一个男人的刺激感。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力将他推开! 而后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地一声尖利脆响。 整个车厢都安静了下来。 虞绾音后知后觉自己用大了力气。 掌心都开始发麻。 戎肆被打得微微偏头,这短暂的沉默让虞绾音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自己因为这一巴掌会被怎么对待,慌慌张张地后挪。 片刻后,戎肆却是冷笑出声。 他抬手轻拭唇角,擦掉美人津液后,再度拿起绳子朝她走过去,“这双手还是得绑起来。” 虞绾音被他堵在角落,无处躲避,又被他捆住双手。 戎肆慢条斯理地摁住她的手,一圈一圈地缠绕,“你自己选。” “要么跟我成婚,还了你欠我的婚事。”他说着,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蛰伏已久的豺狼虎豹,“要么我就用我的方式,报复你在上安城郊,设计围剿我的恩怨。” 他要她现在就回答,“选哪个?” 哪一个好像都没什么区别。 但虞绾音见过他报复的手段,譬如江陵匪营那个断肢残垣的齐仲之子,被射杀的赖婆子,城郊混战重伤的楚御,还有刚才外面那尸身血海。 “你要是不选,那就我选……” “我选。”虞绾音打断他的话,自己选还是让他选,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得清,“我答应与你完婚。” 戎肆看了她一会儿,判断她此番话的真假。 但他也不拘于真假,只是悠游道,“你要是再骗我,我就帮你选了。” 虞绾音觉得,完婚不就是被报复吗。 他一定会欺负她。 从方才那个强吻就能感觉到他压了多少怨恨在里面。 她从来没觉得吻能带有那么大的攻击性和破坏力。 像是能把她整个人都撬开。 车外有人叫他。 戎肆沉沉应了一声,顺手拉过马车里面的被褥,什么都没有说,径直出了马车。 虞绾音垂眸,虽然他没说什么,但看着他拉过来的被褥,大概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被褥都是新的,干净整洁,上面是熟悉的晒青味道。 是暗示她可以在这里休息。 戎肆走之后,很快又有人上来送东西。 那匪兵在寨子里见过虞绾音,看见虞绾音手腕被主公绑起来还很意外,“诶,主公这是干什么呢。” 好容易找到媳妇,还给绑上了。 真是糙汉子,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匪兵犹豫了下,悄悄走上前,“我给你解开,先吃点东西,临走了我再给你绑上。” 他虽然不敢擅自做主,但偷偷通融一下应当也还好。 虞绾音因他态度好到有点防备。 按理说,他们若是知道她是楚御的夫人,知道她的身份。 也知道京郊那场混战与她有关,不能态度这般友善。 但那匪兵当真是没有其他恶意,反倒热络地将膳食摆在桌上,顺道帮虞绾音把绳索解开。 虞绾音看了他一会儿,“你们知道我在这?” “不知道啊。”匪兵眨了眨眼睛,“我们就是来劫胡人的,不成想劫到了你。” “听说你与我们主公在外采买被掳走,我们还可担心了。” “主公也是倔,不把你找回来,喜幡都不让撤。”匪兵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还好把你找回来了。” 他将碗筷摆在虞绾音面前。 帮她盛了一碗鱼片粥。 虞绾音听着他们的话锋。 想来戎肆应当没有跟他们说过她的身份。 看样子也不打算再提起来。 “先前,你是被谁家掳走了?” 虞绾音不吭声。 匪兵见状,心想八成是个伤心事,索性也就不提了,“没事,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们之前还去了一趟上安,没瞧见你。” 虞绾音看了看他,“你们去上安是……” “这不是胡人要打进来了,实际上是为了去探探虚实。”匪兵一五一十地说着,“你可不知道,主公差点没回来。” 虞绾音是知道的,但还是得装作不知道一样问,“怎么了?” 匪兵说起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这是我们的个人恩怨了,你也就听个乐子。” “我们和相府交手了一回打了个平手,听说北蚩进犯,我们就想应对外敌要紧,准备撤离,结果楚御那狗官杀了个回马枪。”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着主公布了个陷阱,还好主公命大。” 虞绾音听这话不太对,“相……楚御那边已经知道北蚩进犯,难道没有以谈和为先,与你们商议撤离的事吗?” “哪有什么狗屁谈和,大事为先的道理我们比那群狗官懂。我们都准备撤了也不需要他们谈和,结果他们上来就要主公的命。” “说什么,取到主公性命的有封赏。” 虞绾音不太敢相信,但有些隐隐地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多少封赏。” “具体不知,倒是缴获了一盒子紫珍珠。” 虞绾音瞬间恍然。 一旁匪兵说到气头上,喋喋不休地开始骂人。 被外面赶路的匪兵敲门提醒,“别跟女君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知道了,这不是把女君当自己人嘛,我就没搂住。” 虞绾音心不在焉地用完膳食。 他们就跟着撤了下去。 临走前匪兵犹豫了下,还是没给虞绾音绑回去。 主公能默许他们来伺候,那也就默许了松绑。 虞绾音心情复杂。 是没想到上安官宦阳奉阴违到了这种程度。 话传两层下去,就变成了她想直接索取匪贼性命。 再传两层上来,就变成了匪贼谋利又害命的贪得无厌。 难怪她觉得自己没有错,也难怪戎肆那么大气性。 虞绾音僵着身子,在马车内枯坐了一会儿。 说到底她已经有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了,还是受不住钻进被褥中。 算了,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 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 队伍休整后准备启程。 戎肆走到队伍前面,翻身上马。 宗承问着,“人怎么样?” “挺精神的。”还能打人。 宗承唏嘘不已,“没想到在这里能碰着她。” 起先他们兵分三路,按照胡人可能会去的三条路线。 宗承带的一路去了楚御那边。 一路派遣到清古坡外的树平沿路,盯着胡人不会毁掉迁都进程。 戎肆带的这一路,是探子来报,说胡人不知为何又添了一批援兵在清古坡外蹲守。 这个位置处于树平和楚御所在兵马的中间,进可攻退可守。 戎肆带兵过来,撞见虞绾音其实是场意外。 她浑身是血,头发凌乱又惊惧委屈地出来喊人救她的时候。 戎肆只想杀人。 喊的是“夫君”,他就更想杀人了。 他也分不清这里面是不是掺杂着对楚御劫妻的情绪。 他只想把那群胡人杀干净,然后把人抢过来,好好告诉她,谁才应该是她的丈夫。 他觉得自己当土匪当得有点犯贱了。 他被算计得快要没命还惦记着仇人的女人。 起先想的报复她的花招一个接着一个,可现在戎肆甚至觉得,她设计围剿他的理由坦荡又充分。 她是为了百姓和郢州清路,不是为了楚御。 戎肆都要被自己给气笑了。 他跟疯魔了一样,听她说,他跟满城百姓和郢州的将来比,根本不算什么的时候。 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是对的。 一种很诡异的渴望压过了愤懑。 乱世里,渴望被怜悯、被救赎是苦难中人的天性。 他觉得楚御不该有,他也想要这轮明月。 迫她独照我。 他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想要得到她。 第34章 虞绾音在马车中一点点睡沉。 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拖拽到梦境深处。 可她听到有人上了车。 在一片静谧的山路中,这独属于男人的脚步声还是格外清晰。 她试图睁开眼睛,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那人越走越近,在床榻边站定,居高临下望地着她。 这极强的存在感让她愈发不安,轻轻蜷起手指仿佛抓紧寝被能让她有些真实感。 也不知道他看了她多久,才俯身,将她身上的被子掀开。 外面的冷风拂过,她身体轻轻一颤,接着便有暖源压覆而上。 他举止温和轻柔,慢条斯理地将她的衣带扯开,顺着松散的衣角没入衣物深处,触碰到她温软的肌肤。 那手指却是冰凉的,一触碰到她就再也没有从她的身上挪开。 像是缠在了她身上。 虞绾音不知怎么的神经放松了下来,耳后响起楚御极轻的声音,“别怕。” 是他。 楚御在赶路的途中,白日里要伴驾,她时常深夜被他弄醒。 在睡梦中,被缓慢而深入的侵占,以至于她通常在开始时没有任何防备。 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思绪混乱不堪。 手脚都软得没有力气。 她每每都是懵懵地被挑起来。 毫无防备地被占据,再到深夜敦伦得昏天黑地,浑身发麻。 此番也一样。 他在她失神后爱怜地从背后抱着她小憩片刻。 四下安静许久,只是他的存在感还在。 虞绾音又要睡过去之时,感觉到身后的人起身,却不是要走,而是捏住她,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 虞绾音有片刻的晃神,隐约感觉到这力道变了许多。 一改往日的温柔,变得强硬而粗鲁! 虞绾音下意识出声,“夫君,痛。” 说完,才发现不对劲。 不止力道。 甚至连身体里的都…… 虞绾音惊慌之下看到那个完全笼罩在她身上,身形高大如小山的匪贼之王! 虞绾音手忙脚乱地推搡他。 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腰身,桎梏感从腰际传来。 虞绾音瞬间惊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还未等自己庆幸这只是梦境,却发现自己视线之中满是红绡暖帐,有人在等她醒过来。 她是倚在他胸口睡着的,四下温热,耳边还是男人沉沉的心跳声。 虞绾音懵了片刻。 戎肆手中翻看着一张红纸,就这么坐在婚堂里,见她醒来施施然道,“真能睡。” 虞绾音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 这才发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匪寨。 但里里外外都张灯结彩,竟然还是虞绾音当初离开的时候,让他们准备成婚的样子! 红灯笼挂了整个寨子,这几个月谁也没摘。 谁也不敢摘。 虽说平日里大家相处和睦,但多少是惧怕戎肆。 这跑了的夫人不抓回来谁也不敢把准备成婚的东西收起来。 甚至大家时不时都得打扫干净,让这些喜具整洁如初。 虞绾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不过看屋外一片漆黑,大概是睡了足有一整日。 以至于到了匪营,自己什么时候被沐浴梳洗过,又换上婚服的都不知道。 原本答应就是被迫。 又只是睡了一觉,睁开眼就被坐在婚堂。 这过于快速的进展让虞绾音一阵一阵心悸。 虞绾音用了几分力气推开他想下去。 戎肆却顺势捏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了回来,将手里的红纸递给她,“你睡了太久,我就帮你一起准备好了。” “看看,喜欢吗?” 虞绾音身体僵了片刻,她隐约知道那是什么。 她接过来打开。 果然是婚书。 婚书上已经写好了合婚的内容。 戎肆的指印按好在上面,就差她的指印。 虞绾音呼吸急促了些。 戎肆把玩着她的手,食指滑到掌心,轻而易举地撬开探入。 又顺着她的手心上滑到指节,捏住了食指指骨,慢条斯理又不容抗拒地按在了印泥上。 虞绾音手指颤了一下,被他捏紧。 戎肆看着她,一言不发地施力,“是不是很喜欢?” 将她的手指沾满红印之后,按在了婚书上,“我们今日就要完婚了。” 虞绾音看着自己的指印按在婚书上,浑身汗毛直立。 她不过就是跟楚御走散,就被换了夫婿。 戎肆低头问她,“饿不饿?” 这极近的浑厚嗓音像是震在了她的骨缝里,震得她骨头发软,“不,不饿。” “不饿,那我们就还差一项礼没圆。” 虞绾音心口一悸,忙不迭地改口,“饿,饿了,我饿了。” 戎肆起身,将她放在一旁,去取备好的喜膳。 虞绾音暂时脱离了他的掌控,环顾四周。 山寨中的婚房是新打的,在匪王山石洞穴居所的深处,这一片洞穴与寨子其他人居住的地方相隔有段距离。里面布置以游野族群的最高礼制,喜幡齐整,在石床高台上铺的虎皮兽毯。 四周红绸摆布,兽骨烛灯照明。 屋子里熏过喜香,是山中特制的鲜花调。 闻起来清新潮湿,有些暧昧。 戎肆将她放在高台兽毯上,四下红纱帐就散落下来,遮住石床里面的光景。 她记得数月前他提起过,山里没那么多规矩。 走过婚堂就是拜过,他们这看起来已经算是过了礼。 虞绾音没有心思吃东西,她撑着身子,见他一走开,立马跳下高台,朝着这片洞穴出口跑。 她还没等跑出婚房。 “吱吖”一声重响。 她面前的石门落下! 回头看见那高大英武的匪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虞绾音企图逃出去的去路被完全堵死。 身后传来男人粗哑幽然的嗓音,“又不饿了是吗?” 虞绾看着戎肆大手松开落门机关,朝她走过去,他步履缓慢,视线将她锁住。 每一步都带了悍匪的凶性和威压。 虞绾音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笼中鸟,在他步步逼近之时,后退几步,很快脊背就贴上了冰凉的石门。 戎肆问她,“还吃不吃?” 虞绾音没有回答。 戎肆扬眉,“你不吃,那就该我吃了。” 虞绾音心尖一颤。 蓦的回想起刚刚梦境里,她身体前半夜是这个,再一转身就换了个人。 大抵是那梦境太过于荒唐。 虞绾音肩颈缩紧,生怕被什么人破开,让她也荒唐起来。 这样无缘无故地换了男人。 若真是如此,戎肆和楚御前后脚不过三日。 荒唐。 虞绾音眼睫颤得厉害,“你,你冷静一点,我,嫁过人了……” 戎肆俯身看她,将她周围光线全部遮挡起来,“相爷夫人,你看这里是不是很眼熟,这是我们的婚房。” “我他妈比楚御来得早。” 虞绾音哽住。 “你本来应该嫁的就是我,”戎肆手指顺着她耳侧滑下,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你这是跟他睡熟了?忘了我?” “那我们也能慢慢睡熟,你就不会再记得他。” 虞绾音被他这浑话刺激得耳根酸胀,扬手一巴掌还没打过去,就被他捏住腕子。 而后压在石门上,俯身堵住她微开的檀口。 虞绾音被这样强吻,反应很大,但却挣脱不开。 呜呜声如幼猫嘤咛,听得人心发痒。 她越是挣扎,他越是研磨深入。 她所有的反抗都像是给他可乘之机,让他寻到一点缝隙都能钻进去。 强行让她归属于自己。 气息滚烫,而身后石壁冰凉。 冰火两重天之下带来的是被强硬夹击的压制。 虞绾音从未有被这样侵略过,她的推搡捶打毫无用处。 反倒是手脚愈发软了下来。 眼尾沁出一层迷蒙的水雾。 早就该这样了。 早在数月前,她没有被带回上安就该这样了。 戎肆俯身将她拦腰抱起。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虞绾音思绪又悬空了一瞬,她的挣动变成了无助地抓在他的领口上。 戎肆紧跟着感受到微弱的窒息感。 这窒息感更加剧了他有些疯狂的念想。 虞绾音被再度放在高台兽皮之上,她试着撑起身子,又被捏着腕子不容置疑地压了回去。 他的力气实在是大得吓人。 只是一只手捏着她手腕,虞绾音就觉得她被他完全牵制掌控。 戎肆身影一点点压近,外面红烛灯光透过红纱,又被他身影遮挡,变得晦涩幽暗。 四下只有衣物晃动的影子。 虞绾音被这种与夫婿分开三日,就被迫改嫁的背-德感,以及这样强大的压制力弄得心绪纷乱、惶惶不安。 大手覆上她纤弱腰身,她就狠狠地抖了一下,手足无措地想要压住他的手腕,出口就是颤音,“我是答应了与你完婚,但你总要等等……” “见我那般激动,”那高大身影将她囚困于兽皮高台之上,带着她的手抽开她的裙带,“不是要夫君?” 虞绾音愕然,捏着他手腕除了那鼓动的肌肉在她掌心起伏之外,就是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是如何解开了她的衣衫。 戎肆居高临下又干脆利落地扯开了她的裙带,扔在了一旁。 虞绾音身上单薄的衣衫松散开,她本能地护住身子,一点一点往里挪。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还是你想要楚御。” 虞绾音不敢回答。 戎肆缓慢而坚定地上前,“不说话,那就是要我。” 虞绾音与他商议,“给,给我点时间。” “多久?” 虞绾音勉强提出了一个她能接受的时间,“三个月。” 戎肆笑了,“不行,不给。” 这婚事,他已经等了三个月。 新婚妻子也已经做了自己仇人数月的妻子。 近乎是在下一瞬,男人捏住了她的小腿,手掌施力。 这般猛烈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虞绾音惊得连连出声,“慢,慢一……” “我会慢,但你得是我的。” 虞绾音身体被陌生触感激得连翻轻颤。 所有的惊呼交缠和挣扎都被淹没在红纱帐之中,初秋寒凉的山石洞穴中,热浪阵阵。 她被热气笼罩包裹着,压制着一点点占据。 石门紧闭的婚房所有声音都碰撞在石壁上。 被无限放大,碰撞又回弹,一遍一遍厮磨着美人脆弱的神经。 虞绾音在某一瞬间觉得自己要化了。 被岩浆熨帖着融化成一滩水。 随后熔岩碾压滚过,整个人都开始被充盈浮起,意识蒸发消散。 只剩下无法言喻的背-德羞耻感。 那个梦境仿佛变成了现实。 身体都换了人。 那嘶哑的浑厚嗓音剐蹭在她耳侧,“夫人我救了你几次,数数看。” 她说不出话来,他就帮她说,“江陵、奉天寺、清古坡,三次。” “你阻拦楚御围剿江陵,还了一次,想杀我又欠了一次,算作扯平。” “三次,受住了。” * 混战之中的郢州大地四处可见战火灼烧肆虐过的痕迹。 每一处都残存着山崩地裂地狂猛之势。 地动山摇间,遍生摧残。 人烟草木无一安然。 狂风之中山林动荡,树干枝丫被吹得发出破败残吟。 丛林枝叶震颤,枯枝败叶簌簌而落。 楚御先前遣走的前端朝臣和将士已经抵达树平,卫尉在树平城墙上看了半宿,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到楚御赶来的影子。 他在墙头来回踱步,“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相爷应当昨天就到了。” 怎么还没有来。 一旁属下同样也着急,“我们最晚明日就得启程,不能再等了。” 偏在此时,一个浑身尘土连盔甲都被烧焦的将士从城外赶来。 口中高喊着,“报!” 卫尉微微蹙眉,远远看着来人。 下面的侍卫将来人拦住,那人拿出来了“楚”字令牌。 侍卫见状立马放行。 卫尉从城墙上下来,“相爷呢?” 他不认识这个将士,但楚御身边多的是他不认识的死侍。 因此也就没有怀疑。 将士神色严峻,“相爷战死清古坡,要你们继续迁都,择贤领队。” 卫尉大惊,“相爷战死?!” 宿方故作悲痛神情,“是。” 四周听到的人连连踉跄几步,霎时间都有些六神无主,“怎会如此!” “胡人兵马埋伏过多,相爷负隅顽抗,最终与胡人同归于尽。” 宿方将烧焦的“楚”字令牌呈上,“这是相爷遗物。” 这东西的确是楚御随身带着,调遣府兵用的令牌。 卫尉见过,他有些恍惚,仍然难以置信。 一时间城墙上气氛都无比沉闷。 但悲痛在这等情况下不能持续太久,卫尉捏紧了手中令牌,“相爷替咱们抵挡了胡人数千兵力,咱们万不可毁了相爷的良苦用心。” “即可启程迁都!越快越好!” 此番话一出来,周围兵甲士气大增,齐齐一声,“是。” 卫尉也回去重整军队。 楚御从前最重用的便是禁中卫尉,楚御不在,自然是他代替领队。 很快楚御的讣告也跟着四散开。 宿方见事情都安排妥当,也悄无声息地离开树平,回去复命。 他这一队的任务就是帮迁都行程盯梢,确保胡人不会偷袭队伍,让郢州迁都前路顺利到达云京。 顺便将楚御的死讯昭告天下。 说到底,他们半个匪营的人都跟楚御有血仇。 宿方也不例外。 他死了所有人求之不得。 恨不得让大家尽快知道,哪怕现在还没找到楚御的尸身。 就好像有些事情说多了就能成为真的一样。 清晨天光乍亮。 婚房红帐将外面的光影透出斑驳光痕。 红烛燃尽,满室的喜色看得出来是主人家昨夜大婚。 石床之下无比混乱,石床上锦被将那依旧没有分开的身影拢住,看起来是一对亲昵的新婚夫妻。 戎肆睁开眼,手臂以不可抵挡的姿态禁锢着身前的人。 她 还没有醒。 柔软一团被动地蜷在男人怀里。 她额头抵靠在他胸口,触碰到的男人胸口处还有一片血色疤痕。 那还是她半月前设计围剿他留下的疤痕。 伤口甚至没有完全复原,她昨晚又咬了一口在上面。 男人健壮脊背上随处可见细细的血色抓痕,初初极深,末尾又轻又细。 像是谁挣扎过后脱了力气的无助妥协,连脊背都抱不住。 滑落的锦被显露出她肩头奶豆腐般的莹润光泽,上面还残留着几个牙印。 算是他还回来的。 戎肆看了一会儿,对她那点幽怨这会儿早就烟消云散。 哪怕他差点死在那场围剿中。 算了。 她说她不知道是他。 多半是楚御从中作梗,挑拨了什么,利用她的聪慧想铲除自己。 戎肆粗粝的手指撇掉她眼尾濡湿,触碰到她脸颊时,才发现不对劲。 他蹙眉,手掌覆上她的额头。 掌心霎时传来滚烫的温度。 戎肆蹙眉,起身抽离。 这般离开的举动,让婚床上的人嘤咛一声。 如泣如诉。 不止额头,她浑身上下都烫得厉害。 虞绾音半梦半醒间被人套上衣物,离开了那满室旖旎的屋子。 她不知道她又被人抱到哪里去了,但是很快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段婶在骂人,骂得什么,骂的谁她没听清。 但是那人没有还嘴,闷声听着。 骂完之后开始询问病发前的事情。 “昨晚几次,怎么把人折腾成这样的?” 那人顿了顿,“一次。” 段婶眼皮跳了一下,“一次就……” 准确的说,她只受住了一次。 第二次开始没多久就昏过去了。 醒来就一直哭闹,说她不行了,说她要死了。 整个人气息一抽一抽,差点背过气。 戎肆知道她体弱,狠话虽然放出去,但也不能真把人折腾坏。 就没再继续。 何况他本想打持久战,第一回 就是适应和习惯,没拖太久。 他也没有正经发力。 谁成想这样也不行。 段婶还以为他是禽兽了一晚上。 乍一听这情况,沉默片刻,继续训斥了他一番,“既知道人身子弱,你就不该这般蛮横。” 戎肆垂眸领训。 虞绾音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一只温凉的手贴在她脸颊上,她顿时就委屈了起来。 这像是他手上的温度,她记得楚御对她很是温柔,从不曾像昨晚那般。 不会把她弄昏了,再弄醒。 不会把她弄得要死要活,喘不上气来都不肯放过她。 他说慢压根也不慢啊。 她昨晚眼前光影甚至都是残影。 快到人都要被撞出去,却又被拉回来。 怎么躲都能被追上,被迫承受他,沾满他的温度。 人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她稀里糊涂呢喃了一声,“相爷……”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只手不是相爷的,是段婶。 段婶沉默了片刻,柔声安抚,“乖乖别怕,没事。” 戎肆看着那昏睡中的人。 刚从他的床上下来,喊得却是另一个男人。 他蹙眉。 但跟病中的人计较这个很没意思。 只能跟另一个男人计较。 楚御又如何,他怎么记得头一晚楚御也把人弄病了。 楚御跟她第二回 ,她也病了。 楚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有多会伺候人。 戎肆就不信,他伺候人能不如那个奸佞。 虞绾音不知又昏睡了多久。 再度醒来之时还是有些低热不退。 段婶坐在她床榻边,见她醒了立马上前,“怎么样?” 虞绾音定了片刻,才回想起来昨日都发生了什么。 她说不上怎么样。 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拆散架了一般。 说起来就是酸。 又酸又涨,哪里都是。 腰直不起来,连手指抬起都费劲。 段婶爱怜地安抚着她,“你是昨夜突感风寒,我已经骂过他了。” “发汗太多又见了凉风,你身体敏感之时最易寒气侵体,除此之外其他都无碍。” 虞绾音不吭声,委委屈屈地靠在床榻边。 第一次对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恶匪有了认识。 段婶坐近了些,说得很是委婉,“还有些地方生嫩了些,我帮你上了药,没伤到实处。” 虞绾音听得浑身泛起绯色,窘迫非常。 还是不能接受,她上次和楚御还是三日前…… 这阵子本身房事就频了些。 他说楚御死了,她是不信的。 肯定是他为了强占她,编出来的什么借口。 段婶见虞绾音还不说话,便转移了话题,“你身边那个小女娘也已经醒了,她脑髓震伤,还晕晕乎乎的,需要静养一阵子。” 虞绾音听到青颂的消息,才来了精神,“脑髓震伤是……” “没伤到根本,只是需要躺几天。”段婶哄她,“来,你先吃点东西。” 段婶不说还好,一说她的确觉得饿了。 段婶将桌几放在床榻上,摆好吃食陪她用膳。 虞绾音一生病是真的气弱,有气无力。 段婶便喂她,其实段婶早些年有一个女儿。 她从来没有提过。 因为女儿是病逝的。 孩子如果还在,应当和虞绾音差不多大。 段婶看她吃饭倒是认真,多少也放下心来。 人只要能好好吃饭,其他都不是问题。 虞绾音吃饭温吞。 举手投足都是温雅。 段婶觉得自己早该看出来这是大户人家的女娘。 眼下山寨里知道虞绾音身份的人不多,只有戎肆、宗承还有她。 毕竟山寨里的人普遍恨官,虞绾音要是在这里生存,那个身份难免会招来怨恨。 曾经段婶也恨,与这个孩子相处下来,忽然意识到—— 他们一视同仁地恨官,和那些官府不分青红皂白地剿匪。 其实没有区别。 污秽朝堂有好官,山野恶匪也有良民。 这一点,好像谁都没看清过。 除了眼前这个小女娘。 俗世中身陷仇恨的人,容易眼盲心狠。 清醒的人不多。 但也不能怪他们。 戎肆一直压着她的身份,大概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回来的时候只说人之前被劫走,现在回来了。 她与他成婚后就是这山寨女君,谁也不敢再问。 虽然是抢回来的。 段婶想着,也觉得主公因这孩子有些疯魔,每一步都铺好了把人抢回来的打算。 不过别说主公,她也很喜欢虞绾音。 看虞绾音乖乖吃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举止间有些亲昵疼宠的味道。 虞绾音微微抬眼,沁水剪瞳亮晶晶地望着她。 看得段婶心都要化了。 无法理解,有这样的孩子,虞府是怎么舍得把人养得病恹恹的。 虞绾音却在想另一件事。 她轻声与她商量,“我以后能不能住在您这里啊。” “当然可以。”段婶知道她怕什么,并不介意,“是该让他长长教训。” “你们这阵子分房,你也好养养身子。” 虞绾音见她这么说,轻轻松了一口气。 想段婶是连他都敢骂的,应当可以拦住。 她还是想多了。 虞绾音在段婶这里呆了一日。 准备用晚膳之前,戎肆回来了。 他走到门口,虞绾音就听到外面有人跟他打招呼。 可怕的是,段婶这会儿不在房间。 戎肆大步流星地准备进门,虞绾音一下子警惕起来,下床跑下去 企图将房门拴上。 但是晚了一步。 戎肆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惊得虞绾音后退几步。 她顺着他进来的脚步后撤,“你你你出去,这不是你的屋子。” 戎肆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看她精神头倒是好多了,“整个寨子都是我的。” 虞绾音退得身形不稳,绕到桌子后面和他拉开距离,“你别过来了。” 戎肆单手就将面前的木桌拖开,“哗啦”一声推到一旁! 那可怜的遮挡瞬间消失。 虞绾音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大力气,更不知道自己昨晚怎么在这双手底下熬过来的。 戎肆开门见山道,“饿不饿,跟我回房。” “我不跟你回去。”虞绾音掉头就要往屋子里跑。 没跑两步就被追上,拦腰扛起! 第35章 虞绾音被他触碰到还浑身发麻,撑着身子,拍打他肩背,“你放开我。” 戎肆将人扛出去。 段婶正好从外面回来,“诶,主公,你慢着些别摔了女君。” 段婶手忙脚乱地把膳食放在一旁去追人。 戎肆根本不为所动,直接将人扛进房,放到了软榻上。 虞绾音顺手抓起软枕就扔了过去。 戎肆被砸了一下,微微偏头。 虞绾音又把毯子扔过去,被戎肆伸手接住。 虞绾音抓到什么就砸什么,但软榻上也没太多东西。 很快她就砸完了。 四周空空荡荡地让她再度丧失安全感。 虞绾音缩紧身子,挪到后面,转头看见段婶过来,立马喊她,“我想跟你回去。” 她不敢跟这个豺狼虎豹呆在一个屋子里。 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再扑上来折腾她。 他太凶了。 她会被弄坏的。 说什么要么成婚,要么报复她。 她一早就觉得,这两件事没有区别,果然没有区别。 虞绾音从来不知道房事还能让人大脑空白到晕过去。 她当时以为她要死了。 段婶与戎肆打商量,“这几日你们先分房。” 戎肆很坚决,“不可能。” 一句话就给段婶堵了回去。 段婶无奈道,“她病着,你们还是分开些时候好养病。” “怎么跟我分开就好养病了。”戎肆没打算让段婶把人带走,“在我这里也能养病。” “普天之下,就没有刚成婚就分房的说法。” 虞绾音顿了下,她似是要说什么。 但话到嘴边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戎肆瞥见她的小动作,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她刚跟楚御成婚后,分房了几日。 是楚御心疼她不胜房事,又怕自己忍不住。 戎肆知道。 虞绾音不敢提别的,又求救似的看向了段婶。 段婶走上前示意戎肆,“你先跟我出来。” 戎肆看了虞绾音一会儿,只能转头先跟段婶出去。 段婶将戎肆叫出去。 虞绾音紧贴着石墙的脊背才轻轻松缓下来。 虞绾音默默祈祷着段婶能说服他,把自己带去她那里住。 但两刻钟后,戎肆自己回来了。 虞绾音绷着唇角看他进门。 戎肆一只手提着一箩筐瓶瓶罐罐,另一只手提着食盒,打量着她的神情,“看到是我很失望?”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朝着她走了过去。 虞绾音立马缩紧身体,看他就这么坐在了软榻边。 她一个劲地挪,恨不得把自己镶进墙里。 虞绾音表情有些许幽怨。 她也是这会儿才想到,段婶再怎么敢骂他,那也只是表面上的。 段婶不可能越过戎肆干涉他的决定。 他才是这一寨之主。 这么多年,总不可能谁都可以骑到他头上。 这人连皇亲国戚都敢杀。 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还烧不烧?” 虞绾音别开头。 戎肆扑了空,但并没有就此作罢。 他径直将她整个人都捞了过来,大手掐住腿弯,扣住纤腰一提一放,硬生生把人扣在了腿上。 这一系列如同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让虞绾音屏住气息。 再一定神,身下就是男人那饱满鼓胀的腿部肌肉。 硌得她生疼。 很难不让人回想起,昨晚这身腱子肉是怎么撞在她身上的。 虞绾音手忙脚乱想要下去,却被他扣得结实。 “别动。”戎肆从她身后扶住她额头试温度,虞绾音被那力道带得微微扬起头,后脑抵在身后男人的肩窝。 他另一只手就这么环着她的腰身。 大掌一下子就覆盖了半边腰身尺寸。 虞绾音坐在他腿上都是只能到他肩膀的高度,腰身也感觉到了那股掌控感,甚至连气息都不敢过重。 生怕能让他感觉到他这般轻易就能掐住她。 戎肆已经感觉到了。 这腰还没有骨头,一手绵软,仿佛掐一下就能掐断。 戎肆这般想着鬼使神差地动了下手指。 掐了她一下。 虞绾音被捏得尾椎发麻,喉间立马压住了细细的呜咽。 戎肆将她那点声音和颤抖的睫毛尽收眼底。 不止软,还敏感。 动不动就生病。 戎肆对于眼前人的易碎有了切实的认知。 虞绾音绷着身体,这回是一动也不敢动。 她不明白怎么试个温度,试这么久,但也不敢说话。 戎肆神色暗了几分,就这么扣着她额头把人往自己身上按了下。 低头去尝她裸露在外的白润雪颈。 那灼热气息靠近时,虞绾音就发现不对劲。 她肩颈缩起,推搡他的手开始挣扎。 戎肆没用力囚着她,虞绾音却动作极大地一下子挣脱跌坐到了软榻边的雪貂绒毯上。 她把自己给摔疼了,细长如远山青黛的眉蹙起,眸底一汪剪水。 偏偏裙摆被蹭开。 显露出骨肉匀亭的双腿,蜷曲在白软的绒毯上。 足踝处还残留着一圈暗红指痕,再往上是乱七八糟的吻痕, 他俯身去扶她,虞绾音却不敢再让他碰自己,“你,你不行,我生病。我是算计过你,但你不能这样欺负人。” “我昨晚都,都晕过去了,我都快死了。” 戎肆听着眉心一跳。 就昨天那挠痒痒的程度,还能死人就见鬼了。 弄他一身,那他妈是爽-晕过去的。 虞绾音真的很怕他硬要,“我都已经被你强娶来了,你,你干嘛还急。” 还肿着啊。 他要强来,以他那般蛮力,那处真的会破掉。 戎肆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禽兽,但看她害怕又可怜的模样,喉结又重重地滚了一下。 想把她就这样摁在雪貂绒毯上…… 他眉头拧紧,思绪发沉。 吃过跟没吃过的区别很大。 他本就是精力旺盛的男人。 没吃过前靠行猎、走军火那些凶性活计泄掉精力,哪怕同屋而眠都不会起什么心思。 吃过之后,哪怕只有一回,也像是刻入心脉的瘾。 那些蛮力的消磨与她相比都索然无味。 一回根本不够。 整夜怕是都不够。 不够到,看见她就会心底发痒。 连呼吸都像是引-诱。 …… 算了。 戎肆起身,他忽然就理解楚御为什么新婚就要跟她分房。 一个屋子里能忍住才怪。 迟早把她身子折腾坏。 偏偏她还禁不住折腾。 他往外走。 虞绾音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还是紧张地等了一会儿。 但进来的是段婶。 段婶是笑着进来的,“我与他说了好久,他都不答应分房先冷静一阵。” “你是怎么劝的?” 段婶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 虞绾音红着眼睛,“我没劝。” 可能是他良心发现了。 总归是戎肆不让她去别的地方住。 只能在他们的婚巢住,唯一的让步就是他可以不在这里睡。 很奇怪。 仿佛是怕刚抢回来的夫人,去别处睡就不是他夫人了一样。 虞绾音不管为什么。 只要他暂时不在这里,那就意味着她能好好歇一歇。 好在段婶陪她,到让她能安心一些。 段婶宽慰她,“他行事是粗鲁了些,但看得出来听你劝,日后磨合磨合总会好的。” 虞绾音没看出来他怎么听她劝了,她性子本身就温吞。 别说房事,就是往日里做什么都与粗鲁沾不上边。 那种事情她本身就吃力。 可他又凶又猛。 她还记得他昨晚是如何掰着她,让她颤颤巍巍地吞下。 粗声粗气地说她不是嫁过人吗,怎么吃不下。 那股子浑话,她想 都没想过的,他张嘴就是。 虞绾音本就不爱出声,更遑论听这种话。 羞愤得想打他还扛不过那般勇武。 她才刚刚适应楚御的和风细雨,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个。 虞绾音不想磨合,磨合就意味着还要那样被折腾。 还要那般承受身体和心理上的羞耻。 她好像跟他房事风格很不合。 她踟蹰很久,有些难以启齿地小声跟段婶商量,“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不能合房啊。” 段婶愣了一下。 虞绾音其实也觉得,不论如何段婶是寨子里的人。 她跟戎肆应该是更近的关系,但虞绾音还是本能地相信她。 段婶反应片刻,忽然无奈低笑,“那就只能是我与他说不能了。” 虞绾音抿唇,“可以吗?” “可以啊。”段婶也能理解虞绾音的处境。 人到底是主公抢回来的,想必是吓到了。 娶回来总归是要时间让她适应。 段婶是过来人,对于她的要求,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何况她的确身子弱,那小子又没轻没重,最好是暂缓合房。 “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告诉他。” 虞绾音放下心来。 她捧着药碗,将汤药喝下。 戎肆去了山寨主营。 主屋恢弘阔大,是先前他日常起居处理寨子事宜的地方,离特地准备的合居婚巢并不远。 宗承前来送消息,看到戎肆在这里,还有些意外。 他将手中文书放在旁边,“主公没去找女君?” 戎肆捡起文书,“段婶在。” 宗承“哦”了一声,心说段婶在好像跟他过去也不冲突。 他狐疑地环顾四周,发现一旁卧榻上寝具没有收起来。 宗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多看了两眼主公。 其实主公这幅样子,更像是新婚不合,被新夫人赶出来了。 宗承明白了这一点就有些看热闹不闲事大,“女君如何了?” 戎肆眼皮也没抬,“昨日不胜路途劳累,病了。” 他还给自己补了一句,“怕给我过了病气,不让我去。” 宗承并不相信,“女君被你抢回来,按头成婚还这般贴心啊。” 戎肆掀起眼帘,宗承呲着的大牙慢慢收了回去。 他问,“你有事?” 宗承摸了摸鼻梁,“楚御身死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前面迁都的队伍启程继续,卫尉领队。” “楚御倒是处理了一批闲散冗官,队伍留下的多是朝廷肱骨。” 戎肆判断着。 京城的禁中卫尉风评还算是好,起码没有一些乌七八糟的事。 既然他们已经顺利启程,那剩下的就用不着他一个匪贼操心。 北蚩兵马此番吃了亏应当一时半会不会再有所动作。 能安生一阵。 “咱们防备着点。”说到底这次是直白了当的告诉北蚩兵马,他们是敌非友。 通常无法招降的势力,那最好尽毁。 这个道理他们都清楚。 不知道北蚩兵马何时会卷土重来。 “好。”宗承说着,准备出去安排。 刚走出去没两步被戎肆叫住,“等等。” 宗承折返回来。 戎肆沉吟片刻,“楚御的尸身能否找到?” “找不到,主公。”宗承比划着,“那里的人都烧成炭了,看不出来谁是谁。” 戎肆沉默许久。 但楚御尸身一日找不到,他就无法安心。 他站起身,“你再跟我去把那条路走一趟。” * 虞绾音安安生生地在屋子里呆了两日。 发热还有些反复。 仿佛要把前阵子迁都赶路受的累一并歇过来一样。 阿筝偶尔来看她,带着她新采回来的果子。 满满当当一篮。 阿筝不知道虞绾音怎么就病了,“是昨日累得吗?” 虞绾音眉眼微动,“是。” 阿筝还是个小孩子,没办法跟她解释太多。 且当她是赶路累的吧。 何况哪怕之前她跟戎肆不是夫妻,那现在也是了。 阿筝带路是好心,她心里清楚。 虽然认错了人,但是目的也达到了。 他们都得救,脱离了胡人的掌控。 阿筝帮她洗了几个果子放在旁边,陪她坐了一会儿,说是再去给青颂送一点。 青颂的情况没比虞绾音好到哪里去。 胡人那一下打得没轻没重,青颂足足昏迷了将近两日。 虞绾音风寒未愈不便去见她。 没想到约么一刻钟后,阿筝把青颂领了过来。 虞绾音微微撑起身,“怎么过来了?” “青颂阿姊不放心你,非要来看看。” 青颂眼下走路还脚步虚浮,茫然地环顾四周喜幡和红纱帐,桌前还有已经燃尽的红烛。 她眼底带过几分诧异,转头看见虞绾音靠在红帐喜床上。 青颂便是不问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虞绾音跟阿筝支会了一声,“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在这里就好。” 阿筝应下来,走出了房间。 青颂走快几步,跪坐在床榻边握住虞绾音的手,“夫人……” 虞绾音没说话。 青颂看主子好端端的乍然生病,一定是受了大委屈。 这两日,青颂见的人不多,但是也知道了,这是一个山匪营寨。 应当是在她昏迷的时候。 山匪拦了胡人的去路,但是又见色起意把夫人劫走了。 青颂昨日在屋子里躺着,总是听外面说什么寨主新婚、寨主大喜。 这匪贼能是和谁大喜。 她急得总是想起来,但一起身就头昏脑涨地,连屋子都出不去。 青颂沉默良久,“怪我。” “不怪你。”虞绾音想着,“都没事就好。” 青颂看着虞绾音,“我醒过来时,还想着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跟朝越他们送信,好让相爷过来把夫人救出去。” “可我后来听他们说,相爷死了。” 青颂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甚至不太敢出声。 “他们说归说,”虞绾音闷声道,“我一日没见到他的尸身,就当他还活着。” 匪营里的人都与楚御有仇怨。 戎肆尤甚。 以她对戎肆的了解,他那般恨楚御。 楚御死了,戎肆一定得把尸身找回来,亲眼看着或许要千刀万剐才放心。 可是现在没有尸身。 应当是他找不到,既然找不到,那就可能是没有死。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但起码楚御对她实在是没的错处可以挑。 答应嫁归答应。 她与楚御分开三日,实在是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身死,自己高高兴兴地跟另一个男人成婚。 虞绾音觉得自己被困住了。 困在了道德和情义的枷锁中。 可她也清楚,戎肆多次救她不说。 且最开始也是她答应成婚,又把他丢下。 虞绾音思绪很乱。 说实在的,她不想这样陷入跟哪个男人成婚的争执中。 她现在想的跟一开始一样。 她不觉得与谁成婚,或者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能改变什么。 屋子里许久没有人说话。 虞绾音想有些事情想太多徒增烦恼,倒不如先这样稀里糊涂地过着。 已经这样了。 段婶进屋,看她们两个在叙旧,将给虞绾音准备的药放在旁边。 一左一右查看她们两人的伤势。 好在都恢复得不错。 段婶扶青颂回房。 很不巧,青颂出了门,正巧碰上戎肆回寨。 青颂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从前在相府办差的马夫。 青颂这会儿还头昏脑涨,看见熟人很是激动,压根顾不得细想。 戎肆下马她就甩开段婶,小步跑了过去,” 戎大哥,快救救夫人。” 戎肆神色严肃起来,“夫人怎么了?” 青颂小声帮虞绾音求救,“夫人被恶匪抢来了。” 戎肆:“……” “那些个混账东西,定是看夫人生的好,将夫人强娶入寨。” 戎肆闷不吭声地被骂了一通。 段婶上前便听到这一番痛骂,勉强与戎肆解释,“她刚能活动,头脑还不是太清醒。” “无妨。”戎肆受了这顿骂,然后平静坦然地看向青颂,“我就是那个恶匪,她现在是我夫人。” 青颂骂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戎肆没有过多停留,径直绕过她离开。 后面匪兵跟着上前喊他,“主公……” 青颂霎时间汗毛直立,难以置信地看着戎肆背影,“主公?!” 她愣在原地,一脑袋浆糊。 只剩下一个念头…… 天塌了。 家里的马夫不仅是恶匪,还是个匪王。 然后凶性大发把夫人抢走据为己有了?! 段婶上前扶她,“孩子,先回去休息吧。” 青颂呆愣愣地走了两步,一下子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 虞绾音喝过药就开始犯困,她躺在卧榻之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温凉的布帛擦拭她的额头。 将她额角沁出的薄汗擦掉,又再度换水。 周围气息干净清爽,泛着潮湿的迷雾水汽。 低热中的人贪恋这一丝清凉,轻轻蹭了他一下。 那只手并不避讳,得寸就进尺。 带了私欲地开始明目张胆地顺着她的动作,剐蹭着她的脸颊。 那指腹上的薄茧蹭得虞绾音又麻又痒,不得不睁开眼。 正正看到床榻边坐着的男人! 虞绾音屏气,怔愣须臾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蹭的是谁。 以及他现在手指还在她脸颊上。 指腹在脸颊停留片刻,就褪去了凉水的清润,一点点升温,很快就恢复到他本身的体温。 滚烫而炽热。 如同他的眼神。 虞绾音被这眼神烫到了,立马撑坐起身,动了动唇。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问段婶去哪了。 戎肆却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敛眸收手,“段婶一会儿过来。” 他重新将布帛放入清水中淘了一下,拧干。 再将人拽过来擦了下脸。 虞绾音一动不敢动。 但能感觉到他手上力道是比之前那回是轻了一点。 戎肆仿佛很喜欢把她打理得干干净净,让她舒服一些,最后擦完一遍,将布帛扔进盆里,起身。 “去山上转了一圈,捡回来些你的东西。” 去什么山上转一圈,能捡回来她的东西。 虞绾音没听懂。 戎肆拎过来一个包裹放在床榻边的桌几上,大刀阔斧地坐在旁边示意她拆开。 虞绾音伸了伸手,将包裹拆开。 果真看到了一些零碎物件。 那像是在她那辆马车上放着的东西。 有一些她的荷包、衣物、挽发簪子丝绦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的药。 再底下……是一个盒子。 虞绾音定神,看见那盒子是很意外。 这里面装的是她姨母留下来的信件! 她都没有想过还能再找到这些东西。 虞绾音打开看了看,里面的信封还都完好无损的放在那里。 除此之外,里面倒是有个陌生的荷包,“这里面好像不全是我……” 虞绾音打开看见荷包里那节图腾玉坠,话语戛然而止。 戎肆看了过去,“不是?” 发现虞绾音盯着一个荷包发呆。 荷包里面的玉坠上刻着玄鸟。 是鄯善的图腾! “是我的。”虞绾音拿了出来翻看着玉坠,玉坠上挂着的绳结与她那串佛珠的绳结一样。 是姨娘打结的方式。 这是姨娘给她的! 戎肆还是第一次见虞绾音这般情急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个很重要的物件。 这种带图腾的玉坠意义非凡。 如果虞绾音没有记错,这通常是见面的信物。 送来给她,是要见面的意思。 虞绾音反应很快。 姨娘想来接她? 她又继续翻荷包,翻到了荷包里面被折叠成细小一块的信件。 虞绾音当着戎肆的面,没有敢把信件拿出来,“你,没有看过里面的东西吗?” “我有什么好看的?” 戎肆就打眼一瞥那马车里的东西大概都是她的,能拿上的就拿上了。 虞绾音轻轻“哦”了一声。 戎肆离开,虞绾音偷偷躲在被子里看过之后能确信,他肯定没有看过。 这个荷包里,这封信。 是姨娘和阿姊听说开战,要来接她走的信。 是要,不是问她要不要。 落款是一个月之前。 按照时间算,他们已经启程,快到边疆了。 玉坠也是玉哨。 是日后接应的信物。 第36章 虞绾音有一点点激动。 她将信件妥帖的放在匣子里,上锁。 玉坠贴身存放。 安静下来时,能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就是不知道她现在山寨里,姨娘和阿姊还能不能找到她。 能的吧。 阿姊来信说,她驯的海东青可展翅于九天,目及千里,来往通信。 驯的猎犬就是目标化成灰都能帮她找到想要找的人。 而且她好像驯了很多。 虞绾音心情松快很多。 段婶进来就能感觉到虞绾音今日好像有点开心。 她细想主公这两日出去,帮女君找回来很多旧物,看起来应该是让她挺开心的。 但实际上戎肆是去找楚御的尸身。 尸身没找到,沿路发现了虞府几个人的尸身,以及楚御护送虞绾音用的车马。 车马里外都是楚御死侍和胡人的尸身。 但是戎肆仔细找了一圈,没有看到楚御身边的亲随在里面。 伍洲和朝越。 尸身没找到,戎肆就顺便把车厢里剩下的东西收拾回来。 戎肆并不想承认楚御对于虞绾音安排的周到。 但也不得不承认。 那条小路看得出来,新开辟没多久。 特地为了谁显而易见。 按照这一路的惨状来看,应当是虞绾音走的那条路被虞府其他人知道了。 外面人的消息并不如楚御身边人的嘴严,偶然间走漏了消息被胡人知道,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楚御原本顺顺利利地过了清古坡,又折返回来让自己身陷险境。 起先戎肆还以为是为了什么宝贝。 原来是为了这个宝贝。 戎肆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觉得也该感谢楚御,在他不在的时候帮他照顾好了夫人。 但这也不妨碍他想让楚御死。 寨子里的生活很快就恢复如常。 初秋大多是农忙时节,寨子里的人照旧朝露启程,黄昏回来。 手里拎着各式各样采摘的新鲜瓜果。 出去打猎的少年们拎回来的猎物也更多了些。 说是要准备过冬。 “你看,我也会猎雁了,我是不是也快要可以娶媳妇了。” 一旁同伴笑骂,“娶你大爷,你该不是羡慕主公了吧。” 宿方催促道,“寨子里姑娘多了,少说粗话。” 几人闻言反应过来,纷纷噤声。 其中一人不服,“诶,那兰阿筝说话可比我们粗。” “你他娘的说什么呢?!”阿筝听见了,咬着狗尾草就找过来算账,“再胡说八道我拔了你的狗牙。” 事实上姑娘也就来了三个,和寨子里数千男人比起来,堪称寥寥。 他们正在院子里闹着。 虞绾音刚好从屋子里走出来。 院子里一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懂事地先打了声招呼,“女君。” 宿方走上前,“女君怎么出来了。” 虞绾音只是想透透气,“我在屋子里带得闷了,想出来走走。” 毕竟这几日养病都在屋子里。 不知是谁出声提议,“我带女君去走走。” 立马有人拦他,“我也可以。” “别争了,”阿筝走上前,“女君想去哪,我跟你去。” 这倒是把虞绾音问住了,“我不知道。” 她对这里也不是很熟。 宿方开了口,“我带你们去后面看看。” 阿筝迟疑着,看向虞绾音。 虞绾音没有拒绝,“好。” 其实去哪都行,她就是想走走。 虞绾音的身体情况走不远,宿方就近带她们绕过这个山头,寻到一棵红枫树下小憩。 这一片地势偏高,背山之处,山势陡峭不利于居住,因此也就没有什么房屋。 虞绾音坐在枫树下青石上,头顶枫树叶子由深绿开始变黄,树冠之下橙黄、橙红到大红的叶片层层叠叠。 色彩纷呈。 这里也能看见山寨里圈着的那个山崖瀑布。 夕阳下,水汽晕出一层彩虹。 还有人在农忙没回来,零零星星的人影在橙黄晚霞中遍布整个山野。 天边有飞鸟飞过。 孤鸟鸣叫的声音响彻天空。 虞绾音抬起头看过去。 想到如果阿姊海东青飞过来,有没有可能也像是他们一样。 找到这里,找到她。 那应该还得有一段时间。 虞绾音收回视线,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偶然间看到一队兵马从山下小路穿过。 他们衣装和寨子里大部分都不一样。 虞绾音定神细看了两眼,发现他们也不怎么走寻常路,而是钻进一个树林里就消失了。 虞绾音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生病花了眼。 约么一刻钟之后,再度出现了一小队兵马。 这次阿筝也看到了,“那些人也是寨子里的人吗?” “对。”宿方提起来,“他们是寨子里的军备。” 阿筝不懂,“军备是什么。” 宿方跟阿筝解释了一番。 虞绾音知道,寨子里的军备,换言之就是私兵。 他们是山寨私养的兵马,和他们暗中藏匿的军火一样。 “他们跟咱们不住在一起,”宿方指了一个方向,“他们通常住在那边的山上,每日集训,规矩严苛。” 虞绾音看着他示意的方向,才发觉这个山寨比她想象中更大一些。 说是山寨都不太合适。 这更像是一座山城。 城中一应俱全,从她进入寨子时看到的城墙防守。 也包括军队。 甚至那远处绵延山脉里藏着兵马和数不清的军火。 是了,难怪这院子里时常活动来往的人她多少都开始眼熟。 就是没觉得有数千那么多人。 但戎肆那日带人去拦胡人,的确是乌泱泱的几个山头的匪兵。 一眼望不到边。 院子里时常见到的这些,大多是忙着山寨日常生活的事,兵甲甚至军火在这里基本没有见到过。 多半也是戎肆没有把军民两处给混在一起。 不好管理。 这样想来,戎肆好像懂一些养兵之道。 虞绾音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询问,“你们是如何发展出来这么多兵马的?” “主公这么多年,一点点安排出来的。”宿方坐在旁边,看向一旁远山,“要说这个寨子的人,多是十几年前垣川之乱落难的人。” 虞绾音再度听到这件事,神色认真许多,“垣川之乱?” “嗯。”宿方嗓音很低,往日里鲜活明亮的少年在提起这件事之后暗淡下来,“那阵子北蚩与幽州相争,幽州想要郢州帮忙,结果滕氏一族挂帅通敌叛国,与北蚩勾结反打幽州边境。” “军中大批将帅反对无果。” “北蚩借力碾压幽州后又翻脸,打进了垣川,将垣川洗劫一空。” “守城主将被斩,十万兵马和两万百姓,无一幸免。” 虞绾音呼吸凝滞。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垣川之乱完整的解释。 宿方这十数年间不知道提起这件事多少次,以至于现在说起来语气称得上是平静,但不乏阴郁,“守城主将是主公的父亲。” “而滕氏一族,就是当今左相的母族,是他们一家,害得这么多人流离失所。” 阿筝出声问道,“可我听说,滕氏也满门被灭。” “那是他们罪有应得。”宿方轻扯唇角,压着情绪,“他们通敌叛国,被朝廷遣兵诛杀,是他们活该,是他们该死。” “可垣川百姓和兵马不该成为上位者逐利的牺牲品。” “主公那时带了很多人出来,在这个寨子里重新过活。” “本来没这么多人,后来垣川逃出来的都找主公。再或者,那场乱战中死了夫兄的孤儿,被送上来。只要说他们夫兄曾是主公父亲手下的兵将,主公就替他父亲照单全收,养在寨子里。” “再后来,民间过不下去的也会上山来找,久而久之人就多了。”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 她想起来,之前段婶跟她说的。 段婶的丈夫参军阵亡被当做叛贼逃兵,官府查到她的头上,追缴家财。 段婶说丈夫不可能叛逃,但是无人信她,将她的家查封。 后来她才上的山。 是朝廷追查叛贼,因为一些官员分不清哪些是逆党哪些不是,就把许多为了郢州战死的将士说成逆贼。 英烈要给抚慰。 但说成逆贼不用,他们反而可以从百姓身上获利。 虞绾音倒也能理解,他们这么恨官的原因。 我为家为国拼死殊斗,而为官者受我荫庇,却压我一头颠倒黑白,还要做强盗的行当。 谁能不恨。 虞绾音忽然不知道迁都到底有没有用了。 这个王朝,最起码十年前,就烂了。 宿方看着周围群山,他们入目所及之处,基本上都归属于寨子,“我们这里的人多是官府追缴的‘逃兵’人家,他们不让我们在民间过活,那就只能上山做官府不容的匪贼。” “那会儿我们刚过来,最开始人手少,这些都是主公带着大家一起建了两个山头。” “后来人越来越多,地方也越来越大。” “那军火这玩意,其实最初只是官府经常上来打,主公防备他们用的。做着做着就做大了。” 宿方轻声慢语地跟她们说着寨子起家的事情。 人手少,建了两个山头也是听起来令人大受震撼的事情。 尤其对于虞绾音这种,手不能提肩部能抗的人来说更甚。 天边日头沉入绵延山脉间,拉扯出最后一缕霞光。 宿方站了起来,“女君,我们该回去了。” 虞绾音跟着起身。 四周比起来时昏暗许多。 宿方走在后面断后,“山上乱石多,女君注意脚下。” 虞绾音心不在焉的答应着,“好。” 不成想一个走神,直接踩中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碎石,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 惹得阿筝和宿方连连惊呼。 入夜,虞绾音刚被扶回屋子。 门口就传来沉闷急促的脚步声。 戎肆绷着脸,大步流星地进门,瞥了一眼宿方。 宿方让到一边不敢吭声,天地可鉴,他带女君去的地方已经是相当安全的地方了。 段婶拎来药箱时,多看了两眼戎肆的脸色。 然后识趣地放下,转头叫着一旁跟罚站一样的宿方和阿筝离开。 三个人明明走得悄无声息,但在虞绾音这里存在感很强。 她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就都走了。 不是。 都走了,那她…… 虞绾音略显不安地想要起身去叫段婶。 还没等站起来,男人的阴影就压到了她面前。 戎肆将药箱“哐当”一声放在旁边,“又容易生病又容易受伤。” 虞绾音被吓了一跳。 戎肆看见她抖的那一下。 还容易吓着。 戎肆动作不得不放轻了一点。 这只是戎肆正常地语气和动作力道。 虞绾音不知道他在凶什么,表情开始幽怨,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你把我送走好了。” 戎肆这会儿不说话了。 他将药箱打开,取出来里面的金疮药,又去取清水。 一番折腾之后,他坐在虞绾音面前,一 把捏住了她的膝盖。 虞绾音毫无准备地被他捏住,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男人大手温热滚烫,触碰到她冰润肤质,显得更烫了一点。 戎肆把人往他身前一拖。 虞绾音却觉得自己被硬拽了过去,身形不稳,双手撑在床榻上,看他将她的腿挂在了他大腿上。 紧接着戎肆顺手将她裙摆提起。 虞绾音一下子摁住裙摆,“你干嘛。” 戎肆言简意赅,“上药。” “不弄你。” 那般粗俗直接的话,让虞绾音面颊“唰”地一下开始泛红,窘迫又羞耻,“你不要这么说话。” 他将她裙摆堆到她膝盖上面,摁住她的膝盖上方,将人牢牢地固定住。 “怎么说?”戎肆看着她膝盖上的血色擦伤,“我是个粗人,不如你教教我,楚御那般文人,都是怎么说的?” 这种时候谈论这种话题很奇怪。 虞绾音脸皮薄,羞恼地索性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好在戎肆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她和楚御在床上都说什么。 她的裙子都堆在大腿上,显露出纤细匀称的双腿。 白皙清透的肌肤上有一处很刺眼的擦伤。 隔着裙子擦出一层血痕。 戎肆先清理伤口,帕子还没等碰到她。 虞绾音紧张地先缩了缩双腿,“轻点。” 戎肆顿了一下,按着她的腿又往自己手边送了送。 虞绾音屏气凝神,直到他触碰到伤口才微微松了口气。 戎肆擦掉伤口外围尘土的动作很轻。 但是捏她腿的动作很重。 像是将她牢牢固定在这里,才好任由他动作。 一轻一重的强烈反差,让人萌生出一种很怪异的被掌控感。 清理干净外围尘土,戎肆将金创药膏涂在上面。 掂量着手里的软肉,“怎么走了个路也能摔跤。” 虞绾音被他捏一下,心脏就提起一下,“你们家路不好走。” 戎肆将药膏涂满伤口,“就不能是你太娇气。” 他垂着眼,涂好药后那双腿才映入眼底,有点舍不得松手了。 虞绾音大抵是察觉到了异样,连声催促着,“好了吗?” 戎肆这才回神,粗粗“嗯”了一声松开手。 虞绾音得空立马将裙子下拉。 戎肆摁住她整理衣物的手腕,“刚涂了药,放下去不就白涂了。” 他说着就顺手挑开她的裙带,“裙子也先换下来。” 虞绾音被他身形压得后仰,连忙制止他,“不行……” 但没用。 戎肆轻而易举地解开她的裙带,将她摔伤的那一侧手臂露出来。 虞绾音制止了半天,还是衣衫半褪地蜷在榻边。 罗裙没有裙带束缚,被褪去一半,衣不蔽体,显露出刚刚上好药的匀称双腿。 裙衫也被堆在腰间,露出双臂。 内里只一件单薄的小衣靠着绳带虚虚地挂在雪白的颈子上。 虞绾音就这样被解了半边衣裳,攥着领口。 男人坐在她身后,环住她半边身子,又掰开她攥着领口的手,放下她的衣袖,继续清理手臂上的摔伤。 “就这点力气你能拦得住谁。” 湿润的帕子贴上她手臂,虞绾音后脊倚靠在他胸膛上,很不自在地微微别开头。 戎肆帮她上药倒是认真,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别的意思。 他看着那藕臂上的血丝。 他只是掐住,上了一会儿的药,再松开就留上了指印。 真是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的人。 身子怎么能生嫩成这样。 戎肆不觉得她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是什么好事,“以后想去哪,我带你去。” 虞绾音闷闷地,“不想去哪了。” 戎肆看她两眼,“那就我带你去哪,你跟我去。” “不去。” 虞绾音见上好药,就想从他怀里挪出去。 她刚起身,那只手只是在她小腹上按了一下,就把她重新按了回来。 戎肆发现她劲劲的。 虞绾音也发现他这个人相当蛮横。 这样的姿势被他拉着,靠在他怀里实在是很奇怪。 她试着拉上自己的外衫。 又被他扯下去,“刚涂好,拉上去会蹭掉。” 衣裙只能堆在她身上,要穿不穿,要脱不脱的。 虞绾音不习惯,“我总不能就这样呆在屋子里。” 高门大院里,哪怕是睡觉都衣衫齐整,这幅样子在屋子里,怎么想怎么不正经。 戎肆不觉得有什么,“这样怎么了?” 他们要是出门在外受伤,为了方便、伤势好得快管他什么体统。 何况是在屋子里,随意一些又能如何。 身子要紧。 虞绾音纠结地嘀咕,“你说怎么了?” 戎肆看她被迫倚靠在他身上。 眉眼水盈盈地染上不满。 往下是她裸露在外的圆润雪肩,玲珑有致地窈窕身形,衣衫都堆在腰腹和大腿上。 整个人都像是剥了一半壳的鲜嫩荔枝。 让人忍不住想要赶快剥掉另外一半外壳,咬出一口汁水。 将她吞吃入腹。 他好像知道是怎么了。 虞绾音就这样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让她很不安,她推了推他,“我想穿上。” 戎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 想亲。 第37章 戎肆是素了二十几年开荤的人。 他从前只知道自己精力旺盛,每日要做的事情是常人的两三倍还不会觉得累。 最开始上山打猎。 他一天能跑七八个山头,打猎回来给寨子里的人进补。 一群男人又都能吃能睡。 戎肆没觉得自己做得多,毕竟都是他应该养的人。 直到带的手下们跟他一起上山,半路就喊着不行的时候,他那超乎常人的体力和精力才初现端倪。 眼下开荤娶了妻,戎肆隐约意识到。 他不只是精力旺盛。 他的需求,应当也不算小。 只不过从前被每日的繁琐事务掩盖,一直没有发现。 可惜到现在,就吃了一次。 她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能轻而易举地勾起念想。 虞绾音眼见推不动他,又用了几分力气。 她还不算完全病愈,生怕拖的时间太长,拖出事情来。 这会儿段婶还在外面,她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虞绾音试图妥协,“那我今晚就先这样睡,你可以回去了吧。” 戎肆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眸色晦暗,冷不丁出声,“可以亲吗。” 虞绾音愣了片刻,硬是没能把自己的话和他的话联系到一起。 怎么就发展到“可以亲”这个话上了。 他真的有在听她说话吗。 虞绾音还没反应过来。 面前人影已经压了下来,“等等等等……” 虞绾音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男人气息粗沉的吻被她躲开,擦过她侧脸,落在耳后。 戎肆停顿了片刻。 看她惊惧又紧张的样子,还是压了压,忍了下去。 喉结因这一下,重重一滚。 重到虞绾音躲在他颈窝,就这般近距离地看着他喉结滚动的动作。 他喉结凸显,滚动起来格外惹人注意。 像是什么恶虎饿狠的反应。 虞绾音紧张得呼吸有些急促。 偏巧一下一下如同羽毛一般吹拂在他的喉结上。 戎肆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松手。 段婶与他说。 人病着也不能吓。 吓也容易加重病情。 为了日后能吃个够,还是不得不忍下来。 他别开头,看向屋里某处沉默片刻,起身下床。 她的确不能就穿成这样在屋子里晃。 片刻后,虞绾音看他翻出一些新的衣物和寝裙,折返回来放到她面前,“要穿穿干净的。” 虞绾音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戎肆抬眼,发现她盯着自己也不敢换衣服才反应过来。 他站起身往外走。 现在,他也不能看着她换。 迟早忍不住。 虞绾音看他出了门,石门落下,他的确不会卷土重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拿起新的衣物,这些好像都是数月前他带她下山采买,做好的衣物。 虞绾音将四下纱帐都落好,慢吞吞地换上。 连心衣也换了下来。 的确怕伤口蹭到衣物上,她更换衣物的动作也小心了一些。 到底是寝 裙,也不拘许多。 虞绾音换上就拨开了膝盖伤口处的裙子,将伤处晾在外面。 她刚刚系上绳带,石门又被再次打开。 戎肆走进来看见她整个人都笼罩在红纱帐之中,连影子都透着朦胧柔婉,那秾艳面容遮出了迤逦之感。 他垂眸,“换好了?” 虞绾音拘谨地回,“好了。” 戎肆也没有多说话,掀开了纱帐一角去取她换下来的衣物。 好巧不巧,掀开纱帐,正好看见虞绾音显露在外面的双腿。 就踩在帐子口。 虞绾音也没想到他会过来掀帐子拿她换下来的衣服,见状蜷起双腿。 那白得晃眼的光景又在眨眼间消失在男人视线里。 戎肆伸手捡起她换下来的衣物,又放下了纱帐,转身出门。 这诡异的僵持感在屋子里停留片刻,也很快就消失。 虞绾音在纱帐中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自己舒服的位置躺下。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虞绾音半梦半醒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的衣服倒是都换下来被收走了,那……都是谁洗的?! 几乎是想到这个,虞绾音就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她望着头顶的床幔纱帐,一时间困意全无。 这寨子里都是男人。 寥寥的几个女孩子,寨子里的人看起来没打算让她们干粗活。 青颂如今还是得时常卧床静养,起来走动都少见。 段婶要忙着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的寻医问药。 所以她的衣服是……?! 虞绾音撑着身子起来,这会儿天色大亮,寨子外面人来人往,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 她出门,匪兵看见她就打了声招呼,顺带着告诉她,“段婶一大早带着阿筝去上山采药了。” 虞绾音踟蹰着解释,“我不是找段婶的。” 那匪兵闻言颇为意外。 这阵子,虞绾音只要出来问话,多半是问段婶在哪。 难得出来问的不是她。 虞绾音硬着头皮总算说了出来,“你们主公的屋子在哪。” 那匪兵表情更意外了,他眨了眨眼睛,顺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虞绾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眼就能看到一个主营。 那里有别于寻常房屋,外面挂着一些兽骨装饰,她之前也去过,“多谢。” 匪兵看着虞绾音走了过去。 心道,这破天荒啊,女君主动找主公了。 他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女君,我送你。” 其实也不用送。 走了没有多久就到了。 匪兵送到门口停下来,侧身示意虞绾音进去。 虞绾音进门,戎肆并不在主屋。 她磨磨蹭蹭地从主屋进偏房,然后在主营自带的小院子里看见了他。 如她所想。 戎肆站在几个支起的晾衣木架边。 除此之外,他掌心还捏着一个被洗坏了的心衣,眉头紧锁。 大概是在想该如何补救。 戎肆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是虞绾音,伸手摸了摸鼻梁。 他将那片洗破了的布料捏在手里,走上前,给她看,“手劲大了点,洗坏了。” “我我我知道。”虞绾音脸皮薄得很,按下他的手,心想她又不是瞎,他怎么能青天白日大喇喇地把破了的心衣拿给她看。 好在这是他自己的地盘,也没有旁人。 她今早想起这事来,就严重怀疑,是他帮她洗的衣服。 但怎么也没想到,他帮她洗还给洗坏了。 他是多大的手劲揉这个啊。 怎么还能给扯破。 四周沉默半晌。 戎肆将破了的布料攥在手里,掌心湿漉漉一片,“一会儿带你下山看看。” 下山是要带她采买的意思。 戎肆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叫了一匹马过来。 段婶和阿筝回来碰上,给虞绾音带了五红汤茶,叮嘱虞绾音路上喝。 转头又告诉戎肆,“主公你慢着点骑,秋日里风大,别再把人闪着。” 戎肆接过水囊,塞给虞绾音,“知道。” 他说完,驾马启程。 虞绾音坐在他身前,怀里捧着五红汤茶暖身。 下过几场雨,山野间很快就退了酷暑,变得清凉。 恰好今日天清气朗,日头时不时被密云遮盖,也算是舒服。 戎肆此番驾马并不急躁,脚程也不算快,在山间慢慢悠悠地跑。 下山山路上,山风拂面很是舒服。 仿佛能吹散她这几日闷在屋子里的病气,连呼吸都清爽许多。 一层一层的清新草木香气迎面而来。 虞绾音发觉,这很像是他身上的味道。 充斥着着原野间黎明破晓的清爽干净。 和他狂放肆意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 虞绾音正想着,身下马匹不小心踩到一个石块,颠簸一下。 径直将虞绾音癫得快要飞出去。 下一瞬,一只大手就掐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按了回来。 一提一放带来的悬空感,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戎肆坐在她身后,是无法言喻的包裹感。 虞绾音闷不吭声地坐着。 他们一路无话。 直到下山,有来往做生意的商人跟戎肆打招呼。 虞绾音打开水囊,闷闷喝了几口。 看戎肆跟他们来往交涉。 那些商人许多都认识戎肆。 言谈举止看起来都对他很是尊敬。 不过细想也是。 戎肆寨子里那么多人,吃穿用度随便哪一样挑出来对于这些商人来说就是个大主顾。 有人眼尖地看见虞绾音,有意无意地问道,“这位是……” 虞绾音微微偏头,有些刻意地想要躲避他们的视线。 毕竟如果稍微有些见识的人应该知道她是谁。 亦或者,知道她是曾经的相爷夫人。 这样突然改嫁的事情,虞绾音还是没能接受太多。 但不巧,说话人上次也见过虞绾音,小声道,“这位我见过,人家迎进门不久的新妇。” “成婚用度,我还给了戎舵主不少。” 那人闻言立马贺喜,“舵主当真是好福气……” 戎肆不喜旁人盯着虞绾音看太久,都是男人,他了解男人一直看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 他将虞绾音的脑袋在自己胸膛上按着藏了一下,打断他的话,“你那批货,给我放山下,有人会去取。” 戎肆说完就催马离开。 后面两人连连应声。 戎肆带虞绾音在先前采买衣料的铺子停下。 却见那掌柜的正好在收拾东西,将架子上的货物往下搬。 店小二去叫他,“掌柜的,来客人了。” “这年头能来什么客……诶呦我的天爷啊。”掌柜的连忙从爬梯上下来。 掌柜的看见戎肆,脸上反倒多了几分凄苦,“您来了啊……” 戎肆看起来也不意外,“你们这是要搬了。”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不搬还能怎么样呢,迁都去了云京,这不是明摆着从上安到咱们这一段,他们都弃了。” 上安到江陵,也就半个月的脚程。 打过来很快。 “这大家伙都往云京搬了,我也得收拾收拾东西走。” 掌柜的还是坐下来,给他们倒了茶,又多看了两眼虞绾音,“夫人瞧着这气色不好,您和夫人也才新婚,不然也搬吧。” 戎肆没有要走的意思,轻笑一声,“我这么大个寨子,能搬到哪里去。” 掌柜的想想也点头,“也是,您不怕。” “毕竟寨子里有家伙事。”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我们就不行喽。” 说话间,外面有兵马经过。 脚步繁杂,有些吵闹。 他们口中还喊着,“快跟上。” 掌柜的摇头,“瞧瞧,连官府都要跑了。” 虞绾音以为自己听错了,“官府?” “那可不,”掌柜的用下巴指了指门外,“官府也想去云京躲着 ,说什么是调遣一部分江陵兵马协助迁都。实际上也是逃难。” 虞绾音摇头,“可是连官府和州郡兵马都去了云京,外邦人岂不是更容易打进来。” 迁都有一部分就是希望易守难攻之地,能够拖延时间,帮助反打。 江陵就是其中一处。 可是镇守江陵的官员都跑了,易守难攻之地也根本发挥不出它的优势。 即便是迁都到云京又能如何。 不还是案板上的一块鱼肉。 “我不知道,”掌柜的不懂这些,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眼下江陵是不安全了。” “也有兵马不愿意走,但能有多少人。” 连护城的兵马都没剩下多少,谁敢呆在这里。 很不合时宜地,虞绾音又想起了楚御。 如果她没有猜错,楚御计划迁都之后,一定有这一部分。 包括遣兵至江陵,布局镇守,不止江陵,应该还有别处。 毕竟这是他一手操办。 凭借她对他为数不多的了解。 他不可能只考虑迁都,不考虑后续的布局。 但是现在他不在,所有人都无暇顾及这里。 。 也没有兵马派过来。 掌柜还在倒苦水,“江陵西北边,陇安那里的郡守倒是死活不走,但有什么用,他的兵马走了一半,也撑不住啊。” “太平年间,总有一些人家惦记着把不精功课的孩子送去军营捞个油水,运气好能混个军官当当。” “靠着家族牵系买关系走后门进了军营,养出来一群贪图享乐的废物。” “真到用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虞绾音知道他的话不假。 何止军营,朝堂之上一样。 “陇安郡守这些时日还派人过来了,说是如果江陵郡守走了,他就一并管辖江陵,重新整顿军队。”掌柜摇头,“倒是可怜他一番苦心,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屋子里安静片刻,掌柜想起正事来,“你瞧我,光顾着说这些了,二位今日来是想要什么?” 戎肆心不在焉道,“买些料子。” “料子好说。”掌柜不好意思道,“就是我们没时间帮二位裁剪,赶制东西了。” “舵主这些年多亏您照顾我们,您想要什么我直接送您。” “不用。” “别跟我客气,这些东西我们拿不了,不送您也是扔在这里。” 戎肆沉默片刻,“那就都包起来。” “诶好,我们遣个车一会儿直接给您送到山下,我们就走了。” 戎肆答应着,带虞绾音出去。 掌柜把人送走折返回来才看见桌上放着的一个荷包。 里面是足够买下这家店的银钱。 掌柜立马折返出去叫人,但他们两人早就没了踪影。 他们路过另一家香粉铺子,戎肆径直走了进去。 虞绾音却停了下来,看向了旁边的书斋。 戎肆听到人没有跟上来,定住脚步一回头看见虞绾音远远望着那边的书斋发呆。 戎肆顺手给她腰间挂了一个荷包,也不阻拦,“你要是想去,就去看看。” 虞绾音回过神来时,腰间就沉了几分。 荷包和她腰间的图腾玉坠轻轻碰撞两下,发出叮当脆响。 戎肆敏锐地发现了她腰上的玉坠,他记得之前没有,“新得的?” 虞绾音见他所示的位置是玉坠,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按住,“不是,是家里的物件。” 戎肆没有多问那个玉坠,只关心,“这些够不够?” 虞绾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钱。 那一荷包满满当当的银两坠在身上,“几本书而已,够了。” 戎肆示意,“去吧,我一会儿去找你。” 他说完,自己进了香粉铺子。 戎肆感觉虞绾音身上都是香香的,他洗她的衣物也不想生洗,把衣服洗糙了,干脆去挑些香露浆粉。 可他就这么放她自己走。 虞绾音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纳罕。 他就不怕这会儿她跑了吗? 不过既然如此,那她也不拒绝。 她朝着那边书斋的方向走了过去。 书斋相较于其他的铺子要更为冷清。 掌柜是个老婆婆,手里翻着一本书,一时间没听见她进来。 直到虞绾音走近了,她才回过神。 虞绾音开门见山道,“这里有纸笔吗?” “有。”老婆婆赶忙拿出来纸笔,递给虞绾音。 虞绾音在书斋一旁的空闲座位上坐着,纸张铺开,低头写着什么。 屋外再度传来一阵混乱躁动,和车辙滚动的声音。 老人家听见动静也背着手站在铺子门口。 有人从门外进来。 身着军卫劲装,腰上佩刀,一看就是官府的人。 只不过不是江陵官府的人。 他一进来就开始询问老婆婆铺子的情况。 一面问,一面拿什么东西记着。 老婆婆问着,“你们是从陇安来的啊。” “是。”军卫手中记录厚厚一沓,“您打算搬走吗?” 老婆婆笑了,“我去哪啊,我家在这里。” “我哪也不去,我守着江陵。” “家里几口人?” “四口,我,女儿女婿和外孙。” “都不走吗?” 老婆婆一五一十地回答着,“都不走。” 虞绾音听着他们说到最后,老婆婆开始与军卫唠家常,“陇安郡守怎么开始查江陵了?” “这不是两城统一归辖,”军卫叹了口气,“郡守让我们清查陇安和江陵还剩多少人,日后一并安排好。” 老婆婆问着,“郡守走吗?” 军卫示意,“郡守不走,您放心,他守着你们。” 老婆婆笑了,“好。” 军卫转头走向虞绾音。 按照章程询问虞绾音家中情况。 虞绾音胡编乱造了一通,反正这些眼下已经不重要了。 军卫记录倒是认真,虞绾音看了他一会儿,“你今日查完之后,要把这些都呈给你们郡守看吗?” “对。” 虞绾音眉眼微动,“我听来郡守是个爱民如子之人,倘若我有些事情想要跟郡守说,郡守可会应我。” 这个军卫迟疑片刻,他不好替郡守做主,但也不好替郡守拒绝,眼下关头任何请求,可能都事关人命,“夫人若遇到了什么麻烦,可先告知我。” “等我转达给郡守,郡守会看情况处理。” 虞绾音点了点头,拿出来自己刚写好的信笺,递交给军卫,“一个不情之请。” “还请官爷帮我呈给郡守。” 军卫接过来,“夫人放心。” 话落,他转身出了书斋。 近乎是同时,戎肆从门外走了进来。 眼帘一垂,就看到了军卫手中多出来的信笺。 第38章 军卫见他进来,也一并问了他几个问题。 戎肆草草地回答过后,军卫便离开。 毕竟是陇安才派遣来的人,询问这些也只能称得上是了解情况。 压根没有时间和机会核实他们所提供信息的真假。 戎肆抬眼看过来时,虞绾音就垂下眼帘,自顾自的写着什么。 等他走过来,虞绾音就自然而然地将纸张递给老婆婆,“这几本书您看在哪里?” 她在写名录。 纸张上也的确是几本书名。 没有其他东西。 老婆婆接过来虞绾音手里的名录,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戎肆冷不丁站在她身后出声,“想要哪些,为什么不直接说?” “一个一个告诉婆婆,人家来不及找,过一会儿我也就忘了。” “我自小出来采买,都是要列个名录的。” 虞绾音话说得理所当然,也不惹人怀疑。 她没有听到身后男人再问什么,暗暗压下心思。 老婆婆拿着名录一本一本地逐个去找,找到一本就给虞绾音递一本。 虞绾音跟在旁边,还没等接过来,手上书本就被身后人拿了 过去。 虞绾音回头。 戎肆垂眼看她。 两相对视间,虞绾音先移开了视线,忽略掉那股微妙的异样感。 很快戎肆就接手了抱书本的活计。 一本《尚书》,一本《汉书》对于虞绾音来说就足够沉。 但是对于他来说,轻松无比。 戎肆顺手翻了两页。 多是讲历史、文政的东西。 他不爱看书。 打小就不爱看。 “你喜欢看这些?” “史书解闷。”虞绾音勉勉强强回答着,她写得这几本对于当朝女子来说还比较正统,实际上她想看的并不全是这些。 老婆婆将当前找到的另一本顺手塞进了戎肆手中,“还剩一本机关术容我再去找找。” 她说着绕去了书斋阁楼。 虞绾音就在书架旁边随意走动,没走两步就停在了一处。 她微微仰头,看向了架子上的那本《尉缭子》。 虞绾音将书本拿了下来,简单地翻了两页。 尉缭子也是一本军用书籍。 虞绾音记得自己开始喜欢看兵书,的确是源于虞劭。 她小时候跟着上过几年学堂。 虞劭不喜念书做功课,一去学堂就谎称自己书本丢了。 实际上偷偷塞到她或者虞荷月的书柜里。 若是被人发现,就说是她们偷走的。 虞绾音也是在那时知道的。 男子在学堂里看的书和她们不一样。 大概是她总是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 因而虞绾音初初看到兵法,就莫名喜欢上了这种操控现有资源,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反抗感。 也无非是看看书聊以慰藉。 实际上她也做不了什么。 后来虞劭的谎言被聂氏当了真。 果然在她的书匣里发现了兵法,聂氏指责她不守德行。 女子看兵法,视为逾矩。 无妨。 她会偷着看。 她藏这些已经藏习惯了。 只是从前楚御房中书本多,还能藏得住。 现在应当不行了。 戎肆房中里里外外翻三遍找不到一本书。 虞绾音如此想来,还是收起了书本,重新将它放回架子上。 她收回视线,转去了其他地方。 老婆婆在楼上翻箱倒柜地找了一番,找到了那本机关术。 一并拿了下来。 虞绾音要的书本不多。 总共就五本,其他都是些杂谈。 戎肆靠在一边,手里翻着其中一本。 老婆婆找齐了就走到桌台边。 虞绾音也跟着过去。 书籍一本一本清点,点到最后,老婆婆问戎肆,“公子你手里那本要吗?” 戎肆合拢,随口道,“嗯。” 他说着将书本摞在了最上面。 虞绾音起先还没在意,冷不丁觉得那书封有些眼熟。 定睛看过去时,发现上面赫然三个字《尉缭子》。 虞绾音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转过头看着把手压在书籍上的男人。 戎肆表情松散,大概没把这当回事,只是对于她的反应很疑惑,“刚看了那么半天,不是想要?” 虞绾音动了动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戎肆又问,“要不要?” 虞绾音声音很轻,吭吭哧哧半天才憋出一个字音,“要。” 到底是第一次承认自己想要这个。 虞绾音很不适应。 戎肆看她盯着那本书眼巴巴的样子,听得耳根一软。 要就要。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说一句话都这么…… 虞绾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是说要一本书而已,别扭地说出了这种语气。 她窘迫起来。 偏偏这样的反应,让人觉得更不对劲了。 虞绾音不再看他。 老婆婆压根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异样,清点完书本算好账就将书籍包裹起来。 虞绾音先出了门。 戎肆拎着东西跟在后面。 虞绾音上马前,看着慢慢沉下去的日光,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方才叫我自己去书斋,就不怕我跑了吗?” 戎肆朝她走过去,“你想跑去哪?” “我就是问……”虞绾音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扣住腰身提上马。 戎肆在她后面上马,勒紧缰绳,“能叫你自己去的地方,都是你跑了我还能把你抓回来的地方。” “要不要试试?” 这种类似于欲擒故纵的狩猎。 快感来源于,放纵猎物之后,再抓回惩戒的过程。 惩戒到她不敢离开自己为止。 他是极具天赋的山林猎手。 虞绾音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这应该是一个不太好玩的游戏,“不试。” 她有意无意道,“我从前便与你说过,答应你成婚是想过好好生活,我便是跑出去,我能去哪。” 戎肆没有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天色渐晚,他们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寨子。 先前在街上采买,叫商贩送过来的东西都已经被寨子里的手下收敛起来送上山。 虞绾音下马看到匪兵把东西放在了她的屋子前,等着他们回来处置。 她非常怀疑,戎肆是把整个香粉铺子里面的东西也搬了回来。 光是洗衣用的香露浆粉就是好几箱,更别提其他东西。 戎肆拎着书本包裹从她身边经过,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进门扑面而来一道细微的铃兰幽香。 这香气和屋外山野间的草木香气并不违和,浅淡温和但也足够特别。 仔细闻时就消失不见。 戎肆走到一旁桌架边,顺手将包裹摞在上面拆开。 动作间,那铃兰香不知从哪里又飘了过来。 丝丝缕缕飘飘摇摇,勾勾緾缠地扰人心神。 比他今日在香粉铺子里闻到过的所有香露都要缠人。 戎肆被扰得轻轻蹙眉。 虞绾音从屋外进来,看到的就是他绷着脸,拆包裹。 虞绾音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生怕他手上没个轻重,把这些采买回来的书籍弄坏。 她走上前,“这些我来吧。” 她刚一靠近,那缥缈的幽香就变得清晰起来。 像是抓不着的烟雾突然能够找到源头。 知道她就是那乱人心神的罪魁祸首。 戎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虞绾音将书本挪过去开始收拾。 收拾书本是个很简单轻松的活。 虞绾音将他们分门别类的摆好,放在书架上。 戎肆站在一旁看着她将所有东西都摆放得很是规整,整个屋子不论是桌椅、橱柜、床铺,亦或者壁挂摆设都被摆放得干干净净。 山匪营地里的壁挂摆设都是些牛头马面,虎狼兽骨,房屋依山石而建,石窟墙壁上偶尔会显露出盘踞的粗大树根,所有人的屋子都充斥着山林原野气息。 原本粗狂而张扬的婚巢中,多了一些齐整精巧的摆放风格。 她的书本按类别,零碎丝绦珠钗按颜色,光秃秃的木桌上铺了一层绣纹软布,色泽与木桌搭起来赏心悦目。 墙壁盘踞的树根上也添了点土把小山花摆在了里面。 戎肆走到墙壁旁,拨弄了一下开得正好的山花。 山花花瓣随着他的手指,轻轻摇晃脑袋。 虞绾音回头看见他的动作。 戎肆问着,“这些都是你弄的。” 这些是虞绾音前几日在屋子里养病随手摆出来的,“在屋子里闲来无事,随便打发时间。” 戎肆 放过了那朵花,“我这屋子就没这么漂亮过。” 他勉强能相信她是想跟他好好生活。 虞绾音冷不丁听他说“他这屋子”时,还愣了一下。 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屋子是他们的婚房,也有他一份。 她和段婶呆了太久,险些都要把他忘了,他也可以住在这里。 只是暂时没有而已。 戎肆一回头看见她的反应,敏锐的扬了扬眉。 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意外和惶惶尽收眼底。 他大概是看出来了她在想什么。 乍然问了一句,“我们分房多久了?” 虞绾音眼睫颤了两下,“啊?” “五日了。”戎肆算得很清楚,“你既然想好了跟我过,最多两日后,我会搬回来。” 虞绾音立马浑身绷紧,表情略显慌张,“我只是看起来好了,我还……” 戎肆说完,没有给她反驳和反悔的时间,径直出了门。 他还是那个想法。 普天之下,就没有夫妻分房的道理。 再分下去,他们算是哪门子的夫妻。 连官场上,新婚七日都休沐在家。 他倒好,新婚七日分了房各过各的。 虞绾音看他出门,思绪瞬间乱了。 她到现在为止,还是无法想象和他共处一室的场景。 她还以为,一时半会儿没事。 怎么才五日就…… 虞绾音在原地站了片刻,正想出门去找段婶。 外面手下招呼着喊她,“女君,晚膳好了,主公叫你出来用膳透透气。” 虞绾音现在一听到“主公”两个字就心下打鼓。 “他叫我啊……” 寨子里用晚膳和上安不一样。 他们喜欢在外面吃饭。 尤其是秋高气爽、天清气朗的时候。 院子里灯火通明与山风相伴,头顶是高悬圆月和万里星空。 边吃边闲谈,算是寨子里最常见的事情。 不过刮风下雨很多时候,大家还是在各自的屋子里吃。 虞绾音前阵子养病,一直也是闷在屋子里用晚膳。 她对于这种用膳方式很新奇,看起来很热闹。 毕竟从前在虞府,她也是自己吃饭。 很多人吃饭对于她来说,意味着有什么大事。 但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好像不是。 虞绾音踟蹰着走了出去。 有几个少年看见她出来,连忙催促着同伴准备碗筷。 几人大抵是头一次照顾女子,略显慌张,来往走路都撞到了一块。 结果还是很不默契地在两张桌子上分别放了虞绾音的碗筷。 一份按照先前她来寨子里的习惯,放在了段婶的位置旁边,另一份放在了戎肆那张桌子上。 戎肆桌子上没有别人,宗承本来坐在旁边看虞绾音出来就识趣地走了。 虞绾音站在原地,轻轻抿唇。 其实她更想去段婶那边…… 虞绾音碎步往那边走了一下,紧接着戎肆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内。 他一面与旁人说着话,一面抄走了段婶位置旁边的碗筷,塞给手底下人拿走。 他根本没给虞绾音和他分桌而坐的机会。 戎肆直接拉开了自己身边的位置,慢悠悠拍了拍座椅靠背,嗓音沉厚带着些不言而喻的压迫感,“坐这。” 虞绾音:“……” 她真的觉得,有的时候这个男人蛮横粗野又不讲道理。 众人纷纷装作不在意地闲谈,实际上都在偷偷看这边的动静。 虞绾音坐下。 有人将膳食呈上来,虞绾音用的膳和旁人不太一样。 换言之就是给她单独开的小灶。 “这里面都是主公昨日新猎的,新鲜着呢。” 这会儿天色渐晚,虞绾音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像是乌鸡。 山里现猎现杀的山禽与上安城中贩卖的不太一样。 仅仅是坐在它面前就能闻到与众不同的鲜香。 虞绾音起先很拘谨。 但好在戎肆刚坐下没多久,山下就来人上来了叫他。 前来叫他的人身着盔甲。 是正经的匪兵装束,虞绾音来寨子里还是少见这一批人。 她多少有些好奇,一面装模作样地吃东西,一面竖起耳朵偷偷听着那小兵与戎肆说着什么。 “新缴回来的那批胡人兵器,我们验了,刚度和强度远高于上安缴回来的兵器。” “上安那一批很脆,估摸着是有人在里面偷工减料,根本不扛打,难怪七日连掉两座城池。” 戎肆一面听着一面往远处走。 他们说着说着声音也就被山野间的喧嚣冲散。 虞绾音有点遗憾自己没能听多少,但是听着剩下的口风也不难知道。 只是她先前没想到。 戎肆他们缴获回来的兵器并不是为了充自己的军火库,而是去衡量对方的武力强度。 目前看来,郢州总军制造的兵器跟北蚩的比起来,怕是没办法打。 这个形式对于郢州来说很不利。 那也就意味着,北蚩如果真要打,除非郢州兵马厚实,否则很难抵挡。 但就这个兵力,怎么可能厚实。 戎肆在远处与他商议了片刻后走了回来。 匪兵领了吩咐,又撤下去安排。 虞绾音这才捧着那一小碗鸡汤,认真吃了两口。 戎肆坐下,虞绾音没忍住出声问道,“外面的情况是不是很不好?” 戎肆没打算让她知道这些,随口道,“没事。” 虞绾音小声嘀咕,“我不过是与你闲聊,若是你敷衍我,那就算了。” 戎肆被这话说得发虚,给她添了一块红糖饼,气息沉厚似是妥协,“没敷衍你。” 四周沉默一瞬。 虞绾音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北蚩连连进犯,倘若有一天打到江陵来,你准备如何自处?” 戎肆这次是认真地回,“他们打他们的,乱战中胡人不会分大批兵力来剿匪,咱们山上暂时安全。” 虞绾音不紧不慢地说着,“等他们真打到山上,就是北蚩占领郢州的时候。” 她试探着问了句,“你想归降北蚩吗?” 戎肆拧眉,“不能。” 虞绾音得了他的肯定安心一些。 她想起宿方说的话。 按照宿方意思,戎肆父亲就是常年抵御外邦的驻守将帅,也是因为外邦牵连牺牲,他倘若恨楚御,那也就恨胡人。 但虞绾音隐约能感觉到。 戎肆迟迟没有动手,一个是因为他无法与郢州那群和他有仇的官员合谋。 另一个是他现在手底下握着的命太多了。 他把这些人从垣川带出来踏出一条活路,从来就没打算再让他们轻易去送死。 这兴许也是他干军火行当,火力倒卖只用于城池防守、不用于进攻的缘故。 但是有些事情就摆在眼前。 虞绾音轻声慢语地,“唇亡齿寒,想独善其身还是有些困难。” 戎肆抬眼看了过去。 虞绾音出神地想着什么。 察觉到那滚烫的视线……果真看到有人不吃饭,盯着她看。 虞绾音试图转移话题,“你不吃吗?” 戎肆这才回神,“吃完了。” 虞绾音仔细一看他的碗果然是空的。 吃这么快。 她甚至都没注意他怎么吃的饭。 戎肆起身走开,很快又不知道从哪里捞出来一筐栗子。 刚刚从锅里炒好,放上桌还冒着香甜的热气。 他闲来无事坐在旁边剥栗子,一面剥,一面听山匪少年们大肆闲谈。 除了军火正事之外,这种家常话题他基本上不参与。 多是在旁边听。 只不过偶尔有些孩子跑来让他主持公道或者分辨是非。 戎肆才会沉沉地说两句话。 他对外大多数时候还是面冷,气沉。 虞绾音想。 与他动不动就要找她算账的时候,不太一样。 戎肆剥完一颗栗子就放在她手边的盘子里。 虞绾音其实早就吃饱了,但是大家都在这,出于礼节,她也不能就这么走。 她一并跟着听那群孩子闲聊。 偶尔得空就摸一颗剥好的栗子吃。 山里刚摘下来的栗子,炒出来要生嫩一些。 软糯香甜的果子味道更清新。 不知不觉就多吃了几颗。 吃得虞绾音有点撑了才意识到,“你不用给我剥了,我吃不了了。” 戎肆没管,继续剥,“吃不了我吃。” 他精力旺盛,食量相对也大一些。 虞绾音闻言就没再阻拦。 直至天色全黑,院子里的众人才零零散散地散开。 桌椅座位也都收拾起来。 戎肆将白日里采买的布匹都送到了主营,跟她支会了一声,“一会儿找你挑料子。” “哦。”虞绾音下意识答应完,忽然反应过来—— 挑什么料子啊。 虞绾音还想再问,但戎肆已经去了主营,不得不收了声。 她回房简单梳洗过后,斜倚在榻边翻 看书卷等人。 这会儿天色渐深,寨子里也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准备休息。 静谧的山林深夜是暧昧的温床。 戎肆进门她提前知道,因此与往常相比,她没有被惊扰。 甚至看书本看得有些入迷,不太着急搭理他。 戎肆踏进房中,没听到她太大反应,慢条斯理地看了过去。 却径直看到一幅美人赏读诗书的迤逦画卷。 长发散落被她简单挽起,一缕碎发垂在耳鬓,弯起俏丽的弧度,脸颊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珠,像是刚从水中浸过的妍丽花瓣。 虞绾音性子喜静,与文墨书本相衬,柔枝嫩叶和他这满室张狂的兽骨形成强烈的冲击力。 仿佛她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又无处可逃地被他禁锢在山野巢穴中。 任由猛兽欺凌。 戎肆脚步轻了很多。 可他举动越轻,存在感就越强。 丛林间猛兽捕食前,都会降低声响,让猎物放松警惕。 随着他慢慢走近,虞绾音还是察觉到了他,她足尖点在雪白绒毯上,微微撑起身子询问,“忘了问你,你找我挑什么料子?” 戎肆有片刻出神。 微微敛眸,再出声时嗓音嘶哑,“之前那个不是给你扯破了。” 走进婚巢深处。 今日那扰过他的铃兰香再度飘摇而来。 戎肆眼底氤氲着说不清的幽暗,走到她面前,给她摆了三个料子, 虞绾音突然就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了,她看着料子的大小和裁剪的样式…… 戎肆刚要说,虞绾音一下子捂住他的唇,生怕他说出什么难以入耳的言辞,“好了我知道是什么料子了。” 虞绾音发现他真的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摆在明面上…… 都不知该说他这个人是坦荡还是没有羞耻心。 但虞绾音羞耻心旺盛,她一时窘迫,敛起他大大咧咧摆出来的物件压在掌心,“你就这么拿给我看啊?” 虞绾音看向他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此番距离颇近。 近到她能在那双琥珀色幽瞳深处看到那个衣衫单薄的自己。 以及他眸底很明显浸染出来的侵略意图。 虞绾音心口一颤,后知后觉地松手。 那遮盖在口鼻之上的铃兰香即将脱离,让男人生出了几分焦躁。 仿佛一旦放任她离开,那幽香又像是抓不住的烟雾丝丝缕缕地纠缠他。 戎肆顺势捏住她手腕,“那夫人想我怎么拿给你看?” 虞绾音听他叫夫人,霎时间就察觉到了凶险。 他在捏她的腕子。 手掌上略微粗糙的薄茧一下轻一下重,捏着她手腕内侧软肉缓慢地磋磨。 瞬间激起虞绾音身上一层细小的绒毛,连肩膀也一并缩起,“算了,这样也行。” 戎肆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才意识到,她大概不是碰哪都娇嫩。 是敏感到,碰哪都有感觉。 “这个,”虞绾音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她低头翻找其中一个布料,想要选完赶紧把他送出去,“我觉得这个可能好一些。” 可她动作有点急,身后简单挽起的柔软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散开,勾过男人面颊胸腹。 戎肆没有动。 虞绾音捏着那小巧的衣料塞在他手里。 不成想,手一塞进他手里,硬是拿不出来了。 手上传来被大掌包裹的强大力量感。 彻底暴露了男人呼之欲出的欲-念。 第39章 虞绾音拿不出手来,无助又可怜地抬眼,瞬间引燃了男人心底的恶念。 戎肆拽了她一下,虞绾音就身形不稳,朝他扑了过去。 她撞在那蕴含着蓬勃力量的胸膛上,双手扶住那厚实的肩臂。 这才发觉他身体温热滚烫。 额前就是男人灼人的气息,他低头去寻她的唇。 虞绾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本能地偏头躲开。 但他也不挑。 亲到哪里算哪里。 他含住她的耳珠厮磨。 起先还怕吓着她,试着放轻了动作,但没两下就暴露了他的本来面目。 虽然虞绾音没有存心比较,但是他的吻和楚御的完全是两个风格。 差距极大。 他的吻野性极强,粗糙又凶悍,仿佛能把她嚼碎了生吞活剥。 是带有很强剥夺欲的索取。 也最能暴露爱好征战与火力这种男人的兽-性。 粗暴而直接。 与虞绾音自小接受的含蓄教条大相径庭。 因而每一次与他接触,都是对她羞耻心的鞭挞和蹂躏。 怎么只是亲耳朵都这么欲气蓬勃。 虞绾音浑身缩起,开始躲。 直到她躲避的动作越来越剧烈。 腰间便横过一只手,硬是将她箍进了怀里,由着他亲。 虞绾音动弹不得,体温偏凉,她整个人都仿佛被融在那灼热的火炉之中。 像是冰雪被包裹融化,随意地捏造成他想要的样子。 在她的躲避之下,从耳后寻到唇,轻而易举地将她撬开。 连她的呼吸都被剥夺。 虞绾音缩到他颈窝处,他就把她扣在自己颈肩处亲。 那被啃食的触感愈发明显。 像是他吃饭的风格一样,囫囵吞下,大开大合。 能将人剥皮削骨,实在是不怎么温柔。 虞绾音眼尾生生激出了红润,看起来泪眼汪汪的,实在是被索取得受不住。 发出了略带难耐的轻哼。 这种本能的声音在这种时候,被男人简单直白地理解为想要更多。 他就顺着她唇齿,亲到了下巴。 领口被他咬开时,虞绾音打了个哆嗦,“等等,等下。” 戎肆停了一瞬。 气息粗沉,垂着眼。 入目所及之处,是她急促呼吸带动的起伏,和浅色寝裙之下若隐若现的玉润雪肤。 领口衣襟因他啃咬过变得湿润薄透。 口中还是浅尝辄止而过的铃兰香。 像是猛虎嚼了一口铃兰花。 喉结滚动,将花瓣嚼碎捻烂在口中。 虞绾音见他不动,战战兢兢地想要从他怀里爬出去。 不行她还是准备不好,他太吓人了。 他在这种事情上太可怕了。 能吃人一样。 虞绾音不想被这头猛兽嚼烂身子,碾坏骨头。 她慌不择路地想下去,不等双脚沾地,就被拦腰一个猛子抱了起来。 这种还没碰到地面又被抱走的失控感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无法自控容易让人心生不安。 他脚步也很快,三两步就走到了榻边一并将她放下。 虞绾音想要有所动作,就被遮天蔽日的身形压住了去路和视线。 她按住他的肩膀,“我,我还想等……” 但是按不住。 他还是欺压靠近,简单两个字,“知道。” 知道。 他知道什么了。 红帐落下,他听起来像是在哄她,“不进去。” 但没起到哄人的作用,帐子内传来凄凄切切的呜咽声,“你欺负人。” “这样也算欺负?” 一声“算”混合着略略扬高的惊叫回荡在石室中。 惊叫过后,她听到自己奇怪的声音,就不愿意出声了。 但奈何压不住断断续续的嘤咛 。 戎肆发觉怀里的人娇气得厉害,气息粗沉地纠正,“杳杳,我是你夫婿。” “这不是欺负。” 他不甘心,“在楚御面前,你也说他欺负你吗。” 虞绾音霎时间头皮发麻。 这种时候甚至不敢想起楚御。 楚御是另一种可怕,带着独占和偏执。 在别的男人怀里想到他,就会有种被绞死的战栗感。 所以她绷得很紧。 仿佛四下有无形的双眼,窥探着她背弃他的一举一动。 而后趁她不备再悄无声息地把她拖走,关在只能见到他的屋子里。 慢慢折磨。 消停过后,虞绾音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伏在榻间,动都难动一下。 心跳失速,剧烈的冲撞着她的胸腔。 像是要跳出来也像是过于激烈要坏掉。 心跳再快一些,她就能直接晕过去。 毕竟经历过。 戎肆这次有了些经验,备好的手帕先擦掉她额间薄汗,从脸颊到脖颈。 而后草草地裹上一件衣衫,将人抱进浴房。 浴房是常年不歇的温泉池。 一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气。 戎肆将她裹着的衣衫扯开,把人放在温泉池子里清理。 虞绾音被他弄开的时候,打了个颤。 一脚踩在了他手臂上。 戎肆由着她踩,反正她踩不动。 自己专心致志地继续手上的活。 虞绾音腔调也软,“你干嘛。” “得弄干净。” 虞绾音踩他用了几分力气,并不配合。 再由着他这样下去,怕就不是清理这般简单的事了。 戎肆垂着眼,神色倒是认真,粗粝的手指刮干净污秽,拿帕子擦掉后不得不起身。 “好,我出去。” 戎肆把擦身的布和东西都摆在旁边,“剩下的你自己来。” “一会儿来接你。” 他主要怕人摔着。 等他出去之后。 虞绾音紧绷的心弦才松缓下来。 屋子安静着,那剧烈的心跳声才无比清晰。 虞绾音倚靠在石块边缓神。 闭上眼睛还是刚刚那副场景。 他跪坐在她身后,让她跪坐在身上。 那健壮的腿死死地夹住她的双腿,手臂箍住她的肩膀,让她脊背紧贴在他胸膛。 她动不了也跑不掉。 即便是没有闯入领地,但也大肆地在领土之外开拓。 让她生怕他一个反悔闯进去。 说不上哪一种征伐更让人紧张。 每当她因他渡过城门不入而放松时,他又会毫不留情地凿弄城门茱萸。 让她溃不成军。 在这种事情上,他无异是粗俗直接的。 虞绾音有点难适应这种风格。 会让她变得很不正经。 她不想变得不正经。 她自小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女娘。 虞绾音觉得与他成婚别的都还好,就是不敢面对他那能将人拆散的捕食举止。 每次都快要晕过去她还是害怕。 她觉得自己需要很长时间适应。 或者有没有办法能不用适应。 虞绾音心神不宁地洗掉自己身上的痕迹。 很快又想起来,他说两日后就要回房的事情。 这分房途中,他只是来送了点东西就这样了。 那要是天天住一起。 虞绾音想想就觉得可怕。 除非她这身子是不想要了。 虞绾音有些手足无措,快速环顾四周,目光定在不远处的温泉泉眼上。 温泉泉眼的温度要比池子里的高许多,因此会过一层凉石流到浴池里面。 她看着那处出了片刻的神。 而后慢腾腾地起身。 取了一块布,浸在了温泉口。 戎肆在屋外将床铺重新换成干爽的,将那弄乱的衣物也捡了起来。 这是她昨日才换上的衣物。 不过一日,就沾染上了她身上的香气。 跟花瓣砌成的人一样。 她碰到的什么东西都是香香的。 山野间伺候娇贵的人儿,总是无法以凡俗之物相待,但有些困难。 这让戎肆细思了一会儿。 他将东西都收起来,又拿过来她选的那片布料。 大概是她情急之下选的。 料子比起来并不算太好。 戎肆想着那一碰就红的肤质,粗布磨肯定是不行,还是挑了个最为顺滑的锦绫丝缎。 现在江陵城中找不着合适的裁衣铺子。 寨子里又都是男人,给夫人裁制心衣这种事情,戎肆不可能假手于寨子里其他男人。 还是得自己做。 尺寸他有数。 他在外面收拾好一切,约么过了两刻钟。 戎肆看了看时辰,准备进去接人。 一进浴房,虞绾音正好出来。 戎肆看见她就皱起了眉。 那张白生生的脸颊上透着不太正常的红晕。 眼尾发红,气力微弱。 “你怎么了?” 虞绾音不说话,只是往外走了两步,忽然间双腿一软,跌了下去。 戎肆眼疾手快将她接住,顺手覆上她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从掌心处传来。 戎肆面色沉肃,二话不说将人抱起塞回床榻上。 转头去叫段婶。 段婶从外面进来,一面走还一面纳罕,“怎么了,我瞧着她这两日精神还不错啊。” “已经一两日没烧了,都要好了。” “你是不是又做什么混账事了?” 段婶走到里屋,掀开纱帐先去摸了摸虞绾音的额头。 虞绾音心想还好她来得够快,再晚一点就不热了。 其实这会儿已经不太热了。 但还是比往常温度高一些。 段婶又拿过她的手腕试脉,越试脸上的表情越疑惑。 段婶判断着虞绾音的脉息,迟疑道,“这好像……”也没事啊。 她刚要说出后半句就看见虞绾音眼巴巴地看着她。 模样可怜又哀怨。 段婶略略噤声,再开口时便换了个说法,“好像还是得养养。” “病去如抽丝,这段时间身子骨弱,得好生调养,若是来往反复烧得次数多了,容易生大病。” 虞绾音见有人帮她说话,趁机小声嘀咕,“他两日后想搬回来。” 段婶转头看戎肆,“再等等吧。” 戎肆听笑了。 这只小狐狸算盘珠子都要崩他脸上了。 虞绾音偷偷看了他一眼,触及他的眼神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一味地捏着段婶的手臂躲在她身后。 像是知道段婶说话管用。 也仿佛知道段婶会帮着她说话。 段婶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戎肆并不反驳,全部应下来。 既然说是生病了。 做戏做全套,段婶也装模作样地去备药,走之前再三叮嘱他,“你这个急脾气,且让着她些又能如何。” “日子总是要长久过的,何必急于一时。” 段婶走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戎肆朝她走过去。 虞绾音立马往里侧藏。 他这会儿要碰她额头就会发现一点也不烫了。 她本就是热水浸透帕子,在额头上敷了一会儿制造出来的高热假象。 其实她根本就没事。 这种把戏,只能骗得过一时。 戎肆停在床榻边,“怎么,我搬回来,很影响你调养?” 虞绾音心虚地反驳,“影响不影响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本来都要好了。” 戎肆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 煞有介事地笑了,“好。” “那我不回来影响你。”他并没有走,反而俯身撑在床榻边。 虞绾音拉了拉自己的锦被以做遮挡,只露出了一双水盈盈的剪瞳。 “但是虞绾音,我总有一天能把你养好。我也一定会搬回来。” 他身形背光,视线就在幽暗中隐藏锐利索取,“只早不晚。” 虞绾音微微屏气,承接他眼底的攻击性。 屋内沉寂片刻,被门口有人进门的声响打破。 段婶进来远远看见这一幕,催促着,“你 先回去吧,我陪她就好。” 戎肆这才有了动作。 他站在床榻边直起身子,阴影被烛光投下来,无可避免地带了遮蔽感。 虞绾音心跳又快了几分。 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离开,才偷偷地吐出一口气。 段婶与她呆在屋子里,笑而不语。 不知某时,段婶还是好奇地询问,“你从前与你夫婿,也是这样怕?” 虞绾音没想到会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楚御。 但她也如实回答,“还好。” 楚御她也怕过,但是怕的不是一回事。 “他们不太一样。” 楚御很温和,但又不完全温和。 更像是温水煮青蛙。 把人骗进去了,再开始作乱。 戎肆是上来就发难。 从开始到结束,只会越来越凶。 既然提起来了,虞绾音忍不住问,“他真的死了吗?” 段婶不想刺激她,“我不知道,我也没见到过,只是听他们那般说。” 是言传那她就不信。 事到如今,虞绾音最不相信的就是言传。 她还是想。 只要没见到尸首,她就当他还活着。 虞绾音轻轻叹了口气。 她在想楚御的时候,偶尔会想起来是她先答应跟戎肆成婚,后来又背弃他。 但是跟戎肆在一起的时候,又总是会生出强烈的背-德感。 觉得楚御待她很好,如今生死不明,她怎么能轻易地接受另一个人。 怎么做好像都不太对。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不想做选择了。 只想走。 想让姨娘和阿姊把她接走。 选了一个会得罪另一个,那谁都不选,很公平。 虞绾音想着,倘若只是等她们找到她,实在是有些被动。 可不可以像往常一样送信出去,给阿姊姨娘。 她们是不是也能收到,然后更快一些地找到她。 把她带去鄯善,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暑热退散,天气转凉。 大片大片的落叶渐渐堆了漫山遍野。 远眺过去一片橙黄红艳。 忽然间星星点点的血色溅出,在天边留下些许红影,接着应声坠地。 戎肆收箭,宿方催马上前去捡那只刚猎下来的鸽子。 宿方把鸽子收起来,折返回去想要放到车里。 一打开货物车马的帘子,看到戎肆新猎的小公鹿。 小鹿没有直接被猎杀。 戎肆新打的细箭,箭端涂抹好药,用弓箭刺进公鹿的后腿。 能让它暂时丧失活动能力,但是不会至死。 戎肆将公鹿绑起来准备带回寨子养着。 这已经是他猎的第七头公鹿了。 好像还有说法。 要头年生的小公鹿,成年鹿主公还要挑角的形态。 宿方不知道主公想做什么,只管在后面捡他的猎物就行。 他把鸽子堆放在车厢一角。 戎肆拉扯缰绳,言简意赅道,“今日差不多了,回去。” “诶好。”宿方带着车马跟着戎肆折返回寨子。 一回去,今日他们的收成就又引来一阵惊呼。 “主公又打了头鹿回来啊。” 他们三五成群地把活鹿搬下来送到后院。 宿方跟过去时,发现有人在一旁磨刀,将刀面磨得锃光瓦亮地便拎着刀去挑鹿。 宿方连忙提醒,“主公说了不杀。” “谁说我要杀鹿了,”那人拽过一只鹿角,“主公没跟你说吗,他猎鹿回来,是养着取鹿茸。” 他说着,将那只鹿捆起来按住。 “鹿茸?”宿方还真不知道,“取鹿茸做什么?” “女君身子弱,滋补的。你不知道啊,女君现在每日补食都有这些东西,”男人刀锋在鹿角上磨了一下,“这一季得赶紧收,不然就要等明年了。” “鸽子也是上好的补品,不然你以为呢。” 寻常人家养鸽子都是为了卖,富贵人家买回去也都是用来送信,很少拿来吃。 一颗鸽子蛋就能卖好几两。 也就是王公贵族饭桌上会出现。 是相当名贵的食材。 他们寨子里也养信鸽,虞绾音来之前从来没听过要吃鸽子的。 宿方真没以为是这个。 “我还以为主公猎鸽子是蹲守边关送来的信。” “诶,你还别说,边关这阵子的确是有些消息。”那人声音放低了一些,“你知道咱们西边代州和晏州一直在内斗吗?” “这谁不知道。” 中原如今分九州。 不只是郢州动荡。 代州和晏州相邻就在郢州的西边。 两个州郡国一直不合,互相蚕食争斗,天子驾崩后无人统管争斗得更加厉害。 男人一面削着鹿茸,一面说着,“代州吞并了晏州。” 宿方很是意外,“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前的事,总不过三五天。” 但是这两个州郡国打了得有三五年,是宿敌。 宿方有些不好的预感,“代州该不会也盯上了咱们?” 男人笑了,“真聪明。” “北蚩也盯上了咱们,那他们得先跟北蚩打啊。” 他别有深意地多看了宿方两眼,“人家不,人家知道北蚩难打,这不跟北蚩合谋一起进攻中原了吗。” 宿方心底一凉。 男人慢慢叹了口气,“北蚩正好这阵子受创也需要帮手。” 起先边关掉了两座城池之后,袭击迁都队伍没有占到便宜,反而损失惨重。 北蚩人倒是消停了一时半刻,暂且退了回去。 但是多半留了些眼线在郢州。 听说迁都队伍已经到云京了。 这消息传到边关,北蚩人坐不住,看到了隔壁刚展露头角的代州。 北蚩多半是想趁着云京那边一团乱麻,顾不上他们,所以乘胜追击。 短时间内边关没有援兵,再打下来几座不成问题。 攻势压得越紧,北蚩就越占优势。 他们寨子里在外面各处都有探信儿的眼线。 消息比寻常人来得更快一些。 也就是这两日才送来。 说北蚩与代州兵分两路,北蚩南下,代州东进。 北蚩直指上安。 代州所指就是陇安江陵一带。 他们计划的是对郢州速战速决。 晚膳时分,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事。 宗承宽慰着大家,“平日里好好的想打咱们这寨子都打不下来,更何况战乱年间,他们不会跟咱们耗。” “宗哥,咱真就不管了吗?” 有人插嘴,“咱们怎么管啊,你准备和云京那群人打交道吗?那群烂兵能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没跟他们对上过。” “而且你真不怕他们利用完咱们的火力,回头就给咱剿了,他们干多了这等下三滥的事。” “是啊,咱要是自己打,那也打不过。” 寨子里的火力虽然不算小,但对抗北蚩和代州也绝对称不上有胜算。 宗承叹了口气,“事是这么个事,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现在是咱们心有余,力不足。” “哪怕是插手,咱们也得找个靠谱的,可现在哪有靠谱的官,你能信谁?” 虞绾音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似不在意,实际上根本没有认真吃饭。 她吃着东西,冷不丁嚼到了一块硬物,不怎么好吃,有些发苦。 虞绾音没有吐东西的习惯,硬生生咽下。 但那汤喝得就少了些。 戎肆看着,也跟着咬了一块。 沉默了片刻之后发现,这样吃鹿茸片确实不怎么好吃。 可是鹿茸片这种药材,怎么做能好吃。 戎肆面色沉沉地坐在那想,不知道地还以为谁惹到了他。 有人想要找戎肆搭话,打眼一瞥他的脸色就噤了声。 因而他和虞绾音这里很是安静。 天色渐晚时,有探子从山下跑上来。 特地前来找戎肆,“主公,外面来信儿。” 戎肆思绪抽离,“什么信?” 探子多看了一眼虞绾音,“主公移步说话。” 戎肆起身跟出去。 探子将信封拿出来给他,“您 遣我查的信件,我截到了。” 他迟疑着不知能不能说,回头看了看虞绾音,还是开口,“除了女君送出去的消息之外。还有回信,是陇安郡守给女君的。” 第40章 探子伸手将信件递给戎肆。 信件都完好如初。 探子没有敢打开信封,毕竟这是陇安郡守给虞绾音的,虞绾音再怎么现在也是他的主子,他不可能越过两个主子,私自拆信。 戎肆拿过来,也没有拆开。 而是直接折返回去,坐在了虞绾音面前。 意味莫名地把信件摆在她手边,幽幽一句,“你的信回来了。” 虞绾音抿唇,看了看信件上面蜡封邮戳。 蜡封上印着一个“陇”字。 她一时没有说话。 戎肆靠在旁边,有意无意地问,“你与陇安郡守相熟?” “不熟。” “不熟他与你来信。”戎肆示意,“不拆开看看。”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一时半刻没有什么动作。 戎肆见她不动,倾身靠过去,“上回我带你下山,你顺路给他送的信件?” 他进那间书斋的时候,虞绾音手里摆放着纸笔,正在写一些东西。 那个时候,陇安的军卫手里拿着一封信走出去。 出来她就开始问他,为什么不怕她跑掉。 这两件事不联想在一起,很难。 虞绾音坦白地“嗯”了一声。 戎肆继续问,“给他写什么了?” “能跟他说,不能跟我说?” 他再度提醒,“拆开看看,他给你回的什么。” 虞绾音这才看他,“你不拆?” “他给你的回信,我拆什么?” 戎肆就没做过拆别人信件的事,也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爱好,他想知道就直接问,比如现在。 不拆信,但是直白地让虞绾音告诉他。 结果又没什么不同。 虞绾音不得不拿过来,将蜡封拆开,当着他的面把信件打开。 里面不止是陇安郡守给她的回信,还有她当初差人递交给郡守的信件。 虞绾音简单地看了一遍,然后将信件直接给他。 戎肆见她主动递过来,那也不拒绝。 他先看的是虞绾音给陇安郡守的信。 信上内容很简洁,“战事在即,陇安军备紧缺,听闻郡守宁折不屈,有拨乱济世之志,小女子得知一枭雄所在,或可解郡守末路之急,郡守可遣人恭请一二。” 下面附的是山下的位置,戎肆他们采买什么东西都会送到那。 回信也很简洁。 “贺某蒙女公子指点,感激不尽,不日将遣部下拜访盛请,铭感五内。” 戎肆沉默半晌,蹙眉将信件翻转了一遍,不太相信里面的内容,“你与他来信,就是想让他来请我?” “也不是我想让他来请你,就是觉得,陇安若是守不住下一个就是江陵,你们虽然不说,但大抵都是担心的。” “毕竟我现在也在寨子里,我和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担心兵临城下,你们多半也一样。” “你们现在无非是觉得无人可信,不如就作壁上观。” “但若是有人可信呢,你们想不想试试?”虞绾音回寰着,“我没有要你做什么决定,只是想给寨子争取一个主动权,不至于等代州和北蚩入境那般被动,所以写的是让他来请你,答不答应你们自己考量。” “若是觉得不合适,等人来了你一样可以拒绝。” 戎肆迟疑须臾,“你……” 虞绾音没让他把话说完,适时一句嗔怪,“你不信我。” 戎肆沉沉否认,“没有。” “现在知道是什么了?”虞绾音轻而易举地转守为攻,“可是我私自与旁人通信,背着你要做什么事?” 戎肆一声也没敢吭。 “方才跟审犯人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天大的错事。”虞绾音说着就起身,转头回房。 戎肆声线沉闷,“我不是这个意思,杳杳……” 虞绾音不搭理他。 戎肆顺手将信件拍在探子的胸口。 探子捧着信件,一时间手足无措。 这信也太不劲爆了。 那刚抢回来的女君一声不响地跟外男来往通信,那谁能知道说得竟然是这档子事。 虞绾音进屋就按下了落门的机关。 “哐当”一声,男人被挡在了门外,“杳杳。” 屋子里没有人应他。 虞绾音走到桌案边坐下。 她自己安静了一会儿,从上锁的匣子里拿出另一封她写好的信。 其实他对她有疑心是对的。 因为她就是想要送信出去给旁人。 联系到姨娘与阿姊。 离开这里。 这次的信件,无异于一个先放出去的烟雾弹。 先消磨掉他们对她的戒心,日后她才能把真正想送出去的信天衣无缝地送出去。 所以从一开始勾起戎肆的疑心。 都是她故意的。 除此之外,虞绾音也不是随意找了个由头给陇安郡守送信。 她的确是想给他争取一些在乱世里主动权。 不论如何戎肆救过她数回,在某种程度上她欠了他一些人情。 这些事情与他强娶她一事抵消一部分,但她不管不顾一走了之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她也想还了这点孽债情分。 离开这里就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互不亏欠。 当然也不全是为了帮他。 虞绾音想,边关急报之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现在倚着山寨生活,理所当然应该考虑寨子的日后存亡。 * 陇安郡守来得很快,次日就到了山脚下。 只不过他没有带太多的亲随,只有他和他的军师上山。 这样单枪匹马上匪营的还是少见。 宗承琢磨着,“兴许他们不知道咱这里是匪营。” 戎肆嗓音沉沉,“不可能。” 虽然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说在江陵这里有个土匪营地。 但是方园百里之内,都知道这里有个匪寨。 官员普遍也都知道。 只是打不过,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陇安郡守当初一拿到虞绾音的信件,多半就知道她说的是谁。 还这般直接的上山。 虞绾音走到主营后门。 后门值守匪兵恭声道,“女君,主公在前面等客人。” “无妨,我就在后面等他。” 虞绾音也没让匪兵禀报,就进了屋。 主营分前后两室,中间隔档分开,后面类似于书房或者休息之处。 戎肆的书房和寻常人的书房不太一样。 架子上摆放的是各种图纸。 虞绾音打眼一看,多是军械的图纸,工匠用书和制造军械的奇门相术,什么刀枪棍剑机关暗器的为主。 再就是一些如今天下局势的通讯册子,舆图记录和密信卷轴。 都是相当实用的东西。 不实用的也是身份显露的战利品标识,被雕刻过的各式各样的兽骨挂在墙壁和木架上。 像是一面功勋橱柜,带着很奇特凶险的美感。 虞绾音坐在一处。 听到他们在前面商讨,“是不是说明这陇安郡守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说难听一点,这郡守今日是不是由着咱们拿捏。” 前面戎肆许久没有应声。 不知道在想什么。 围挡割断后面,虞绾音给自己倒了一盏茶,靠坐在旁边,摆好书本。 她不管这些。 只管给他争取到机会。 具体的应战筹谋和安排,以及寨子里的事情,她又不是很懂。 只是来听个热闹。 顺便看他如何把握这个机会。 以及日后她可能面临的处境。 虞绾音今日打发时间用的是前两日买回来的史书。 这本史书是大澧王朝几百年的历史,二十年前编纂出来的。 那会儿还是大澧末路兴盛的最后时段。 言谈间恢弘大气、壮志凌云,大 抵写这本书的人也没想到,短短二十年,大澧就分崩离析到如此境地。 虞绾音挑选的是各个州郡国的历史篇章。 专程看的是代州。 算下来,他们会合谋也是因为历史上有些渊源。 代州领地辖区内有很多游牧民族,跟北蚩相接距离不远。 这些年各个族群通婚,融合到最后,有半数人跟北蚩血脉相近。 看了没两页。 外面守卫很快前来通报,“陇安郡守来了。” 陇安郡守行君子礼,“贺某叨扰诸位。” 听上去是个有些沙哑沧桑的声音。 虞绾音垂眸按下书本。 外面多是宗承与郡守交流,戎肆偶尔说话。 常年滚刀尖的血性与肃杀,让他一开口就仿佛能给人施压。 实际上听起来不像是他不说话。 而是陇安郡守不太敢跟他说话,所以一直在跟宗承对话。 陇安郡守声音越说越哑,听起来这阵子是受了些折磨,“我们陇安与晏州接壤,前阵子晏州被代州打下来就一直不得安生。我听说晏州那边现下人间炼狱一般。” “前两日,代州兵马巡视莫名巡视到了陇安境内。” “驻守将士与他们交涉了一番,结果那些不中用的不愿意打,就让了步。” “这一看陇安好欺负,代州那边就变本加厉开始在边境周围聚拢军队。” “我把能调的兵马都调了起来,但……” 戎肆看着他,“所以你此番过来,想要我们的兵马?” “不,也不全是。”陇安郡守也不拐弯抹角,“贺某早些年便听闻阁下的营生,犹擅以少胜多,但一直未敢叨扰。还是那日属下遇到的一位女公子提点,又是穷途末路之时,不得不来。” 但是他如今买不起。 所以是想达成某种交易。 甚至不能算是交易,是请他帮忙,条件随他开。 “如今郢州算是弃了我陇安,贺某在陇安范围内能给阁下的,都会应允。” “哪怕是这郡守、郡尉之职,都好说。” “我只要我陇安百姓平安。” 虞绾音简单听了个大概。 轻叹了口气。 后面的她没仔细听,不过也是大差不差的商谈。 寨子谈条件,陇安郡守照单全收。 虞绾音目光落在书本上。 翻过一页。 代州里面的族群并非兴起中原,而是北鲜卑利亚,和北蚩族群同源。 但是人与中原之融合后比北蚩人相貌和缓一些。 自古以来他们的地界就不太适宜生存。 女子少,后代也少。 所以性情好战、好斗,征战四方找好生存的地方,抢女人。 女人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存在。 甚至一个女子,全家为夫。 不分兄弟,甚至不分父子。 谁能让她孕育出后代都可以,都算是这个家族未来的延续。 虞绾音看着就心惊胆战,这种兄弟共-妻,甚至父子共-妻的事情,太过于荒唐。 她又翻过一页。 讲的是这个族群的统领者传统。 嫁给王室的女子,一嫁王,王死,从新王。 不管这个新王是曾经夫婿的兄弟、继子,还是杀夫仇人。 只要跟她没有血亲关系,就必须嫁,这是规矩。 甚至这个族群男女成婚都是很原始的方式。 就是看上女子之后,和其他男子争斗,斗到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赢了的人迎娶她,给全家做媳妇。 越是如此。 这个族群的女子身体越是消耗大,不好生存。 可女子越少,他们这个族群的陋习就愈发严重。 虞绾音看到这个族群盯上中原女子之后,轻轻咬了下指节。 接着往后翻。 不过还好,他们虽然有蚕食天下的野心,但战到中原之后,被老祖宗打穿。 北边后来就是北蚩。 西边这一批见好就收臣服于大澧先祖,封为附属代州。 可惜他们还是被安排到了领土的边边角角,让他们一直很不满。 这种地方皇亲国戚也不愿意去,通常犯人发配才会送到那。 因此人一代比一代野蛮。 女子一是身体受不住。 二是不堪受辱,跑出去的多。 代州男多女少不见好转,偏偏中原也不允许一妻多夫。 他们就更加难熬。 因此犯上作乱的事情频发,有人跑到其他州郡偷女孩。 还有人装得人模狗样地与外地女子议亲,把人骗回家。 发现新婚夜等着她的,不仅是情郎,还有情郎的兄弟。 甚至情郎的叔父、父亲。 天高皇帝远,天子早些年整治了几次。 始终无法根除。 天子后面重病多年,代州就明目张胆地恢复了一妻全家为夫的陋习。 虞绾音看到最后,绷着脸眉头紧皱不展,叹了一句,“蛮夷之辈,冥顽不灵。” 很难想象,这样的族群侵入中原之后会发生什么。 前屋这会儿已经将陇安郡守送走。 屋内传来男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虞绾音听见他好似要走过来,便起身收敛书本离开了房间。 戎肆知道她一直在后面听着。 几乎是她一进去,他就听见了那莲步声响。 她已经一天没理他了。 这一场商谈,谈得他抓心挠肝,恨不能过去找人。 送走了陇安郡守,他就掀开帘子去后面。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用过的半盏茶。 戎肆轻“啧”一声。 在屋子里停留片刻,还是忍不住去他们婚巢找她。 但虞绾音没有第一时间回房,而是去找送人的宿方询问情况。 宿方如实说着,“那郡守才三十多,看着跟年过半百了一样。” “我们与他商定守陇安,但是如何调派军火,怎么用,我们说了算。” 换言之,就是陇安和江陵如今兵力汇合,要以军火方位为主。 虞绾音听下来,“那是不是不日就要启程去陇安。” “对。” 宿方叹了口气,“今日没想到这么好谈,陇安郡守也不容易,家里三个女儿,最大的也才十四,一家老小都在陇安,老家在江陵,祖祖辈辈都在这。” 虞绾音刚要走的脚步顿了一下,“三个女儿?” “嗯。” 虞绾音踟蹰着,“难怪。” “什么难怪?” 虞绾音不好与宿方说,“没什么。” 但想必陇安郡守知道代州的情况。 家里三个女儿,又年纪尚小,难怪怕到上山求山匪。 还相当于放了一部分兵权给山匪。 虞绾音回到房间的时候,仍然心不在焉。 却发现自己临走时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屋子,这会儿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床褥换了一套新的。 地板被清理过一遍。 戎肆手里不知道哪来一把小花,往她墙壁上小土窝里换花。 他没吭声,自顾自的干活。 虞绾音也不说话,装作没看见一样进了屋。 两人并没有交流,但谁都暗自察觉着对方的存在。 虞绾音走进去才发现,她换下来的衣物被一起放到了个竹篮里。 而床褥上摆了一件洗干净的寝裙,和被褥一起叠放整齐。 新换的被褥散开一道浅淡的花香。 虞绾音估摸着是他用那日采买回来的花露浆粉洗的。 味道是有些好闻。 虞绾音将书本放下。 转头看戎肆摆花,那只手估摸着是太热了,手里一捧草花被他捏着不久就耷拉下来。 虞绾音实在是看不下去,走上前,“不是这样弄的。” 她掰开他的手,却毫无防备地被他反扣住手掌。 虞绾音被拉地前倾一步,眼前视野骤然变窄,他因说话上下滑动的喉结在眼前放大。 “肯理我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虞绾音发现他身上也是花露浆粉的味道,和他原本带着的朝露晨曦气息融合。 距离近得有些潮湿。 她不太自在,“你要把我的花捏死了,我肯定要来找你。” 戎肆不会哄人,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下次你送信想往哪送往哪送。” “告诉他们一声就行,不用背着我,我也不问。” 虞绾音被他说得怔愣片刻,“当真?” “嗯。” 虞绾音是没想到目的能达成得这么顺利。 或许是太顺利,让她萌生出了一点心虚。 她不太确信地看了他一会儿。 却让男人会错了意,他深沉的眸光在她的眼睛和薄唇间游移片刻,然后盯上了那微微开合的唇瓣。 他低头。 虞绾音眼睫轻抖,撤开一步。 戎肆压着眼帘,停顿片刻后抬眼,眼底发涩。 他也不恼,只是没吃到有点饿。 这是虞绾音从他眼睛里看出来的情绪。 屋子里的温度莫名开始攀升。 让人面颊发烫。 虞绾音找了个由头催促他,“这些蔫了,你,去帮我取一些草花回来。” 戎肆哑声答应下来,顺手将她的换洗衣物拿走出了门。 青颂正好从门外进来。 看见戎肆后,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两眼。 虞绾音愣神之时,青颂进来将段婶给虞绾音熬得五红汤放在桌上,“夫人,他进来干什么了?” “没什么。”虞绾音走过去,“你要是疲累,就不用做这些。” 青颂把食盒打开,帮虞绾音盛出补汤,“我歇了这么久了,再躺下去骨头都要散了。” 她想着什么,还是不太放心,小声问虞绾音,“他可欺负你了?” 虞绾音没有正面回答青颂的问题,“他就是有点蛮横。” 要说欺负也欺负了,要说没欺负他也算有些良心。 有段婶在,她反正一直装病,就能不与他合房。 青颂努了努嘴,“他怕是在府里就对夫人不轨了,早知到那回上山我打死也不叫他。” 青颂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太对,“但若是我们与他不相熟,眼下就是在胡人的帐子里。” 兴许他也不会救她们。 跟胡人相比,这匪寨好像还好一些。 胡人肯定不会让她躺七八日养病。 虞绾音跟她分食五红汤,冷不丁想起今日她看到的史书,“胡人还是算了。” “在胡人的帐子里,那种事,跟去死也没什么区别。” 北蚩人和代州一脉相承。 女子被抓去,就是夜夜换夫郎。 青颂心里也清楚,何况戎肆到底是一寨之主。 没有虞绾音这层,那她也是受了他们救命之恩。 青颂便是幽怨他强娶主子,也不敢对他摆脸色。 她顶多就是窝囊地行礼的时候不喊主公。 不叫虞绾音女君叫她夫人,以示小发雷霆。 但是无人在意。 就是苦了他们夫人,相府刚养得好了些的身子,如今又开始易病。 想必是受了些委屈的。 戎肆临时选了些草花,只不过这个时节的草花开得并不算好。 他坐在石块上,咬着一根柠檬草。 先塞满了篮子。 他起身正要回去,一旁烧火的伙夫赶来,“主公,今日女君的补食用什么。” 戎肆一时没吭声,顺手把篮子拍在了伙夫的胸膛,“先拿去给女君。” 他自己上马,去了后山备食材的地方。 后山之处的山匪井然有序地处理着手头上的活计。 到底是一整个寨子里人的伙食,所有人都不敢马虎。 眼见戎肆过来,他们更为严肃。 戎肆走到给虞绾音备的那一个小灶台边,凝眉沉思。 一旁伙夫被他这张冷硬的面容弄得忐忑不安,在灶台和戎肆之间打了个来回。 这女君的灶台,他可万分仔细啊。 不能有什么差错啊。 而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戎肆顺手拿起来一块鹿茸片。 虞绾音今日晚膳没吃到那奇怪的苦涩硬片。 今晚是玉米排骨粥。 有点好喝。 但是虞绾音食量不大,一碗到顶。 戎肆没吃,他靠在旁边。 虞绾音吃完看他闷不吭声地擦着手里的短刀。 戎肆手中布帛在危险的刀刃上缓慢地磨动。 指腹薄茧偶尔能蹭到那锋利尖锐的刀刃。 冷光映入眼底,但眸底却灼热。 虞绾音问了句,“你不吃吗?” “不饿。” 戎肆垂着眼。 他今日帮她试了几口鹿茸磨粉后放进食材里的味道,才发现,他不能跟虞绾音一样进补。 鹿茸对于本就肝火旺盛而无处消解的男人,无异于催烈火势的炸药。 他最好别跟她吃一样的东西。 他不需要这些。 虞绾音一声极轻的,“好吧。” “过两日,我们要去一趟陇安。”戎肆转移话题,分散注意力,“要不要跟我去?” 虞绾音斟酌片刻,“好。” 正好她也想去。 虞绾音有些自己的小算盘。 到陇安就能把给阿姊的信送出去了。 戎肆叫她晚上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也不用带太多。 他们过几日就回来。 虞绾音让青颂在寨子里休息,人手越轻便越好。 这一次去陇安,他们也没打算出太多人。 不过百来个指点火力用度。 陇安郡守这次来得急,因此请他们去得也比较着急。 说是代州的兵马已经开始在城外安营扎寨,刻不容缓。 陇安距离江陵走得快一些也就一日的脚程。 虞绾音算不得累。 她睡了一觉就到了陇安。 下车时,陇安郡守在城门口接应。 四周兵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侧,留下来的这群兵马看起来也都军规严整。 说到底,这个时候没有逃走的,多半都有些血性在,军规军纪比起寻常残兵还是好些。 虞绾音下车,跟随在郡守旁边的军卫看得愣了愣。 他侧身与郡守说着,“这位女公子便是那日与我送信之人。” 陇安郡守恍然,朝虞绾音行礼,“原是如此。” “女公子与戎舵主……” 戎肆言简意赅,“我夫人。” 虞绾音微微哑然,算作默认。 她还是有点怕,有人认出她来。 知道她曾经是…… 好在陇安地处离上安有一段距离,没有人认识她。 郡守觉得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幸会幸会。” 他侧身,将两人请到了他的府邸。 穿过院落前去后院,“厢房已经给二位准备好了,二位先做休整。” “倘若有什么不适应或者不合适的,尽管开口。” 陇安郡守府邸中,有几个脑袋探了出来。 偷偷在假山后面观望。 虞绾音有所察觉,一转头就看到几个小姑娘娇俏青涩面容,看见她立马又齐刷刷地躲回了假山后面。 虞绾音弯唇,也没太在意,继续前去厢房。 几个女孩子蹲在山石后面,等他们走了才开始嘀嘀咕咕,“好生漂亮的夫人。” “阿父今日领来的不是个匪王吗,匪王有这么好看的夫人。” 年龄最小的那个思路清晰起来,“那我以后做匪王,能有好看的郎君吗?” “那你多抢几个,也分我一个。” 郡守将他们送到厢房,支会了下人一声,先离开去看晚膳。 戎肆进屋放下东西,走到桌边倒了盏茶。 招呼虞绾音,“坐这。” 他说话极其直白,气沉就带了点不容置喙的威压。 一开始虞绾音不知道,总觉得他凶巴巴的。 但习惯了就知道他没有故意施压,往日在寨子里跟那群人说话越是粗暴直接越能高效传达自己的意思。 他说的“坐这”就是坐在这里歇着的意思。 虞绾音也不推诿。 她坐下来看戎肆收拾东西。 看了一会儿,虞绾音忽然间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离开了寨子,她现在好像要和戎肆同房了。 虞绾音多看了他两眼,也看不出来戎肆有没有想到这个。 她环顾四周,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宅院,本就是住在别人家里,她总不好去提分房,听起来很奇怪。 虞绾音一下子开始变得坐立不安。 戎肆换好寝具之后,正好有人来叫他们去用晚膳 。 他们到底也没休息多久,就再次出了厢房。 偏偏虞绾音临走前,有意无意地往内室一看。 看见他就往床榻上铺了一床被子。 一床被子,是要一起盖的意思吗。 虞绾音薄唇紧抿。 戎肆走在旁边,与一旁小厮打听如今陇安的情况。 小厮闻言叹了口气,“现下就是他们已经在城外二十里处安营扎寨了。” “不过具体事宜,等明日郡守会带舵主前去查看。” 小厮说着,带他们走到了花厅,侧身示意。 花厅里下人来往布置宴席,郡守与夫人起身相迎。 席面不大,也就是郡守一家和他们而已。 郡守招呼着他们,“二位请坐。” 虞绾音跟随入席。 郡守一家看着相对拘谨很多,除了小孩子,人人都有些面色憔悴。 是长期殚精竭虑所显现出来的疲态。 郡守显然也不想让几个孩子知道,饭桌上并没有提起战事。 表现得十分热情,尽量让气氛不太凝重,“这二位是阿父今日请来的贵客。” 他转头又与虞绾音他们介绍,“这几位是我的妻女。” 几个小姑娘规规矩矩地行见礼。 看起来活泼可爱,被郡守一家保护得很好,战乱之中眼睛清清亮亮,不沾悲苦。 虞绾音弯唇。 她在那一瞬间想到的是,在这位郡守家里当女儿,应该会过得很好。 桌上几个小姑娘坐在他们对面,年长的刚满十四。 年幼的才刚刚六岁。 郡守夫人大抵是熟知自家女儿的性格,再三暗示,“客人来,要安静一些知道吗。” 几个小姑娘乖巧点头,但目光始终在虞绾音和戎肆之间偷偷打量。 吃到一半。 最为年幼的那个看了看母亲的脸色。 实在是没忍住,奶声奶气地问,“舵主哥哥,当山匪是不是很好玩啊?” 戎肆扬眉,“你也想上山?” 虞绾音眼皮一跳,暗暗掐了一下他的大腿。 紧接着,一只大手将她还没抽离的手按住。 顺理成章地捏在掌心。 男人手掌宽大温热,指腹略带薄茧,磨得她身上一阵微痒的酥麻。 虞绾音后知后觉掉进狼窝的时候已经晚了。 怎么也抽不回来。 急得她面颊涨红。 对面郡守夫人眼神疯狂制止自家女儿的荒唐言辞。 那小姑娘完全没看见,还认真地问一句,“我也可以上山当土匪吗?” 郡守夫人一个小笼包就塞进了她嘴里,堵住了她那疯狂的想法,抱歉道,“舵主见笑。” 他们忙着教育孩子,完全不知道对面私底下在做什么。 虞绾音眼见抽不回来,泄了一口气,索性把手放在他掌心。 他的手很热,跟人一样。 戎肆也不做别的。 就是握着,指腹压在她手背上摩挲。 每一下带过都是滚烫微麻。 很怪的触感。 一顿晚膳下来,虞绾音手背一层红痕。 回房路上,她拿给他看,“红了。” 戎肆轻啧一声,“我也没使劲。” 她有些嗔怒的语调,尾音带了钩子,“你磨太久了。” 戎肆听得指尖发痒,轻搓指腹。 还想磨。 磨得她一直这样跟他说话。 虞绾音不知道自己这样说话有什么问题,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自己唬住了他,让他反思起来自己的过错,于是心满意足地往前走。 打算给他点时间好生反省一下自己。 夜色清凉,晚间圆月将树林阴翳的院子照的澄澈如清泉。 周围孱弱虫鸣喑哑响动。 院子里摆放的灯柱上飞虫盘旋萦绕着。 这郡守府邸的小虫子似乎格外多。 大概是他们没有时间和心思打理的缘故。 虞绾音记得寨子里虫子也多,只不过她怕这个,所以他们的住处会熏驱虫香料。 寨子里对于这方面很是娴熟,所以她很少在屋子里见到蛇虫鼠蚁。 但是这里好像不太一样。 不过还好他们只在这里呆几日而已。 虞绾音这么想着,走回了厢房。 有下人守在他们的房间外,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备好了热水。 虞绾音进门之后,忽然想起了要紧事。 她看着那一床被子凝眉愣神。 身后不远处,戎肆已经关上了房门,挂了门栓。 他走过来,看她发呆,“不去梳洗?” 虞绾音回神,心不在焉地应道,“去。” 她走进沐浴间,心思还在外面。 同屋而眠也就罢了。 一床被子…… 虞绾音轻轻咬了下指节,忐忑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步片刻。 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先梳洗完再出了门。 为了避免他看出异常。 虞绾音故作平静地走到旁边,拿了一本书。 听到他进沐浴间的声音,才稍稍松了口气。 虞绾音始终没有靠近床榻。 只是坐在旁边翻看书卷,实际上直到戎肆出来,手里的书卷还没有翻过两页。 他收拾好,便问,“不困?” “睡了一整日,这会儿不太困。” 戎肆并不怀疑,“明日想不想随我去看看?” 虞绾音听到正经事,回头看他,“想。” 正巧看到戎肆又抱了一床被褥,铺到了床榻对面的罗汉榻上。 虞绾音顿了一下。 戎肆铺好另一个床铺,“那明早卯时就得起来。” 虞绾音愣愣地看着他此番举动。 分辨着个中含义。 戎肆坐下一回头就对上虞绾音几分小探究的神情。 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又暗暗回避。 戎肆打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起身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耳珠,“想跟我一起睡?” 虞绾音偏开头,迅速寻了个借口,“还没养好。” 很拙劣的借口。 但管用。 戎肆无声轻笑,“那就别老盯着我看。” 戎肆折返回自己的小榻上,本来就没打算跟她同床。 眼下同床对于他来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事实上与酷刑无异。 虞绾音如此也放下了她遮遮掩掩的书本。 悄无声息地挪回床榻休息。 灯盏熄灭之后,四下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 和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这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天色大亮郡守府邸便都纷纷起床收拾。 郡守与他们用过早膳之后,就带他们去了陇安边防城墙。 马车行进过城区。 虞绾音也是如此才看到了城中境况。 街巷上有些逃难的人家,但其实都算少数,更多的是难民逃到陇安之后,沿街乞讨的身影。 虞绾音看不了太多这些东西,便放下了帘子。 空气中有些无处藏匿的紧绷。 郡守与他们讲述的除了当下陇安的境况之外,就是已经被吞并的晏州。 “代州占领晏州之后,就是征兵劫财,强抢民女,亲眷不从者杀。” “晏州有许多百姓跑到了陇安,我们开城门收了两日就不行了,”郡守说着就叹了口气,“这小小的陇安城收不下那么多人。” 他们关闭城门之后,也是见了那些野蛮行当。 不开城门不忍心,开了城门自身难保。 他们走上城墙,也看到了一些围聚在外面的难民。 那些难民始终盯着城门口,好似在等一个开门的机会,好让他们进去。 有些人等不了,就直接启程,朝着下一座城池逃难。 “也不是我狠心,”郡守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这么多人,进来之后居所、吃穿用度,包括陇安的安定都是问题,我不能顾此失彼。” 虞绾音跟着走在旁边,她明白郡守的意思。 有些事情远不是看表面。 倘若真把这些人都放进来了,进来的不一定是些什么人。 难保里面没有代州的眼线。 他们走到城墙之上,守城将士将几个千里镜递了过去。 透过孔洞能看到远处的事物,郡守看了一会儿,“代州兵马在城外二十里处明目张胆地驻营,看这架势,随时都有可能打进来,我们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因此才不得不请二位帮忙。” 戎肆听着,“我也只能说尽量,不能保证完全有用。” “这世道,谁能保证大家安然无恙。”郡守对于自己的处境清楚得很,“陇安已经被弃了,都是走投无路之举罢了。” 他们说着,正要走,转头看见虞绾音还举着千里镜往外看。 没有要走的意思。 戎肆便没有走,就站在旁边等着。 如此一来郡守也不好先行离开。 他一并跟着守在旁边。 虞绾音一双白玉砌的藕臂扶着千里镜,慢慢放长镜筒远眺。 素色衣摆迎风浮动。 却是一副极其惹人的画卷。 城墙下聚集的民众也看到了这抹身影。 “怎会有女子在,那人是谁?” “谁知道呢,先前没有见到过,生得倒是好,天仙一样。” 众人嗤之以鼻,“也就是那达官显贵吧,这样关头,我们在这里受难,他们携美人享乐。” 而此时,混迹在难民之中,几个乔装的代州兵马眼线闻言,敏锐地看了过去。 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口中所指的人。 她实在是过于惹眼,想看不到都难。 第42章 虞绾音放下千里镜时,看见一旁众人齐刷刷地等着她,吓了一跳。 她不好意思道,“倒也不必等我。” 郡守陪着笑,“夫人可能瞧见那边代州驻军?” “能。”虞绾音点头,将千里镜递给旁边随从。 郡守说着,“代州驻军人手繁多,远远看过去乌泱泱一片,我们草草估算营帐能有两万兵马。” “他们的人看着很多,而我们能有五千就不错了。” 虞绾音沉吟片刻,“我们也能看着很多。” 郡守听到了一些稀罕的言辞,定神看了看虞绾音,“夫人可有高见?” “我也没什么高见。”虞绾音眉眼弯了弯,“既然他们看着多,那咱们就在城墙里外驻营。” “驻上他们两倍,咱们也就多了。” 郡守笑着摇头,“夫人说笑了,都是空营,有何用处。” 虞绾音见他否认,也没再继续说。 戎肆本还想听,乍一听不到了有些烦。 他没搭理旁人催促道,“然后呢?” 虞绾音停顿片刻,“然后……就放在这里,吓唬他们。” 此话一出,周围将士纷纷低笑出声。 大抵是笑这位夫人天真。 说出来这么单纯的言论。 “代州是打完晏州过来的,到这里虽然称不上穷兵黩武,但多少会有些疲惫和损失。” “他们日后的每一仗都会计量敌我优势确保胜算。”虞绾音解释,“虽然扩充兵营都是空营,多少能起到威慑作用,即便是打,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郡守摇头,“那也只是一时之计。” “拖一时是一时,”虞绾音想的是他们方才一直担心明日就会有敌人打进来,“最起码不会一下子就出动全部兵力进攻。” 戎肆看着她,“拖到日子之后,他们还是起兵了要如何?” “这段时间,其实我觉得可以清空城内。陇安既然已经不安全了,那就以退为进。”虞绾音看向郡守,“正好郡守已经统管陇安和江陵。那就把城中人尽量挪到江陵去,把陇安挪空,先退到江陵。” “代州兵马在这段时间若是想要发动进攻。一种可能,倾兵出动一举拿下,届时我们城门大开,以城为饵,诱敌深入试试一举歼灭,敌在明我在暗,纵使不能全部缴获,但应当会有个不错的收成。” “另一种他们分批攻城,避开正门兵营驻扎之处,从两侧袭击。” “说明他们谨慎行事先探我们虚实,不会一下子倾巢出动,两万兵力兴许会留一万,兵力不会那么足,那就好处理了,分支瓦解。” 虞绾音说完,发现周围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盯着她看。 “你如何能确定,敌人会按照你的想法进攻。” 虞绾音不能确定,“那将军认为当你面对一个比你弱小很多的敌人,还会用什么攻城的办法?” 当然是最简单的两种。 虞绾音敛眸,退让,“不过是我个人之见,具体如何还得郡守做主。” 有人很抗拒,“夫人是想,把陇安变成战场。” 虞绾音理解他的不安之处,这里是他的家。 兵临城下还不愿意走,那说明陇安对他来说很重要,“可是陇安迟早会变成战场。” 以他们现在敌众我寡的境况。 在短短二十里的范围内,以五千兵马对阵数万敌人。 胜算太小。 郡守拿不定主意,转头看向戎肆,“舵主有何见解。” 戎肆简单道,“我们来援助,无非是你选择主动或者被动。” “主动进攻我打不过,被动等对面打进来我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你出其不意的资本。” 戎肆话说得直白,“我夫人办法都给你了,你要是不想选,就自己想个更好的告诉我们,我们去办。” 虞绾音看了看他。 郡守其实一开始想的是硬扛。 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样颇为凶险。 郡守斟酌片刻。 他在城墙上来回踱步,唯一怕的是这样做,陇安会直接沦陷。 但是如果不这样,代州兵马打过来,一样会被占领。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百般无奈地吩咐下去,“按照二位说得去安排。” 城墙上众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后,纷纷领命离开。 虞绾音站在原地,忍不住小声问他,“我其实也没有试过,要是我的判断有误呢。” 戎肆扶过她的腰身,将她往前带了一下,“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你想做什么不用怕,我兜底。” 虞绾音恍惚间觉得这话耳熟。 电光火石间耳边仿佛出现了另一道声音。 “这王朝本就穷途末路,杳杳做什么都是雪中送炭。” 虞绾音一下子定在原地。 久久没有回神。 恰巧,天边响起悠扬浑厚的号角声。 在满目疮痍的陇安城中,犹如一道催命符。 惹来一阵动荡与喧嚣。 城中百姓留下来的基本都登记在册。 郡守手中有他们的卷宗。 命令安排下去,驻守主将看着这指令,“要陇安沦为战场……” 主将很难接受,“咱们就听这匪贼夫人的?” 郡守幕僚欲言又止,还是劝道,“到底也是郡守点了头的事,快去安排。” 主将把军令还给他,“我做不到,你们去找旁人。” “她倒不是陇安人,说把陇安卖了就卖了,”主将越说越激动,“她懂什么,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真懂这军中事吗?” “生得是有几分姿色,那靠脸也打不过敌人。” “我也生得好看,那有什么用啊。” 幕僚视线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叹了口气,“你看你,又说笑。” 他把军令递回去,“先办正事。” “我不办,”主将推开那军令,“何况那还是群匪贼。” “土匪整日打杂抢烧,粗鄙蛮横,能有什么好见解。” “要我说,用他们些军火就是了,怎么还真指挥 起来了。” 幕僚好言相劝,“咱要是自己能解决,也就不上山请匪了。” “郡守拿你当唯一的守城主力,你要不办,郡守当真要走投无路了。” 主将听到这个,有些不忍心。 但身上还是沾着点傲气,“和匪贼共谋……” “行了,”幕僚催促着,“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赶紧去办。” 主将眉头紧锁,装腔作势地拿了片刻的乔。 还是不得不领命下去,“若是此番,陇安当真因此失守,我跟那位夫人没完。” 他撂下这么句话,拿着军令下去分派任务。 主将指派一部分军卫前去江陵,按照之前记录的信息准备接应陇安百姓。 另一部分驻守军卫就前去挨家挨户地通知迁离江陵的事情。 陇安对代州的城门仍旧紧闭着。 城中街巷上启程赶路的人逐渐变多,军卫串联成线,引导着街上的百姓前去江陵避难。 除此之外,就是宗承带着车马,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熟悉地势和地形。 耳后别着一枚炭笔,车马里面带了不少兄弟。 但是他衣着和寻常百姓没有什么区别,因而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异常。 甚至还有些百姓见他往城中走,招呼着他,“你还进去啊,我们现在都要走了。” 宗承听着就笑了起来,“回家拿东西,一会儿我也走。” 那百姓点头放下心来离开陇安。 宗承停下来,展开手中舆图,取下耳后的炭笔,标记上城中点位。 他抬手示意,马车后面立马有人跳下来蹲守。 等宗承离开后不久。 前来送东西的匪兵就赶到点位。 将百姓门口堆放的杂草布带,全部换成了火药。 就这么装做粮草大大咧咧地摆在门口,再去下一个地方。 郡守将虞绾音他们送到门口,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刚巧一户人家赶着牛车从门前驶过,车上行李过多,又因为他们赶路过急而掉落下来。 郡守与他们支会一声,便折返回去帮忙。 那户人家看到前来之人,稍显惶恐,推脱两回之后也承下来郡守的协助。 戎肆叫她先回去,“我去巡个城。” 他说完,吹了个马哨,很快他的那匹马不知道从哪里赶了过来。 稳稳地停在了他面前。 很有灵性的认主举动。 虞绾音好奇地看了一会儿。 只看到戎肆干脆利落地上马离开。 最后剩下她自己站在府邸门口。 回去是坐不住的,虞绾音干脆跟随郡守一道帮衬着来往百姓避难。 邻近傍晚时分城内依然灯火通明。 迁离陇安之后的行路灯盏被尽数熄灭。 为避免打草惊蛇,城外众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即便如此,陇安城中不可避免地有些无法搬离之人,郡守将其一起安排在地宫之中。 短暂的应对有可能到来的战事。 这会儿城墙上能更加直观地看清楚这城内城外的境况。 晚风飘散着些许烟尘气息,虞绾音站在城墙上,不用千里镜也能看到天边满是血红明光。 在远处映照出层层叠叠的光晕。 那是足够规模的兵营篝火堆叠而出的火光。 不见兵马,但见战火。 不知道什么时候火势就会席卷而来,将整座城市淹没。 陇安城外安排的空营层层叠叠地排布着,城墙上郡守和官兵看着两相对比的光景。 对面毕竟是真刀真枪,到底还是空营让人心虚。 虞绾音出声,“把咱们的灯火也点上。” 主将有些纳罕,“没有人也要点灯?” 虞绾音肯定道,“点。” 主将迟疑着多看了虞绾音两眼,随后还是将命令安排下去,“这位夫人真是看热闹不闲事大。” “本就物资紧缺,还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副将挨个营帐点灯,“真能有用吗?” “都是假把式,能有什么用。”主将掀起营中篝火,生旺火势。 城外营帐灯火一层一层排布开来,将陇安城墙照彻如白昼。 附近的难民被遣散离开。 众人看着这般光景议论纷纷,“这是当真找到援兵了?” “看这样子,援兵不在少数,兵马够多啊。” “该不会是朝廷定都云京之后,开始遣兵支援了吧。” 难民一时间都激动万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 人群中几个乔装的男人越听脸色越黑。 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起身,凑到人群里,“他们才刚定都,就能来支援了?这么快?” “兴许是后备军呢,晏州的仗打了这么久,他们总不能一点防备也没有。” 难民自然还是希望陇安能守住,守住了他们就不用在逃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一说,越说越起劲,“瞧着这架势,是不是能有个五万援兵?” 几个代州男人面面相觑。 遣了两个悄无声息地起身,送消息回去。 虞绾音在城墙上站了一会儿,看着灯火渐渐蔓延开。 眼前光线比远处火光更为明艳。 四周明亮如白昼。 初秋凉风拂面,将她鬓边碎发吹开些许。 一旁陪同的服侍女婢出声提醒,“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虞绾音答应着,随她下了城墙。 虞绾音一面走,一面想到了什么,“你知道城中有什么地方,可以送消息吗?” 女婢思索片刻,“驿站早早就关门了,不过还有些镖局的人可以送信。” “但是战事在即,他们未必会有人在这里。” “夫人要是想,可以去看看。镖局毕竟都是江湖上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送战火信的自然也有,就是要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 虞绾音了然地点点头。 “那城中镖局的位置,你带我看看。” 女婢不知虞绾音是想做什么,但是郡守早就有过吩咐,这两位贵客的要求只要不过分都可以应允。 可何况只是问一下镖局在哪。 女婢带虞绾音回府邸的路上,顺路带她去看了看。 只可惜眼下时辰太晚,镖局俨然关了门。 虞绾音心想碰运气这等事。 她从来不占优势。 但她还是想试试。 等她们回到府邸时,郡守和戎肆都还没回来。 郡守夫人倒是对此习以为常,“这段时间他回来都要很晚了,是常事。” “你夫婿多半是与他在一块,不用担心。” 虞绾音动了动唇。 其实她也没太担心戎肆。 担心他什么。 担心他遇到图谋不轨之人吗。 这个世上,就没有比他再图谋不轨之人了。 一个悍匪,碰上他的人才要烧几柱高香才是。 虞绾音回到房间洗沐。 还不等她出去,就听到外面屋门“哐当”一声被打开。 吓得她一个哆嗦。 虞绾音回头看向门外的方向,思索了片刻细想这是郡守府邸,门外都有守卫。 除了戎肆也不能是旁人。 虞绾音轻轻环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呆了一会儿还是不太安心地从浴桶中出来。 她简单擦干身上的水珠,收拾好,确认自己这会儿衣着没有什么不妥,从沐浴间走出去。 即便虞绾音动作努力地放轻,但沐浴间房门打开的声音在不大不小的屋子里还是非常明显。 轻而易举引来注意。 戎肆闻声抬眼。 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默不作声地看着手中书本。 垂眼之后,脑海中还是那抹刚刚出浴的倩影。 如同芙蓉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能掐出水来的娇艳。 虞绾音本是想若无其事地直接去暖炉边晾头发。 偏巧路过时,看见戎肆站在桌边,一个包裹被放在桌上打开。 戎肆手里还翻着一本什么册子。 虞绾音轻轻探了一眼,才发觉那包裹里都是书,她忍不住走上前,“这些是……” “今日巡城,路过书斋收了一些。”戎肆将手里那本递给她,“你不是喜欢看这些。” 虞绾音看着他递到自己面前的书,不太确信,“给我的?” 戎肆理所当然道,“你看了有用。” 虞绾音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看这些有用的话。 她接过来。 随着衣袖凑近一并而来的是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铃兰香。 撩过男人鼻尖。 戎肆看着她翻书,眉眼不由自主地加深。 未干的发丝贴在她鬓角,发尾垂着湿漉漉的水珠。 有些沾染在她睫羽之间。 随着她每一次眨眼而颤动。 颤动的不止水珠。 戎肆喉间干涩,意味莫名地滚动喉结。 他转身,草草扔下一句,“你先看着。” 虞绾音“哦”了一声。 慢步走到暖炉边晾头发,翻看着手里的书本。 虞绾音 倚靠在旁边,书卷翻过掀起一阵墨香。 闻起来很是舒服。 戎肆在沐浴间呆了很长时间。 起先虞绾音也没在意太多,可直到她头发晾干,看书看得困了他还没有出来。 虞绾音困得眼尾发红,熬不住了才起身灭了外间灯盏。 她走到沐浴间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一声。 却不成想,房门“呼啦”一下子被打开。 浴房内的热气混合着清新草木香迎面而来。 而浴房出来的男人没穿上衣。 虞绾音蓦的愣在门口。 和那健壮结实的胸膛肩臂不过咫尺距离。 热气蒸得她开始浑身发烫,雄性侵袭感迎面而来。 戎肆将她惊慌失措的反应看在眼里,“怎么了?” 虞绾音别开视线,“我要睡觉了。” 他低音沙哑,很快就把她的意思延伸开,“要我陪你?” 虞绾音不知他怎么就得出来这样一句话,“不是,就告诉你一声。” 她说完,局促地回到床榻边。 戎肆也不懂她怎么想的,轻笑一声,“专程过来,就跟我说一声这个。” 这种跑到他面前告诉他要睡觉的举动。 戎肆理解为邀请。 几乎是她刚刚开口的同时,他的身体就有了点觉醒的迹象。 谁知道她就是说一声。 戎肆眼底沉郁,看着她回去。 但是醒过来的,不能立马落下去。 他没有频繁自我解决的习惯,总觉得什么事情该用到谁身上就用到谁身上。 随意交代太过于将就和潦草。 因此大多数时候他宁可让他自己消散。 虞绾音完全不知道戎肆那边的情况,自顾自地将周围床幔放下,缩在里面。 四周很快就安静下来。 戎肆一并灭了内室灯盏。 虞绾音静躺在床榻上,还能听到自己砰砰做乱的心跳声。 大概是被刚刚他突然出来那一下弄得心神不宁。 虞绾音往里侧翻了个身,轻轻按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四下只余呼吸声。 只不过这呼吸声似乎比昨日大了一些。 像是响在了她的耳边。 虞绾音起先还以为是戎肆的呼吸声。 但这会儿明显他还没有睡,即便是他也不能离她这般近。 虞绾音闭上的眼睛又睁开。 声音更清晰了几分。 不仅清晰,甚至好像还在……挪动、缠绕。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那剐蹭挪动的感觉愈发明显。 虞绾音顷刻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屏气,想要探究原因,下意识掀开被子。 被子掀起的瞬间,一条蜿蜒而上的黑影乍然出现在她眼前。 是蛇! 虞绾音思绪一片空白,呼吸声立马带上了颤抖的哭腔。 刹那间,她甚至忘了叫人。 只顾着双腿发软地跑下去,想也没想就近爬上了男人的床榻! 第43章 戎肆尚未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刚刚规整好的床榻上就钻进来一团软绵绵的身子。 她的气息声发颤。 是明显受了惊吓,却还下意识地压抑克制的反应。 即便如此,她都没有尖叫出声。 保留着大家闺秀极为端庄温雅的含蓄内敛。 虞绾音只是在惊慌之余抢走了戎肆的被子,胡乱地抓他挡在自己身前,“有蛇,有蛇在我床上。” 戎肆蹙眉,闻言起身。 虞绾音甚至不敢抬头。 她抓着他的被子将自己围挡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躲在他的床脚,很是回避看到那个东西。 她最是怕蛇。 虞绾音闭着眼睛,但听觉极其敏锐。 她听到戎肆套上衣服,走过去的脚步声,以及掀开床褥的声音。 再后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咚咚作响,混合着嘶嘶声,一阵混乱过后才有了短暂的消停。 男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踩在地面木板上,走出了屋子,将什么东西扔下。 虞绾音这才慢慢地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 她仍坐在原地。 戎肆没有直接回来。 虞绾音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直至半刻钟后,才再次听到他的脚步声。 戎肆回来把什么东西扔进了暖炉,然后去了一趟浴房,洗干净手,顺带着将那张床榻上的被褥一并放了进去。 出来后又问门口下人重新要了一套被褥,铺了回去。 约么两刻钟后,一切才慢慢平息。 虞绾音闻到了一些草木的香气,好像是暖炉里传来的,和寨子里的味道很像。 她这才明白他刚刚多半是出去摘了一些驱虫的草药。 虞绾音心有余悸地呆坐在床榻上。 发丝凌乱,眼尾濡湿,整个人都显得可怜巴巴的。 戎肆空闲下来才走到她面前,坐下来,“没事了。” 戎肆伸手去拉她身上的被子,虞绾音没有松手。 他笑,“不想回去了?” 虞绾音像是被吓坏的小孩,气息混乱一声不吭。 “那咱俩换换,我去睡那个。” 戎肆作势起身,却感觉到衣角传来了阻力。 低头一看,看到白皙纤细的手指拽着他的衣角,没有松手。 戎肆盯着那只从被子里探出来的手看了一会儿,再抬眼时眼底带了莫名的情愫,他再度提起那句,“要我陪你?” 虞绾音眼睫颤了颤。 但是没有否认。 戎肆沉吟着灭了灯盏。 虞绾音轻轻挪了个位置,示意他躺下。 戎肆看她给自己留的空位看笑了,“你确定要我在这?” “嗯。” 戎肆没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坐下来,躺下就占了一大半的位置。 虞绾音这会儿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罗汉榻普遍只能容得下一人。 原本他自己躺在这里刚好,两个人实在是有些拥挤。 虞绾音抿唇,判断着自己剩下的位置。 戎肆开口,“我们去那边?” 虞绾音她抬头看了看对面,正好看见对面床榻上挂着的床幔捆绳。 形状蜿蜒,让人头皮发麻,“不去。” 她现在对那张床有阴影。 虞绾音如是想来,只能拉上被子,寻了里面的位置躺好。 起先他们还能维持着勉强的和平,可虞绾音体寒,乍一睡在窗边能感觉到窗口渗入的冷风。 她拢住被子,稍微一拉紧,被子将就把身后的男人也带了过来。 察觉到把人也拉了过来,虞绾音又不得不松手。 她轻轻咬了咬指节,安静地躺了一会儿才平复好刚刚混乱的心绪。 但是她又觉得维持一个姿势躺着有些累。 虞绾音纠结片刻,回头看他正好背对着自己,便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 男人宽阔脊背在视线之中形成一道屏障和围挡,将她和外面一切分割开。 虞绾音周而复始两回之后,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她百无聊赖地伸出手,隔空描画着面前男人的脊背线条。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清浅的气息一下一下落在他的身上。 甚至偶尔手指会不小心触碰到他背部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一直背对着她的人突然有了动作。 虞绾音立马将被子压到鼻尖,闭眼假寐。 隐约能感觉到他转过身来,气息深长。 戎肆本来自己消下去多半,这会儿被她时不时的撩拨弄得无比精神,转过来兴师问罪却看到她装睡。 戎肆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压了声。 要不是看她刚被吓着。 他真想就这么掀开被子,进去,问她是不是不想睡觉,想干点别的。 真这样。 她怕是又打算给他生个三天的小病。 虞绾音眼帘压低,一动也不动。 能感觉到那晦涩的视线落在她眉宇间,很久。 然后戎肆起身。 一言不发地去了浴房。 浴房门关上,虞绾音才睁开眼睛。 她纳罕地撑起身子看向浴房的方向。 怎么走了呢。 他去干嘛了。 大抵是受了惊,他一走虞绾音就觉得周围仿佛还有那“嘶嘶”声响,环绕在她身边。 虞绾音把自己蜷缩起来,轻轻攥紧被角,防备地竖起耳朵,听着四周声音。 也不知道戎肆去了多久。 虞绾音撑着精神,等到浴房的门一响动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就不自觉的沉入梦境。 黑暗中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戎肆靠近她一并带上朝露潮湿的清新水汽。 他额发间还沾了点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虞绾音手腕上。 激得她轻轻一颤。 但疲惫还是压过了这片刻的刺激,虞绾音并没有醒过来。 戎肆俯身看这把他折腾精神的罪魁祸首睡着了,伸手恶意地捏了下那软白的脸颊。 而后顺手拉开了虞绾音的被子。 被子底下显露出线条姣好身形轮廓。 虞绾音这一晚睡得莫名踏实,清早打更声将她叫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身侧窗口被吹开一道缝隙,将清秋晨露中的草香吹了进来。 满室的清新淡雅。 虞绾音冷不丁又听到床下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熟悉的声音吓得她瞬间清醒,仿佛以为还有蛇盘踞在她周围,一个猛子坐了起来! 随后径直与床下坐着的男人对上视线。 戎肆忙着整理地上的铺盖,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拖腔带调地一句,“小祖宗醒了。” 虞绾音眨了下眼睛,这才发现这张罗汉榻上被换上了她自己的软枕和被褥。 戎肆的被他拿去垫着竹席打了个地铺。 虞绾音沉默半晌,纠结地问了一句,“是我把你踹下去的吗?” 不应该啊,她睡觉很老实。 戎肆闻言眉梢微扬。 他起身将东西放在一旁,走到她面前,晨间沙哑嗓音调侃着,“亏你还记得。” 男人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侧,手臂青筋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鼓起浮动,“想怎么补偿我?” 他说着,视线在她眉眼间打了个来回就慢慢下拉到了唇线上。 虞绾音觉得他像是在耍无赖,缩了缩脖子从他的围挡中绕开,“不补偿。” “是你自己不爬上来。” 戎肆听她嘀嘀咕咕地从罗汉榻另一边下去。 站直身子看着她。 还真是用完就扔。 他们在陇安能休息的时间不多,清早打更就是叫陇安兵马规整队伍晨练。 迁离陇安的百姓在今日已经走得八九不离十。 实在是不好搬离的也被安排到了安全之处。 城中安防布点有十处。 都是安置行动不便的百姓。 这样的布防准备足有三日。 城中傍晚就点灯,大张旗鼓的点。 整座陇安城一到了晚上就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士气高昂。 看得城门外代州巡查一阵一阵纳罕。 消息送到代州驻扎城池台溪,代州小尉王赫伦翻看着送来的消息,顶了一下腮,“陇安那个小老头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找他投诚,他不乐意,原来是找好靠山了。” 一旁随侍皱着眉,“他们来势汹汹,怕是不好打。” “有什么不好打。晏州这么大的国土,不一样是踏平了,”赫伦扔下军报,“我代州兵马个个以一当十,岂是怕中原那些文弱懦夫。” “这点兵马就敢在城门口与我叫嚣,真是活腻了,便是我直攻,他们也未必能抗住。” 屋子里众人等着赫伦下令。 “他们既然胆敢在主城门叫嚣,那我们偏不打城门,”赫伦起身,“围攻侧门。” “陇安郡守不是在意他的百姓吗,那就直接打他的百姓!能抓多少是多少!” “等咱们拖住他们,北蚩打到上安,咱们也就有了援兵,陇安迟早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如此一说,那是大势所趋。 整个中原早晚都会被慢慢瓦解。 众人士气大增,毕竟他们身后依仗的是北蚩大军。 纷纷领命下去安排。 陇安城内越来越空。 不过五日,所有事情都已经被安排妥当。 陇安郡守和戎肆计划的是明日就故意挑衅,引代州兵马入境。 坐以待毙不如先掌握主动权。 虞绾音每日借着帮忙的由头,上街查看镖局有没有来人,戎肆并不拘着她来往活动,毕竟她只要不出去这座城,他就能找到她。 这战乱年代,虞绾音也不会随意离开一个安全之所。 今日戎肆不让她出门了,“最近一阵子不太平,你在屋子里呆着。” 虞绾音迟疑片刻。 但是镖局的门从她第一日前来就大门紧闭,一直到昨日。 她还想再去看看,但嘴上答应的是,“我知道了。” 戎肆一出门,虞绾音就戴了一顶帷帽离开郡守府邸。 她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翻看着手里已经准备了很久的文书,有点泄气。 她并不打算在外久留,再去镖局看一眼就回去。 毕竟倘若今日她还没有找到镖局的人把信件送出去,明日战事一开就送不出去了。 她什么时候能把信送出去。 虞绾音习惯性地走到镖局门口,依旧是大门紧闭,一切如常。 虞绾音长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先行离开。 她刚转过身,忽然听到了门内传来哭闹。 虞绾音顿住,她回身。 正好里面一个小女孩从门内哭着跑了出来,“我不想在这里,我想要阿父阿母。” 后面一个束发劲装女子追上她,“小姑奶奶。” 她把小女孩拉住,小女孩身边的大黄狗突然开始狂叫不止,阻止那人碰到它的小主人。 那女子连连抬手。 小女孩大抵是想跑出去,但是看着四方陌生的街道却又不知道该去哪。 两人一狗僵持片刻,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拿钱办事走镖,本来把你带到陇安就风险很大,外面都是打仗的,你再跑回台溪,我这一单不就白干了吗?” 虞绾音停下脚步。 隐约听出来了女子的身份。 她倒是有些意外,这里还有女镖师。 小女孩站在原地不说话,“你能把我阿父阿母也从台溪送过来吗?” 女子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剩下的事情,我管不了太多,你多走几步就能看到人,去找街上的军卫,他们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她说着回了屋子。 虞绾音看着房门大开的镖局,一并跟着进去。 镖局许久没有人来,屋子里烟尘气息很大。 她也顾不上打扫,草草地擦了一下桌台,去屋子里取行李,也准备离开陇安。 她一出来看见虞绾音站在屋子里,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生意。 虞绾音开门见山道,“你这两日还走镖吗?” “分什么事,”女子把行李放下,下巴指了指门口的小女孩,“这种带人逃难的事我不干了。” 她自己都不一定能逃得过来。 何况说实话陇安不安全。 但是这小女孩父母只能给够到陇安的银子,她也不能多带。 走镖最忌讳的就是多管闲事。 万一人家日后找过来,没找到孩子反咬她一口,惹一身晦气。 女子倒了半盏酒一饮而尽,“啪”地一声把酒盏拍在桌上。 这般豪爽的姿态惊得虞绾音眨了下眼睛。 她莞尔,“不用。” “我现在也不能走。”陇安的布局是她出的主意,是生是死、是输 是赢她怎么都得承担责任。 最起码也得等陇安战事告一段落再说。 虞绾音拿出信件递过去,“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就行。” 送信那是相当轻松的差事。 女镖师拿过虞绾音的信件,“这个好说。” 她接过虞绾音的酬金,就干脆利落地拎上行李,离开了屋子。 镖局的大门重新被关上,那女镖师提醒小女孩,“记得去找军卫躲起来啊。” 门口的小女孩依旧站在原地,红着眼睛一言不发。 镖师走后,长街上再度空荡起来。 只不过不是虞绾音一个人了。 还多了个小女孩和一条狗。 虞绾音走上前,“我带你去找军卫?” 小女孩仰起头看了看她,眼里很快盈满泪花。 虞绾音低头,看见她腿上是大片的磕伤,不知道是不是逃过来的时候弄的。 虞绾音拉了拉她的手,小女孩没有拒绝。 去找军卫的路上,她顺路把人带去了附近的医馆。 医馆也没有人。 虞绾音敲开房门,屋内是与镖局不同的清爽干净。 大约前几日还有人在,只不过这两日才被撤走,店家走得急,账本都摆在台面上没来得及收。 虞绾音只能先把孩子领到屋子里坐着,去柜台找药。 虞绾音拉开几个柜子,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药物,取出来常见的金疮药,将金疮药的银两也放进柜子里。 那小女孩坐在一旁发呆。 虞绾音走上前,简单地帮她清理伤口涂药。 碰到血口,小姑娘的双腿就轻轻抖一下。 虞绾音便放轻动作,与她闲聊分散注意,“你家是台溪的吗?” “嗯。” “家里往日做什么营生?” “邸报。”小女孩眼帘低垂,“今年生意不好,打仗了。” “阿父阿母把邸报关了,带我去乡下躲。” 乡下也躲不掉。 战乱走镖价高,她父亲母亲就把所有积蓄拿了出来,找了个女镖师,让她把女儿送走。 说送到陇安,陇安郡守爱民如子,定能护好孩子。 虞绾音沉默不语地听着,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颊,“一会儿我带你去找郡守。” 小女孩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涂好药后,虞绾音拉她起身。 小女孩拉了拉手里的绳子,“年糕,走吧。” 那只大黄狗顺从地跟上。 虞绾音带着他们离开医馆,关上房门,刚走没多久,突然之间“轰”地一声巨响! 土球从城墙之上炸开,残破的土块纷纷落进了城墙之内的街道上。 年糕突然大声朝着城外围墙叫喊着。 虞绾音被惊了一下,转头看向城墙。 紧接着,一块包裹着炸药的硬土飞石索从城外飞旋而来,攻势迅猛直入城内! 落地轰然炸开! 屋舍窗柩木板被震得七零八落。 长街之上瞬间烟火弥漫,炸开的火药点燃的房屋,以燎原之势快速蔓延开! 紧接着头顶又是一个黑影,朝着她们所在的街巷砸落! 第44章 戎肆所在的城外营地被砸了个正着! 强劲的火力震开大片大片的烟尘,城墙关外一片硝烟弥漫,进攻的号角声恢弘浩荡。 主将柴烽正好接到消息,火急火燎地从营帐出来,“那些混账东西竟然搞偷袭,真是狗娘养的。” 他吹哨聚集,军营中紧跟着响起悠扬号角。 烽火狼烟顺着城墙蔓延至四面八方。 号角声绵延不绝,回荡在偌大的陇安城上空。 军营中兵马立刻规整出动。 四下一片铿锵有力的兵甲声。 戎肆从主营出来,拎上长刀,吹响马哨将自己的坐骑喊了过来,立刻翻身上马。 宗承一面跟着他出来,一面快速说着这突发的情况,“他们的确有点本事,给咱们打了个马虎眼,进攻突然,用了被改良的飞石索,火力很大。” 戎肆冷脸说着,“用的是土块不是石块。” 土块相较于石块,威力不足但是迷惑性很强。 炸开到处都是烟尘,容易看不清对手。 宗承点头,“而且他们以偷袭为要,东西两侧和咱们这边城门分了三路。” “若是如女君猜测,偷袭兵马应该不多,我们东西两城的火已经备上了。” 偷袭打的是出其不意。 是为了缩减损失,迅速击溃敌人的方式。 宗承话刚说完,突然间烟尘弥漫的空气中窜出一个黑影,长刀二话不说朝他们砍了过来! 凌冽的刀剑肃杀之气瞬间炸开。 “叮”地一声兵刃相接发出强烈的金属震颤声,刺激着众人的耳膜。 戎肆别开来人长刀,刀刃打了个旋,划破男人领口颈间! 径直将对面来人掀到马下! 紧接着,烟尘屏障之后,轰然响起浩大的进攻声响。 直指陇安城门! 戎肆简单几个字吩咐宗承,“别乱阵脚,不防只攻。” “明白。” 戎肆说完和宗承两人各自往城西城东两侧赶去。 主将柴烽眼见他们都走了。 但四下还是恢弘高昂的敌军喊叫。 他身边副将忍不住询问,“咱们要不要按那匪贼说的,去城东城西援助。” 柴烽拦腰砍着迎面而来的敌人,“他们不是说,主城门不会有太大火力吗?这他妈火力还不大?” “真就不应该听那些山匪的……” 他说着耳边又是一阵砍杀声,鲜血飞溅满身。 柴烽绷着脸,在一片刀枪棍剑中抽身,“算了,给我留点兵力,你们剩下的人去两边援助。” 副将有些担心,“您能行吗?” “老子不能行也得行,快去!” 副将应声赶紧撤离。 硝烟在一声声战火中迅速弥漫。 柴烽提刀冲进了敌人的阵营中,城外一片腥风血雨。 一波一波的攻击此起彼伏。 城门击鼓更重,远远听来像是无数援军朝着他们赶来营地。 代州兵马领兵见此,立刻高喊,“别急着打,拖住他们!” 他们的目的就是拖住陇安城门口这驻守的大批兵马。 这样好让城东城西偷袭的兵马顺利入城,内外夹击。 柴烽硬是与他们拖了个把时辰之后。 一面攻打一面后撤,撤进城外那层层排布的兵营遮挡中。 代州兵马乘胜追击,冲进前排兵营之中。 “追!把他们压住!” 代州将士个个兴奋无比,“还当这群援兵能有多厉害,打着打着就开始往里跑。” 他们入目所及的兵营烟尘四起,只剩下陇安兵马准备撤回城内的身影。 “将军说得对,的确用不着出动大批兵力,咱们这些人足够了。” 他们理所当然地追上前,领兵长枪兴奋地挑开其中一个营帐,却赫然发现,里面全空! 男人脸色一僵,转头一看发现其他兵马掀开的营帐也全部坐空! 城门口乌泱泱的援兵营帐,几乎全都是假的。 兵马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领兵几乎是瞬间意识到,“糟了,中计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这个不是空的。” 领兵上前查看,发现了有人在营帐中活动过的痕迹。 将士将床褥掀开,却径直看见了闪烁着火星的麻袋! 下一瞬,轰的一声巨响! 柴烽撤回城墙之上,指挥火力进攻敌人后方。 霎时间一阵冲天火光! 个把时辰过后,城门口一片烟火尽退的死寂。 柴烽看着眼前消弭的战火。 心下却始终惴惴不安,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起先他还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但是这会儿消停得有些快。 身旁的将士下去清除敌人残兵。 柴烽等他上来,心神不宁地询问,“一共多少人?” “约么一千来兵马?” 柴烽凝眉,颇为意外,“才一千多?” 他最初看那架势,以为怎么也五千左右。 那就是说东城西城偷袭的兵力,最少一边都有五千往上! 这一切跟那群山匪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柴烽立马捡起自己的长枪,“你们留在这,剩下的人跟我去帮忙!” 而此时城东城西一片混战。 不乏有代州兵马破开城门闯入城中。 他们立马就盯上了周围鳞次栉比的民居宅院,二话不说踹开房门闯入。 粗蛮的兵马瞥见门口堆叠的粮草草垛,二话不说,一下子将长刀刺进去! 尖利的刀刃在掺杂着白磷的火药里迅速摩擦升温。 拔出的瞬间引燃白磷,连带着点燃了草垛里埋藏的火药! 整个院子霎时间人仰马翻! 有兵马侥幸逃脱,从院子内跑出来,却迎面看到城墙上一个漆黑的洞口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一道火球瞬间在他瞳孔中放大! 城墙上的火力无差别地进攻城内城外的敌人。 代州兵马气得牙根发痒,“操,难怪他们不阻拦咱们进城,在这里等着呢。” 甚至满城都找不到一个百姓做人质。 所有的民居都是空的。 外面的草垛里面塞满了炸药,战场上火药哪里有跟垃圾一样堆在门口的。 打进来的代州兵马不见对手但也丝毫不占优势。 城外兵马后备丝毫不知情地往里闯,进来就是瓮中之鳖。 后面进攻的兵马发现端倪,便止住了进攻的态势。 为首的赫伦眯起眼睛,吐出咬着的稻草,“他们这是诱骗咱们入城,好转守为攻,那咱们就不入城。” 一旁将士听到,还以为赫伦这是不打了,“将军……” “打城墙。”赫伦盯着城墙上乌泱泱的人影,“他们以城墙为防守要点,那就打穿他们城墙的攻击基点。” “打得他们不得不下来和咱们对打。” 他也清楚,陇安这群人不敢面打,那一定是缺了当面进攻的胜算。 话落赫伦身后的飞石索缓缓拉起,周围响起咯吱咯吱的绳索被绷紧。 径直瞄准了城墙上的火力点。 赫伦眯起眼睛,抬手一落。 身后将士将绳索绷紧,骤然松手! 包裹着土块的火药飞旋而去! 精准的砸在了城墙上! 有士兵被这强大的火力震飞。 城墙上的攻势瞬间减弱。 宿方低头,躲到了城垛后,还是劈头盖脸的土块砸了下来。 他刚要直起身,继续发动攻击,一冒头就看到了接连不断的土球黑影朝着城墙上袭来。 紧接着城墙外围一群代州兵马扛着梯子蜂拥而上。 正冲着他的飞石索被绷到最紧之处。 瞄准他们所在的方位,蓄势待发。 然而下一瞬,一枚看不见影子的利刃从他身侧离弦而出! 正中飞石索的下方绳索! 利刃割断绳索,径直刺入绳索后面士兵的喉咙! 宿方微微屏气,回头看见戎肆再度搭弓拉箭,剑端燃着熊熊火苗。 而他眉眼映衬火光,定定地看着前方敌众。 再度松手! 流火箭羽瞬间刺中了飞旋在半空中的土球。 土球还未到城墙便轰然炸开! 七零八落的流火直接落到了代州兵马身上。 城墙上众人见此,立马取了流火箭,拉弓搭箭瞄准还未发射的飞石索。 许多火药土块还未来得及击溃城墙,就直接砸落在代州兵马上。 赫伦见状沉着脸冷声道,“你们继续,其余人,给我上城墙!” 剩余兵马倾巢出动,准备强攻守地。 戎肆放下弓箭,转身下城墙,点了一批兵马,大刀阔斧地从城门口冲了出去! 直指迎面而来的代州兵马! 陇安城中一片战火纷飞。 唯一的军卫费劲巴力地挪动地宫石门,好半天才挪动开。 虞绾音跟着帮忙。 石门厚重,地宫内其他人见此也纷纷上前。 年糕咬牙蹬着两条后腿,听着石门在地面挪动的咯吱声。 碎石块零零散散地从石门上落下。 不乏外面轰炸飞溅过来的木条和土块。 众人使尽了浑身解数终于把石门合拢归于原位。 虞绾音长长缓了一口气,转头看见小女孩拘谨地站在旁边,看着外面的方向。 石门外时不时传来些剧烈的震荡。 听得众人心口一颤一颤。 军卫站在石门的两侧,警惕地听着石门外的动静。 虞绾音相对于旁人平静非常。 毕竟这段时间见多了。 她走上前将小女孩拉到旁边坐着,而后起身去地宫的藏窖里取吃食。 一旁百姓神色紧张地看着她。 虞绾音逐个把东西分到百姓手里,“别怕,这里物资充足,咱们藏几日不成问题。” 饮食用度是按人头分好的,每个人每天能吃喝多少用多少东西都有数。 也不至于因为争抢而乱了秩序。 不过这会儿大家都被困在这里,即便是争来抢来也没有必要。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因而众人看着虞绾音,眉宇神态间都很是惊惧不安。 虞绾音分到一个妇人面前,她看着虞绾音好像很熟悉官府的安排,样貌气度乃至衣着都不像是凡俗人家的女子,终是忍不住问到,“这位夫人,您可知咱们要打几日吗?” 虞绾音坦诚道,“应该不会太长时间。” 她隐去了个中缘由。 往好里想,若是他们的计策有用,重要的就是速战速决。 往坏里想,陇安一共就五千兵马。 根本拖不了太久。 输也会输得很快。 但众人一听她的说法,纷纷松了一口气。 有人小声嘀咕着询问,“她说得可信吗?” “可信吧。”他们偷偷打量了虞绾音片刻,“你瞧她不慌不乱,定是胜券在握。” 虞绾音喝水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轻轻抿唇。 要说谁接二连三经历了江陵叛乱、上安迁都、胡人袭击和恶匪劫路。 碰到这种事也不能再又慌又乱了。 不过这会儿虞绾音宁可让他们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起码能让大家安心一时半刻。 在地宫里这段时间就能好过一些。 虞绾音气定神闲地坐在旁边,的确和周围殚精竭虑的百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身上的确有一种很微妙的力量感。 只是坐在那里,不出个把时辰,就让整个地宫里的人慢慢缓下心神。 有人起先紧张得一直犯恶心,这会儿也开始慢慢进食保存体力。 值守的军卫坐在门口守着。 这个地宫与其说是个地宫,不如说是这两日新挖出来的一个地窖。 就是空间大了许多,里面摆放的东西还是有些简陋。 这是现下陇安境内的十个安防避难地之一。 因为在陇安城西北角,有些偏僻,因此百姓人烟稀少。 驻守军卫也少,只有一个。 毕竟现在兵马必须全部集中应对外敌,分不出来多余的兵力过来。 所以这个军卫能做的也就是保护好他们,但是无法前去报信,告知郡守这边藏了多少个百姓。 不过这种小事报信,在大难面前他们都觉得不重要。 虞绾音没什么胃口,整理好身边小女孩的衣摆,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和意。” 虞绾音看到了她手腕上挂着的小玉锁,上面是和合如意的纹样,“是和合如意的和意吗?” 和意点了点头。 虞绾音摸了摸她的玉锁,“很好的名字。” “和合如意,四时欢喜。” 虞绾音话音刚落,突然间,大抵是有火药砸在了他们不远处的房屋上。 四周一片混乱的倒塌声。 接二连三的重物砸落地面,将整个地宫震得仿佛也随时会坍塌。 零零散散的土块砸落下来。 军卫站了起来,地宫内众人惊呼着缩到角落。 虞绾音护住和意的头往里躲了躲。 这样的震动持续了一刻钟之久。 所有人都神经紧绷。 直至没有土块往下坠,大家才松缓些。 军卫仔细查看地宫石门,“没什么事,就是石门被砸住了,咱们可能不太好出去。” 这会儿谁想着能出去的事。 大家甚至觉得,砸住了好。 砸住了外面的敌人打进来,也就找不到他们,进不来。 和意知道外面在打仗,她望着头顶看了很久,小声问虞绾音,“是不是他们打过来了。” 虞绾音轻“嗯”了一声。 和意把年糕的脑袋抱在怀里,不久前 在乡下,她也是这样抱着年糕,被阿父阿母藏在米缸里。 躲过一场又一场战火。 现下代州兵马打过来了,可是她阿父阿母还在台溪。 她还是想回去。 和意沉默良久,出声,“陇安会赢吗?” 小女孩清亮的嗓音回荡在地宫中,就变得格外清晰。 地宫内惊魂未定的众人都看了过来。 甚至连那军卫也一并看过来。 等待着虞绾音的答案。 但其实这件事情,虞绾音自知自己说了也不算。 她眉眼压低,极轻的一声,“会的。” 即便不能赢。 所有人都已经尽力了。 陇安如今是,纡尊降贵上山请匪的郡守,倾城中余力布防的军卫百姓,和背水一战的兵马。 陇安若是功败垂成,下一个就是江陵,中原大门被打开得会很快。 “那就好。”和意嘀咕着,“阿父阿母说,等战火平息,来找我和年糕回家。” 虞绾音看着和意。 她从来没有很渴望得到什么结果。 但是突然就很想这一次能赢。 希望戎肆他们能赢。 地宫之中不分白昼黑夜。 这场战事持续到晚上。 代州兵力被打空。 残余兵力见损耗巨大,立马撤离陇安。 戎肆手中长刀渗着鲜血,滴在地上泥土之中。 马蹄之下踩着敌人层层叠叠的尸身,他转过头看见柴烽和最后一个敌人抗争着,把折断的长刀刺入敌军心腹,跪在地上长久地没能缓神。 戎肆拉马上前,走到了柴烽面前,刀柄调转了个方向,递给他。 柴烽眼前被血污模糊,看到了伸过来的刀柄,抬起头对上戎肆的视线。 他缓了片刻,伸手握住戎肆递过来的刀柄起身。 戎肆提醒道,“你在这里收拾,我先回去。” 柴烽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戎肆回到城中,巡过街巷,残兵没见几个,倒是街巷上的房屋都被战火波及。 总归能守住就好。 戎肆回了郡守府邸。 郡守府邸也没能幸免,郡守正张罗着附近安防地宫的百姓出来。 军师眼见周围光景,不由得叹道,“还好这阵子把百姓都散的差不多了。” “是啊,”郡守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若是百姓在城中藏着,我们定要束手束脚。” 他转头看见戎肆前来,立马拱手行礼,“舵主,有劳舵主……” 戎肆翻身下马,大步上前,“有劳郡守照看我夫人。” “此事已解决,我带她回寨子。” 郡守却愣了一下,“令夫人没有和舵主您在一起吗?” 四周瞬间一片死寂。 戎肆眉宇间霎时腾起肃杀之气,“你说什么?” 郡守心下也顿感不妙,“她一早就出了门,一直没有回来,这会儿也不在这啊。” 戎肆这会儿清清楚楚地记得。 虞绾音今早答应了他不出门。 但是记得这个没用,关键的是她现在在哪。 郡守赶忙去叫军卫,“今日可有舵主夫人的消息?” 那军卫闻言发慌,“舵主夫人今日去了城西,不等我们注意,代州人就打来了。” 城西。 他今日就在城西,没有看到她。 戎肆立马回身上马,二话不说离开了这片安防布点。 郡守连忙吩咐着,“都还愣着干嘛,去找,快去找啊!” 戎肆径直穿过城中长街。 朝着城西赶了过去。 这一路硝烟弥漫,就是怎么也没有人的影子。 越往西走,地上代州兵马的尸身就越多。 看得人心不安。 越是找不到,戎肆就越是怀疑。 那群代州兵马闯进来的时候把人劫走了。 代州缺女人这事人尽皆知。 他刚好又有一个这么漂亮还聪明的夫人失踪。 戎肆一路找到城外,城外还残存的代州士兵。 他们一看见戎肆就像是见了鬼,忙不迭地骑上马往回跑。 宗承得知虞绾音失踪一事,火急火燎地赶来,“主公!” 戎肆没应声,盯着他们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追。” 宗承反应过来,立马点了个红烟。 紧接着在陇安城四面八方的匪兵立马收到了信号,迅速在城中行动起来。 军火没有用完,还缴获了不少代州的军火。 极具经验的匪兵立马规整剩余资源,跟随戎肆去追四下逃窜的代州将士! 在城门口收拾残局的柴烽,正踹了一脚敌人尸身泄愤,忽然听到身后一阵一阵马蹄声。 他转头,径直看见一个一个匪兵带着军火,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柴烽顺手拦住了一个,“你们去哪?” 匪兵出声,“私家恩怨,将军不必管。” 他说完,没过多停留,继续催马冲了出去。 柴烽甚至没来得及问详细,就看到黑压压的匪兵朝着代州残余兵马压了过去。 那些在后面逃窜的兵马见状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打代州的事,怎么可能是私人恩怨。 柴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有了乘胜追击的机会,去把那些险些毁了自己家园的敌人至于死地,说置之不理就很难。 柴烽回头招手,大喝一声,“都跟上!” 陇安狼烟未灭。 代州兵马刚刚赶回二十里外的驻守营地。 赫伦一壶烈酒灌入喉中,消解那没能把陇安拿下的躁郁。 他沉沉低骂一声,“妈的。” 早知道就出动全部兵力了。 要不是中了陇安的障眼法,他们担心出动全部兵力会有来无回。 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还能被这么些个残兵打回来,他都嫌丢人。 一旁随侍连忙道,“将军息怒,咱们这次是不知道。” “但是陇安能骗得过咱们一时,又骗不过咱们一世。” “咱们这次摸清楚了他们的底,等过段时间,咱们休整好,拿下陇安根本不在话下!” 赫伦沉着脸,还未等他再度开口。 一个将士连滚带爬地从门外闯进来,“将军,不不不不好了!” “陇安兵马追来了!” 赫伦“呼啦”一下起身,快步冲到门口掀开营帐帘幕。 漆黑夜色下,不远处火光冲天。 兵马布阵为首的匪王眉目幽沉,杀意蓬勃,提着长刀来势汹汹! 而戎肆身后,是穷追不舍,一个比一个难缠的乘胜之兵! 第45章 赫伦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掉头正要去取自己刚刚放下的兵器。 却不成想,戎肆跟条疯狗了一样,直接无视了营地外的阻拦,飞马闯入营帐之中。 马蹄落地扬起大片尘土,长刀一掀直接掀翻了他的营帐。 营地之中原本就因为刚刚战败撤兵而稍显混乱,这下更是一片兵荒马乱。 周围将士纷纷去捡武器,阻拦闯入营帐的悍匪。 戎肆丝毫不受影响,冷着脸,甩开挑起的营帐。 刀剑打了个旋直冲着赫伦砍去。 赫伦手中长枪“吭”地一声挡开,隔着枪柄,手臂跟着传来巨大的震颤感。 震得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肩膀半边都是酸麻。 赫伦 捂住肩膀。 戎肆刀尖点到了他胸口,“人呢?” 赫伦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二话不说,换了只手,刺向戎肆。 周围将士立马整军去拿军备,拉开火力。 却不成想,那群匪贼进攻速度极快,抢东西也非常顺手。 甚至对面拖过来的车马,是他们撤兵时丢弃在陇安城外的飞石索! 匪贼先他们一步占领了军备要地。 土匪开战并不像是寻常士兵还算是讲规章制度。 他们上来以抢为主。 一旦抢到就是自己的,开始反击。 抢不走的,直接开火冲着军备存放火药之处二话不说开始轰炸。 要说之前在陇安,还会顾念着进攻陇安城内会造成较大的损失。 眼下在敌营,那根本就是无所顾忌,甚至不讲道理。 每一个营帐都被过路土匪掀开。 里面只要没有藏人就抢过东西,反打其中兵马。 赫伦一面骂着人,一面聚集后方大军。 这点匪兵,也就是刚上来能打,就不信等大军把他们包围,就是束手就擒的份。 西侧后方很快就传来大批量兵马聚集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柴烽也带着陇安兵马赶来。 柴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追击。 但是基于今日在陇安作战的经验,这些匪贼是有些判断敌军势态的能力。 他们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柴烽不管。 反正敌人现在是疲态,我军气势正盛。 打就对了。 宿方拉紧飞石绳索,用了代州兵马对他们的进攻方式。 将威力极强的火药混迹在土块之中,瞄准地方营帐开始进攻! 代州驻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硝烟四处弥漫。 连敌我都分辨不清。 戎肆乍一掀开其中一个营帐。 帐子里发出一阵惊叫声和哭声。 都是女子的声音。 帐子里一群女子都被捆绑着,塞在里面。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办法逃脱,纷纷惊惧哭泣。 周围匪兵俨然也没想到这里会藏着这么多女俘虏。 攻势弱了下来。 戎肆拉着缰绳细看了,始终没有看到虞绾音的影子。 他给宗承递了个手势,宗承立马带人上前,开了一条路,把被捆锁的女子都从小路送出了战火去。 戎肆跟一旁手下一连掀了几个营帐,又找出来无数俘虏。 有男有女。 男的多被拴住手脚拉去做苦力。 女子对于这群人来说,极其稀有少见,因此被专门压送起来,准备送回代州一并安排。 但是不论是什么俘虏,都没有虞绾音。 戎肆找得有些急躁。 掀了他们大半个营地,还是没有找到。 而此时,代州兵马整军朝他们反击而来。 但进攻陇安已经损失了将近半数兵马和火力,虽然不至于全军覆没,但是跑回来的将士基本没剩下多少进攻能力。 而后援储备兵马又突然被袭击,要说优势根本没什么优势。 哪里有原本以为这场仗打完了要睡了。 那些人没有第一时间乘胜追击,反倒是过了没两个时辰,突然又跟发病了一般过来咬人。 还抢人东西。 没见过这般无赖的举动。 他们蚕食了晏州,消耗了主营军队,到这里军队并不算强大。 这么一来也只能勉强打个平手。 困兽之争最是难熬。 当人处于穷途末路之时,最能豁得出去。 就像是陇安的兵将。 他们退无可退,只能死守。 但代州将士不一样,对他们而言,前路是战利品,是勋章。 后退一步也是。 一旦萌生了可以再撤一步的心思,那就容易步步后撤。 副将实在是扛不住,与赫伦商议,“他们跟一群疯子一样,咱们不然先避其锋芒,待来日再打回来?” 赫伦气息发沉,这样硬打即便是赢了也是两败俱伤。 总不能攻打郢州的路才开始就元气大耗。 “来日方长,让给他们一个陇安,我们撤。” 话落,军营中四散开撤退的命令。 以保全实力,备战下一回为主,纷纷开始西撤。 代州将士弃营撤退。 但是戎肆没有找到人,不可能因为他们撤退就不找了。 他一路追了过去。 宗承也带人追赶,连同他们又抢到的军火一并用来进攻。 他们也不打算留存,全用在代州兵马身上。 柴烽多余之事并不考虑,如今是看他们如何行动,他就带着兵跟上。 当然是能把敌人打得越远越好。 如此一来,赫伦发现他怎么撤,那群人怎么追。 真像是甩不掉的疯狗。 一旦咬住了,死活都不松口。 撤到了台溪还是不停。 这场追击战事一直打了两天。 直到代州兵马撤离台溪才算收手。 戎肆足与那代州领头交手三次,将他这几日在民间缴获的所有人和物资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虞绾音。 宗承隐约看出来不对劲,“主公,兴许他们真的没有抓走女君。” “不然咱们再回去看看呢?” 戎肆沉着脸,浑身鲜血尘土,看着代州兵将从台溪撤离的密集身影。 面色仍旧阴沉地吓人。 身体里汹涌而上的血性让他还想杀过去。 宗承知道戎肆就一个倔,试着劝了两句,也不敢再劝了。 主公要打,估摸着能一直打到代州老家。 但是其他人撑不住这么打。 况且若是真抓来了,这般突袭还找不到。 可能女君的确不在这。 * 代州兵将退到台溪下一座城池,遇到了驻守占领的同宗驻兵才停下来。 驻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赶回来,“陇安这么难打吗?” “一群疯狗。”赫伦低骂着,这会儿俨然已经消耗掉了全部体力。 想想那场战事就觉得窝囊,说是要开打郢州,竟然还丢了一座城。 副将转圜着,“咱们连胜多场,才抢了晏州,精力和火力不足也情有可原。” “正好又碰上了一群负隅顽抗的末路之徒,让咱们一时失利也是有的。” 驻兵看着赫伦脸色奇差,“卑职倒是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将军。” 赫伦粗声粗气地问道,“什么?” “北蚩已经打到上安了。” 赫伦觉得这根本不像是好消息,更像是耻辱。 同盟军,一个连连战胜,打到上安,另一个却被一个小城的兵力给击退。 虽然他们的确比不上北蚩的实力雄厚,但这样也实在是丢人。 赫伦咬了咬牙,“那北蚩能不能给咱们援助?” 周围属下沉默片刻,“等北蚩休整后南下,肯定会给援助的。” 赫伦咽不下这口气,“老子迟早把陇安夷为平地。” “把他们都变成老子的奴隶!” “到时候让陇安郡守跪在老子面前求饶。” “还有他那三个女儿,抢来给你们做独妻!” 一旁几个副将听到这个便很是心动。 要知道代州男多女少到了一定境地。 很难有人家是一夫一妻。 即便表面是,那也只是将妻子与这个家族最有话语权的男人上民曹婚档。 实际上私底下,那个男人为了家族的兴衰,也不得不服从共妻的民间制度。 否则无法维持家族和谐。 独妻意味着自己能独有一个妻子。 这是整个代州莫大的尊荣和地位的象征。 其中一个副将想起什么来,有意无意地提起,“对了,不只是郡守一家,前两日咱们蹲守在陇安城外的眼线看到了陇安新来了一位官家女子。” 赫伦蹙眉,“什么官家女子。” “不知,”副将顿了下,“眼线这阵子见过郡守夫人和郡守一家女眷,没见过那位夫人。” “想来应当是他们援军带来的女眷。” 能随援军出动的女眷,一般来说都在军营中地位颇高。 “听说这位夫人上了城墙观摩了一番,又与郡守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当日陇安就清理城门,开始摆布军营,假装他们有许多的援军了。” “只可惜,当时我们不知道那些援军都是虚张声势。” “那老实巴交的郡守突然开窍玩弄军机,想必背后是有人指点。” 赫伦凝眉,听着副将的分析,暗自呢喃了一句,“援军的女眷?” 他沉声吩咐着,“去查,此次陇安援军到底是什么来历。” * 陇安很早便安静下来,郡守忙着满城找人,外加将安防布点的人都先救出来。 好挨个安顿。 毕竟不知道还会不会打回来,郡守也需要时刻提防。 陇安十个布点,基本上又一大半都被倒塌的屋舍掩埋住了地宫入口。 清理的过程中,同样需要保证洞口一直能够稳固,不会让准备出来的百姓再度受伤。 纵使他们已经加派人手不眠不休地清理地宫入口,但还是人手不够,进程慢了许多。 一整日下来满城清出三个来都算是多的。 西 北侧是陇安城中最为偏僻的角落。 且被掩埋得最为厉害。 地宫里的人听到外面没有战火声了,一直紧张地判断着,这是战事落败,还是战事告捷。 但是他们被掩埋得颇深,很久没有动静,谁也分辨不清。 这段时间,虞绾音已经把地宫里这些人的家长里短听了一个遍。 算是有些熟络了。 直至现在,他们也没有别的话能说。 大概是等得久了一点,众人意志都有些说不清的消沉。 虞绾音坐在一旁石阶上,和意挨着她坐。 小女孩一张小脸灰扑扑的。 手里牵着个绳子。 绳子的末端一只小狗守在石阶下面,伸着脖子吃虞绾音手里的食物。 和意也不说话,下巴抵在双膝之处,盯着已经被掩埋的石门。 像是走丢的小孩,等阿父阿母来找她。 阿父阿母说了战事平息会来找她。 现在算不算战事平息了。 那为什么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 小姑娘垂着眼,闷闷地问,“阿父阿母是不是不要我了。” 虞绾音薄唇微启,“不会。” 她刚想补一句,怎么会有战乱中丢弃自己孩子的父母。 可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 “那他们怎么还没有来找我。” 虞绾音无声弯唇,“你阿父阿母给你谋了一条生路,不会不要你的。” “可能是……被什么绊住了。”虞绾音沉默片刻。 她阿父阿母一直在台溪,被代州兵马碾压过境…… 有些事情便很难说。 若是能保证自己安危的人家。 怎么会把还不认路的孩子,费尽心思地送出去。 虞绾音摸了摸小狗身上的毛发,看着她,“他们没来找你的话,你愿意跟我走吗?” 和意眨巴了下眼睛,看着她。 在某一瞬间,感觉被摸到的不是年糕,是她自己。 但和意还是挪了挪身子,有些抱歉道,“可我还是想要阿父阿母。” 虞绾音笑了,“那我就陪你等他们,等他们来找你。” “他们还能来吗?” 虞绾音不知道,但是她说,“会的。” 等待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赌局。 等到了就是赢家。 虽然她很少赢过。 忽然之间,长久寂静的地宫上方,传来了什么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不是砸在他们上方。 而是被丢在了地宫外面。 有些杂乱的声音混合着喧嚣从地宫被掩埋极深的入口传来。 地宫内原本坐着等待的众人纷纷站起来,看向地宫入口。 “是不是来人了?” 有人刚要激动,却忽然醒悟过来,“是咱们的人还是代州人啊。” 此话一出,周围站起来的百姓又紧张了起来。 军卫一时也不敢出声,站在地宫石门内侧,手里紧紧握着长刀,防备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但是重物覆盖,让外面人谈话声都变得模糊。 只能听到地宫门口重物被一个一个挪走的声音。 声音越是清晰,周围人越是紧绷。 直到最后那扇沉重的石门被人搬起,“哐当”一声落地。 虞绾音在烟尘弥漫之中,看到了逆光而来高大身影。 外面模糊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清晰。 连同他身上刚硬凌厉的铠甲,和那张棱角分明的冷硬面孔。 他脸颊上干涸的血污映衬着眼底肃杀血性,昭示着不久前激烈的战事。 宗承站在一旁,挥散着周围的烟尘,却让那个身影愈发清晰。 宗承问着,“有多少人?” 众人看到是自己人彻底放松下来,地宫内的军卫连忙回应,“十三个!” 地宫内所在的人都激动起来,“是他们!” 一旁妇人更是喜极而泣,“赢了啊,竟然赢了!” “我以为陇安要失守了。” 宗承重复着守卫的话,拿着火把走进地宫,将地宫照亮。 他看到虞绾音的那一瞬间愣在原地,惊喜非常,“在这里!” “主公,女君真的在这!” 戎肆看到了。 他只看到一个影子的时候,就知道是她。 戎肆绷着一张脸,疾步往地宫内走了两步。 不等他走进去,里面的人就急着往外走。 窜动的人影,将他阻挡在门口。 长久在地宫中躲藏的人与外面来接应的军卫你一眼我一语的说着他们的情况。 虞绾音站在原地。 手里还牵着和意。 和意不认识这些人,只觉得门口那个看起来有些冷硬。 半边身子躲在虞绾音身后,偷偷观察着他们。 紧接着戎肆身后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喊了一声,“和意!” 和意的眼睛亮了一下,有些意外又有些恍惚,“阿父阿母。” 那两人从地宫门口跑进来,妇人一把抱住虞绾音身旁的和意。 “乖乖,你没事,太好了。” 和意被拥进妇人怀里,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又扁了扁嘴巴。 到底还是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们怎么才来啊。” 虞绾音周身一片喧嚣,模糊成一团。 独独石门外的那个人,无比清晰。 地宫内的人撤了七七八八。 戎肆才走进来。 他不执一言,面容紧绷。 他乌沉眸底情绪氤氲胀满,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不知为什么,这气氛有些微妙的异样。 让虞绾音一时间语塞,试着寻了个问题,“结束了吗?” “嗯。”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 虞绾音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思忖着他兴许是累了。 一旁妇人查看和意身上无碍,腿上的擦伤还被人清理过涂过药,再环顾四周看到虞绾音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起身道谢,“多谢女公子帮忙照顾和意。” 虞绾音谦谨道,“不过是顺路碰上了。” 她想起来,“你们是从台溪来的?” “对。”一旁男子也跟着回应,示意一旁戎肆,“多亏了这位军爷。” “他帮忙把代州人赶出了台溪,我们半路碰上,求军爷带我们来陇安的。” 虞绾音颇为意外,“你们都打到台溪了?” 戎肆看着她,终于开了口,“要不是夫人,我打不到台溪。” 旁边夫妇闻言,反应过来,“原来二位是……” “原是如此,多谢二位……” 虞绾音听他这话怪怪的,但不管怎么样,赢了就值得高兴。 何况还把台溪占了回来,“为什么这么说?” 戎肆看她笑眼盈盈地询问,躁郁难安,也跟着无声轻笑。 他上前一步,想要碰她,眼尾余光瞥见手上脏污,在触碰到她月白衣衫时还是停住。 地宫内团聚的一家三口,连带着虞绾音一起从地宫中出来。 夜色浓稠如墨,陇安城中还是一片残破。 剩余兵将正在规整街道上的杂物。 郡守寻了一些没怎么受损的房屋来安置城中受难的百姓。 其中也包括和意一家和戎肆从俘虏营中救出来的人。 台溪被抢占回来只是一时,后续守城很快就成了问题。 一城兵力三城用,很快就容易枯竭。 郡守正发愁的时候,和意的父亲冷不丁站起来,“若是没人,我们也行。” “这个关头,从军是战死,当民是做俘虏折磨死,还不如战死。” 院子里沉寂片刻,便有人也说着,“我也行,就是没练过。” 他们看向戎肆,“我们要是跟军爷学,应当也学得很快。” “是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郡守和一旁军卫也看了看戎肆。 戎肆这会儿心下躁得很,借着一旁清水,洗净双手和脸颊上的血污,扔下一句,“我不是军,我是匪。” 说完,他走到车马旁,接虞绾音下车。 四周一时沉寂。 多半是对于戎肆身份的诧异。 虞绾音出来,看到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还愣了一下。 她扶着男人手臂下车,问他,“他们看什么呢?” 戎肆不回答。 郡守看见虞绾音却大喜过望,“舵主夫人,你可吓死我们了。” “这敌军偷袭突然,我们找不见你,还以为你被敌军抓去台溪了。” 郡守问着,“今日你去哪了?” 虞绾音顿了一下,“我就出去走了走。” 她不难从郡守的话里听出来些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们以为她被敌人抓去台溪。 所以戎肆情急之下,直接追着代州兵马一路打到了台溪。 和意听着他们说话,好心好意地开口,“夫人没有乱跑。” “夫人和我在一起,她还帮我去找地方藏着。” 这童言无忌的话听得虞绾音心里不安。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追问她明明答应着不出去,结果还跑出去的事,下意识地看向戎肆。 正巧撞上男人暗火燎原的视线,“回房吗?” 他说着,大手按着她的腰往郡守府邸带了一下。 虞绾音不得不往那个方向走过去。 回房的路上,戎肆一言不发。 自打他们见面之后,戎肆的话相当少。 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也像是在等待一个出口。 房门打开,屋内一片漆黑。 虞绾音前脚被他带进门,后脚“哐当”一声被压在了门板上! 他的吻来得又凶又急。 第46章 虞绾音后脑被扣紧,隔着他的掌心被压在门板上。 男人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身,用力往前一带,她就贴到了他的胸膛上。 这突如其来又来势汹汹的纠缠,让虞绾音刹那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鼻息间都是铺天盖地的血腥和草木香。 周身被男人强悍的雄性气息包裹压覆。 她发出一声突然被攻击的细碎嘤咛,反倒被压制得更狠。 侵入更深。 深到不留一丝缝隙。 要将她整个人的骨头都揉碎一般。 连胸腔内的空气都要被他掠夺干净,积压得一丝也不剩。 最后全部换成他渡过来的。 虞绾音没两下就开始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一样的被他啃咬纠缠。 那只手扯着她的裙子。 他身上的尘土和血迹还是弄脏了那抹清丽纯白的颜色。 这般粗蛮的亲吻,的确很容易勾起人最原始的本能。 拽着那朵高洁的冰山雪莲堕落沉沦。 虞绾音站不住,双手抵靠在他胸膛的动作变成了支撑。 掌心之下是坚硬而冰凉的盔甲。 越是冰凉坚硬,越是能让人感受到他的炙热滚烫。 在她支撑不住,被扣在他身上还往下掉的时候。 戎肆与她短暂分离片刻。 虞绾音艰难地寻求新鲜空气。 小腹一阵一阵难以启齿的酸麻,昭示着她被这粗蛮行为挑起的想法。 于她而言掺杂着隐秘的羞耻感。 虞绾音感觉到垫在她脑后的那只大手下滑,到了她的后颈。 扣着她的后颈,迫她仰起头,直视他。 不等她缓过气,男人阴影又再度压了下来。 虞绾音手指收紧,但他浑身都是铠甲,根本抓不住。 无处抓挠,无处攀附。 直到她被他的火焰岩浆融化成一汪清泉,意识模糊,思绪混乱。 她被那极强的力道抱起,再被放下时,是坐在沐浴间的桌台上。 虞绾音清楚他想做什么,她还是怕他的力道,“你轻点……” 戎肆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是堵住她的檀口,把她亲到身子后仰撑在桌上。 身上盔甲落地,发出接二连三地碰撞声。 很快刚硬的铠甲上堆叠了女子的裙带。 素色绳带弯弯绕绕,飘落在铠甲之上。 又被素色裙摆覆盖。 末了,是那件软白心衣。 满是被揉烂的褶皱。 沐浴间满是叮叮哐哐地重响,桌子吱吖吱吖地发出破败孱弱的抗议声。 听起来像是要塌了一样。 虞绾音与他说什么他都不听,却又怕桌子坍塌自己掉下去。 只能圈住他的脖颈。 刚抱住又被顶撞开。 她手忙脚乱地收紧手臂,不得不将自己贴到他身上,“这是别人家院子。” “不能这么凶,会被听见。” 没用。 虞绾音百般无奈之下,颤着声叫他,“轻一些,夫君。” 戎肆身形蓦的一顿。 动作停了下来,只是胸腹还剧烈地起伏着。 昭示着他体内汹涌的妄念。 戎肆微微低头,蹭到了她的鬓发,连同自己无法压抑的气息声一并传入她的耳中。 他没吭声,但是抱着她离开了那个桌子,进了浴桶。 浴桶只够一个人用。 两个人在里面就显得拥挤。 半桶水都溢了出来。 到底是在别人家宅院里,戎肆施展不开。 木桶也发出了吱吖声,一层一层水波摇荡,溅落在地上,飞出一片又一片水花。 凄清月色透过窗台缝隙落入屋内。 能窥见水花轻晃而出。 他在,水温就变得滚烫,将她严丝合缝的包裹着。 无孔不入地渗透到她身体的每一个缝隙。 零星水珠挂上腿弯,又顺着那匀称线条滑落而下,没入男人掌心。 鼓动的青筋在麦色肌肉上跳动。 与那抹润白带出令人心颤的对比。 戎肆看着自己鼻尖薄汗生生坠到了她的锁骨处。 烫得她浑身一抖。 戎肆眼帘压低,眉宇间又染上了凶性。 俯身一口咬在了她锁骨处。 然后顺着啃咬。 虞绾音熬不住抓他,指甲尖利,抓他一下那微妙的痛感催发了他片刻的粗鲁。 他越这样,虞绾音就越是不住上窜,抓得不受控制。 如此恶性循环。 但又不得不顾及到别人家宅院的不便。 戎肆将她翻转过去,刻意让她无法抓挠他,粗粝指腹扶过腰窝小腹一路上滑。 攥着水润把她压向胸膛,让那包容性极强的圣水承接着他的恶念与不安。 约么一个时辰后,她被打理干净抱出沐浴间。 拿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避免受风。 戎肆拿着帕子,力道粗糙但动作仔细地擦着她脸颊上的汗珠。 擦着擦着虞绾音就累得睡着了。 戎肆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 到底是连续征战两日回来,消耗掉了一些精力。 还是在别人家里。 他今天自觉非常收敛。 但后果就是,他没吃饱。 他的胃口像是无底洞。 至今未有一次试过底在哪。 算了。 她若是明天没生病。 那就意味着以后他有的是机会吃回来。 虞绾音完全不觉得他哪里收敛了。 无非就是在别人家院子里没怎么说浑话。 她这一晚睡得昏天黑地。 睡醒身上也疲得很,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折腾了很久,他要拆了她,她要生病了。 清早虞绾音迷迷糊糊地伸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不烫。 虞绾音扶着自己凉感的额头,有片刻的清醒。 她睁开眼睛,又认真地摸了一下。 好像真的不热。 虞绾音坐起来,捧了捧自己的脸颊。 腰肢还是酸麻的,异物感很强烈。 可就是没像以往那样生病。 她愣是捧着脸颊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 按理说,她应该高兴自己没有生病。 可是这要是被他知道,岂不是觉得他们可以…… 她还是怕他那般凶悍。 昨日桌子都要塌了,浴桶都要破了。 这样大体力的事情,半月一次就很累了。 虞绾音失去了能暂缓合房的支撑,一时间觉得自 己就像是暴露在野外的一只羊羔。 而她身边都是狼。 发现她没有任何遮掩,就会毫不留情地扑上来。 就在发呆之时,有人从门外进来。 虞绾音紧张地看了一会儿,发现不是戎肆。 是郡守府邸的女婢,“舵主夫人,您醒了。” 她来送热水和早膳。 “您是不是累坏了,今日睡了许久。”女婢上前,拉开床幔。 虞绾音问着,“外面还好吧。” “好着呢。”女婢话语与往日比起来,轻松了很多,“就是需要重新休整房屋。” “不过这也是慢慢来的事。” 她问,“您今日感觉可好?” “还好。”虞绾音挪着准备下床。 “今日舵主和郡守忙着安顿难民,把人送回台溪,重建台溪,可能顾不上您。有什么事您吩咐我就好。” “好。”虞绾音用过早膳,有些无聊就去了安置院落。 院落里面都是昨日送过来休整的百姓。 和意坐在院子里喂年糕。 年糕远远嗅到了虞绾音的气息,仰起头“呜呜”叫了两声。 和意所坐的地方在晨曦朝阳之处,虞绾音正好迎光二来。 和意偷偷看她,能看到虞绾音脸颊上细腻的绒毛镀了一层晨光。 像是个仙女娘娘。 她眼睛亮了一下,“夫人来了。” “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和意的母亲提着个竹筐出来,“不用,我们手上的事情都很好做。” 这会儿无非是大家各自收拾自己的住处,顺便在城中找到合适的活。 这样的时节没什么太多营生。 主要是这么多人的温饱和吃穿用度。 只靠郡守一人张罗准备明显是不行的。 大家都想着种些收成快的东西,自食其力维持战乱年间的生活。 这种事情,刚巧戎肆带来的人非常擅长。 毕竟这群人曾经徒手开出一座山。 宗承为首指挥着大家如何自建屋舍,开辟田地,山野间什么东西能直接拿来吃,种什么东西收成极快。 虞绾音不懂这个,要说体力活她也确实帮不上忙。 但是柴烽远远瞧见她在,拿着城门布防跑来问她军政之事。 “您说,如今我们还剩三千兵马,要分给陇安和台溪两座城池,一边一千五……是不是太少了。” 虞绾音被开头那声“您”叫得发愣。 “你问我?” 柴烽抓了抓脑袋,“是我之前不懂事,对夫人多有冒犯。” “说实话,在策略这方面,我懂得也不如您多,该问的该是得问。” 算下来,陇安是中原腹地一直以来都比较安全的地方。 上次开战还是几百年前先祖开朝的时候。 柴烽作为一座城里普普通通的守城将,没有太多作战经验。 别的他也不管,只要能救陇安,他就听他们的。 虞绾音有点茫然,“少肯定是少。”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我倒觉得,如果郡守真的想保台溪,可以给台溪多一点兵力。” “两千多,也是可以的。毕竟他们得打过台溪才能过来。” 柴烽一面听,一面记,“必定是要保台溪,台溪失守,那陇安也不安全。” 虞绾音又提醒道,“但还是少。” “你们在民间征兵是可行的,尤其是台溪这种曾经被占领过的地方。” “必定是有人跟你们一样,恨毒了入侵者,这些人一样可以用起来。他们反倒比太平年间的兵马,更有用。” 虞绾音补充一句,“不过这也是我的一家之言,我也没……” “不,”柴烽反驳,“夫人说得很有道理。” “哦对,”柴烽忍不住提起,“舵主他有没有想过,来陇安领兵?” 虞绾音意外道,“领兵?” “对,他要是来,陇安总兵的位置,我可以给他。” “我听他话。” 柴烽听起来是很迫切地想让戎肆过来。 毕竟现在不只是陇安,加上其他两个城池,柴烽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若是戎肆能过来帮忙,那他就不用日日忧虑该如何守住三个城池了。 柴烽多少也知道戎肆的底。 能守住一座山城,多少年来朝廷剿匪都毫发无伤的,定是能做这个的。 虞绾音觉得是可行的,“但是我做不了他的主。” “这事你得问他。” “他听你的啊。”所以柴烽才直接来问最终话事人。 他哪里听她的了,虞绾音不这么觉得。 她让他轻点都不肯。 “我肯定没什么意见。” 柴烽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应了一声。 盘算着去找戎肆商议。 和意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你们要搬来陇安了吗?” “不一定。” “若是日后台溪太平了,我就请你去我们家玩。” “我们家有一个园子。”和意不知道哪里寻来了一张纸,在上面描画着,“里面有些漂亮房子,就是打仗打坏了。” “但是不要紧,可以修,会修好的。” 虞绾音坐在她面前问,“这是你们家吗?” “对。” 邮驿在城中通常与官府相协,用于传递重要的政治军事消息,不能用于传递私人消息。 分内外两个部分,内传给官员,外放给百姓。 台溪被攻占之后,邮驿的用处自然瓦解。 说起来他们也就跟寻常人家没有了区别。 也难怪她父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找到女镖师帮他们把孩子送出去。 和意递给她,“你想来,拿着这个找也能找到。” 虞绾音看着纸张上两个房子一个太阳一棵树的炭笔画,弯唇,“好。” 她用这张画能找到那可真是见鬼了。 虞绾音在安置院子里呆了一整日才回房。 回去梳洗完,戎肆才进了门。 这会儿乍一见他,虞绾音不太自在。 直到戎肆走上前,打量着她的气色,“今日怎么样?” 虞绾音知道他在问什么,轻轻扶了一下额头,“今日一直头昏脑涨,身上乏力。” “肚子也疼,”她语调绵软无力,“也不知是怎么,兴许是病了。” 戎肆慢条斯理地走到她面前,俯身看她。 看得虞绾音心下不安,“可是听府邸下人说你今日可精神了。” 虞绾音:“……” “做完,”他意味莫名地问了一句,“不容易病了是不是?” 他的视线直白,兽性很强。 让虞绾音不往那方面想都不行,“容易啊。” 戎肆点头,顺手将人抱起,“那我们今晚再试试。” “你……”虞绾音身体腾空,被他三两步就从一旁座椅抱到了卧榻上。 虞绾音倒是感觉到了他和昨日的区别。 昨日那的确是温柔了一点。 如此她过了一日,身体和小腹都还有感觉。 涨涨的。 虞绾音制止他,“你不能这样频。” 戎肆不管,“你看的那些书,哪本里面写过夫妻之事不能频了?” “有啊,我给你看。”虞绾音知道自己找不到,但她就是不敢在那张床上呆着。 他这个人,怎么能征战两日,回来逞凶一次。 第二日又生龙活虎地缠着她。 怎么,她没缓过来。 他就已经好了吗。 他该不会有……瘾吧。 昨日征战怎么也消耗了他的体力。 今日他可没征战。 虞绾音刚跳下床,小步快走到书架前。 紧接着就听到了身后跟来的脚步声。 虞绾音加快了脚步,刚要去寻书架上的书本,就被他反拉回来。 抱放在书桌上。 戎肆不说话,直接俯身含咬她的唇。 虞绾音阻拦他的动作,变成了紧抓着他衣襟的消磨。 她的肩膀和脚趾都缩紧。 戎肆用手指感触着她有没有存在异样。 偏偏他手上还带着粗粝的薄茧,剐蹭出一层一层尾椎过电的酸涩。 虞绾音小腹发麻,什么东西泱泱而出。 虞绾音双腿压住了他的腰身,却偏偏把他困在了里面。 他便顺理成章地开伐,挤身于之间撬开她的膝盖。 却在看到衣裙下摆时,微微一怔。 几乎是同时,虞绾音看到了自己裙摆上的血迹。 虞绾音忽然就意识到什么,来了点精神。 她来月事了! 戎肆蹙眉,以为是自己把人磨出的血,“我看看。” “别别别看了,”虞绾音压住裙子,“我来月信了。” 戎肆微顿。 虞绾音无声地与他僵持了片刻,理所当然道,“我要去收拾一下。” 虞绾音说着,从桌上下去,跑去浴房。 一番折腾,换好衣物和月事布出来时,戎肆坐在外面重新铺好了床褥。 “换好了?” “嗯。” 戎肆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过来。” “不过去。”虞绾音绕过他,准备去取新的书本看。 戎肆先一步起身,朝着她走过去。 男人身影靠近之时,虞绾音就理直气壮地与他保持距离,“你别过来啊,我月事在身,你不能做什么。” 戎肆扬眉,听她这般语气,“这么开心?” 虞绾音的确是开心。 让她短时间内承受他多次,她显然是不行的,这会儿被他点出来就压不住,“那又怎么了。” “你不能趁人之危,月事调养不好,我会很难受。” 戎肆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装腔作势。 虞绾音的确从来没有因为来月信这般开心过。 她的月信其实很不规律。 碰上生病的时候两个多月勉强来一次。 加之她往日体寒,一来月信就疼得下不去床。 她平时来月信会更发愁。 这次不太一样。 一是说明她的确没有怀上这俩人中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二是她又能拖着不与他合房。 与他合房是一件很凶猛的体力活。 她受不了。 但是很快,虞绾音就开心不起来了。 月信来得突然没感觉,可慢慢地也疼了起来。 临睡前虞绾音就隐隐有些抽痛感。 她扶着书卷桌椅,另一只手压着小腹,面色发白。 戎肆看见她这副样子,觉得不对劲,“怎么了?” “没事。”虞绾音踟蹰着,“有没有姜茶?” 红糖对于战乱时的陇安来说就有些奢侈了,她干脆没提。 戎肆出门。 虞绾音坐不太住,合拢书本走到了床榻边。 这种时候更加怕凉,虞绾音抻开被子,盖到小腹往上,倚在床头歇了一会儿。 疲乏与困倦接连涌上。 虞绾音等不了戎肆回来。 蜷在被子里小憩。 约么两三刻钟戎肆才从屋外进来,他直接拎了一个食盒回来。 走到床榻边,虞绾音这会儿疼得压根睡不沉。 他走过来她就有感觉。 戎肆坐在床边,看她醒了便问,“喝了再睡?” “嗯。”虞绾音慢腾腾坐起来,碰过碗才发现里面不是姜茶。 是五红汤。 她看他,“这是哪里弄的?” “咱们自己从山上带来的,我叫人给你备着。” 虞绾音轻轻应了一声,喝完一碗五红汤倒是好了一些。 她重新缩进被子里。 戎肆在她的床榻边上打好地铺,灭了灯盏一并休息。 他们前几日便是这样睡,如今倒也习惯。 可这个罗汉榻在窗边,前几日没有感觉,此时却让虞绾音觉得更加阴凉。 仲秋深夜起风,顺着窗户缝隙吹进来,就是一阵凉意。 虞绾音一受凉就愈发敏感。 过了许久她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看了看旁边那个床。 前阵子摸到蛇的事情,还记忆犹新。 她又不敢自己过去。 虞绾音纠结片刻,目光落在床下打地铺的人身上。 她踩了踩他的腿,把人踩醒。 戎肆嗓音倦哑,粗粗回了一句,以示他醒着。 跟小猫踩奶一样。 再踩,他不止醒了。 还要应了。 虞绾音斟酌措辞,“我想去那边睡。” 戎肆听出来一点意思,“要我陪?” 虞绾音顾左右而言他地解释道,“这里太冷。” 戎肆坐起来,掀开被子。 他看起来不太需要听解释,她说什么就照着做。 他起身把人从罗汉榻边扛起,送到另一张床上,再去把她的被子一并搬过来。 铺好所有的东西,关好窗户落下床幔。 虞绾音到了里面就蜷起身子,这里倒是不冷了,但还是坠胀酸疼。 小腹凉凉的,怎么也捂不热。 她没有吭声,感觉到男人在她身后躺下。 那是一个慢慢膨胀开的温热暖源。 虞绾音攥紧了被子。 戎肆慢慢睁开眼睛,隐约察觉到她的异常,转头看过去。 他虽然知道虞绾音睡觉爱把自己蜷起来,但今日这样子显然是因为难受。 戎肆微微侧身,摸了一把她的额头。 凉的,但都是冷汗,“不舒服?” 虞绾音被那只手熨帖了一下。 听着男人低低沉沉的磁音从头顶传来,迷迷糊糊地呢喃着,“疼。” “哪里疼?” 她没再说话。 戎肆觉得自己多半知道是哪里疼。 他干脆把虞绾音身上裹着的被子拆开,把人圈进自己的被子里,手掌顺着找她小肚子的位置。 那温热掌心贴在她天生冰感的肤质上,像是一个暖炉。 虞绾音有点无法挪开他。 “这里吗?” 不是,那里是胃。 虞绾音不想说话,就拉着他的手开始往下挪。 挪到某一个位置停下。 男人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皮肤一点点渗入深处。 像是一贴绝佳的良药。 虞绾音缓了缓,没再挪动他。 戎肆发现她是真的疼。 都敢主动把他的手往那个地方放。 戎肆手大,她的手掌只能覆盖住的小腹,他能覆盖住更多地方。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缓慢地揉按。 垂眸观察着她的反应。 虞绾音枕在了他的肩上,气息平缓温弱。 细长的眉毛轻轻蹙紧。 戎肆顺手擦掉她额头薄汗,把被子往上拉了一层。 虞绾音第二天睡醒,天刚蒙蒙亮。 她发现自己伏在他肩头,近乎是将自己的身子完全贴靠着他,汲取暖源。 虞绾音茫然一瞬,低头看了看他们身体接触的部分,还是有些恍惚。 她怎么会贴着他睡? 虞绾音思绪快速反应了一下。 慢慢收回手,想要悄无声息地挪走,一挪身子,扶着她腰身的手稍一用力又把她压了回来。 几乎是同时,戎肆半梦半醒地翻身,将她扣在胸口。 沙哑的浑厚嗓音响起,“还难受?” 说着,他就习惯性地去寻她的小腹。 大手摸到之时,虞绾音轻颤一下。 太往下了。 她抓着他手又往上挪了挪。 戎肆就由着她挪。 虞绾音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发觉肚子好像的确没有往日来月信那般疼。 来潮期间的倦懒,让她舒服得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戎肆已经出了门。 秋日草木枯黄,树影摇乱。 反倒是有些天高气爽、天清气朗的清爽之感。 戎肆寻了个救治难民的医者问治经行腹痛的法子。 医者琢磨着,“那得吃药。” 戎肆绷着脸,看起来不太愿意,“有没有不吃药能好的法子。” “补食外敷都行。” “有倒是有,就是麻烦,且不能立马见效,”医者说着,“吃药好得最快。” “不麻烦,她不能总是吃药。” 医者简单开了些食补。 麻烦在食材,现在的陇安都没有。 戎肆拿到方子,还是决定带虞绾音回山寨。 虞绾音有两日没出门,窝在榻上休息。 傍晚的时候看见戎肆回来,准备开始收拾东西。 虞绾音问着,“我们要回去了?” “嗯。”戎肆把东西规整好,“你还想呆几日?” “我都行。”反正在哪也没有区别。 虞绾音想起什么来,“柴烽有没有找你,说想要你来当总兵的事。” “来了。”戎肆没再多说。 很显然是没有答应。 “你不喜欢?” “不自在。” 虞绾音点了点头。 戎肆帮她收拾好东西,没留多久就启程准备回了山寨。 陇安郡守没想到他们走得这么快,送行时追着问道,“真就不再多 待几日了?” 戎肆回绝,“不了,我们在这能帮上的也不多。” 何况他们这次也就百来人,手上的本事交给陇安兵马,那呆在这里也没有必要。 郡守不这么认为,“能帮上得可太多了。” 郡守欲言又止,看了看一旁柴烽。 大抵也是知道柴烽好言相劝了戎肆两日,都没能把这夫妻俩留下来。 自己这会儿说也没什么用处。 算下来,当初他上山请他们,答应的是他们要什么都行。 如今这夫妻俩下山,事情做到了,还帮了不少忙,却什么都没有要就走了。 但说实话,现在陇安的境况金银是给不起。 能给的就是总兵这等权势之位。 “舵主与夫人君子志诚,”他从一旁军师那里取了一封帖子递给戎肆,“若是二位有事,尽管来找贺某。” “贺某定当全力相助。” 戎肆拿过来递给虞绾音,与陇安诸位拜别就启程。 另一边众人看着他们离开。 四下寂静片刻后,有人议论,“他们就这么回去了?” “我还第一次见这样的山匪。” 荒野中,再度响起和意清亮的童音,“阿父,匪是什么?” 男子沉默须臾,“是不受朝廷管辖的军。” “做好事做坏事由他们自己决定。” 和意想了半天,其实没想明白,“受管的军一定会做好事吗。” 这个问题将众人问住。 男子回答,“不一定。” 有区别的并不是身份,是人。 和意暗自嘀咕,“受管的军,应当也得看受谁管吧。” “我瞧着他们就挺好,仙女娘娘管得好。” 和意的母亲问着,“谁是仙女娘娘?” “那位夫人啊。” 和意第一次见她,是在兵荒马乱的街上。 她想她应该永远忘不了自己在陌生的街巷上,最无助的时候碰到的那位神仙一样从天而降的夫人。 她一出现,什么都变好了。 那不是仙女娘娘是什么。 * 回程路上也是回江陵的路上。 陇安迁过去的百姓这阵子也算是安定了下来。 掀开的马车帘幕偶尔能看见他们在乡野田间重新开辟农地。 戎肆看着周围的光景。 与战乱相比,这些人的处境算是祥和。 那些百姓好像是知道谁帮了他们,看见这边队伍,就摘下草帽打招呼。 戎肆作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山匪头目,没有过这种待遇。 但他清楚,此事得益于谁。 他总觉得,这功德与他关系不大。 是她想捧谁,就能把谁捧上来。 戎肆凭借自己对她的了解,哪怕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他。 她多半也会这么做。 虞绾音的立场,多是从本我出发,又立于大局之上。 从未脱出她自身的现实,利于小我当下,但又恢弘得可怕。 戎肆心口发空。 他好像从未抓住过她。 一旁属下犹豫半晌忍不住问,“主公为什么没答应郡守啊。” 戎肆没吭声。 手下人见主公这副冷硬面容,也没敢继续追问。 虞绾音倚靠在车中软榻上,简单翻看着陇安郡守给的帖子。 这还是想要请戎肆前来做总兵的拜帖。 意思无非是,戎肆拿着它,想要什么时候去都行。 但是戎肆看起来丝毫不感兴趣。 虞绾音将帖子收起来。 天色过黄昏,他们回到寨子。 段婶看见他们,“回来了啊。” 宗承他们与段婶打着招呼,就聚在了一起,“回来了,您都不知道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这阵子的经历。 段婶眉开眼笑地看着他们。 寨子里每日都有消息送来,即便是他们不说,段婶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虞绾音疲累得很,青颂前来问她,“夫人,这几日如何?” “挺好的,就是有点累。” “屋子我早给你收拾好了,”青颂说着,“夫人要是累了,一会儿吃点东西就休息吧。” 虞绾音答应着。 虽然说今日她一直在车上,但月信时期颠簸一日也是乏累。 她没有出去吃饭,在屋子里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去洗沐。 虞绾音是有点爱干净在身上的。 出了院门回来定要沐浴净身,才算是安稳。 浴房温泉熏蒸的热气能让她舒服一些。 毕竟这个屋子现在算是她独有的私人空间。 虞绾音在这里很是轻松。 再加上这一次来月事,并没有以往那般难受。 让她心情也能好一些。 虞绾音开开心心地沐浴梳洗出去。 摆好自己的寝具被褥,准备了一个汤婆子敷肚子就要睡觉,外面石门忽然被打开。 紧接着戎肆搬着自己的被褥枕头就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第47章 虞绾音坐在床榻上,愣愣地看着他的举动。 戎肆走进来,理所当然地将枕头放在了虞绾音旁边。 虞绾音看着自己的枕头被挤了一下,先一步发问,“你来干什么啊?” 戎肆把被褥一并放在她旁边,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睡觉。” “我们不是……” 戎肆站在床榻边,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不是什么?” 他不紧不慢道,“真以为我不回来了,小祖宗。” 戎肆说着,拨开床幔挤身而入。 他一旦进来,身形将外面的烛光遮挡住,原本宽敞的婚床都变得狭窄逼仄。 阴影落下来,存在感极强。 虞绾音不得不后撤,但还是躲不掉男人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甚至因为在一张床上而变得更加清晰。 “你之前没说要回来。” 怎么突然就要合房了。 “你我夫妻,还用得着专门说一声再回来。”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迟早会回来。”戎肆视线描摹过她略略仓皇的神色,“你又不容易病了,我们就没必要分房。” 虞绾音忙不迭地说着,“可我月信还没走,你总要等走了……” 说完这句话,虞绾音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戎肆听着目光下移落到了她的小腹之处,意味莫名地问,“走了,你想干什么?” 虞绾音被他这声低问说得耳根发软。 一下子意识到自己那话暗示意味多强,好像他一来,她就想要做点什么事。 “我不是想干什么。” 她其实是想把人赶走。 但现在她有点解释不清。 “你月信又不是不走了,它早晚有走的一天。”戎肆有意无意道,“别急。” 此一番话加重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隐藏含义。 怪异的氛围无声地扩散开。 “我没急啊。” 虞绾音现在是有点急,总觉得他是故意曲解她的话,亦或者耍无赖偏要留在这里。 戎肆灭了屋内灯盏。 四下一片漆黑,虞绾音唇线绷直,搬出来个救星,“段婶说……” 虞绾音话还没说完,被他一把拉下。 “段婶忙着。”男人的手顺理成章地扶住她的小腹,把人圈进胸膛,声音就响在她耳后,“睡觉。” 虞绾音整个人都被他严丝合缝地包裹住。 是完全笼罩的姿势。 他的手还放在她的小肚子上,胸膛压着她的脊背,气息落在她发顶。 她身上发凉,是天生的冰润清爽。 抱着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这件事从第一晚抱着她睡就已经 感觉到了。 只可惜到现在为止他也只感受过两三次。 吃不了,抱着睡还不行,戎肆是不乐意的。 他总要让她知道,他是她的夫婿。 他该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 他手臂越收越紧。 像是只有用最原始野蛮的方式,把这个小神女禁锢在野兽囚笼里。 他才能完完全全地拥有她,把她身心塞满。 别管是用什么蛮横的方式。 虞绾音被他箍得动弹不得。 这是攻占意图很明显的禁锢。 无非是碍着她月事在身,无法付诸行动。 要不是月事,她就不只是被这样环着这么简单的事了。 昏暗中听到他低低地问,“还难受吗?” 虞绾音有点幽怨,“说不难受,你会放开我吗?” “不难受了,我为什么还要放开你?” 虞绾音转头看他,“那我难受。” 黑暗中她与那双琥珀瞳孔对视,戎肆低头借机碰了碰她的唇。 虞绾音气息乱了一瞬。 耳侧响起他不讲道理的悠然腔调,“难受就更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 她就知道。 总之他不走。 如何也不会走了。 虞绾音尚且庆幸月信可以制止住这头猛兽许多恶念。 能约束他许多行为,不至于那般放肆。 虞绾音百般无奈地就寝安枕。 睡梦中小腹还是会隐隐发痛,让她下意识地蜷起身体。 但偏偏一蜷起来,就把他的手也夹在了小腹上。 戎肆半梦半醒间感觉到阻力,许是知道这是她再次难受起来的信号,条件反射地开始揉弄她的小肚子。 温热滚烫的手掌覆盖了大片区域,打着圈地揉。 带着小腹软肉一并在他掌心磨过。 揉得小腹能感觉到一些暖流汇聚。 尾椎酸胀酥软。 揉得虞绾音身体都跟着瑟缩了一下。 气血微微胀满发烫。 他是一个暖身很有用的男人—— 这是虞绾音醒来之后的想法。 他那火炉般的身子是比会凉掉的汤婆子有用。 也不知是这寨子里的补食有些奇效,还是他的用处。 虞绾音月信三日不适过后,就好了很多。 除了小肚子发凉,没有其他感觉,能出门活动活动。 这两日,寨子里还在拆分从陇安和台溪缴获来的兵甲武器。 偌大一个飞石索停在院子里,这两日已经被寨子里的人里里外外翻查了个遍。 近乎是拆完第二日,他们就已经把图纸画了出来,比对他们从前常用的飞石索。 虞绾音有点好奇,坐在旁边看他们绘制图纸。 一群匪兵对于这方面还是相当严谨。 绘制图纸用的工具墨尺都有些讲究。 戎肆回来看见虞绾音坐在旁边看,打了个马哨,把他的马叫了过来。 虞绾音听见马哨声抬头看过去。 戎肆的马已经跑到他们面前,他拉着缰绳走到虞绾音面前,“走,带你去后面看看。” 虞绾音知道他说的后面,多半是产军火的后面几座山头。 她蠢蠢欲动地站起来,试探道,“后面可以随便去吗。” 毕竟什么一牵扯到军火,就是非常严肃的事。 戎肆慢条斯理道,“不可以。” “但是你可以随便去。” 他既然这么说,那虞绾音也不拒绝。 她走上前,戎肆把她提起放到马背上,自己也跟着上去,催马离开了院子。 相较于后山,前院这些东西就是过家家一样。 也就那么一两个后山的兵将忙不过来,所以才分派给前院的人做。 戎肆带她绕过两个山头,虞绾音在半山腰就看见了山下那个规模恢弘的军火城。 称之为军火城并不过分。 它远远看去就是一座城。 这些小城小镇在寨子里并不少见。 每个都有独特的用处。 这个以砖石高墙为砌,里面坐落着规模不一的军器局。 城池街道将每个部分分割开,车马拖着各种各样的原料在城中穿梭。 里面的匪兵密密麻麻,有条不紊地做手上的事情。 军火城需要防火,所以这一个小城池四面连通水系。 以水与外界相隔。 城后面一片开阔的原野上,比院子里多出数倍的匪兵在拆卸研究从陇安带来的军械。 不乏有人在试验新的兵甲威力和耐用性。 戎肆下山,带着虞绾音停在了门口。 距离近了一些,能听到里面沉重的机械声响,还有轰隆爆破声。 戎肆忽而感觉到身前的人抖了一下。 他垂眸看她,“敢进去吗?” 虞绾音一下子就被冒犯到,“你看不起谁?” “岂敢。”戎肆不是跟她开玩笑,“你要是害怕,我们就回去。” 虞绾音是有点怕尖锐的器械,前提是那些会伤害到她。 也不至于看看都不行。 她作势要翻身下马,以示不满。 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下马。 她不会骑马。 虽然骑了这么多次,但都是戎肆带她上下马。 她自己倒是没出一点力。 虞绾音左右游移着。 偏巧,戎肆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她的窘迫,在她耳后慢条斯理地问,“要抱?” 虞绾音不想承认。 但戎肆颇为自觉地揽过纤腰,轻松一提,抱着人下马。 他抱她下马,并没有第一时间松手,而是轻拍了下她的腰,“明日给你寻个小马驹,你试试自己上下。” 虞绾音抿唇看他一眼。 还以为他会压着这个,每一次都掌控着她的行动,杜绝她会骑马而逃跑的可能性。 虞绾音想着,匪兵上前与他们打招呼开门。 一路畅通无阻,只是路过的所有人看见戎肆都会毕恭毕敬地喊一声主公。 戎肆基本不应,他在他们面前无疑是威严冷沉的。 那张冷面一摆,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相对来说,虞绾音看着就柔和很多。 很容易让人对她有天生的好感。 虞绾音走进街巷才发现这座军火城中比她想象得更加繁复规整。 按照院落区分甲胄、弓弩、火力弹药以及重型军甲远攻器械等等。 他们手上有一些生意,等东西验好了统一送到买家手里。 但这些买家虞绾音也熟悉。 都是附近城池和小国,舆图上看到过。 她偶尔听到路过的匪兵拿着册子与戎肆商讨生意的事情,还会意外,他竟然和那些州郡国有交易。 他们都知道郢州有一个军火旺盛之地的匪寨。 虞绾音等他回来问道,“这周围有许多小国来找过你吗?” “不算多,困难了会来。” 戎肆给的价钱不高,通常在市面之下许多。 “那你听过鄯善吗?” 戎肆停顿片刻,“听过。” “鄯善有没有来找过你?” “鄯善没来过。”戎肆隐约知道一些鄯善的情况,“不过他们十几年前困难一些,这些年相对安稳。” 鄯善是西域远古就留存下来的国度之一。 广袤无垠,沃野千里。 虞绾音听来点头,这与书信中阿姊所说的一样。 战事消弭过后,如今被称为西域天堂。 鲜少参与外界纷争。 她还是想回去。 也不知道姨娘阿姊到哪了。 戎肆沉默了一时半刻,没有提起。 北蚩的手,好像也伸到了鄯善。 只不过那是很久前的消息。 不知现在如何。 毕竟太远,郢州自身难保,也轮不到他关心。 虞绾音走过军械局,看到一个匪兵将炼好的硬铁从火炉里拿出来,淬水。 周围水汽散开,他抡着锤子锻造刀剑。 旁边同伴手上翻腾的是他们从代州人手里抢来的武器。 都挂在屋子墙壁四周,刀剑旁边标画着什么。 看起来像是用来测度刀剑刚性硬度的记录。 匪兵看见他们过来,恭敬地把东西放下上前相迎,“主公,女君。” 虞绾音简单问了一句,“这些如何?” “刚度硬度的确都很好,削铁如泥。唯一的缺点就是坠手,拿起来行动不便。所以当时他们撤兵第一反应就是扔兵器,”匪兵一五一十地解释,“不过要想刚度硬度好,还不坠手的话,是有些难。” 寨子里对于这些东西测度已经形成了非常完备的流程。 戎肆顺手捞起其中一柄长刀,掂量了一下。 “我们得再试一试。”匪兵眼见戎肆上手,不安地看了看他,“主公您给我们最多七日,定给您答复。” 虞绾音看他掂量的动作很是轻松,问道,“比你用的重?” “重一些。” 虞绾音瞄了一眼他腰间佩刀,凭他掂刀的动作,看不出来重多少。 他们走出去一段稍微空旷之地,虞绾音便朝他伸手,“我试试。” 她长这么大,还没摸过这种武器。 戎肆眼皮跳了一下,“你要试?” “嗯。” “行。”戎肆解下来递给她。 虞绾音握住时,戎肆并没有松手,她看了看他。 戎肆顺着她的眼神,有意地一点点松开。 刀身开始下坠,虞绾音握到一半就感觉不太对劲。 她能感觉到那重量已经超出了她手腕的承力。 戎肆停止了卸力的动作,握紧长刀,“我怕你伤着。” 虞绾音犹豫片刻,还是识趣地松了手。 “你要是想玩。”戎肆重新把刀收回来,“我给你找一个。” 他带着她去了另一个院子。 这是一个弓弩制造局。 虽然这个军火城规模宏大,但他好像了解这里面在运转的每一个武器。 弓弩也并不只是弓弩。 戎肆在陈列间里挑挑拣拣片刻,挑了一把袖箭。 箭杆轻,箭镞重,不需要蛮力。 只需要一些巧劲。 “这个你试试。” 虞绾音认识袖箭。 这个东西一点也不重。 算是一种近身攻击的暗器。 只不过戎肆给她挑的袖箭和她在书上见过的不一样。 她有点不太会用。 虞绾音摆弄着,戎肆手掌横了过来。 他捏住她手腕,将她袖子往上撸起,手掌随着薄纱衣料滑过她的小臂。 磨得虞绾音眼睫轻颤。 戎肆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反应。 他发现了。 她的小臂内侧,真的很敏感。 或许不只是小臂敏感。 戎肆眸光晦暗难测,但还是将袖箭绑在了她的手臂上。 那匀称的小臂被套住,轻轻勒起软肉,看得他有些走神。 虞绾音摆弄着手腕上的东西,没弄明白抬头看他,“所以它跟一般袖箭有何不同?” 戎肆冷不丁撞上那剪水明眸,喉结滚动一下。 虞绾音同样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在她对他不算充分的了解里,这个眼神,这个举动,有点像是要吃人。 虞绾音后知后觉地移开视线,“我再自己看看。” 四下沉寂一瞬,只有吱吖吱吖的器械磨动的声音,和闻起来有些凶悍血性的气息。 却无声地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扩散开。 随着入眼可见的刀剑寒光,利刃锋芒直入心肺。 挑起脆弱的感知神经,感受着周身的危险和对方的存在。 他和危险一同存在。 不知是他更危险。 还是这些冷兵器更危险。 这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军火城。 周围还都是军用的物件,戎肆不会做什么,也不能做什么。 在这些人面前,他还是个说一不二、不苟言笑的冷面统帅。 戎肆又挑了些轻型弓箭,取了一盒袖箭配箭,带她出去。 直到一片开阔的原野,让她试试箭。 他沉声与她解释,“寻常袖箭需要另一只手配合,这个不用。” 手垂下来,会跟着坠下来一个金属环扣。 需要的时候,拽动金属环扣即可。 这个袖箭有防误触的机关。 第一次撬动需要轻拉三次才会打开,后面拉一次就行。 拉得时长和频率决定一次射出的配箭数量。 最多可同时放三枚。 里面可放十枚配箭。 每一枚配箭都是毫厘之宽,三寸长。 算是轻便又实用的近身武器。 戎肆此番讲解很是正经,面色沉肃。 虞绾音站在旁边摆弄了一会儿,轻轻拉了拉手腕上的环扣。 她甚至不需要做出太大的反应动作,只是这样站着,配箭就毫无预兆地从袖口飞旋而出。 正中十步之外的草柄。 因为是近身的武器,不存在什么瞄准。 用起来很简单。 虞绾音拆下袖箭,又摸起来旁边的轻弓。 轻型弓箭材质特殊,她能拉动也能拿起来。 虽然不比戎肆平时用的弓箭射程远,但是二十丈之内是足够了。 在寨子里更远距离的射程也不需要她来。 她只需要保护好自己。 虞绾音简单比划了一下,学着他们往日开弓的样子,戎肆就眯起眼睛。 她很聪明,也不知道是偷偷观察过多少次,才能一上来动作就这般熟稔。 戎肆甚至没什么能插的上手的地方。 她好像不是不能做。 只是这世间缺了些,适合让她这般做的物件和机会。 戎肆坐在一旁大树下看着她拉弓搭箭。 山涧长风拂过她鬓间碎发,吹开素色裙摆。 她身形端正笔直,侧颜柔润迤逦,眉眼迎风。 比起铃兰草,她此时更像是一朵清丽不可侵犯冰山雪莲。 让人觉得她难以与世俗相融。 戎肆手里缓慢地帮她擦拭着剩下的配箭。 隔着粗布,手指略过锋利的箭尖。 他压着箭尖一点一点磨掉上面灰尘,任由那锋利尖锐在他指腹磨出痒意和刺痛。 才能抵消过心头微痒。 戎肆垂眸。 一派气沉和严整之中,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此时在想的事情有多么不合时宜且见不得光。 他在盘算她的月事什么时候走。 第48章 “咚”地一声。 虞绾音手中的箭羽扎进了不远处的草柄上。 她发出了一声轻音,似乎是在意外自己竟然中了。 还很难相信,“射程近是不是会简单一些。” 她是在问戎肆。 然而等她一直没听到回应,转过头看他之时,发现他坐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对上她视线时,琥珀幽瞳有一丝颤动。 但是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其实他这么看起来,有点严肃。 虞绾音以为是自己的动作过于粗糙。 她重新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轻弓,“是这样吗?” 戎肆这才略略回神。 他遮掩了下眼底的异样,起身走上前,径直握过虞绾音的手。 手背被他裹着烫了一下。 虞绾音一动不动地被他调整了下握弓的手指。 戎肆不执一言,闷不吭声地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再一根一根合拢到相应位置上。 手指上的每一寸缝隙都被他熨帖过。 “和你方才的差不了多少。”戎肆站在她身后,握住她另外一只手,搭上箭羽,帮她拉开弓箭。 他微微眯起眼睛,瞄准不远处的草柄。 虞绾音瞬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她的双手涌入。 代替她又承托着她,灌入手中轻弓。 也像是往她身体里灌。 他拉弓的力气比起她的要大很多。 虞绾音身子也跟着被这股力道打开。 他手上施力,一点一点拉开,弓弦绷紧,蓄势待发。 戎肆黑瞳半阖, 鼻息间钻入似有若无的铃兰香。 “啪”地一声。 弓弦绷断! 虞绾音:“……” 她回头看他。 戎肆看着硬是被自己拉断的弦,摸了摸鼻梁。 他没用过这种轻型弓箭,也不知是刚刚没收住力道,还是走了神,想要用力的不是弓箭,而是另有其人。 “我去给你换一个新的,下次 我轻点。” 虞绾音看着他拿着断弦弓走到旁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几日陇安那边断不了来信。 无非是说陇安和台溪近来的驻守情况。 看这样子,还是没有断了想要把他们请过去的念头。 不过好在最近代州那边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也没有往日那些挑衅的行为。 来往回信是虞绾音回。 戎肆完全放心给她,也不担心她会不会回错。 他说他写字不好看,总要有写得好看的人回。 虞绾音与陇安那边叮嘱着,虽然代州没有挑衅行为,看起来一切向好。 但越是悄无声息越是值得警惕他们的背后动作,最好能有探子前探。 只要他们一日没有打算撤兵,那就有一日的风险。 城中招兵练甲不能松懈。 陇安那边遣不出来合适的探子,寨子里暂时一并代替。 毕竟他们也要探外面局势消息。 匪兵装扮成代州流民的样子,混迹在当下代州领地之中。 偶尔在路上能听到些闲言碎语。 说赫伦被代王骂了一通,不准他再轻易动兵。 赫伦手中能用的兵力被收紧,并派遣了他的兄长赫沉前来监管。 无异于贬了官位。 赫氏一族关系不好。 是争权逐利的关键时期,赫沉前来监管让赫伦愈发烦躁。 谁能做家主,也就看着这一场天下大乱之后谁的功勋多。 也是由此,赫伦大肆打探陇安底细。 遣了不少线人围着陇安里里外外地探查。 数量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探子在街上走动着,冷不丁听到有人议论。 “那群土匪这么厉害吗?” 他脚步僵住,走到一旁假装买菜,蹲着听消息。 “千真万确,主将遣了不少人查出来的,陇安郡守找了一窝土匪帮忙。” “真是饥不择食,连土匪都用上了。” “别说,那些匪兵是真的野,有许多军火营。不过知道了也好,主将在想办法收拾那窝土匪。等土匪剿干净了,那陇安也不在话下。” 探子再想多听,那群人就进了兵营。 想来也是不会在大街上说一些军事机密。 探子在原地蹲了一会儿,起身打算先把这个消息送回去。 他混迹在人群中,准备出城。 却发现城门相较于来时探查更加严格。 近乎不准有人擅自出城。 探子压了压草帽,还是折返回去,挑了一条僻静陡峭的山路准备回去。 这山上基本不能算作有路,都是一层一层的峭壁陡坡。 极难通行。 探子毕竟在匪营练了这么多日,最擅长的就是走山路。 他行动飞快,穿梭在山林峭壁间。 却不成想,他刚跳下一个山坡。 地面忽然间毫无预兆地腾起一片草网,将他完全网住! 不远处传来悠扬的语调,“今日收成不错。” * 秋日深山中蒙着一层薄雾,袅袅炊烟从屋檐升起又没入薄雾中,缭绕在山林云野间。 寨子里众人纷纷晨起准备早膳,开始手上的差事。 虞绾音晨起,青颂服侍她梳洗后,将水送出去,再出去取早膳。 戎肆一直都比寨子的大部分人起得早一些,每每她早上醒过来,他就已经出门了。 她从浴房出来,隐隐能听到屋子外面有响动声。 大概是在准备膳食,他们屋子外面有值守,这个时候能进她屋子且不用通传的也就是青颂。 虞绾音回到床榻里,看到了放在床头叠好的衣物。 她伸手拿过来更衣。 一片小巧莲雾色布料从里面滑了出来。 虞绾音盯着它看了半晌。 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件新的心衣。 只不过她从前的衣物中没有这个。 虞绾音本能地以为是这两天青颂下山采买帮她买回来的。 款式好像和她之前穿得差不多。 就是针脚有些粗糙。 倒是无伤大雅。 虞绾音试着穿上,纤细的绳带勾过脖颈。 有些细滑脱手。 屋外传来些脚步声。 虞绾音手臂微酸,出声叫她,“这个系不上了,你来帮我。”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一下。 接着把什么东西放在了一旁桌子上,朝她走了过来。 虞绾音隐约听着脚步声不太一样,有些沉,有些重。 她心里生出不安,下意识按住胸口心衣。 在那人走到床榻边时,虞绾音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她心口微微一悸,屏气凝神,瞬间紧张起来。 他身上是那熟悉的清晨草露气息。 她昨晚才近距离地闻到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戎肆伸手勾起垂在她颈后的绳带,粗粝指腹无可避免的碰到了那光裸的脊背。 紧接着他触碰过的地方就开始泛红。 戎肆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入目是她坐在床榻上,背对着他。 沐浴寝裙堆叠在腰间,是脱了一半,准备换心衣的样子。 长发被她拨开在一侧,窈窕白净的脊背就这样入眼。 线条柔婉细腻,只有几根细细的绳带垂在后面。 虞绾音能感觉到脊背上一阵一阵滚烫的视线略过。 戎肆收紧绳带,打了个结。 而后取她腰间的两根绳带。 他收紧时,虞绾音实在是忍不住出声,“重,重了。” 戎肆抬眼,而后缓慢松开,“这样?” 虞绾音欲言又止,“还好。” 说实话,她觉得这个心衣尺寸……有点小。 戎肆掐着中间力道,带了带她,绳带连同那片心衣,将她被裹住的水润轻轻拉扯了一下。 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打结系好。 虞绾音还维持着摁住胸口的动作背对着他。 戎肆看了一会儿,微微俯身。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后传来,“你怎么腰都红了。” 虞绾音瞬间觉得不止腰红了。 她全身上下都快要熟透了。 她信口胡说,“可能有些热。” 戎肆听来好奇,这阵子她来月事,可是一直说的冷。 “月信走了?” 虞绾音条件反射地回,“没有。” 其实已经走了有两日了,虞绾音说完就有些心虚,“你好烦啊,一会儿青颂要回来了,你出去。” “她不会来了。”戎肆寻了个地方坐着,“你是我夫人又不是她夫人,用得着总是她伺候你?” 虞绾音脸颊上还没散去那股潮红,见他真不走,只能拉下了一旁床幔。 她发现他好像很在意他在她这里的主权。 床幔还是成婚用的红喜帐。 纱帐清透。 戎肆看着她放下来,还顺便被她瞪了一眼。 瞪得人心头发痒。 隔着纱帐,隐约能看见她将衣物披上的身形。 虞绾音出来就看见他还是刚好能与她对上视线。 怕是一眼都没有从自己身上离开过。 这样赤裸裸的占有欲毫不掩饰。 虞绾音从床榻边下来,走到桌边,“那你打算如何服侍我用膳?” 戎肆听着轻笑两声。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 虞绾音刚坐好,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座椅被他一只手握住。 然后诡异的脱力感顺着座椅席卷而来,一下子把她连人带椅子拉到了他身边。 戎肆理所当然地去取碗筷,“喂你跟喂小鸟一样。” “几口就撑着了。” 上面下面都是小胃口,一塞就满。 不知道有什么难的,还得别人来。 戎肆觉得自己只要每顿饭,多喂她一口。 她也就能多吃点。 果不其然,虞绾音吃了一碗小云吞就饱了。 嚷嚷着说吃不下了,从饭桌前下去。 戎肆正好把那柄新的弓箭拿给她试试手,又叫人选了一匹年岁正好的小马驹领来,让虞绾音先喂它几根胡萝卜熟悉熟悉。 这只小马驹年纪小,性情温顺,不急不躁。 虞绾音喂完它胡萝卜,它就开始蹭她。 马儿也知道谁亲近起来舒服。 戎肆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虞绾音给他看,“它的确挺温顺的。” 戎肆走到他们面前。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反而给它拉开了。 虞绾音正新鲜着,“你干嘛。” 戎肆不说实话,顾左右而言他,“你要是从小带它,它就容易更亲你一些,只听你的。” 这是一匹白色千里马。 生得漂亮,因为还没成年,所以个头也不算高。 看起来上去没有戎肆的那一匹难。 戎肆帮她装好缰绳和马鞍,借了她一只手,“试试。” 虞绾音犹豫着走上前,看了看身旁马驹又看了看戎肆。 “它会摔了我吗?” “它摔了你,我就炖了它。” 他话刚说完,那小白马就冲他打了个响鼻,吭吭哧哧地开始磨蹄子。 “不炖你不炖你。”虞绾音接过缰绳,捋顺它的鬃毛看向戎肆,“你别这么凶。” 戎肆眼皮跳了一下。 怎么他成外人了。 虞绾音试着做了一会儿准备,上马她并不发憷。 毕竟戎肆带她骑过很多次。 无非是不得要领。 第一遍上还是有些吃力。 但戎肆挑的这匹马的确很乖。 她试了两三回,都乖乖地站在哪里等她调整动作上去。 直到她能安稳地坐在上面才开始走动。 正好阿筝打着哈欠背上竹筐从房中出来,看见虞绾音坐在马背上,眼睛亮了一下,“夫人会骑马了啊。” 阿筝跃跃欲试,“我今日要去后山采药,夫人跟我一起呗。” 戎肆听着就皱起了眉。 宿方看主子脸色,拉了拉阿筝,“我跟你去吧。” 阿筝没听懂反而更高兴了,这个年纪就是喜欢人多的时候,“好啊,我们四个一起。” 戎肆:“……”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拒绝,听见虞绾音一句。 “好。” 他又闭上了嘴。 戎肆将虞绾音安顿在马背上,打了个马哨把自己的马儿叫了过来,“我带你们去。” 他说着翻身上马,领路在前。 戎肆走得不快,地方也不远,走的路也多是平路,鲜少颠簸。 虞绾音拉着缰绳让它慢慢走。 阿筝也骑着个小马陪在旁边,陪着虞绾音聊天。 宿方垫后。 虞绾音不记得阿筝之前有骑过马,“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 “就前阵子,很快,”阿筝这会儿熟稔非常,“我从前在家里骑牛,跟马差不多。” 戎肆听着,想要落后一些,与虞绾音并行,但又发现挤不开。 虞绾音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她怎么往日里没这么多话与他说呢。 他们走了约么半个时辰,绕过一个山头,漫山遍野的山花香气迎面而来。 秋桂、秋牡丹高低错落,间或紫罗兰和海棠花束。 花朵繁盛铺天盖地。 风过之处,滚滚花瓣倾倒而来,连带着扑面而来的静谧幽香。 虞绾音看得愣了愣。 这对于一个常年生长在皇权贵胄脚下,规整皇城中的人来说很是稀奇。 但是周围三个人看起来相当习惯这副画卷。 他们很快就驭马走进花海之中。 与花海融为一体。 阿筝干脆利落地下马,取了自己的药筐,转头看虞绾音没有跟上来,便伸手招呼着她过去。 戎肆给宿方递了个眼神,宿方立马上前,“你要采什么药,我帮你。” 阿筝很快也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展开自己手里的草药单子,“你看,这些。” 戎肆拉过虞绾音的缰绳,朝她伸手。 虞绾音试探片刻,抓着马鬃,撑住了他的手臂,借力下马。 戎肆有意送了她一下。 结实稳当。 虞绾音落地之时,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啪”地一声细响。 碎发随着她的起落,勾到了她的唇角。 虞绾音觉得身上有些微妙的异样,但是一时半刻又感觉不出来。 戎肆拨开她唇角发丝,“学得挺快。” 虞绾音抬眼看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腕。 虞绾音故作不经意地松手,转移话题,“你们经常来这吗?” “还好,这片山没开,让它自己长,能长出不少好东西。” 戎肆拨开手边的草花,摘了两片柠檬草递给她,“尝尝。” 虞绾音一直都知道他爱嚼这些花花草草。 也掺着几分好奇。 她接过一颗,咬了咬。 柠檬草咬起来有些清新的柠檬香气,清甜又新鲜。 的确是很独特的味道。 虞绾音咬了一会儿。 不远处阿筝喊她,“夫人,这边有泉眼。” 虞绾音闻言咬着柠檬草走过去,阿筝坐在泉水边大石头上,采药的篮子放在一旁。 泉水是从不远处的山间石窝里冒出来的。 离他们有些距离。 外溢的泉水形成一个清池,水光清透,一眼看到底。 水面上飘着零星而落的桂花,日光下澈,花影坠在泉水底部的卵石上,飘摇而过。 虞绾音走到阿筝旁边坐着。 清泉水岸清凉的风拂过面颊。 阿筝本就是在山间长大的孩子,熟稔的脱了鞋袜挽起裤子,下去采金鱼藻。 这里的金鱼草生得清晰漂亮,长在石缝中,偶有些小鱼从里面钻进钻出。 虞绾音看着阿筝就这么在外面脱掉鞋袜的举动,有点意外。 “你小心些。” “放心。”阿筝踩在卵石上,朝着那一小片金鱼藻走过去。 水不过她的膝盖。 虞绾音坐在旁边,踟蹰片刻后蠢蠢欲动。 在上安城,女子不可能随意脱掉鞋袜在外面。 可这又不是上安城。 虞绾音弯身,慢吞吞地将自己的鞋袜脱掉放在旁边。 撑着身下石壁,试探着去踩水。 泉水清凉,从足尖浸润,慢慢将她包裹住。 很是温和舒适。 偶有飘落的桂花顺着泉水从她足尖流淌而过。 随着她起落的动作挂在她身上。 戎肆不远不近地靠在旁边看着,摘了一筐柠檬草。 顺带着又去摘开得正盛的秋桂。 秋桂尝起来跟柠檬草的味道不同。 秋桂花香更浓一些。 戎肆咬着花汁,看她在不远处踩水。 虞绾音踩水也很清浅,就是轻晃双腿,带过水花,荡起一层细腻的涟漪。 不张扬不作乱。 戎肆看着看着,冷不丁反应过来什么。 秋水寒凉,这几日她来月信一碰凉水就说冷。 今日怎么…… 戎肆唇齿碾动花瓣的动作变得缓慢而深重。 花瓣被他压住汁水,溢出满腔的香气。 虞绾音正玩得开心,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秘密已经被身后那头猛兽探到了底。 熟悉了水温之后,将双脚都浸到了水里。 阿筝采了一筐金鱼藻。 走回来与她闲聊。 秋雁盘旋而过,天边时不时响起飞鸟长鸣声。 小半个时辰之后,她们从水边下来。 虞绾音简单换好鞋袜,起身之时,再次感觉到身上传来“啪”地一声细响。 这次与上次毫无感觉不同。 等虞绾音站稳的时候,突然间发现,自己身上的某个位置失去了束缚。 她脑袋嗡地一声…… 好像是…… 心衣绳带崩开了? 崩开了?!!! 有些事情等意识到的时候,就容易无法挽回。 她刚刚发现自己腰侧的绳带崩开时,她挂在颈间的绳带,很早就已经断裂。 虞绾音这才反应过来,最开始下马的时候那轻微的异样来自于哪。 那片心衣此时与她而言。 完全没了束缚和固定作用。 虞绾音一时间动都不敢动一下。 而她对面十步远。 戎肆正朝她走过来。 第49章 戎肆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走吧。” 虞绾音的声音细若蚊蝇,“走不了了。” 她难以启齿,但现在不跟他说又不行,她可怜兮兮地,“我……心衣崩开了。” 戎肆眉骨动了动,视线下移。 虞绾音几乎是在他看过来时,就压住了自己的领口,也不敢松开。 但是隐约能感觉到,什么东西鼓胀开,充盈在衣物间。 戎肆凝眉,“我现在带你回去。” “不行,”虞绾音拉住他,“现在不能骑马。”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但有些话不需要说太清楚就能想明白,为什么不能骑马。 戎肆眉眼深了几许,唇线绷直。 两人就这样相对而立,僵持了片刻。 “那边有个花房。” 戎肆说着将她拉到身前,高大的身形挡住她的,带她过去,今日出门没带披风斗篷,也不好遮掩。 他简单跟宿方说了一声,“我们去那边转转,你先带着阿筝采药,采完就回去不用等我们。” 戎肆走了两步又提醒道,“别乱跑。” “哦。”宿方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知道听话。 花房在山林僻静之处,是一个小庭院。 四周草木繁盛,枝叶橙黄闪着金灿灿的光,屋舍周围种的也是桂花。 这里听说段婶前来采药经常会来,屋子里被她打理得很妥当,屋舍外面蔷薇爬满了半边墙壁,一缕花枝挂在窗口。 窗边卧榻上是不久前才吹进来的蔷薇花瓣。 戎肆将房门关上。 虞绾音环顾屋舍,“这里是有能换的衣物吗?” 戎肆只是想她这个样子,不能在外面多呆,“没有。” 两人站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那怎么办。 虞绾音一时窘迫。 总不能叫人来送,她这脸皮是完全做不到的。 戎肆上前一步,“我先看看,断成什么样了。” 虞绾音后退两步,眼巴巴地看着他,“我自己看。” 戎肆伸过去地手又收了回来,“好,你看。” 但是这只有一间屋子,里外没有隔档。 虞绾音坐在卧榻边,戎肆就只能背对着她坐在一侧。 虞绾音低头看了看松松垮垮的衣物,确认他不会突然转过来,便解开外衫。 戎肆故作不经意,但越是如此,身后那衣物松散开的窸窣声音就愈发明显。 甚至能通过衣物解落的声响。 听得出来她脱掉的是哪一层。 虞绾音没有全脱掉。 衣服基本都是垂下挂在臂弯,要遮不遮地护在身上,观察着坠下来的心衣绳带。 怎么说呢,这个绳子断得毫无余力。 是从缝纫连接处开始断裂,除非能现在给它缝上,不然根本解决不了。 两处都是。 但是这个屋子里看起来也没有针线。 都是些摆弄花花草草的东西。 根本也缝不上。 虞绾音暗自苦恼了一阵,寻找解决办法之时,忽然间瞄到了戎肆手臂上的束带…… 戎肆不喜欢宽大的袖子,衣物都更显便捷有利于活动。 他出兵提刀或者骑马都爱在前臂绑束带。 绷紧手腕便于活动,也能减免受伤的可能。 戎肆闲来无事,闷不吭声地把一旁壁炉点了起来。 山里到底是凉,她换衣服还是得避免受寒。 戎肆收拾起炉火,忽然感觉到有人踩了踩他的后腰。 这一下踩得心火燎原。 戎肆转过身,“看好了?” “看好了,”虞绾音视线还在他手腕上,“我想,借一下你的腕带。” 戎肆眼皮跳了下,垂眸看自己手腕上绑着的黑色布条。 他拆下来,“要这个?” “对。”虞绾音看了看另一只手,“两个能不能都给我?” 当然可以,腕带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戎肆拆下来,拿着递给她。 虞绾音道了声谢,要拿过来时,戎肆却没松手。 顺着她拽腕带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 他顺手轻轻勾了下她身上小衣,“没缝好。” “下次缝结实一点。” 虞绾音听他这话中含义有些古怪,“你知道谁缝的?” 戎肆坦白道,“我缝的。” 虞绾音愣是看他片刻。 这会儿才想起来不久前,他问自己挑过小衣料子。 只不过她忘了这回事,“你缝的啊?” “外面裁制衣料的少了,我头回做这个。” 戎肆觉得还是得重新做。 虞绾音听到这个,忽然感觉身上的衣料开始发烫。 她纠结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说,可是不说又不行,“其实除了绳子之外,还有一个……” “它有点小。” 此话一出,周围氛围果然变得有些奇怪。 戎肆抬眼,触及到虞绾音目光时,她又不太自在的挪开。 戎肆沉吟着,“我以为是这个尺寸。” “你又没有量过,你总得……”虞绾音话说出来就后悔了。 她说的是正经裁量的意思。 可他一个,连她叫他睡觉都能理解为邀请的男人。 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戎肆倾身上前,“那我再量量。” “不是……”虞绾音面前光影很快就被他遮盖。 戎肆手指绕了两圈腕带,将她和自己缠在了一起。 那片心衣很快被抽了出来,虞绾音下意识去拉周身其他衣物,但是为时已晚。 男人大手熨帖着她越来越快的心跳,她轻轻缩紧肩膀,却将他的手也含在了身前。 男人一旦被困住就生出摧残困境的本性。 掐着她作恶。 虞绾音后挪身子,他也跟着慢慢欺近。 戎肆将人抵到了软榻的尽头,含咬住那片如同花瓣的檀口。 他仿佛是铺天盖地压下来的猛兽。 来势汹汹又突如其来。 开始捻弄那朵最好吃的花。 大掌垫在她颈后,按着她的颈骨,一节一节地磨。 虞绾音口中被碾得满是桂花馥郁香气。 心知他刚刚一定吃了不少初初盛开的花朵。 他另一只手还在量尺寸。 像是被拨乱就荡开成其他样子的水纹,把水装在什么容器里,它就是什么形状。 他并不柔和,而是遵从本能随意地塑造。 粗俗中透着很原始的兽-性。 摧残着那朵他心仪的花。 将她融在自己口中。 被本能拖着下坠的感觉类似于堕落。 让虞绾音不得不直面那让她羞耻感旺盛的事情。 也隐秘地开始发觉,这种事情会让她快乐。 戎肆顺着她的唇间、颈窝锁骨,捧着她研磨水润。 虞绾音偏头轻咬指尖,她不太能接受,她怎么能开始习惯这种风格。 直到他问,“月事是不是走了。” 虞绾音发现自己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回,“没有。” 她压着膝盖。 可还是被掰开,被发现了秘密。 男人手掌捏住了她的膝盖,架到了肩头。 “杳杳骗我。” 欺骗过后,带来惩罚。 他开始咬晨露浸润的山间桂花。 虞绾音一瞬间头皮发麻,大脑一片空白。 隐秘的热意从身体里轰然炸开,炸得她四肢百骸每一处都开始冒着火星。 她愈发咬紧自己的指节。 怎么…… 怎么能…… 越是曾经所抗拒的粗俗事物让她动摇。 就愈发令人难以接受。 虞绾音觉得,自己不能是一个被本能拖拽得一塌糊涂的小女娘。 清秋时节,晨露泱泱地坠在花瓣上。 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湿新鲜的花蜜香气。 抖落一片,又在花枝上凝结出一片寒露。 源源不断无穷尽。 戎肆口中都还是方才嚼花所沾染的花朵香气。 寻了个帕子,简单擦拭了手上的露水。 虞绾音一动不动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缓神。 身上的衣物还是散的,垂挂在床榻边,和窗外飘进来的蔷薇花瓣一起。 戎肆坐在床榻边,让她半倚在身前,枕着自己肩膀。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把衣服量小了。 因为他试的尺寸,是依靠他按压的感觉试的。 实际上不受挤压的形态,才是原有的尺寸。 戎肆摆弄了一会儿手里的腕带,“你是想怎么用?” 虞绾音瞳孔还有些涣散。 戎肆问了两遍没有反应之后,他就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要把心衣绑在身上固定。 直到他有所动作之后,虞绾音才把他的手拿下来。 有气无力地问,“你知道裹胸吗?” 戎肆不知道。 虞绾音撑着发软的骨头,“就是把这个,缠上去。” 戎肆试着理解,帮她缠上。 虞绾音从他手里拿过来绳子,“不要你缠,你转过去。” 说量个尺寸都能量成这样。 她才不要让他帮忙,除非她今天不想回去了。 戎肆被她赶走,坐在旁边背对着她。 虞绾音自己缠的确是有些费劲的,但也不是不行。 虞绾音一点一点缠上他的腕带,偶尔触碰到腕带的温热之处,能意识到这是他绑在手腕上的东西。 她双手还在发软,因此动作也就慢了一些。 一想到这个,虞绾音没由来地羞恼。 这个人怎么什么都吃啊。 花花草草吃也就罢了。 那个地方还…… 虞绾音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这让她保守规矩的内心很受冲击。 他吃东西也很猛。 真得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虞绾音缠好绷带,重新拉上自己的衣衫,遮掩起来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起身下床,“我好了。” 戎肆回过头发现她的确收拾规整了,便也跟着起身。 他顺手收拾好屋子,捡起第一次缝制失败的心衣,思忖着还是得再试试。 屋门关上。 戎肆走在院子里打了一声悠扬的马哨。 他的那匹马闻声赶来,后面还跟着她那匹小马驹。 虞绾音犹豫了下,走到他的那匹马前,“我上你这个。” 她说完解释了一句,“我腰酸。” 其实不是腰酸,是腰软。 她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使上劲。 骑马她骑不动。 虞绾音话说得带了点理直气壮。 好像是谁惹出来的麻烦,那谁就应该受罚一般。 戎肆可不觉得这是什么惩罚。 他朝她伸手,“来。” 虞绾音搭上,上马。 戎肆跟着上去。 她的那匹小马就跟在后面,也不需要专门引路,它就知道该怎么走。 倒是很聪明。 戎肆能感觉到她憋着一口气。 一路上闷不吭声的。 “怎么了?”戎肆低头看她,“刚刚不是挺高兴的吗?” “我哪有高兴了?” 戎肆低头耳语一句。 虞绾音脸颊“唰”地一下通红,“我那不是……” “是。”戎肆真的很奇怪,“楚御到底都教了你什么?” 虞绾音不满他提楚御,“他又不是什么都吃。” “你怎么能什么都吃呢?” “不喜欢?那还爬不起来。” 虞绾音立马掐了他大腿一把,制止了他的狂放言辞,“不能这样。” 不成体统。 戎肆不听什么体统,在她耳边诱-哄,“杳杳,这种事规矩的没意思,粗野些才舒服。” 她这张嘴不一定诚实,他知道什么地方能诚实地回答他。 怎么样她会舒服。 “我们可以多试几次。” 他的话,激起了虞绾音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 一股很微妙的异样再度涌上小腹。 等他们回到寨子里就已经过了晌午,阿筝和宿方早早就回到寨子。 阿筝将摘回来的草药分开,准备晾晒,远远看见他们回来,朝他们招手。 虞绾音被送下马。 阿筝正好过来询问,“你们回来啦,去哪了,好玩吗?” 虞绾音无法细说,“就随便走了走。” 阿筝也不怀疑,“这阵子天气好,是该出去走走。” 而此时戎肆还没有下马,他坐在马背上。 直白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看着马鞍上有些莹亮的“晨露”。 虞绾音与阿筝闲聊两句,没有多呆便回房换衣服。 顺带着把绷带换下来。 换上她的衣服。 毕竟绷带只是拿来束缚着应急,也不能一直缠着。 虞绾音松开束缚,缓了一口气,重新换好衣服。 晚膳时分,她简单用过晚膳,看了戎肆两眼。 戎肆这会儿还在发呆,脑海中还是自己马鞍上的露水。 他没见过这么多露水。 从前他们行房,她倒是也有,只不过时间久了容易磨散。 所以容易肿。 但他不知道,原来泉眼正经被撬开,能出这么多。 他从前该不会一直没真正打开过。 虞绾音适时敲了敲戎肆的手腕。 他心不在焉地抬眼。 虞绾音小声道,“给你。” 他正想问给他什么,紧接着一团黑乎乎的布条就塞到了他掌心。 她甚至还是偷偷摸摸给的。 怕被人看见,从桌子底下塞到了他掌心。 她还完东西,就径直起身,躲回了房间。 戎肆愣在原地,掌心柔软一团。 上面还沾着她微凉的体温。 那是他的东西他认识。 是他绑在手腕上的束带,也是她今日应急的……束胸带。 塞在他掌心,仿佛能隔着布带,感受到它不久前包裹的地方。 虞绾音回到房间,莫名有些紧张。 她在床榻边坐了一会儿,将今日的被褥抻开。 紧接着她就听见外面有人进来。 戎肆手里握着那一团腕带,一言不发地进门。 踏进屋子就落了大门。 落门声听得虞绾音心里咯噔一下。 这会儿屋子里只点了两盏灯,映得男人身影晦暗。 连同他的眸色都深不见底。 他脚步未停。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虞绾音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戎肆动作干脆利落,顺手扔下了那一团腕带。 晨间花露才像是流淌不尽的泉眼。 只要打开了,就不曾消停。 他竟让这清泉白淌了半日,还弄到了马鞍上。 明明都该在他身上。 虞绾音看着他的动作,怪异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开,有些莫名的酸胀感遍布四肢百骸。 戎肆想凿着,抵着,寻着她深处源泉的关窍。 只要找到,日后便不愁时间久了她会肿胀酸涩。 虞绾音能感觉到他好像有意在寻什么。 她心脏空悬,“你……” 戎肆刚走到她面前,突然间婚巢之外响起摇铃。 这是有要事相商的铃声。 屋内两人都微微看过去。 戎肆置之不理,再要上前,屋外的寻铃又响了起来。 虞绾音轻声说着,“你要不要去看看?” 想来是有些要紧的事情,不然他们是不敢随意拉摇铃。 她入寨子之后,很少有摇铃响动的时候。 戎肆眉眼更暗几分,压下那想要试探她是否顺滑流畅的心思,去占据她。 很想不管不顾放肆一整晚。 这一晚别的不干,就寻到她的关窍,把泉眼凿出来。 凿成喷瀑。 戎肆深呼吸了片刻,还是不得不支会一声,“我去去就回。” “好。”虞绾音气息起伏地有些沉。 看他离开屋子之时,竟然有一股诡秘的空荡感,什么东西开始在身体里攀爬。 虞绾音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立马遏制住,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戎肆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他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一并带回来一个消息,“我要去北边谈个事情,可能得离开寨子三五日。” 虞绾音不知道什么事会突然启程,“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虞绾音不太相信,正要细问。 戎肆打量着她的神情,“很关心我?” 虞绾音的话被噎住,“没有。” 戎肆收了点自己的东西,“我很快就回来。” “你在寨子里,我慢不了。” 若非是旁的他定是不管。 但这件突如其来的事,刚好关于楚御。 楚御好像有消息了。 听说北部燕州国主突然暴毙。 燕州要南下攻打。 但在此之前,燕州是最为拥护大澧天子的争权所属地。 此番起 兵是冲着北蚩来的,非常突然。 怪异的是。 起兵的兵马据说有相当一部分是来源于郢州。 戎肆不知怎么的,就是感觉和楚御好像有关系。 他一刻也等不了,必须搞清楚才行。 戎肆没有带太多人手,直接下了山。 虞绾音自己在寨子里倒是清闲,四处溜达闲逛。 偶尔跟青颂在院子里弄些家乡点心,偶尔跟着阿筝去山里采药采摘果子。 宿方见虞绾音骑乘越来越熟练,“估摸着过不了几日女君就可以跟我们进山捕猎了。” 众人跟着笑。 虞绾音认真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宿方可不敢带女君做危险的事情,“捕猎就是危险,等主公回来,他带你捕猎好。” 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主公能让他提头来见。 虞绾音暗自嘀咕着,“他带我真能捕猎吗。” 每次戎肆带她出去玩着玩着,就感觉他们之间开始不对劲了。 戎肆出去的时间的确比预计要长几日。 深秋天气一点点凉了下来。 晚膳吃食放在外面很快就凉了。 寨子里众人渐渐收了院子里的桌椅,改为在各自屋子里用晚膳。 虞绾音和青颂用过晚膳之后,一并把餐食送出去。 虞绾音顺路出去看了看。 看见宿方和几个少年扎了几个营帐,准备将干枯的草垛和煤炭放在里面。 “这是做什么的?” 宿方解释,“这些是屯的冬日里的粮草和取暖的东西。” 他们这段时间上山除了捕猎,把猎物放在地窖里准备过冬之外,就是收山里的柴和枯草。 秋天这会儿枯枝败叶很多,这里面就有一些非常有利于取暖的干草。 虞绾音似懂非懂地点头,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 她转头看向远处。 这会儿天色全黑,山中也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摇晃的树影和这里零零星星的灯火。 虞绾音刚要收回视线。 忽然在不经意间,瞥到了一缕红烟。 起先她没在意,转过头来猛然意识到,山寨不会轻易放红烟。 红烟,是寨子里城墙墙垛上的狼烟! 只有城垛值守发现被围攻时才会点燃! 虞绾音脚步蓦的顿住。 再看过去时,匪寨南侧山林之处,狼烟接连升腾而起! 紧接着南边山上一把一把火柄点燃,星星点点如同火蚁一般朝着寨子涌入! 为首的赫伦远远看着那人烟缭绕的地方,大呵一声,“给我剿尽这群山匪!” 第50章 山寨后山紧跟着响起应急号角声。 突然间拉长的沉闷号角传遍寨子里里外外,原本回到屋舍的众人听见动静又纷纷探出头来。 虞绾音听到了寨子里不知道谁骂了句脏话,接着熟练地拎起自己的长刀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谁家小兔崽子这么不知好歹。” 宿方顾不得手上的差事,往山路上跑了两步,跑到视野开阔之处看到越来越多的狼烟升起。 他立马吹了声哨,屋舍中越来越多的人集结而出。 这一次突袭来势汹汹。 宿方回身催促虞绾音,“女君,你先回屋里,落门躲好。” 虞绾音答应着,正要掉头回去。 头顶一块一块流火石飞旋而来,正正砸在枯草地上。 秋日天气干燥,地上枯草一点就着,顺着火石火苗迅速蔓延开。 将虞绾音面前的路完全挡住。 不远处山坡上传来代州兵马张狂的笑声。 直冲着匪寨大本营而来。 匪寨墙垣上显然已经打过一轮,滚滚硝烟混合着红烟升腾而起。 火势在墙垣上扩大。 青颂不知从哪里跑来,赶忙抓住虞绾音的手,带着虞绾音就近跑到了她和阿筝的屋子。 阿筝等她们进来一下子关上屋门,上锁。 把屋子里能用来堵门的东西全部堵住。 屋子外面响起匪兵一个接一个响亮的马哨声。 “是代州的,这群人就爱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不偷袭不会打仗。” 后院马匹接二连三地赶来。 他们身上都带着家伙事。 就是防备这种突然袭击。 只是这次和以往不一样。 以往不管是来朝廷兵马,还是周围的山匪挑衅,他们拎起家伙就能冲上去干。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死我活地打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还能再建。 这次寨子里有几个女孩子不能受损。 那就不能让他们打进屋子里。 但是有顾忌就会容易变得束手束脚。 他们越是防备着大本营,就越是容易被敌人看出来,这里有他们在意的东西。 偷袭兵马直奔着营地而来! 江陵层叠山外,一片祥和。 陇安前来的百姓已经渐渐适应了乔迁之后的生活,街巷上也慢慢有了人烟气。 戎肆走在江陵街道上。 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卖些零散首饰的摊贩。 上面挂着一个铃兰花枝发簪。 花枝上粉、蓝、白色玉质花朵垂挂成串,晶莹剔透。 戎肆停了一下,走到摊贩旁边把那朵铃兰花簪子拿了下来,顺嘴问着宗承,“你看这个怎么样?” 宗承一看就知道,“给女君的那自然是好啊。” 戎肆也觉得好,他直接买了下来,继续往寨子的方向走。 刚走没几步,身旁有个小孩指着不远处天边,“那怎么有火光啊。” 戎肆脚步一顿。 抬头看过去,刺眼的橙红火光混合着浓黑的烟雾从天边升起。 正是寨子的方向! 山寨中,虞绾音她们几个躲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和声响。 入耳全部都是激烈的刀枪碰撞声音。 青颂声音发颤,“他们能打赢吧。” “能,有什么不能的。”阿筝看着门窗上透出来的火光,其实她也没底,“这么多年的山寨了,肯定不是第一次遇到……” 阿筝话还没说完,突然之间一柄长剑直接从门缝中刺了进来! 青颂吓得一把将阿筝从门边拉了回来。 那柄长剑毫不留情地狠狠一砸,直接砍断了她们的门栓! 虞绾音见状,眼疾手快地把身形最小的阿筝塞进了床底下。 阿筝瞪大了眼睛,“夫人……” 虞绾音厉声道,“藏好!” 门栓落地像是什么失去庇护的信号。 紧接着来人一脚踹开了大门。 失去房门遮挡,门外的喧嚣混战声和代州兵马张狂的笑声一同袭来。 朝她们迎面砸下。 闯进来的兵马看见两个女子眼前一亮,拎着刀剑,一把抓起青颂,就扔了出去。 青颂惊叫一声,被甩出房门的瞬间就有另一个兵将将她揽住,扔上了马。 那人又朝着虞绾音走了过去。 虞绾音后退了两步,顺便把床榻上的被单抚落,掩好床底的阿筝。 男人打量着虞绾音姣好的面容,拎着长刀二话不说,上前拽住了虞绾音的手腕。 虞绾音被往外拉了一下。 紧接着他便迫不及待地弯腰俯身,将人扛起,掳上马。 外面已经被桎梏住的青颂见此,情急地喊了一声,“夫人。” 呼喊声被寨子里身陷混战的匪兵听到,皆是大惊失色,二话不说追上前。 男人掳走虞绾音,催马就往外跑。 四下尽是马蹄追赶声。 男人依然笑得张快,回头看着自己身后追赶的势态,与自己的同伴高喊,“我抓到了!” “这就是那山寨女君!” 宿方带人紧随其后,他拿着弓箭比划了一下,视线之中却总能出现虞绾音的身形。 他一松手,射中敌人的同时,也容易弄伤女君。 宿方咬了咬牙,不得不放下弓箭,催马加快速度。 那人还在挑衅,“告诉将军,这次我立了大……” 然而不等他话说完,宿方眼睁睁地三枚细箭直接贯穿了前面男人的胸膛。 鲜血和箭刃一并从他的胸口透出! 紧接着虞绾音收起袖箭,顺手抢过来他的弓箭,一把将他从马背上推下。 马匹有片刻的颠簸跌宕。 宿方瞪大了眼睛,看着虞绾音稳住身形就拉扯着缰绳折返回来。 她衣衫上还有些旁人的新鲜血迹。 周围追赶的代州兵马见此,立马上前围攻。 宿方抽出长刀,朝着赶来的敌军砍了过去。 这一批追来的兵马不多。 虞绾音被他们护在包围圈中,看着不远处层层叠叠的火光。 她冷不丁想起来刚刚那人说的话。 告诉将军,所以将军没有来主 营,他们打去哪了? 宿方击退前来围攻的兵马之后,虞绾音多看了一眼营地内。 此时抓走青颂的那个人也一并被拦住,看起来问题不大。 虞绾音没有片刻的停歇,催着宿方,“走,我们去后山。” “哦哦哦。”宿方立马反应过来,斩杀面前一个代州兵马,二话不说喊人一同赶去后山。 匪寨四面山上都有零零星星的火光。 都是偷袭兵马与值守交火之处。 他们绕过山头,赶到后山。 果然看到了山坡上已经开始交战的匪兵和代州兵马。 这一部分的代州兵马更多。 实际上他们就是冲着匪营的军火来的。 剿灭军火再利用他们的军火将山寨一举拿下。 这会儿军火营地全部灭了灯盏,山下一片漆黑避免敌人直接锁定攻击之处。 但是这些人明显早有预谋,一个接着一个的火石朝着山下一片漆黑之处清扫。 虽说火药并不会放在裸露的院子里。 火石砸下来不会引起大规模的爆炸,但军火营中容易燃烧的东西还是很多。 只要能有一个火石点起了火势,那整个军火营都会受到威胁。 赫伦这一招就是跟他们学得。 既然当初他们直接攻打他们的营地,抢占他们的军火。 那他也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毁了他们的火力,那这群匪兵也就不可能再援助陇安,阻碍代州进攻。 星星点点的火苗从天而降,砸进一片枯草的山林里顺势起火。 火苗熊熊而起。 冲上前的匪兵阻拦着他们的攻势。 代州兵马便绕道进攻。 他们交战的那一片山林已经燃起了火势。 不乏流火向山下坠落,直逼暗处的军火营地。 军火城中的战车被拉到了空地之中,对准了不断飞落的火石,进行半空拦截。 但相对于密密麻麻层出不穷的火石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虞绾音远远看着,看到了另一座山头上层层叠叠的营帐。 她问了一句,“那边是什么?” 宿方解释,“那些是驻兵的营地。” “那边还有人吗?” “肯定是得都出来应敌了。” 虞绾音点头,伸手抽出了一枚火石箭。 点燃前端火石,拉弓搭箭。 宿方看见虞绾音瞄准的竟然是那些值守营帐,连忙阻拦虞绾音,“女君,那是咱们自己的地盘。” 宿方话音刚落,就看虞绾音松手。 火石箭离弦,径直落在了那片营帐中,顺着山风,“呼啦”一下子引燃了山上的兵营! 兵营驻扎之地也规模宏大,远远看过去阵仗不输军火城。 甚至因为存放了不少练兵之处而更显气势磅礴。 正值秋日干燥时节,火势蔓延得很快。 虞绾音又搭了一枚火石箭,送了一些火势进去。 兵营之中驻守营地的零星几个将士见突然起火,立马赶出来救火。 大火照亮了半个山涧,只看到那呜呜泱泱整齐排布的营地。 代州兵马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的乱箭起了作用,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能有人对自己的地方放火。 赫伦远远看到一片着了火的兵营,以及一群赶去灭火的将士。 这群匪兵都是为了阻拦他们进攻军火基地。 一定是攻击到了军火基地他们才会着急,去救火,“他们军火营在那。” 赫伦顶了下腮,立马调转攻势。 代州兵马纷纷看过去,眼见计策得逞,跟随主将一同朝着那片营地攻入。 他们一朝着内部营地攻打过去,身后匪兵就追得越紧。 反倒让他们更觉得自己找对了地方。 越来越多的流火砸进了那边营帐,火势渐渐蔓延到整个山头。 宿方见对面转变攻势,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他也学着虞绾音的样子,点燃那片营帐,迷惑敌军,攻击到错误的营地中。 赫伦带着大量兵马闯过去。 宿方正要赶上前,却被虞绾音拉住,“你带人顺着他们进攻路线追查他们外面的营地。” 宿方接连应声,“是。” 他说着招呼剩余兵马,从另一条路线跑出去。 而此时,赫伦紧盯着不远处火势渐起的营帐,加快催马。 眼底映衬着不远处的火势,欲-望和杀意随着眼中火苗灼烧升旺。 要不是这些山匪从中作梗。 他也不会丢掉台溪,被王君斥责,还让他那个废物哥哥抢到了先机。 只要他把这个匪寨的军火基地搅毁。 那日后他打回台溪和陇安都不在话下。 谁还敢笑话他。 赫伦越想士气更甚,大刀阔斧地冲进了那个“军火营”。 追赶代州兵马的匪兵都看愣了。 怎么会有人直奔着他们的练兵营跑。 这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冲进军火基地,还有可能毁掉他们的基地,亦或者是利用他们的军火反打。 冲进兵营,是嫌挨打不够吗。 跟在赫伦后面的兵马渐渐发觉,原本穷追不舍的匪兵追到一半,莫名开始减少兵力。 赫伦冲进兵营,大肆作乱砍断营帐。 他掀翻无数个将士兵营,迎战前来维护的匪兵将士,但却死活都不见任何军火存放的痕迹。 赫伦跑到了一处空地之上,看到了那大片堆放的兵器和火药包裹,立马命令手下去缴获。 手下跑上前,收敛兵器时看着手上的东西愣了愣,他跑回去呈给赫伦,“将军,这是桃木剑,这些包裹里面,全都是沙子!” “将军,这好像不是他们的军火基地。” “是军事沙盘之地!” 军事沙盘地界,是以虚拟的作战环境,模拟两军对决的现实情况。 他们找错了。 反而被引到了最为劣势之处。 赫伦微微一怔,一股不太好的预感瞬间涌上。 再一抬头,周围小围墙上此时已经是密密麻麻的匪兵,而他们手里所拿着的都是真正的军火。 而他的正前方高山顶端,是一个衣袖蹁跹,白衣清肃的女子。 她就这样立于群狼之首,看一眼就离开。 接着箭羽流火密密麻麻地砸落。 赫伦霎时间反应过来,这便是之前听闻的匪首夫人。 虞绾音知道自己在那里帮不上什么忙,索性给旁人腾地方。 她出来,四周兵营火势将秋日的空气都烧得燥热。 几个匪兵带虞绾音绕过险地,寻了个还算是安全的路往回走。 无非是需要绕上一圈。 他们刚翻过一个山头,远远看见那边一片红光闪烁。 光晕从城墙之外传来,看起来像是宿方他们找到了在匪寨之外驻扎的代州兵马根据地。 虞绾音不太放心,“去那边看看。” 那边城墙是第一个被代州偷袭兵马进攻之处。 打破了一个烽台。 这会儿也有人在上面继续值守,围堵外面的兵马无法入寨。 虞绾音带人过去查探情况。 那边正好打在激烈之处,宿方掀了其中一个营帐,长刀刚要落下,看清楚营帐里绑着的人立马僵住了手,将长刀收回! 那个营帐里绑着的是前段时间他们一直没回来的探子弟兄。 足有两三个,还有其他的一些俘虏他不认识。 就在宿方犹豫的空档,被敌人发现了异常。 一旁兵马二话不说捞起其中一个俘虏,将长刀抵在了他们颈间! 周围代州兵将有样学样,全部将俘虏挟持起来。 那些人,虞绾音多半不认识。 她还未等移开视线,忽然之间在被挟持的人群 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朝越! 是朝越?! 虞绾音慌忙上前几步,身后人接连拦她,“女君!” 朝越浑身是血,被捆着绳子,作为被代州人抓到的探子眼线之一混在里面。 人已经昏过去了。 周围的俘虏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血迹,一看便是被严刑拷打过。 代州士兵指着他们,“你们!撤兵!” 对面宿方犹豫了一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拿同伴性命做赌。 他后退两步,周围匪兵面面相觑,也跟着后退两步。 代州将士看着他们退让,继续与他们僵持,“放下兵器!” 片刻之后,是一阵丢下兵器的铿锵声。 虞绾音站在树林阴影之处,拿起了长弓。 她瞄准朝越身后的士兵,却发现自己不敢松手。 这不是在山上随便将火石扔进兵营里,不论点燃哪个都行的时候。 只要她的箭偏一点,就会伤到朝越。 此时的朝越看起来再也经不起一点折腾。 但她又不甘心松手。 下面的代州兵马禁锢着手里的俘虏,步步后退。 虞绾音呼吸越来越急促。 突然间,有人握住了她拉弓弦的手,异常熟悉的强大力量顺着她的手背灌入她弱小的身体,缓慢地遍布四肢百骸。 男人低沉磁音响起,“你想救他?” 戎肆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隆隆的震动感顺着耳膜传入心腹。 虞绾音微微偏头,轻声应着,尾音发飘。 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戎肆眯了眯眼睛。 可惜不巧,他想杀了朝越。 戎肆站在她身后,所以虞绾音看不见他眼底缓慢扩散而出的杀意。 她甚至本能地以为戎肆会帮她。 大概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戎肆对她的言听计从,让虞绾音快忘了他的本来凶性。 因为戎肆知道,朝越在这一片地带活动,被代州人抓获。 是有人来遣他,打探虞绾音的去向。 是谁。 不言而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戎肆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将弓弦缓慢地拉到底。 锐利的琥珀瞳孔紧盯着那混战中被挟持的身影,在虞绾音分辨不清的角度,将箭尖对准了朝越。 虞绾音只能感觉到身子连同弓弦都被拉开,被他紧紧掌控在胸前。 长弓带来的紧绷力道以及他张弛开的强大臂力将她夹在中间,让她一时间动弹不得。 她听到戎肆问,“为什么想救他?” 虞绾音敏锐地察觉到戎肆粗哑话语中有些危险的气息。 虞绾音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发现不论什么理由,都逃不脱楚御两个字。 偏偏戎肆直接问道,“是因为楚御?” 是。 虞绾音是这么想的,但不能这么说。 “朝越他曾经救过我。” 戎肆慢悠悠道,“杳杳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但是朝越是奉谁的命令救她。 她在看着朝越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都不能细想。 虞绾音感觉手里弓弦又被拉紧一些。 戎肆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像是也把她攥在了掌心。 戎肆低头附在她耳侧,“距离太远,这个弓箭未必能送到。” “若是我的手偏了,杳杳不要怪我。” 虞绾音心里咯噔一下。 戎肆在下一瞬松手,箭羽离弦而出! 穿过丛林树梢,箭刃割断层层枝叶,擦过朝越肩侧正中他身后将士的心脏! 虞绾音心口一悸,眼睫轻颤,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的心慌意乱。 这枚箭就像是一个凌厉的信号。 代州兵马愣神的瞬间,方才放下兵器的匪兵揭竿而起,打了个措手不及! 迅猛的交战声响彻在山野间,追赶着剩余兵马。 虞绾音几步上前,赶到城墙边,查看那边的情况。 但距离还是太远,根本看不清什么。 虞绾音又提起裙摆,匆匆折返下了城墙。 戎肆看着她的背影,心绪还停留在是杀是救,邪念与理智交战的时刻。 理智留给了她要挽留的人质。 邪念就留给了她。 等她下去的时候,残余的敌人兵马已经被压制住。 之前被挟持的几个俘虏都被抢了下来,送到了一旁的草垫上。 虞绾音直奔着朝越所在的位置,小步跑过去。 戎肆跟着下了城墙,看到的就是虞绾音蹲在朝越的草垫旁边,掐住了他的脉息试探他是否还活着。 匪兵站在旁边处理着自己受伤的同伴,基本没有人见过朝越。 他们看着虞绾音很是关心那人的样子,不由得问了一句,“女君认识他。” “认识。”虞绾音放下朝越的手,踟蹰着没敢在匪营中提楚御,“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一旁匪兵理所当然地说着,“那是女君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 而身后,戎肆听着她这一声朋友,缓步上前。 众人看着戎肆过来,立马让开几步 虞绾音察觉到他跟过来,起身上前,“能不能,让他先在寨子里养养伤?” 戎肆看着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虞绾音忐忑起来。 她知道这个要求对于戎肆来说,好像有些出格。 把仇人的亲随救下来,放在自己身边,养好了再送回去。 戎肆伸手,擦掉了虞绾音脸颊上的灰尘,“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 戎肆就着这个动作,扶住她的脸颊,低头凑近了几分,“但我有个要求,杳杳。” “你不能见他。” 虞绾音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知道他的意思,可她此番除了想要救下来朝越之外。 另一个目的就是通过朝越,探查楚御到底怎么样了。 楚御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戎肆的眉眼深不见底,就这么在黑暗之中看着她,像是要将她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永远不许离开。 偏偏她第一时间回应他的,是沉默。 这就代表着,虞绾音想见朝越,或者想见的另有其人。 虞绾音无法直视他极具穿透性的眼神,微微偏头回避。 戎肆的手指就又用了几分力气,将她转过来。 虞绾音眼睫颤了颤,声音很轻,“我不见他。” 戎肆眼底光影被垂下来的浓密眼睫遮住,一并遮住了那缓慢翻涌的波谲云诡,“好杳杳。” 他扶着她的脸颊低头刚要触碰她的唇,可虞绾音躲开了。 等到她躲开之时,虞绾音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躲了他。 她分不清,这会儿下意识地回避与他亲近,是出于什么心理。 但她心里就是乱得很。 如同一团乱麻,扯着两个男人在她心里,无法理清。 被尘封已久的心绪一下子翻了出来。 那被抢入山寨之后,就一直压下、被她刻意忽略的一切关系再度翻涌而上。 过往的一幕幕无法压制地浮现在脑海。 朝越现在还活着,朝越出现在了这里。 说明在那场胡人拦路的意外中,他没有死。 如果他没有死的话,现在是在听谁的号令。 依从谁的吩咐被代州兵马抓走。 据她所知,朝越和伍洲都是楚御的死侍亲随。 那楚御呢? 虞绾音轻轻缓神,意味莫名地说了句,“抱歉。” 戎肆看着她的反应,眸底暗流翻卷。 他也不恼,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站直身子吩咐手底下人把这些敌人俘虏收走。 他将虞绾音暂时放在一旁能休息的车马中,“饿不饿?” “还好。” 戎肆还是叫人备了补食送进来。 “今日累了,你先休息。” 他说着,回去收拾寨子里剩余的残局。 虞绾音在他下车之前,还是没忍住拉住了戎肆的手。 戎肆回头看她。 原本以为她终于要问他这几日在外如何。 亦或者是诉苦今日所遭遇的险境,哪怕是埋怨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但他看着虞绾音眉目间的几分不安,听 她说,“我不见他,但你跟我保证。” “不伤害他。” 戎肆就这样看了她许久,深吸了一口气。 他回身朝她走过来,压着她的手背,双手撑在她的身侧。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虞绾音有片刻的窒息。 他幽深眸光从她眉眼落到唇间。 很阴沉的几个字,“杳杳,吻我。” 虞绾音知道他是在介怀刚才她躲他的那一下。 她仰起头,主动触碰到他微凉的薄唇。 等脱离之时,戎肆撑在一旁的手,突然扶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按向自己! 虞绾音一下子被压上男人滚烫的身躯。 被他不遗余力地加深了这个原本一触即分的吻。 檀口被撬开,风卷残云般索取着。 戎肆紧箍住她的手臂上青筋跳动,蜿蜒而上。 昭示着他没有宣之于口的—— 嫉妒。 她这会儿越主动。 他越嫉妒。 他的心火越旺盛。 杳杳为了他身边的一个亲随,都能主动献吻了。 那是不是为了楚御,他对她再怎么过分她都可以。 这么长时间。 她竟一点都没能淡忘楚御。 楚御怎么就没死呢。 他为什么不死。 杳杳明明马上就要接受他了。 戎肆亲得前所未有地重,让虞绾音感觉自己快要被吞掉了。 被放开之际,虞绾音气喘不匀,舌根都发麻。 戎肆擦掉她唇间湿润,依然是难得温柔的一句,“等我回来。” 可虞绾音却觉得这温柔显得有些可怕。 亦或许是她自己心虚。 等他回来会发生什么。 是此刻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共识。 山寨之中的情况尚好。 大本营之处的混战很快被遏制住,青颂被半路拦了下来。 阿筝实在是没藏住,跑了出去开始上院子里的飞石索赶人。 闯进去的敌人没剩下几个,偶有三三两两趁乱跑了的也无法避免。 看上去兵马数量不多。 结合被俘的手下人所说,当前赫伦是被代王压住了兵权,让他兄长前来盯梢。 不允许赫伦私自调用大批量的兵马。 赫伦被压得恼了,一门心思想要出一口气搬回眼前的局面。 此番偷袭突然,甚至都没有提前踩点。 只是在周围探听到了匪寨的位置,以为自己的兵马骁勇,应对一群土匪不成问题,就直接硬闯过来。 匪寨的位置现如今并不是什么秘密,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他们在哪。 加之探子也被俘。 因此赫伦偷偷摸过来,匪寨在一开始也没有能探查到消息。 匪寨应对这等突然袭击,有些经验。 何况,“还好有女君在,我们才能这般顺利。” 宿方将今晚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戎肆,“不然,或多或少我们都得损失点东西。” “现在也就毁了些营帐,坏了些屋舍。” 这些都是寨子里成本最低的东西。 有人附和着,“是啊,多亏了女君。” “这外面的草皮少了就少了,正好免得我们烧枯草保冬天的庄稼了。” “而且这烧过的地方种地更肥。” 戎肆默不作声地听着。 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方才他赶回来,第一眼看见她把敌人引进最有优势的兵营的画面。 她白衣迎风,丝绦飘摇。 仿佛动动手指就能抚平天下困境。 张张嘴就能挑动他心里的山呼海啸。 戎肆觉得,她心里应该是有他的。 但是凭什么,也有楚御。 戎肆很微妙地体会到了楚御有时对她的阴暗。 由她而生的恶念,常常存在于,她在意旁人的时候。 这种时候。 让人发了疯地想要她。 想把她藏起来。 让她无法分心给世间的一切,也让世间众人窥探不了她令人沉沦之处。 * 零零星星的残兵从江陵逃出,跑到一处山野田间才立马吹响骨哨。 几声高昂的哨响回荡在天际,不多时天边便出现了一个黑影朝着他们飞来。 黑影随着距离拉近而逐渐放大成雄鹰的态势。 它停在残兵手臂上,收拢的翅膀扇出一阵强有力的余风。 残兵忙不迭地把江陵此番落败写成纸条塞到了鹰爪上的信筒中,送了出去。 雄鹰再度振翅,飞旋没入高空云烟之中。 它迅猛地穿过层层云雾,飞离江陵。 也不知过了多久,它在一座城池之外放慢了速度,开始盘旋。 城池里里外外都是驻扎兵将。 城墙上插着一柄“蚩”字旌旗。 而城墙入口之处的门匾上,是残破不堪的“上安”。 雄鹰盘旋着,很快寻到了它的主人营帐,停在营帐的窗边。 翅膀扇动收起之时,将营帐帘幕一同掀起。 显露出营帐一旁规规矩矩侍奉的随从部下,和屋内正在执笔书写的男人身形。 部下看见它回来,便走上前,将雄鹰足爪之下的信件取下来。 呈给主位上的君主。 北蚩王端坐在侧,手里的动作未停,笔锋苍劲有力。 沉声一个字,“说。” 中气十足的嗓音回荡在营帐中。 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部下领命,躬身取过来旁边的信件,打开将信件中的内容看了一遍后,禀报道,“代州的进攻进程中断,他们先前的主将赫伦于江陵剿匪一战中殒身。” “现在代州需要重新调派将帅,恐怕不能与咱们即时汇合。” 北蚩王仍旧在写信,屋子里有片刻的沉寂。 部下偷偷看了一眼王君的信件,又不得不收回视线。 那是一封羊皮纸信件,看起来像是家常信。 可对于君上来说,他哪里有什么家人。 北蚩王是杀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坐上的王位。 北蚩与代州一脉相承,男多女少。 北蚩王年余三十征战四方,至今尚未迎娶王后。 此番他的意思是,等北蚩入主中原之后再做定论。 北蚩分两路进攻中原。 他们从郢州直入,另外一批从燕州开打。 如今北蚩已经顺利占据郢州上安。 他们在上安城外驻扎了一段时间,上安城里里外外都安置好了北蚩驻军。 却没想到代州那边掉了链子。 “刀用久了也有磨损的一日。”北蚩王嗓音淡漠,“早就与他们说了不可掉以轻心。竟还如此莽撞,死了就死了。” 他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笔墨。 “告诉代王,用人得仔细些,别以为靠着莽夫打到了一些好处,就在哪里都管用。” “不日碰到了个聪明人,再好的刀用不好也是破铜烂铁。” “是。”部下领命,前去回信。 北蚩王看着手边写好的信件,独坐片刻。 直到屋外有人进来,他才再度有了反应。 北蚩王看了看来人,“怎么样?” “城中四下都已经找过了,城南驿站周围的百姓居户,多数已经离开了上安。” “留下来的适龄女子中仔细查过,没有王君要找的那个人。” “但是好消息,”部下从身上拿出一封密信,“又有新的信件送来。” * 山寨中一切平息已是后半夜。 虞绾音坐在那暂且安置的车马中,听着外面逐渐安静下来。 只余风声穿梭在山林里,外面寂静得仿佛人烟散尽。 但只要掀开帘子,还是能看到一排一排在旁边驻守的匪兵。 他们的衣着和规矩并不输军中兵马。 甚至常年在山林中摸爬滚打,让他们比军中更为严整冷肃。 手握长枪矗立在旁,就令人不寒而栗。 虞绾音放下帘子,心神不宁地坐了一会儿。 这辆马车是戎肆自己的,规格算是山寨中最高的一辆。 内里宽敞,分前后两部分,前端茶桌及常用橱柜,内里摆了一张不仅能放得下他,还足够装下两人的里侧软榻。 兴许是一早就准备好,给她暂时休息,这马车里的器具和东西都是被打理好的。 床褥是戎 肆近几个月常用的花露浆粉味道。 即便如此,虞绾音还是透过那一缕花香,嗅到了那独属于他身上草木朝露气息。 混合着丛林张狂野性,将她不遗余力地笼罩包裹在属于他的领地之中。 气息强势地仿佛也要将她掩埋。 把她也变成自己的味道。 这辆马车,虞绾音不是第一次坐。 上一次坐还是她被他从胡人手里劫回来那次。 她使用的次数不错。 所以四处还都是他的使用习惯和痕迹,布置也是兽皮。 铺盖的是雪绒毛毯,不知道是从哪个动物上剥下来的,但是被打理得很漂亮。 旁边挂着绳索,长鞭,刀剑还有一些兽骨。 最显眼的当属那个狼首头骨,长着血盆大口,静静地矗立在一侧。 都是近乎危险到美丽的东西。 虞绾音轻轻攥紧了身下的雪绒。 时至深夜,外面传来有人跟他行礼的声音。 一声声“主公”之后,马车前端晃动一下。 戎肆大步流星地上了车。 他一进来,原本宽敞的马车就变得拘束很多。 戎肆拿了个包裹,里面都是她的衣物,放在旁边。 虞绾音见他回来,第一件事想问的其实是朝越伤势如何。 她动了动唇,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戎肆见她欲言又止,已经知道了她想问什么。 眉眼幽暗再度深重几分。 虞绾音换了个话问,“怎么把这些拿过来了?” 戎肆并没有因为她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别的,而有所缓和,“大本营那边烧了不少东西,还得收拾,今晚没法住,也吵。” “咱们在车上将就将就?” 虞绾音答应着,“好。” 这样规格的马车舒适度不比在屋子里差,马车的规模称得上是一个有些小的屋舍。 戎肆把东西放下,便出了马车,“那得换个地方停。” 戎肆自己接替了车夫的差事,驭马将马车带向人迹罕至的丛林深处。 马车越走,才是越没有人烟的地方。 虽然说还在寨子里,但却是与所有人烟都完全阻隔的密林深处。 没有屋舍、没有宅院、没有田地、甚至没有守卫。 四周越是安静,她越是紧张。 这让她隐隐意识到,在凶险的无人之境。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这个男人。 虞绾音忍不住走到前端掀开帘子问他,“我们去哪?” 他说,“去个没人的地方。” 而后,他们的车马,在一处深山里停了下来。 第52章 而他们不远处,是被围架起来修的温泉院落。 温泉水从山林泉眼出被引入另一个人为开凿的池子里,周围铺了玉石。 像是一个专供人娱乐之处。 即便如此,也是供这里手握权柄之人所能涉足的地方。 这里不远处能听到潺潺的瀑布声响。 时至秋季,水势并不大,能透过月色看到一层薄薄的水雾氤氲在周围。 偶有星月光芒在水雾中泛出光晕。 明明是深秋,这里并不冷。 戎肆将马车牵到旁边,拴在架子上,回到马车上拿东西。 戎肆看见旁边桌上的党参鹿髓汤没见下,“没吃东西?” “不太饿。”虞绾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戎肆摸了摸那碗汤,已经凉了。 他替虞绾音喝完,将放着汤食的暖炉点燃,温着其余补食,“那就一会儿饿了再吃。” 戎肆拿好东西下去,回身接虞绾音下车。 虞绾音搭上他的手臂下去。 戎肆接她下来,看着她意味莫名地问,“试试?” 虞绾音看着面前的温泉池,轻轻“嗯”了一声。 戎肆眼底光色随着她的配合变得愈发晦涩,“你都没问我试什么。” 虞绾音故作镇定的情绪被戳破,“你会带我试些不好的东西吗?” “不会。”戎肆看得出她欲盖弥彰的情绪,没有被哄到,“今日折腾得身上都是烟火气,来这里解解乏。” 他将她带过去。 温泉池水清澈见底。 能看见地下铺好的层层玉石石块,岸边用的是没有棱角的卵石,整齐排砌在那里。 水面冒着盈盈热气。 白雾遮盖住了池水边两人的身影。 虞绾音长发被挽起盘在脑后,心衣被层层水流打湿,碰撞贴覆在身上。 她不太自在地坐在他身上,看他拿着棉帕擦拭她。 戎肆给她擦了把脸。 热气扑面而来,熏蒸得她脸颊绒毛都挂上了细小的水珠。 而后顺着她的脸颊擦到鬓角耳后,沾湿了她鬓边碎发,继而往下,“今晚可有伤着?” “还好。” 戎肆的确也没看到哪有伤势,“有吓到?” “也没有。” 对话戛然而止。 他长久不说话,闷声帮她清理。 虞绾音试图打破这怪异的氛围,“寨子里如何了?” 戎肆一面回她,一面看着细细的心衣绳带挂在颈间和白皙的腰腹上,纤细得仿佛一勾就断。 让人看着也能萌生出些许破坏欲,“青颂没事,阿筝没事……” 这么细的绳子就该扯断。 这样如玉的人就该被沾染,这样柔软的腰身就该留下指痕。 虞绾音敏锐地嗅到了那股雄性征伐欲气。 他帮她洗,越洗越不对劲。 或许她一开始就知道。 单薄的绸缎心衣沾了水也还是顺滑莹亮,多多少少地贴在身上。 很快就不贴在身上了。 他扯下去的时候,故意说了一句,“是不是还想问那个朝越?” 虞绾音心口微微一颤。 脆弱之处连同自己隐秘的心思都被暴露在豺狼虎豹的视线之下。 虞绾音浑身上下都被他身上的温热熏蒸着,她下意识用手臂遮挡。 偏偏这时,大手握住她的下颚,虞绾音就被迫仰起头承受吞噬。 察觉到她没有拒绝之后,戎肆手掌顺着她绷起的颈线下滑,略带薄茧的手指刮过的每一处,都泛起轻微的红痕。 像是一朵一朵娇艳的花在他指尖盛开。 雪山红梅也被碾开,冒尖。 能掐出水来一样。 突如其来的战栗感,让虞绾音轻轻缩紧肩膀。 她寻了个空隙喘息,刚纳入一口灼热的温泉水汽,又被他堵上。 戎肆结实的臂膀从她身后环过,撑着她身子,也牢牢地握住了她另一只手,阻拦她遮挡的动作。 虞绾音被捏着手腕,磨着手腕内侧的芯子,被他打开。 由着温热水流层层跌宕没过锁骨之下,遮掩着他的恶劣行径,“杳杳有点太关心他了。” 戎肆想起过年时常吃的粉白馒头。 松软香甜,捏成什么样都能充满掌心。 有时会在馒头上塞一粒红枣,吃进口中便是无法言喻的软糯香甜。 花糕同样,剥开便能看到花糕上的枣芯,顺着枣芯找到缝隙,分成两半。 捅入深处,“想楚御了?” 虞绾音身子一麻。 这些东西见水都会有一个通病。 变得软烂。 性情恶意之人,只会更想要摧残。 将其折磨得一塌糊涂。 周围柔软的花糕刚拨开深入几分,又被水压拥挤簇上。 将他围堵在深处。 戎肆抓到了她的反应,“有多想他?” 虞绾音扶着他的肩膀。 不堪盈握的手臂和男人结实的臂膀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没有。” 戎肆只是轻轻勾了下指节,那挂在她小臂上的水珠便颤抖着蜿蜒而下,坠到了他的臂弯之中,“告诉我你有多想他。” 肌肉虬结的臂弯接住掉下来的水珠,滴滴点点形成一汪小水洼。 她埋在他的肩窝,压抑着自己的呼吸。 指腹薄茧带过的地方都升起难以言喻的麻。 他大肆作恶,探寻每一寸缝隙之处。 他在找东西。 虞绾音伏在他肩头,看到不远处温泉口,“我,我不想他……” 虞绾音终是没压住上扬的尾音语调。 被他找到了那能让温 泉口疏通开的地方。 轻轻一撬,就有泱泱泉水顺流而下。 戎肆观察着她的反应,与她调转了位置,紧接着虞绾音眼前的光线就被他的身形压住。 凶险气息随着他发现自己的秘密一同袭来。 未等虞绾音发慌,一下子被撞开了拥堵的泉眼! 虞绾音连尾椎都绷紧起来,纤长的脖颈拉长,轻咬指节,阻止自己发出些不成体统的声音。 下一瞬就被男人拇指撬开唇齿,压住她的薄唇。 虞绾音别开头,他也不急。 压着关窍兴风作浪,开始还能忍,高频率的触碰关窍泉眼,虞绾音就压不住气息。 她头一次体验到这种一层一层过电,尖酸酥麻疯狂累积的感觉。 虞绾音想要咬唇被他扣着牙关,抵着她的贝齿研磨。 她开始挣扎,发出细微的抗议声。 戎肆声线粗哑,“不想他,今晚这么顺着我?” 话落,又是一记重碾。 虞绾音头皮发麻,身上每一寸缝隙都被酸麻占据,“我是自愿。” “自愿什么?”他压着她的耳朵,“自愿被我……” 虞绾音紧跟着浑身发胀,她想把他踢开,却只能踩到泉水。 “自愿让我怎么样都可以吗。” 泉水深处单薄的支撑缝隙一下下开始失去防备。 泉水被踩得愈发跌宕,碰撞在一旁落花上。 不等花朵浮出水面又被狠狠地砸了下去。 将它砸入水深之处,专挑它的脆弱之处,狠狠碾磨得七零八落。 他还逼问,“是不是怎么过分都可以?” “弄坏也可以。” 他灌入耳中的浑话迫使那停留在尾椎上的酸麻战栗直窜入头顶。 从被占据的领地贯穿了她四肢百骸,热气烫得她骨头快要化了。 “因为想知道楚御?” “杳杳说实话,我不生气。” 虞绾音咬了咬唇,不得不道,“是,我是想知道……” 其实她想知道只是想知道而已,她不觉得想知道自己曾经夫君的生死就意味着她还想和他有什么。 倘若楚御是因她遇险,她关心他又能如何。 但话还没说完,疾风骤雨就突如其来。 猛兽肆虐摧残落花。 戎肆不这么想。 “好杳杳,”他嗓音浑浊,“楚御已经死了。” “我现在才是你的夫婿。” “你不需要关心除了我之外任何人的死活。” “他不重要,他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他的每一句话都比上一句更重。 水花混合着啼哭。 虞绾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满耳朵都是自己怪异的声音。 她不敢多听自己的声音,咬住了他硬实的肩头,越咬他,他越要在她身上留下存在感。 专凶那隐秘关窍,让她每一根敏感脆弱的神经都能感受到他。 像是岩浆灌进温泉池水中,温泉池水跌宕。 狠狠撞在石壁边缘,一遍遍冲刷洗礼着光洁润滑的玉石。 蒸出滚烫水汽。 她即便是咬着他都压不住喉间婉转的哭腔,“你说了你不生气。” 戎肆气息粗重,眼底是能吃人的幽沉暗流,“没生气。” 虞绾音扛不住,不知何时开始浑身发颤。 踩水的动作被动地停止,那无数酸麻变幻成细微的火星,上升汇聚。 在山巅顶点之处,无穷无尽地在脑海中炸开。 山峦颠动水流,温泉泉眼破开,大量泉水被激出! 九曲回环地喷涌、流淌过山涧的每一个沟渠。 她的神思灵魂都随着泉水抽离。 山林中波谲云诡。 厚重的云层翻卷着将潺潺水汽包裹在其中蹂躏。 虞绾音被他翻过去,扶住手边卵石,以为是能出去了,缓了一口气便去摸岸边衣物。 不等她抓到衣物,又被他拉住手腕,压在了岸边。 耳后被他薄唇磨着,“不急,才开始。” 虞绾音心下一惊。 身后男人语调又野又沉,“怪我,没把杳杳伺候舒服,才让你总想到他。” 虞绾音脊背发颤,扶着卵石的手指无助地抓着什么,却因打滑的石块一层层落空。 直到她的手背被人覆盖,顺着她的五指缝隙探入握紧。 “楚御来过?” 方才的水波动荡还没有压下去。 又一次被冲开。 “来过哪里。” “这里?” 虞绾音发现自己被他找到了最坏的地方。 长久以来压抑的声音都压不住。 温泉在哭叫声中被凿得跌宕难休。 一遍一遍冲上石壁,直至顶端突然一跃而起! 冲破云霄之后,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篇。 溅出的水花下落,难以遏制之处形成一缕源源不断的新泉。 与不远处的瀑布泉水相得益彰。 虞绾音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心脏被抓紧,心弦被拉高。 “还能想得起他来吗?” 虞绾音脑海中比名字先浮现的是人影。 楚御那冰凉的手指很爱从她的心衣开始折磨她,一路下滑,压住她的小腹。 越压越用力,“杳杳现在是不是能记住我了。” 但她身后是滚烫的熔岩,戎肆咬着她耳朵,把她定在冰凉之处告诉她,“杳杳现在已经是我的样子了。” 他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如同冰凉沉稳的卵石和身后汹涌澎湃的温泉,前后压制夹袭。 她被泉水欺负,就扑向卵石。 可卵石也在轻柔和煦地折磨她。 冰火两重。 谁也甩不掉。 虞绾音眼睫煽动,眼底雾气氤氲。 她乱得彻底,哽咽着祈求,“够了,夫君。”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喊谁。 戎肆自然以为是在喊自己。 他拥着她,将自己全部送出去,身心都像是要坠在她身上。 他像是一座小山,山上开了一朵娇贵的雪莲。 他把雪莲拖拽进了他的山石泥沼中。 用坚硬的石块充斥了她的每一寸缝隙。 用整座山中养分灌养着她。 那看起来无比纯净的雪莲花。 在白净的根系深处被泥土肆意沾染禁锢纠缠不休。 戎肆将人弄干净,包裹好,送到了马车软榻上。 他深沉地回想着那一声“夫君”。 还是得把她伺候好了,她才能全身心地想着他。 忘掉另一个人。 马车中点燃了暖炉,室内温度不断攀升。 他看着她轻颤的肩颈,又探入了她的寝被,虞绾音还在缓神,被打开就抖了一下。 她清醒了一些,“我已经……” 戎肆找到了技巧和关窍。 所有的一切就都顺畅起来,“试试能不能连续……” 山间温泉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水,外面架着一个机械木架抽水。 木架不断挤压着泉眼,让它承受压力而蓄水,又不许它擅自出来。 直至压力累积到一定程度,温泉瞬间喷涌而出。 木架借力将内部蓄满的泉水全部抽出之后。 每一下带动,都是一汪清泉。 甚至都不需要它再如何努力。 被恶意地点出,“跟坏了一样。” 温泉水汽氤氲散开,弥漫在深林之中。 像是一层迷雾,将这里与外面分隔开。 虞绾音茫然地出神,看到马车旁挂着的兽骨叮叮当当作响。 那狼首骨张开的血盆大口一开一合。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无意识地发颤,压都压不住。 声音也是,嗓子都哑了。 但她知道了他为什么要来一个没人的地方。 他来找什么。 她被他找到了。 再也藏不起来了。 虞绾音睡梦中,梦见一头猛兽在碾她的骨头。 被碾化的触感久久不散。 偏偏阴暗之处,好像还有什么人在窥伺她,旁观着她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战栗。 像是阴冷的毒蛇。 只是能感受到那气息,就让她头皮发麻。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大本营之处还在休整,隐约能看出来昨日作乱的痕迹。 大概是体力消耗巨大,虞绾音多吃了几口饭,她从来没觉得自己 这么能吃过。 青颂看见还夸她,“夫人看着身子是越来越好了,连饭量都大了些。” 虞绾音咬着玉带卷,心不在焉地看了旁边男人一眼。 触及他的眼神又收回。 只是碰到眼神,都能感觉到隐秘的热意。 有些事情发生了之后,就跟发生之前不太一样。 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戎肆靠坐在旁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饭他已经吃完了,吃得清火的东西。 一桌饭两种菜,一种滋补、一种清火。 滋补的看起来有些用处,但是清火的戎肆感觉好像没什么用。 虞绾音回避他的视线,问着青颂昨日的情况。 青颂和她一并被抓出去的时候,寨子里就分了两拨人追。 虞绾音记得青颂也很快被救下。 虽是如此,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青颂摆了摆手,“我没事。” 虞绾音又细问了两句,青颂隐隐觉得戎肆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屋内安静片刻后,戎肆微微倾身过去,“我比行程晚了多日,昨晚才回来,你也没问问我如何?” 虞绾音勉强喝了一口茶,“你那般有力气,也不像是不如何的样子。” 戎肆轻笑着磨了下牙根。 昨日是昨日。 过了温存之际,那压不住的危机感就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 戎肆气度发沉。 他知道,她还是在意那个人。 她这般聪明,怕是也没有相信他说的,楚御死了的话。 楚御死了,朝越要么殉主,要么归隐。 不会无缘无故因为做线人,被抓起来做俘虏。 虞绾音性情内敛。 他分辨不清,她对于自己的感情有多少。 她对于楚御的感情又有多少。 他们之间谁更重一点。 她会选谁。 大抵是把人抢来的。 戎肆心里没底。 戎肆曾经很不耻楚御那等阴暗心思,禁锢她束缚她。 不许任何人靠近她,睚眦必报、锱铢必较。 现在他发现自己和楚御有了同样的想法。 把她囚在属于自己的深山里,哪也不许去。 寨子里修缮东西修得都很快。 没多久就完好如初,一并在屋子里加了些冬日防风的围挡。 寨子里也开始准备过冬。 天气冷了虞绾音愈发倦懒得不爱出门,靠在屋子里闲来无事翻着手里的书本。 外面有人送信儿过来,递给她,“女君,你的信。” 虞绾音顿了一下,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谁会给她送信,“是陇安郡守送来的吗?” “不知。”那人递给她,毕竟主公有过吩咐。 她的信件就给她拆,无需过问。 虞绾音拿过来,刚拆开信件,看到那独特的信纸,便知道了是谁给她送的信。 虞绾音叫青颂关上门。 青颂虽然不知为何,但依然照做。 折返回来的时候,发觉虞绾音看着信纸出神。 青颂走上前,“怎么了?” 虞绾音沉默了片刻,摸出来一锭银子给青颂,“你去把这个送给方才的差使。” “然后叫他帮我转交给送信过来的人。” 青颂答应着出门。 虞绾音独自坐在屋子里,又仔细看了一番手里的信件。 这是阿姊和姨娘想要与她一起回鄯善的回信。 他们买通了那个女镖师,接她与他们碰面。 第53章 阿姊和姨娘说。 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但是被周围接连的战事困住。 不只是北蚩,东边的燕州也打了过来。 他们有些进退不得,所以脚程很慢。 如果她能寻到机会出来,她们会在尚且安全的乾宁与她碰头,接她离开。 虞绾音看了一会儿书信。 屋外戎肆勒马的声音响起,他进门就看到虞绾音在看信件,“谁的?” 虞绾音心跳漏了一拍,平静非常的收起信件,“陇安郡守的。” 戎肆没当回事,陇安郡守时常送消息来。 都是虞绾音处理。 他不爱掺和这些事。 戎肆只顾着走进屋里把手上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放在了桌边,“试试。” 虞绾音手上还拿着那封要离开山寨的信件,看他就这么凑过来还是无可避免的紧张。 她又不能让自己显得急躁,慢慢地把信件收起来,故作不在意地放在一旁。 她捡起他递过来的东西。 发现是一对毛茸茸的皮毛绑带,“这是……” 戎肆扬起下巴示意着,“护腿的。” 虞绾音听着又翻了一遍。 “他们说你想进山看看我们打猎,这两日是最后一批秋猎了,我带你进山。” 戎肆见她不会用,顺手从她手里拿过来,“进山不比去玩,东西得带齐了。” “不然你这细皮嫩肉容易受伤。” 他朝她伸手,“腿给我。” 虞绾音听这话就精神了,那是万万不能给他的。 她收了收双腿,再度从他手里拿过来护腿,“我自己穿。” “你不会。” “我会。”虞绾音拉下床幔。 戎肆也没有坚持,就坐在外面等她。 视线扫过帘幕,还是觉得她把他当外人,换个护腿都要遮起来。 他换衣服都不防备她。 什么都能给她看。 她竟然不行。 戎肆不平衡。 每每这种时候都会想,她跟楚御也是这样吗。 她跟楚御在这种事上会不会很合,毕竟其实他们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相似之处。 戎肆轻扯唇角,靠在旁边,入眼就是屋舍内半个墙面的书籍。 他记得楚御也爱看书。 说句他并不想承认的事实,她跟楚御都是文人性子。 就他一个粗人。 虞绾音掀开帘子,看到的就是戎肆看着自己的书籍墙面愣神。 那里好巧不巧,有她刚刚摆在那的信件。 虞绾音催了他一声,“我好了。” 戎肆答应着,径直起身去取东西。 虞绾音顺势将方才的信件收到了一旁的匣子里,和其他信件放在一起。 戎肆挑了两把趁手的弓箭出门。 等虞绾音出去的时候,他正喂着他的马等她。 虞绾音接过一旁缰绳,“咱们一匹马吗?” “嗯。”戎肆把最后一根胡萝卜喂给马,拍了拍它的脑袋,“你第一次进深山,先跟我一起。” “明年开春让你自己骑。” 毕竟去的那片山是没有开过路的地方,也是无人之境,那匹小马驹虽然温顺,但是经验不足。 还是得成熟的马才行。 虞绾音了然,娴熟地上马。 戎肆站在旁边,看着她的举动心下空荡。 怎么连自己这匹马,她都不需要抱了呢。 虞绾音上来之后,看见戎肆站在下面没有动作,“不走吗?” “走。”戎肆拖了拖音调,跟着上马。 他驾马离开了营地。 算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带虞绾音捕猎。 狩猎是很凶险的事情。 带上她就变得有些微妙。 山林间风声呼啸,马蹄踩踏过枯枝败叶发出沙沙声响。 虞绾音环顾四周,“他们今天不捕猎吗?” “我让他们干别的去了。”戎肆是担心狩猎人多了,刀箭无眼会有危险,但是话说出来就变得有些古怪,“今天山里只有我们两个。” 虞绾音听着这话,不吭声了。 那天晚上他也是把自己带到这种深山老林 里,然后…… 就在虞绾音胡思乱想之际。 戎肆放慢了速度,朝她示意,“那边……” 他声音很低,就压在她耳侧。 传来些许麻麻酥酥的哑。 虞绾音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 看到了掩藏在枯枝败叶里一只白鼬。 戎肆悄无声息地停在丛林深处,把弓放在虞绾音手里。 从箭篓之中拿出一枚箭羽,握住她的手,开始拉弓瞄准。 虞绾音看着弓箭是偏的,略有不解,转头想问他,“为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却因为他们之间距离过近。 她毫无防备地擦过他的唇角。 戎肆的手一抖,箭羽离弦,钉在了白鼬旁的树干上。 惊动了小白鼬,吓得它一下子钻进树洞。 虞绾音僵硬地坐在原地。 在戎肆看过来时,她颤着睫毛回过身,“我不是故意的。” 戎肆坐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耳根开始泛红。 他顺手捏了下她的耳朵。 没有说话。 他不捏还好。 一捏,虞绾音耳朵更加白里透红,看着像一个新鲜的果子。 一咬一口汁水。 她哪里咬起来都是一口汁水。 戎肆喉结滚动。 他们不得不再去找新的猎物。 他慢条斯理地问,“你刚刚想问什么?” 虞绾音动了动唇,脑海中一片空白,回想就是刚刚那一幕,俨然不记得自己想问什么,“忘了。” 秋末,山中出来找食物过冬的动物很多。 没多久,又看到一只野兔躲在草丛里。 戎肆打猎的时候非常安静,眼里只有猎物,一旦盯上了谁,那只可怜的猎物多半凶多吉少。 他只要进来,才是这个丛林里最危险的存在。 戎肆握着虞绾音的手瞄准,她一并能感受到那丛林间弱肉强食的征伐肃杀。 虞绾音再看他瞄准,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是想问什么。 为什么他瞄准的位置是偏的。 几乎是同时,戎肆松手。 利箭穿过丛林,声响惊动了那只野兔,它刚要跳起,紧接着就被利刃贯穿身体扎入泥土中。 戎肆催马过去,把地上的野兔捡起来放进筐里。 接着再去下一个地方。 虞绾音看多了也就明白。 他把猎物可能会逃跑的方位一并计算在里面。 在猎物企图逃离时,会直接撞上他的箭。 变成他的囊中之物。 戎肆打猎很少有空箭,除了被她不小心亲到的那一次。 过了半程,戎肆慢慢地没有再搭手。 虞绾音起先力气不够,射程还是短了些,往往没碰到猎物就先把猎物吓跑。 后面兴许是她手顺了,也或许是戎肆有意把他们停留的距离拉近。 虞绾音打到了一头野猪。 野猪的攻击要凶猛一些。 第一箭刺中,它吼叫一声立马朝着他们攻击而来。 虞绾音吓了一跳,本能地扶住戎肆的腿,下一瞬就听到他在耳后粗粗地说着,“别怕。” 接着迅速地调整位置和弓箭角度,第二箭刺中了野猪的眉心。 速度快得虞绾音没有反应过来。 野猪被第二箭的力道和惯性带得摔了出去。 戎肆看这玩意他们两个人带不回去,放了个信号叫人进来搬。 他们又去寻下一个狩猎位置。 虞绾音觉得捕猎的节奏比她想象中得快,可她又是个温吞的性子。 大型猎物的攻势她受不了。 像是足够小野山鸡等猎物,倒是能试上一试。 能不能打中另说。 他们此行的目的,也不在于打中多少猎物。 戎肆坐在后面看着。 山风吹乱了虞绾音的鬓发,他不自觉地伸手拨开。 虞绾音压根没注意,瞄准松手。 钉到了它一根的羽毛,雉鸟立马拍打着翅膀飞离。 戎肆看她很高兴的样子,去取那片羽毛。 雉鸟的尾羽朱红卷翘。 是绝佳的装饰物件,他的寨子里就有。 戎肆瞧着她的反应。 虞绾音有漂亮的羽毛就很喜欢,想着今天就这样吧。 顺手拍了拍他的腿,“有没有什么地方能歇一会儿?” “累了?” 倒也不是累了。 虞绾音犹豫半晌,回头看他,“腿疼。” 她细声细气道,“我好像护腿绑错了。” 戎肆看着周围,“能歇的地方还得再走两刻钟。” 那就意味着还会磨她两刻钟。 虞绾音思忖着。 时间是有些长了。 “在这儿,我看看。” 他拽着缰绳去了一片密林之处。 “你,你……”虞绾音话还没说完,戎肆身上的披风径直将她裹住。 接着披风之下,虞绾音感觉到那只手一下子从衣衫裙摆边探入,捏住了她的腿根。 戎肆动作很是简单直接,摸到了护腿绑带。 判断了一下她是怎么绑错的就直接扯开,重新绑。 那力道拉扯着腿侧软肉,混合着他指腹薄茧,带得虞绾音气息微乱。 她被摆弄得侧坐在马背上,扶着他肩膀,由他重新绑。 心道这还不如直接在房里让他绑了。 他们身下坐着的是活物。 马匹时不时地走动,颠动了马背上的两人,让虞绾音心惊胆战地收紧了手臂。 慢慢地就变成了很暧昧的抱姿。 戎肆帮她绑好护腿,一手的软肉。 跟自己结实的腿很不一样。 他不受控制地捏了一下。 虞绾音屏气。 他问,“是不是比之前有点肉了?” 不等虞绾音回答,他自己又掂量着,“我捏着是匀称了点。” “你别捏了。”虞绾音阻拦他的动作。 戎肆不满,反倒更恶意地捏着,“给夫婿捏怎么了。” “你拍了我一路的腿,我给你拍,你不给我捏。” 虞绾音无法反驳。 他说得是实话,她的确有事没事就拍他的腿。 那要知道他得还回来。 她才不拍他。 虞绾音见他穿好了就摆正自己的身形。 戎肆轻啧一声,扣着她的腰把人拉到身前,“用过了又扔,杳杳?” 需要他的时候,哼哼唧唧地,不需要的时候就跟个小祖宗一样惹不起。 他说着握住虞绾音下颚,把人掰过来,低头吻了上去。 虞绾音“呜呜”两声抗争不过也就不抗争了。 戎肆磨着她唇线,粗声道,“下次用了我,再扔我,你试试。” 带了点狠劲的话入耳听得虞绾音耳根发软,她别过头。 清早才接到了阿姊要接她走的信。 日后她走了,算是用完就扔吗? 虞绾音纠结了片刻,也认真想过这事要不要跟他说。 可是她觉得他们之间没到那种程度。 没到她说想去鄯善。 他就丢下寨子里成千人口陪她去,或者举家搬过去的程度。 不现实。 这里的人都是他踏踏实实养了这么多年。 他曾经没有丢下他们,现在更不会。 换言之,她也不会因为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 放弃想回了十几年的家。 没有人需要为别人的愿望做牺牲。 虞绾音觉得,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孽债情分如果能通过这种方式两清。 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们在太阳下山前回了寨子。 寨子众人三三两两地来帮他们搬今日的收成。 他们围上来收拾东西,“主公和女君玩的怎么样?” “山里还是危险吧。” 虞绾音不置可否,“我去玩玩就罢了,打猎还是得你们来。” 人总是要承认自己有不擅长的事情。 寨子里氛围很是热闹,七嘴八舌地笑闹。 虞绾音用过晚膳回去洗沐。 她出来时戎肆正好进门。 虞绾音一面挽着头发一面有意无意地提起,“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想下山买点东西。” “想去,明早带你去。”戎肆答应得痛快,进了浴房。 只是带她去还不行。 虞绾音趁着他去梳洗的空隙,从阿筝那边搜罗了一些需要帮忙采买的药材。 还有寨子里其他东西。 等她回来的时候,戎肆也刚好洗完出来。 虞绾音坐在罗汉榻边,听到浴房门打开,下意识抬眼。 一抬头就看到了戎肆赤裸上身走了出来。 虞绾音一哽,下意识回避视线。 戎肆有一种她不看,他偏要她看的匪劲。 他走到她面前,手臂撑在桌边看她在写的东西。 胸口水珠,顺着流畅的脉络坠下,刚好砸在了她的手边。 虞绾音写字的动作顿住。 墨迹在笔尖晕开。 她提笔,视线微微偏移,就看到了他撑在一旁的手臂。 青筋和手臂筋 骨脉络顺势而上,力量感磅礴。 以及凑过来紧实的小腹,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问她,“写什么呢?” “明日采买的清单。”虞绾音把剩下的写完,递给他,“明日你去买这个,我去买别的。” 戎肆简单看了一遍都是药材,冬日寨子里需要备的。 他往年也见过,就顺手放在了旁边。 虞绾音看他放下,仰起头看了看他。 视线对上的瞬间,戎肆就弯身把她抱了起来,“睡觉?” 虞绾音被迫脱离了那张小罗汉榻,想推他,“你最好是想要睡觉。” 戎肆捏着她的手腕,往下按,按到了他胸口上,给她摸,“不只是想睡觉。” “你闻,我身上是你的味道。” 他用了她的香露沐浴,是近乎能融为一体的香味。 虞绾音掌心之下是男人温热有力的肌肤。 他需求好大啊。 怎么能有人每晚都要。 还不止一次。 深夜昏暗的屋内混乱的碰撞声混合着柔软哭音,“好酸。” “怎么酸?” 那冰清玉洁的小女娘大抵是真的受不住了,抓着他的手让他摸小肚子。 小肚子一抽一抽的。 男人摸到小腹翘起的轮廓,压了上去,“这样?” 尖叫声混合着哭声撞在石壁上。 又再次回弹。 清早虞绾音跟他生了一早上的气。 “七日,你七日不许碰我。” 戎肆坐在旁边给她洗脸,擦洗,帮她梳洗好,但就是不应声。 虞绾音踩了他一下,“你听见了吗?” 戎肆从妆匣里拿出来那支铃兰花簪,“这个好不好看?” 虞绾音看着他。 戎肆不得不开口,“三日。” “七日。” 戎肆轻啧一声,沉默着给虞绾音用那支铃兰花簪简单挽发。 他先前学了一点挽发的手法,但也只是会一两种。 他起身出去拿早膳,在她面前摆好,“三日。” 虞绾音不让步,“七日。” 戎肆舀了一碗粥,“五日。” “七日。” 戎肆晾凉粥食,喂到她唇边,“好,七日。” 虞绾音这才张嘴。 一面吃一面嘟囔着,“没有你这样的。” 她现在小肚子还酸酸麻麻的。 时不时抽搐。 实在是最近太多次了。 戎肆不说话只听着,大概他自己也知道。 这样好像不太正常。 下山之前,陇安郡守送了一封信上来。 虞绾音简单看过一遍。 陇安郡守提起,前段时间赫伦带兵突袭匪寨的事。 后来戎肆把赫伦的头割下来送给代州,惹得代州人心惶惶。 代王当即下令,又派了一个大将,毕山前来驻守,随时准备进攻。 但实际上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除此之外,陇安郡守也提到了,代州应当是和北蚩有一些来往。 不知他们如今是怎么安排的,但北蚩南下的路线改了,开始兼顾东北一侧。 这件事应该还与东北方燕州突然进攻有关系。 简而言之,眼下跟天下大乱也没有什么区别。 整个中原没有一个安定的地方。 一路上,虞绾音都在想信件上的事,和她马上就要去谈的事情。 戎肆以为她是真的被折腾坏了,时不时伸手去摸她额头,试试她有没有发热。 “累不累,还去吗?” “我没事。”虞绾音今日要做的事情,必须今日做了。 他们到了江陵。 虞绾音催促着戎肆去采买,“你在那边医馆等我就好,我买好东西就去找你。” 戎肆不疑有他,给她坠了一个荷包,塞好银两就去了医馆。 虞绾音见他走进医馆,才折返去了一旁的驿站。 驿站阁楼茶桌上,那一身玄色衣袍的女镖师背对着她喝酒。 虞绾音走上前,坐在她对面,“你现在能接带人走镖的差事了?” 那女镖师还是笑了,“本来是不接的,但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家里人给得太多了。” 虞绾音嫌少听到家里人这几个字,“她们还好吗?” “瞧着挺好的。”女镖师点头,给虞绾音斟了酒。 虞绾音推诿着,“我不喝。” 女镖师也不介意,顺手把递过去的酒拿回来喝下,“不过你想好,乾宁也危险。” “哪里不危险。” 女镖师想来也是,“他们的脚程有限,咱们两头行进,最迟明年春日到乾宁。” 虞绾音听来心下盘算着,“再过一阵子,我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我们再启程。” “你好走吗?”女镖师示意了一下外面,“有没有什么困难?” 虞绾音摇头,“不困难。” 她都可以自己解决。 “困难也可以跟我说,收了钱,我抢都能把你抢出来。” 虞绾音问,“那我如何联系你?” “你往这家店送消息,我就在这条街上住着。”女镖师示意,“放心,银两给得够,这半年我就接你这一单,专等你。” “这世道有家能回,就是好事,我肯定能把你送去和家人团聚。” 她说着起身,“秦鸢。” 虞绾音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名字。 而此时戎肆坐在医馆里,一旁郎中按名录抓药拿去给他。 郎中一靠近,便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主。 把东西放在旁边,“您的药。” 戎肆答应着收起来,坐在旁边等虞绾音来找他。 医馆中生意清静,只有他们两人。 戎肆若有所思地叫来郎中,把手递给他,“帮我看看。” 郎中上前,“郎君想看什么?” 戎肆言简意赅地说着他的情况。 郎中愣是骇了一下,有些意外怎么能有人把这种事说得这么落落大方。 他连忙搭上脉。 郎中眉头紧锁,迟疑片刻后,与他说着,“若说有也是有一些。” “郎君肝郁化火,肾阳过旺,多见于年少阳气成熟阶段常年负担重、情绪紧绷而形成。” “这些只是内里体质,未娶妻时多干些其他事都能消磨掉,说是病也不是。” “顶多是行事粗鲁、亢奋了些,从军习武也能平衡掉一部分阳气。” “不过郎君阳气生旺应该有些年头了,近来有些郁结于心,得失过重。” 郎中停顿了下,“换言之,就是打开你夫妻之事的人,让你患得患失。” “你依仗这事平复得失心,但却永远平复不了。” “由此生出了……肾火妄动异症。” 戎肆默不作声地听着,“什么意思。” “就是对特定的人,生出了欲瘾。” 戎肆看了他一会儿。 郎中解释着这种情况的症状,“总是想她,看到她就想,碰不到就心火旺盛,杀伐泄火。碰到了就频繁,克制不住。” 戎肆理解片刻,“可我夫人身子弱,受不了,可解吗?” 郎中听得也红了脸,“旁人若只是一时问题,只需要稍加引导可解。” “但郎君你的身体内里便是如此火旺,根在你这,引在她那,如今怕是稍一煽动,你便要发作。” “你这肾火,少说也烧了十年。”还在关键的成熟期一直烧着,“她给你引出来了怕是不好解。” “不过好就好在,它是心魔,或许你试着不那么想你夫人呢?” 戎肆蹙眉。 郎中看他脸色也就明白,“那个,郎君倒是能吃点抑止药,压一压。” “吃一次,若是能结合着消磨精力的事,能管三日,坏处就是不会有孕。” 不会有孕不算什么坏事。 戎肆觉得,她那身子骨也不适合怀上孩子。 “除此之外,这药不能长期吃。” “肾火灭不了,仅压之,等后面停药,它会反扑得更厉害。” “要么凶性更重,要么你对她的瘾更重,总会有个出口。” “你们夫妻日后啊,好好过日子。” “别那么重得失,情况好了就减药,过几年慢慢的就能恢复正常。” 但是她要是再刺激他,那就另说。 郎中为了劝诫夫妻和谐,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他觉得自己的担心也多余,“不过你也说了,那是你夫人了。” “你夫人又不会跑,也不至于需要你长期用药克制自己对她的念想。” 第54章 郎中其实不明白,怎么好好端端的两口子能生出欲瘾之症。 又不是抢得他人之妻,不给满足。 憋出肾火,又患得患失得怕她给别人抢走。 戎肆捏着药瓶在一旁坐着,思绪深沉。 约么两刻钟后,虞绾音从外面进来。 郎 中上前招呼,“这位夫人,您想要点什么。” 虞绾音温声道,“我来找人。” 戎肆看见她进来,便起身朝她走过去,跟郎中支会一声就离开了医馆。 郎中看着他将人带走,愣是没反应过来。 合着他患得患失的夫人是这位? 郎中追着往外走了两步,看那位夫人的背影。 倒是能理解几分。 戎肆拎过来虞绾音手里的包裹,看她采买的东西也不多,“够吗?” “够了。” 戎肆带着她往回走,期间路过了之前那个书斋。 他停了一下,拉着虞绾音往书斋里走。 虞绾音有点意外,“我的书够了。” “再选点,天冷了就不好下山了。” 戎肆拉她进去。 门口还坐着那个老婆婆。 老婆婆手里拿着纳鞋的针线,听见动静才抬头。 看见是他们,老婆婆有些意外,“是你们啊,来了。” 她将针线放在一旁。 虞绾音示意她坐下,“不用,我们自己选就行。” 老婆婆笑呵呵地点头坐下,一面看他们选书,一面闲聊。 “你们知道了吗,前阵子陇安去了一些豪杰,把要打进来的外邦赶出去了。” 虞绾音顿了顿,看向一旁男人。 戎肆恰好也在看她。 视线相触,一触即分。 他们各自找着书卷,“是吗。” “是啊。”老婆婆长舒一口气,“能有一阵子安生日子过了。” “若是能好好过个年那最好了。” “只不过听说,那些豪杰什么好处都没要,当然也没留下。”老婆婆听起来很遗憾,“他们要能留下该多好,郢州就需要他们。” “英雄该有用武之地,我宁可把我挣得税银都给他们,也比给之前那档子逃兵强。” 虞绾音又选了几本兵书。 戎肆挑得就杂了,什么工兵史册,政通文理都有。 若不是拿不下,他应该都想捡走。 他们摆在桌上时,虞绾音多看了看那一摞。 老婆婆一面算账,一面纳罕着,“不过说来,战时来买书的人少见。” “也就你们了。” 她打眼一看也知道是谁看书,唠着闲话,“上一回,瞧着夫人这般文气,还以为她夫婿也文质彬彬。” “后来瞧见郎君骁勇,也不失为良配。” 此话一出,两人心思各异。 老婆婆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们是如何成婚的?” 能如何成婚的。 骁勇的夫婿把她从文气的夫婿那里抢来成婚的。 虞绾音弯唇,与老婆婆打了个马虎眼便离开了书斋。 一提到和某个人相关的事,戎肆就不常说话。 回了寨子,他们原先的书架摆放不下。 戎肆又给砌了两层木架,重新摆放书籍。 虞绾音把旧的书本拿出来,在低层换上新的。 他反正也不吭声了,虞绾音摆放书籍,开门见山地问着,“你不让我见的朝越,怎么样了。” 戎肆说话不客气,“不知道,可能死了。” 虞绾音一听就知道他说得气话。 她在寨子里这么长时间也早就摸清楚了这个人的说话风格。 戎肆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主。 听他这么说,那人多半没事。 低层的书架摆满之后,虞绾音掂起脚,往上一层放。 戎肆从她身后把她手中书本取过来,放到上层。 指尖触碰到时,浮起微微的麻。 虞绾音收回手指,站在原地低头取另一本书。 戎肆也不走,就在她身后,冷不丁地压住了她取书的手。 他的手压下来,身形也跟着压下来。 他手臂越收越紧,虞绾音不好动作。 戎肆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无声地从她身后抱了她一会儿。 头埋进她的肩窝里,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灌了满腔的铃兰香之后才松手。 戎肆出了门。 顺路去看了看那个让虞绾音心心念念的的俘虏。 朝越养在另一座山上的别苑,和寨子里分隔开。 别苑的匪兵搀扶着朝越,在院子里活动。 只不过他的眼睛被蒙住,看不见周围景象。 匪兵哄骗他,说他眼睛受了伤,轻易不能摘下丝缎,不然容易瞎。 朝越倒也听话。 人都会对于在危难之时救助自己的人产生无条件的信任感。 戎肆远远地看着。 前来禀报的匪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暗卫。”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要是能留在咱们这,兴许能有大用处。” 戎肆沉沉道,“他可不能留在这里。” 他不想让虞绾音还能看见楚御一丁点影子。 楚御身边的人也不行。 戎肆想不通,楚御到底哪里好。 值得她这么长时间,还能想着他。 她喜欢他什么。 * 戎肆出去了很长时间。 虞绾音独自在屋子里,把剩余的书本分门别类的摆好。 这些书本的确够看一个冬天的了。 不过,她应该不会在这里呆一个冬天了。 在走之前,她还有一些想做的事情。 虞绾音拿了一本书,取了笔墨坐在一旁书桌边。 展开了陇安郡守刚刚给她送来的信件。 她记得,和意的家里曾经是和官府通信做邮驿的。 邮驿,掌管的是公文报书。 朝廷下发命令,通过邮驿递交给各级地方官府。 虞绾音垂眸看了一会儿,翻出来那本大澧的史册。 然后对比着史册中代州文书样式和用语习惯,写了一份诏书。 当前,代王指派了毕山,前来协助赫沉。 这两个族群是代州数一数二的骁勇武将。 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挑拨莽夫的争胜心,要容易得多。 虞绾音在屋子里呆了两日,送出去了两三封书信。 戎肆走进来,就看到烛火微光之下,刚刚沐浴梳洗过的人儿倚坐在桌边。 整个人都是通透的玉色,沾了潮湿水汽,朦胧柔软。 虞绾音撑着额角,翻着书卷,卷翘的睫羽落下阴影,眼底就蒙了一层凉丝丝的雾霭。 衣袖下落露出玉藕般的小臂。 看着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咬一口。 戎肆进去,也不扰她看书,自己站在书架旁,拿下来其中一本。 走到她不远处坐下翻看。 虞绾音撩起眼皮看见他坐在那。 她也不吭声,收回视线淡然自若地继续看。 戎肆坐在那里,气沉如山。 他翻了两页,动作带了点力道。 楚御天天就爱看这? 戎肆合拢书本看向虞绾音,发现她纹丝未动,气态宁静。 他又把书打开。 戎肆深吸一口气。 书本中的字迹入眼,枯燥乏味。 这是一本治理之策。 讲制衡,讲调和。 戎肆慢条斯理地看了一阵子,一页翻过一页。 虞绾音眼尾余光瞥见,倒觉得新鲜,“你今日怎么回来看书了?” 戎肆沉吟片刻,“有点好奇,想学学。” 他有意无意地问,“你们平日里,都喜欢看什么?” 他用的字眼很新鲜。 是“你们”。 虞绾音眨了下眼睛,“什么都看。” “你不是不爱看书吗?” 戎肆翻了几页,“也可以爱看。” 虞绾音听着他的语气,“这般勉强。” “不勉强。”戎肆继续看着手上的书本。 虞绾音看了他一会儿,灭了自己书桌边上的灯盏,“那你看吧,我要睡觉了。” 她起身走回卧榻边,坐下看戎肆当真还在看书。 虞绾音心下古怪,但也没当回事。 戎肆记得,从前在相府的时候,楚御就是这样。 守着他新迎的相爷夫人,他自己在旁边看他那些破书。 她要是喜欢这样的,戎肆觉得他也不是 不能看。 斯文一点就斯文一点。 虞绾音觉得戎肆最近怪怪的。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性子好像安静了一些。 她本想找戎肆问问,但是很快戎肆又出去谈了些营生。 据她了解。 是最近燕州打下来,北蚩调换路线,代州蠢蠢欲动,导致周围州郡国也纷纷开始筹谋。 要么是想要对其中一股势力称臣,要么是想要防守。 匪寨前阵子斩杀代州一员猛将的事很快也传了出去。 越来越多人开始与戎肆书信来往。 想要军火或者是想合作。 他不得不出去交涉。 虞绾音趁着他出去的空隙,清早起了大早,领来了自己那匹小马驹。 她趁着没人,偷偷问阿筝,“你知道被关起来的那个俘虏在哪吗?” 阿筝还当她问什么,“知道。” “正好我今天去给他换药,我带你去。” 阿筝干脆利落地背上药筐上马,在前面给虞绾音领路。 虞绾音还是想知道楚御怎么样了。 倘若楚御好好的活着,那她跟姨娘他们离开,也就没有什么牵挂和亏欠的人在这里。 虞绾音去也不是为了别的。 要个答案,图个心安。 虞绾音跟着阿筝在山里活动,并没有限制和阻拦。 他们赶到山间别苑一路顺畅。 虞绾音沿路教了阿筝一些说辞,阿筝学得很快。 等到了院子,阿筝熟练地下马把绳子拴在一旁树上,朝里面喊了一嗓子,“换药了。” 屋内休息的人醒过来。 她们进屋时,朝越刚刚从床榻上起身。 他眼睛还蒙着白布,大抵是这阵子与阿筝相熟,听见声音就知道是她,“有劳姑娘。” 阿筝示意他,“坐着就好。” 虞绾音走近了一些,看着朝越的气色和那日相比已经判若两人。 看得出来恢复得很好。 朝越敏锐地听到了屋子里另一个脚步声,他转过头。 方向正好是虞绾音所在的位置,“是,还有旁人吗?” “哦,都是自己人,别怕。”阿筝遮掩着虞绾音的身份。 朝越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 虞绾音不好出声,坐在旁边。 阿筝替虞绾音问着,“你要是好了,留在这里吗?” “不留,还有要事得做,最多不过三日我就得走。” “这么急啊。”阿筝有意无意地提起,“什么事啊?” “不便透露。” “哦。”阿筝看了看虞绾音,“那你是替人办事吗?” 朝越迟疑了下,“嗯。” 虞绾音心绪微动。 阿筝继续想着虞绾音教她的说辞,“你帮你主家办事多久了,好办吗?” “随着主子长大,差事也都是该做的。” 虞绾音望着他,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愈发剧烈,思绪翻涌。 她俨然已经听出来。 楚御没死。 长久压在她心头的巨石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没死。 虞绾音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朝越还是看向了虞绾音的方向,他总觉得,那个方向的来人。 有种莫名的熟悉。 阿筝正在换药,朝越一旦转身,药物就会涂偏,“转过来转过来。” 朝越不得不回身。 动作时,腰间一个镯子掉了下去。 触碰到地面瞬间四分五裂,砸在虞绾音脚边。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屋子里,有些尖利刺耳。 虞绾音弯身去捡。 阿筝下意识喊了一句,“女君……” 说完她连忙噤声,观察着朝越的反应。 朝越在玉镯摔碎和那声“女君”之间游移片刻。 虞绾音已经把玉镯捡了起来。 她看着那玉镯,镯子不是什么陌生物件,这是他们大婚当日,她带的镯子。 虞绾音在原地出神半晌。 朝越带这个东西出来办事—— 该不会就是奉命来找她。 虞绾音心神不宁地用帕子包着镯子放在了他的手边。 阿筝遮掩着自己方才那说漏嘴的话,“我们帮你捡起来了,就是摔碎了会不会有影响。” “摔碎……”朝越摸了摸,便摸到了手边断掉的镯子,“主子怕是要生气了。” 朝越叹了口气。 阿筝打量着朝越的伤势,“你都伤成这样了,他总不会生你的气。” 朝越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他。” 旁的也就罢了,摔得是夫人的镯子。 “这个镯子的主人,能让他心甘情愿,落入陷阱与敌人同归于尽。” 主子重伤昏迷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她。 因为担心是北蚩劫了人,也更改了原本在云京蛰伏的计划,北上直指北蚩。 朝越示意他们放心,“回去我再跟他交代。” 虞绾音看着朝越,心绪被搅成一团乱麻。 草木飘零,北风凛寒。 屋舍外坠着挡风的沉重棉帘,还是吹得帘子发出几声闷响。 屋子里虞绾音撑着额角,眼前的烛火光影被外面时不时漏进来的风吹动。 在她眼前轻轻摇晃。 手里的书本已有两刻钟没有翻过,她只是看着书本上的影子发呆。 神思随着光影一会儿飘远一会儿拉近。 她和楚御过往的夫妻生活,也一会儿熟悉得就像在昨日,一会儿又陌生的过了很久。 虞绾音被光影扰得心神不宁,灭了烛灯。 她起身关紧了门去休息。 天气冷了一些,虞绾音蜷在锦被里,闭上眼睛多多少少还是有冷风灌入。 那丝丝凉意顺着缝隙钻入寝被,开始缠绕她的足踝,腿间。 虞绾音又睁开眼睛,翻了个身。 摒弃掉那奇奇怪怪的感觉。 她看着石壁上的朦胧光影,冷不丁想到了那个夜晚。 她擅闯他藏书阁的那个晚上。 屋内挂着的画卷影影绰绰,不停地在她眼前晃。 全都是她的影子,屋外的冷风和他一同钻入身体,她浑身都被迫舒展打开。 虞绾音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整日都在想,连梦里都是那般场景。 很奇怪。 嫁给戎肆,再梦到和楚御的场景很奇怪。 她觉得这样的脱轨很不应该。 可又挡不住梦境汹涌而来。 她把自己蜷得很紧。 而此时,出去商谈多日的戎肆从外面赶回,看到的就是虞绾音已经睡熟。 他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而后去了浴房收拾。 顾忌着她在睡觉。 戎肆收拾的动静也压小。 他收拾好出来,习惯性地走到床榻边看了看她的睡颜。 戎肆高大身影矗立在小巧的人影床边。 阴影投落下来就能遮住她,她一截腕子露在外面。 戎肆伸手将她的手腕塞回被子。 捏着她的手腕触碰到寝被里面软玉温香,男人眼底眸色慢慢地暗了下去。 琥珀幽瞳无可避免地浮现似有若无的侵占欲。 男人大手探入寝被就没有再拿出来。 指腹磨着她的手背。 戎肆避免她生气,学着她可能喜欢的温吞柔和与她亲近。 而梦中,楚御处理公务到深夜才回来。 屋子里的房门朦胧间响动一瞬。 紧接着是很轻的脚步声,朝她走过来。 虞绾音轻轻收紧手指,周身被缓慢钻入的感觉愈发清晰。 她的被子连同她 一并被打开,身上失去遮挡,连寝衣也被松散开。 她遮了遮身子。 但冰凉的手指慢慢将她遮挡的动作拉开。 被磋磨折磨过的衣物完全脱落,飘摇落地。 轻扣柴扉。 这种风格特征过于明显。 虞绾音有些吃力,无意识地依靠风格辨人求饶,“相爷……” 而此时那人在听到这声称呼之后,微微一滞。 毫无预兆地发难! 虞绾音在重凿瞬间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从睡梦中惊醒,径直对上了那双幽暗如恶兽的瞳孔! 戎肆扯着唇角研磨,“好杳杳,分不清是哪个夫君了?” 第55章 清醒和直冲天灵盖的酥一同侵入她的躯壳。 让这枝春花有些承受不及。 虞绾音看清楚是谁,又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叫了谁的时候,连腰都直不起来。 恰逢睡醒之后的绵软无力,她声音也压不住,无助地轻哼两声,“你,你什么时候回……” 不等她话说完,男人的身影就压了下来。 一同压到身前的,还有她被扣住的腿弯,“杳杳在想谁?” “我不是……”虞绾音撑着身子想脱离,根本脱离不了,她话语混乱中开始责怪他,“你,我,谁让你刚刚那么轻,我以为……” 戎肆彻底放弃了什么狗屁温吞柔和,大开大合道,“这不是不轻了吗?” 竟然还怪他轻了,让她想起了别的男人。 “我看杳杳不是喜欢轻的。” 他咬着牙抵在她耳边,声线粗沉,“杳杳是纯欠要。” 戎肆真的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竟然想用楚御的方式疼她,结果疼得她在他床上喊别人。 远走几日回来,夫人就这么等他。 戎肆真想疼死她。 虞绾音这一晚上压根没怎么睡。 只要沾了楚御的事,她就没办法跟他解释。 总不能说是因为白天她背着他偷偷去看了朝越。 听到了楚御的一些消息,回来之后想了一整日,导致晚上不小心梦到了他。 虞绾音觉得这非常合理。 她和楚御又不是陌生人,算是实打实的做了数月夫妻。 楚御待她也是摸着良心的好。 但男人嘛,总是有些小心眼的。 非要她嫁了他,就不能再想起其他男人来。 哪怕只是关心一下都不行。 这怎么可能。 戎肆第二日就不装了。 虞绾音醒过来,看见他在床榻边更换衣物。 戎肆听见她醒来的动静,便回身看过来。 他刚套上裤子,扯着腰间束带,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而后拉紧。 随着腰身收束起来的动作,男人小腹块块肌肉就鼓动得更加明显。 带着令人心神动荡的野欲气息。 戎肆勒紧,腰腹线条清晰流畅。 他没穿上衣,看她醒了,就直接去取她的衣物。 把她的衣服放进了床榻边。 最上面是一件崭新的小衣。 戎肆看着虞绾音遮遮掩掩地从床幔纱帐里伸出来一只手,葱白的手指偷偷把小衣垫到了最底下拿进去,拉上床幔换衣服。 戎肆还是不满她当着他的面遮掩。 他换衣服什么时候避着她过。 他正不满着,听见床幔里,虞绾音问,“这心衣是……” “我又做的,这个结实,我试过,扯不断。” 试过就试过吧。 说扯不断,虞绾音就不自觉地想到了其他画面。 他走上前,“要不要我帮你?” “不要。”虞绾音回得很干脆。 戎肆不甘心,坐在旁边,“你跟楚御的时候,也这么避着他?” 怎么又提楚御。 虞绾音嘟囔着,“谁要看着别人换啊。” 也就是他没什么羞耻心。 楚御那种端方性子,更不会盯着她看。 上一回,要不是把他当成了青颂,她也不会喊他帮忙。 戎肆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在楚御面前也这样。 他平衡了一点。 戎肆折返回去,重新拿起自己的衣裳。 再大的气性,睡一觉也就没了。 他独自在外换好了自己的衣装,摸到荷包里的瓷瓶。 打开吃了一颗。 昨晚折腾得狠了点,今晚得让她休息。 虞绾音发现,戎肆虽然不再装着自己安静又爱看书了。 但倒是懂了些许节制。 这是个好事。 虞绾音想可能是他吃腻了,所以慢慢频率就低了一些。 这样等她走了之后,他也不会因为戒断太突然,而生出什么执念。 至于楚御。 他还活着就好。 若是说再让她去找他,虞绾音也觉得没有必要。 一来,她不能给他什么。 二来,她改嫁旁人,这两人之间还有私仇。 她再去找楚御,平白牵扯出一些掰扯不清的恩怨和麻烦。 也不是她想要的。 戎肆这边…… 虞绾音想她快处理好了。 邻近冬月,燕北突然重创行进中的北蚩军队。 惹出来一阵声势浩大的战时消息。 朝越听到了风声,养好伤势就想离开。 寨子里给他喂了个安神的汤药,还是蒙着他的眼睛,买了辆车把他送到了隔壁两座城的官道上,送行之人撤离后,等朝越睡醒自行离开即可。 该说不说,戎肆因为她,对于他仇人的部下做到这种程度,也是仁至义尽。 虞绾音心里都清楚。 东北部的战乱消息已经逐步席卷到了整个中原。 燕州原本的政权基本垮塌,周围两个州郡国直接俯首称臣,合力对抗北蚩,让他们的行进更加顺利。 但下面的一些州郡国依然万分紧张。 要么是不甘心自己独立的政权要拱手相让,要么是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资源也可以打。 郢州现如今虽然迁都,但是都城忙着建立也忙着守城。 跟一块随时都能被咬一口的肥肉没有区别。 周围的州郡国之所以没有动手,就是因为先前匪寨在陇安打的两次胜仗。 加之江陵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地。 有人因着这两个原因,开始撺掇戎肆入伙。 他们觉得,戎肆当前的火力,只要他点头,那江陵陇安台溪都在囊中。 下一步一个半残的郢州也就不在话下。 也因此,许了他很多高官厚禄。 总归是一片混乱。 外面的局势瞬息万变。 冬月里第一场雪下下来。 虞绾音捧着手炉坐在院子里,看阿筝和青颂一起堆雪狮。 周围几个少年有样学样。 戎肆骑马从外面回来,马蹄扬起地面层层雪雾,又随着他们减速而慢慢落下。 戎肆停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卷轴回来。 他下马把缰绳递给旁人就朝着虞绾音走了过来。 虞绾音正兴致勃勃地看他们堆雪狮。 眉眼发烧落了些毛茸茸的雪花,白皙柔润的脸颊上是红润的绯色。 鼻尖也红红的。 她坐在那里,自己就像是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小雪狮。 白生生的。 戎肆将她斗篷里面落得雪拍掉,拉上她的帽子,“冷不冷?” “还好。”虞绾音的手藏在斗篷里面,还捧着一个手炉,怎么都算不得冷。 戎肆坐在她旁边,“你先前给台溪邮驿那边送消息了?” “嗯。”虞绾音眼睛亮了下,“是有结果了吗?” 戎肆把卷轴打开,笑道,“真有你的。” 虞绾音伸出手接过来,放在腿上看着。 戎肆道,“代州安置的两元大将,毕山跟赫沉,打起来了。” “毕山吃错了什么东西,毒发身亡,就剩了赫沉一个。” 戎肆扬眉,“你干的?” 虞绾音先前送信给和意的父母。 他们是做邮驿的,最知道公文诏书这种东西,而代州怎么也是大澧的州郡国,州郡国就要遵守公文的规格。 恰好和意的父母知道公文规格如何。 她写了一篇假的诏书,也没有其他,只是写了代王派遣毕山出征,应允毕山倘若能挽回赫氏兄弟的损失,就 把赫氏的荣耀全部给毕山。 然后交给和意的父母捏造了假公文。 不用传给毕山和赫沉,在民间传阅就行。 民间就爱传这些权贵相争的戏码。 闲言碎语不求真,只求有用。 传到赫沉耳朵里,那赫沉肯定坐不住。 赫沉不会傻到去追问毕山求证,他只要起了疑心,就断然不会留毕山。 直接杀两元大将,杀不了。 那就让他们自相残杀。 死了一个,后面就好说。 戎肆拿回来的,就是毕山暴毙的消息。 除此之外,还有陇安郡守不知第几次送来的,请求他们前去陇安坐镇的帖子。 虞绾音弯唇,轻松了不少。 她把陇安郡守的帖子递还给他,“那这个,你如何想的?” 戎肆看着她还回来的帖子,轻啧一声,“贺老头没少送这些东西,看看得了。” 虞绾音抱着手炉,晃晃悠悠地与他闲聊,“北边要打下来了。” 燕州、北蚩、代州三重威胁,“你到时候打算怎么办,还在寨子里吗?” 虞绾音这话有意无意地暗示。 是授意他接受总兵的位置。 燕州未必会威胁江陵,但他们南下想必不只是击退北蚩这么简单。 动兵之人必有野心。 匪迟早也是要剿的。 他们不能保证自己永远的安全。 戎肆沉默了半晌,翻了几遍手里的帖子,然后收了起来。 他顺着虞绾音的视线看向那边堆雪狮的手下人。 入眼是一片安定祥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当时守住陇安又抢回台溪,那寨子就能安全一阵子。” “我想的是这个。” 他能护住的就是这些命,多的他没那么大心,也不爱多管闲事。 他父亲守城没守住。 欠了这么多命。 他带他们跑出来。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养起来了。 每当有人找上山,戎肆都照单全收,他觉得他欠这些人一座城一个家。 他不想再欠自家的人命。 戎肆心里也清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始终有几分逃避心理,回避这件事,这个问题。 北蚩、燕州、代州的事情他都有在盯,甚至燕州最开始动兵的时候,他出去的那一阵子,也是有人要跟他谈军火营生。 说想对抗燕州和北蚩。 戎肆出去一趟,已然知道燕州是楚御控权。 他给那人的提议是,动兵伤民,如燕州下行,首选投诚,先御外敌。 楚御既然有这么大野心,而自己顾忌的太多。 那戎肆就让楚御先去做。 但有人做了这件事,戎肆就开始回避。 他担心的是,“杳杳,如果我又没守住呢?” 虞绾音知道他说的没守住是什么意思。 也知道他在意的是自己身后那一条条性命。 和那些许诺他高官厚禄,让他压着无数性命冲锋陷阵,却只盘算着自己利益的人在意的不一样。 这些就够了。 有这些,她就没选错人。 虞绾音许久没说话,良久之后,“我不知道。” 她声音很轻,“可是你跟我说过,这世道不会更糟了。” “我想做什么都不用怕,你给我兜底。” “那为什么反过来不可以了。” 戎肆心不在焉地问,“什么反过来?” 她语调还是绵绵杳杳,说得却是,“我给你兜底。” 戎肆眼睫抖了下,雪花从他眉宇坠到睫毛。 虞绾音顺手帮他勾下来。 却被抓住手腕,俯身含吻她也沾了绵雪的唇。 冰润雪花被唇瓣熨帖融化在唇齿间。 虞绾音吓了一跳,哼哼着想说院子里还有好多人。 但又很快被他那有些粗糙沉厚的气息安抚下来。 戎肆觉得,他这辈子都放不开她。 除非他死了。 毕山死后,局势压紧,代王顾不得许多,再次遣了援军过去。 只不过军队还行进在路上。 虞绾音遣了两封信去陇安。 和意的父母接到信件,十分娴熟地重操旧业。 他们做邮驿做了十数年,这里面的门道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 从前官府邮差需要靠官府管控,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官府。 自然是如何对自己的局势有利,他们如何做。 乱世信奉的是能让自己安定下来的强者。 不是文书名录上无用的皇室掌权人。 他们将新的诏书传出去,自有一批看热闹不闲事大的百姓帮衬着口口相传。 代州内部渐渐地走漏风声。 大街小巷,时不时有人传言,赫氏一族功高盖主,欲行不轨之事。 先是赫氏内部相争,赫沉忤逆王君号令,默许赫伦私自出兵剿匪,致使赫伦折损,又残杀了君王所派遣的大将毕山。 怕是日后一旦功勋在身,就会危及王储。 惹得王室内部也惶惶不安,思忖着如何先利用赫沉,再杀了赫沉。 而虞绾音第二封假公文送出去。 代州驻守之地汇江里面暗流涌动。 民间残余百姓被将士抓去做苦力。 放下东西坐在旁边就开始闲聊,“听说了吗,毕山将军暴毙一事,让代王震怒。” “怎么会,代王不是还遣了援兵过来。” “援兵那是安抚人心,好端端地折损一员猛将,君上能不生气吗。” “听说啊,他是假意安抚支持赫氏,等日后打了胜仗回去,派遣援军直接铲除赫氏。” “当真?” “那能有假,都这么说。再者,你说倘若是你,你寄予厚望的大将被人杀了,你能甘心放任他们胡作非为?” “今日杀得还只是你的爱将,明日兴许就杀到你头上来了。天下君王,谁不多疑。” 不远处,路过巡视的兵将沉下脸来。 调转了巡视方向,朝着赫沉的兵营走了过去。 没多久,营帐内就传来摔砸杯盏的声音,“狡兔死,走狗烹。” “他代王如今倒是躲在太平之地享乐,忘了自己如今的江山是从谁家手上来的吗?哪怕是我赫氏打赢了天下,取代了他,又能如何?!” 一旁将士皆是面色沉肃,“代王不至于这般心狠吧。” “帝王哪里还有仁善之辈,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未必空穴来风。”赫沉一早就担心,赫伦战事接连落败,会让君王摒弃他们,如今倒是应验了。 赫沉坐在旁边,脸色铁青,“等等援军,若是真有异动,我们就先解决那个老东西。” * 陇安郡守最后一次上山来请,戎肆点了头。 他叫着山里的弟兄们,在山洞围炉而坐在一起,“回去问问,想去的就跟我一块去,不想的你们就留在山里。” “山里安全,外面未必。” 山洞之中,炭火灼烧的声音噼啪作响。 宗承坐在旁边戳着里面的木炭,扬起零零散散的火星。 有人看着那火星发呆。 有人偷偷看了一圈大家的反应。 不知谁说了一句,“山里也未必安全。” “那不是一直躲着就能解决的事。” “江陵自古以来兵家必争,这等地方是一定会打。” 或早或晚的问题。 若不是前两回他们打赢暂缓了江陵的战事,这里早就被分割。 而今天底下的局势,山中人都清楚。 戎肆不急着要答案,他站起身,“愿意的,过几日跟我下山。” “要留下来的,就好好看家。” 他说着,直接出去。 门帘掀起,呼啸而过的北风夹杂着门口落雪在门口打了个旋。 门帘落下,山洞内再度恢复温暖静谧。 隔天,出行的队伍从山洞外排起长龙。 宗承把包袱甩上车,拳头点在前面那个山匪的胸口,“你昨天不是说你不去的吗?” “山里自己呆着无聊,下山玩玩去。” “别看我现在叫你哥,我要是真挣了个功勋,你得叫我哥。” 宗承笑骂着又给了他一拳。 下山之前,虞绾音提起想选个女护随她一起去陇安。 戎肆不置可否。 毕竟他不能时时守在她身边,还是需要有个利索的人能保护她。 虞绾音下山顺路叫上了秦鸢,一并前去陇安。 这次去陇安的声势浩大。 寨子里跟着出来了大多数人。 原本这些上山的人,许多都是兵家之后。 年纪太大的和年纪太小的留在寨子里。 还有一部分供应军火的工兵留着,等接应。 临走前,寨子里的小萝卜头问他们,“能回来过年吗?” 兄长们调侃着,“明年能回来过年。” 雪停之后,他们启程前去陇安。 虞绾音坐在马车中,看着外面被绵雪覆盖的山野田地。 她百无聊赖地抓起窗沿上的落雪,团了一个很小的小雪球,一个一个摆在窗沿上。 青颂拿着前线这阵子送来的信件,费劲巴力地看,“夫人是如何拿准,他们会信你的这些话,不去核查真相。” “我拿不准啊,也只是试试,”虞绾音捏着雪球,慢声道,“流言蜚语对很多人而言不需要真相,他们只挑他们想听的。” “贤德君王,施恩天下,那臣子民众不会胡乱猜忌。” “忠君利民的臣子,也不会盲目搅乱大局。” 秦鸢抱着剑坐在旁边闭目养神,听着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睁开眼睛看向虞绾音。 虞绾音把雪球摆好,“可惜君王猜忌,臣子逐利,在意的都不是国民。” “因为一己之私被挑拨,也不奇怪。” 她坐好,抬头发现秦鸢正在看她。 虞绾音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手中雪球。 她递过去,“你要吗?” 秦鸢摇了摇头,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到了陇安,戎肆把虞绾音接下来,送进他们先前住过的郡守府邸。 眼尾余光瞥见了马车窗口一排整整齐齐的小雪狮。 虞绾音此番出来,除了日常需要用的东西,行李不多。 她把东西带进房间,很快就收拾好。 临出门前,虞绾音顺手将窗户打开通风。 一开窗,径直看见戎肆正在窗台处,将她团的小雪狮一个一个摆上。 隔着窗台,他站在她对面。 身后是大雪初晴的澄澈日光。 虞绾音问他,“怎么拿回来了?” “你捏的,”戎肆捏了一下小雪狮的脑袋,“不拿回来,他们也是给扫了。” 虞绾音看着戎肆折了一枝青松枝叶,给它们都安上两侧手臂。 然后替它们遮住天边落下来的暖光。 其实戎肆虽然人粗,但想护谁,都能保护得很好。 陇安郡守前来寻他们,这一回喊的是,“主公,女君。” “去营地看看吗?” 戎肆应了一声,摆弄好窗边的一切,看向虞绾音,“去吗?” 虞绾音迟疑片刻,回绝,“我有点累了,你去吧。” 戎肆答应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暂且离开了屋子。 虞绾音走向书桌,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清点了一番。 然后摆出纸笔。 提笔之时,她看向窗外。 透过晶莹剔透的雪狮,看向窗外澄澈的日光。 她想,山寨不会只是山寨。 戎肆不会只是匪王。 而她也不会停在想回家的路上。 第56章 代州援兵前来支援稳定军心。 队伍行进到一半,领兵主将领兵调整休息,驻扎在山脚下。 有密信快马加鞭地送了过来,呈到主将面前。 休息的空隙,主将打开,发现是王室送来的密信。 密信大致含义是说赫沉有不臣之心,此番支援,定当万分小心。 日后切不可让赫沉掌握兵权先机。 主将简单看完手中密信,将信件收起来,用过午膳出去提点营中将士。 不料,提点巡视到一半,突然间四周风声乍起。 风雪弥漫,遮天蔽日。 驻扎营地不堪狂风扰动,发出吱吖吱吖的破败声响。 周围驻守将士赶忙上前稳定营帐。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之际,山峰枯草遮掩处骤然窜出了一个一个黑影,朝着驻扎军队蜂拥而上! 偷袭兵将各个蒙面,看不清来人。 但大概是被提前告知过,主将迅速反应过来,立马抄起一旁长刀奋力抵抗。 拖了一段时间,他们还是不敌突袭,被打得连连退让躲藏,趁着喘息的空隙翻身上马逃窜回去。 后面部下见主将逃跑,一部分兵马也纷纷弃营逃离。 另一部分被压为俘虏。 蒙面将士也不是为了全数剿灭,他们径直闯入主营,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主将所握的密信。 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封王室忌惮赫氏有不臣之心的密函。 字字句句都是怀疑、猜忌和算计。 蒙面将士冷笑一声,二话不说,将密函带走。 赫伦勘察多次,确定台溪和陇安方向没有异动,便带兵回去算账。 而逃跑的主将立刻将半路遇袭的消息送还给了王室,坐实了赫氏的不臣之心。 代王盛怒,立马遣兵前去将赫家兵马全数剿灭! 两方兵马半路碰上,大打出手,你死我活。 近乎是同时,戎肆在台溪起兵。 突如其来的攻势进入汇江,打了汇江残余兵力一个措手不及。 城墙上将士看到大批兵马进攻而来,大喊着叫人。 在汇江驻守的代州兵马立刻集结,但是没有坐镇主将,他们在城门口强撑了一日,就根本抵挡不住这强盛的火力,连连退败。 守城将士立马写了战报出去,“去,快去告知将军!” 不等将士将信件送出,一柄长刀带过血腥冷风,径直割断了那人的脖颈。 鲜血飞溅而出。 长刀抡起落下,显露出后面男人高大英武的身形。 戎肆刀刃压着送信将士的尸身,“不急着告知你们将军。” 说罢,他深入城中。 汇江很快失守,而消息送慢了一步。 下一座城池除了守城将,也根本没有太多驻军。 赫沉为了在与王室相争的胜算中大一些,根本没有考虑过其他守城之事。 即便是戎肆他们兵力不算强盛,也一路畅通无阻。 内斗总是元气大伤。 等汇江被侵入的消息传入代州内部时,已经过了多日,赫沉兵马和代王兵马已然两败俱伤。 赫沉听闻汇江失守的消息时,怒不可遏,但此时已经没有回头路。 他对王室宣战,就只能一路往王室打,不可能掉头回去打戎肆,这样他就是两面夹击,死路一条。 回去干掉王室,还能坐拥代州,再对抗戎肆。 即便这样是意味着损失更多城池。 他也算的清楚如何对自己的利益更加有力。 戎肆起兵踏过的地盘,多是已经被吞并的晏州。 原本就是一片狼藉之处,这片土地战火肆虐得经不起一点折腾。 打过头几座城池,等到了后面,多多少少已经听闻了前线消息。 城墙上的守卫远远看见那气势磅礴的战火,刚要去点燃狼烟,不成想走到一半,身后一柄匕首直接割断了他的喉咙,给戎肆他们大开城门! 城中代州兵马和原驻扎的晏州俘虏徭役倒戈,与代州驻军抗争起来! 戎肆他们兵马上前,城门有人大喊,“诸位入城助我斩代贼,我便奉各路豪杰为君主!” 戎肆给身后众将士递了个手势,与城中晏州兵马里应外合,杀入围城清缴贼寇。 腥风血雨过后,城中铿锵兵甲卸下,一片狼藉的城中高呼起,“恭迎新主”。 虞绾音坐在车马中,听着外面高呼声,有片刻的出神。 他们一路穿过晏州,打到了代州的边防城门外。 柴烽沿路征召流民新兵,原本几千的兵马迅速扩张,天下舆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江陵角落开始无限扩大,从陇安台溪,吞并到整个晏州。 而北部燕州同时开始扩张,遍布舆图北侧。 中部北蚩侵入之地也慢慢膨胀,开始分别蚕食南北两侧。 戎肆在代州边防外驻营,远远地看着那边城墙上一个飘摇的“代”字。 他顺手将陇安的“陇”字旌旗插到城墙上,宗承上城墙禀报,“已经驻扎好了。” 戎肆“嗯”了一声,随后下了城墙,骑马折返回去,将战胜的消息带给虞绾音。 自打他们行军以来一贯如此。 赢了之后,他就回去把人从上一座城池接到这一座来。 戎肆赶回到上一座城池,城门口驻军看见他立马开城门,分站两侧垂首而立。 沿路时不时响起恭敬地“主公”二字。 直到一座小宅院,戎肆才停下来。 他大步跨进院子里。 院外侍卫纷纷开路,戎肆沿路走进院子里。 他远远看见院子窗台上摆着几个小雪狮,想来又是她在这里等着的时候,闲来无事捏得。 戎肆朝着卧房走过去。 推开房门,屋内却空空荡荡。 根本没有人在的痕迹。 他顿了一下,走进里屋,床褥都已经被收了起来,而桌上的妆匣也不见了踪影。 四下空空荡荡。 戎肆心下升起些不好的预感,大步流星地出门,将人喊进来。 院外值守的将士听见声音,赶忙跑进去,“主公。” “女君呢?” 将士一愣,“女君她……” 戎肆不等他把话说完,将人推开往外走。 没走两步,听到了熟悉的谈话声。 戎肆微微顿住,绕过拐角,赫然看见虞绾音坐在院子秋千上。 后面将士紧赶慢赶追上戎肆,“女君她就在院子里啊,您看。” 戎肆不知怎么的松了一口气。 虞绾音看见他回来,起身道,“你们回来了。” 他们只要回来,就代表着凯旋。 她起身的动作有些急,脚步不稳,一下子陷进了雪里。 戎肆快步上前将她扶稳,“有没有伤着?” “没有啊。” 虞绾音伸手给他,“就是这里……” “怎么了?”戎肆正要细看,突然虞绾音径直将冰凉的双手塞进了他的大氅毛领里,贴着他的脖子。 “这里凉。” 戎肆被冰了一下,焦躁的情绪被片刻的冰润拉紧之后,松缓下来。 他反倒是笑了,抓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那你还在外面呆着。” “屋子里坐不住。”这寒天雪地,他掌心温热滚烫,比手炉好用。 “屋子里的东西怎么都没了?”戎肆拉她往外走,“我还以为你人被劫了。” 虞绾音微顿,“这不是等你们回来,闲来无事就收拾了。” “总归是要走的。” 戎肆没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带着她前去下一座城池。 城中还在规整收拾,清扫残局。 城门大开,城中人仿佛是知道谁回来,恭敬地相迎,“恭迎主公、女君入城。” 声声回荡。 他们新定下来的住处也是才收拾出来的宅院。 戎肆照旧一来了就帮她把屋子收拾好,然后出门办这办那,置办东西。 这座新城地处偏院,城镇也有些孤寂壮阔。 城中安定了一阵子,一切就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街道里,支起的粮草棚边排起了长队。 都是前来领粮食的战时百姓。 阿筝喊着,“领完的,这边来登记。” 戎肆巡城回来听到阿筝喊,顺便问了宗承一句,“登记什么?” “哦,登记名字家里住址,就类似于门户卷宗,咱们得心里有数。”宗承解释着,“女君说了,也不是白登记领粮食,要在咱们这边选一个差事做。” “差事也不是什么重活,就是咱们之前干的种地、修房屋这些重建城池所需要的事。” 毕竟攻城容易守城难。 占了这座城,要如何保障这城里百姓的吃穿用度和日后发展,都是比攻城更加麻烦的事。 陇安郡守,贺知秋拿着笔墨在一旁记录着,给每个人分派他们合适的差事。 实在是无法劳作的孤寡老人和孩童也就不难为他们。 戎肆看他,“女君出的主意?” “对。”宗承说着走开去忙别的事。 戎肆看见不远处,虞绾音扶起一个摔倒的小孩,蹲在他面前,询问他的家人在哪。 很快一旁赶来了一对夫妇,与她道谢,将小孩领回去。 戎肆走上前,与她一同帮衬着纷发粮食。 有老人家带着手足镣铐走过来领。 青颂在旁边看见,赶忙去解开,问了才知道那是代州兵马占领这里之后,强制征劳役,给他们带上的东西。 许多人都带着这些。 周围将士看见就帮忙摘下来。 约么到了傍晚,才发完最后一个人。 阿筝长长吐出一口气,大冬天地忙出一头汗来。 但是粮食棚外面的百姓许多都没走,就在那守着。 一旁秦鸢怕有人哄抢引发动乱,招呼着,“一人一份啊,不能多领,今天领到的就都回去吧,明日再来。” 不远处百姓面面相觑,呼啦一下子纷纷跪倒在地。 将他们吓了一跳,秦鸢忙上前去扶,架不住他们用力地叩首,每一下都磕进了尘土风雪中。 嘴里高喊着什么。 虞绾音听不清,只觉得哭音多。 看起来像是在朝奉。 信奉他们未来的领主,祈祷能拥有正常的生活。 不过想来也是,苦难中人多祈求信仰。 安定城池每每需要忙到傍晚,但是好在每日都有起色。 等处理好一些,他们才能放心地入夜回去休息。 戎肆从浴房出来,看见虞绾音倚靠在窗边又捏了几个小雪狮在窗口站岗。 他走上前,手臂撑在虞绾音身侧。 虞绾音捏着捏着,视线之中左右两边就被结实的小臂围挡住,男人身上的热气从身后到头顶,无孔不入地昭示着他的存在感。 虞绾音动作停了一下。 戎肆将她最后捏好的小雪狮摆在窗口,就合上了窗户,“大晚上在窗边,也不怕受凉。” 关上窗户,屋子里就完全属于两个人。 戎肆没有起身,而是就着这个姿势,低头亲了下她的耳朵。 虞绾音耳朵发痒,但她没有拒绝。 戎肆的吻就更重几分,顺着耳朵往下。 男人手臂横在了她的胸前,环住她,饱胀的肌肉挤压出了圆润雪白的轮廓。 刚硬与柔软映衬,只是垂首看着就令人心猿意马。 原本箍住她手臂的手掌换了位置。 将圆润挤压出各种形状,像是要将人也揉进骨血。 手背青筋浮动。 他气息越来越沉,混合着屋内灼烧的炭火爆裂声响,像是什么东西一并在身体里炸开。 行军路上,戎肆断断续续地吃药。 毕竟一场战事怎么也要几日,战事消磨不了他对她的念想,反而杀伐屠戮停下来,那生死危亡带来的未知凶险,让他得失感开始膨胀。 战场上刀刃相抵,他想的总是,他还要去见她。 只有见到,他才会好过一些。 在相聚的短暂时间里要回来这些时日的念想。 等出兵再吃药压着。 靠战事发泄爱欲。 也因战事滋长爱欲。 她是我的希望。 也是囚困我的围墙。 明月高悬,引我生,诱我死。 凛冬寒风重重捶打着窗框,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沉缓深入的气息在耳边规律地起伏。 听得虞绾音筋骨酸麻。 他问,“要继续吗?” 虞绾音微微偏头,心道他 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都是直接继续,怎么今日还问起来了。 她轻轻咬了下指节,她没有应过这个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戎肆大抵也察觉出了这话的歧义,声线粗了几分,“我是说,还继续打吗?” 他肉眼可见的,虞绾音耳根浸染血色一般的红润。 像是冰雪春花,从花蕊之处蔓延开粉白之色。 虞绾音缓了下气息。 意味不明地说了句,“都好。” 戎肆从这句“都好”里,听出了别的含义。 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花露刮开后,露水洇洇之处胀满。 娇俏的胀到透明。 代州与北蚩一脉,骨子里就是好战的血脉。 如今是内乱不休尚且劣势,但等安定了,必定不会看北蚩一家独大。 放他一寸,他们就进一尺。 戎肆现在已经得罪了他们,就不怕直接端了他们。 队伍休整了一阵子,军营扩充,规模声势浩大。 虞绾音随着他们一并上了城墙。 虽然只是一个新收复的城池,但是比起寻常城防,布局更加周密了些。 柴烽走在旁边跟她讲着如今城边外围的境况。 四周全部都是排布整齐的兵马。 刚开始拿回台溪的时候,大家还是一阵兵荒马乱。 现在这几个月过去,他们每日都在做比以往更为周密、娴熟的准备。 话语间俨然没有了之前那般忧虑焦急又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柴烽说着,恰逢有人来找他。 虞绾音看着眼下境况,“你去忙吧,我自己走走就好。” 城墙上里里外外都是他们自己的人,柴烽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诶,好。” 柴烽走后,虞绾音站在城墙边往外看。 对面代州外面依然驻扎着许多兵马围挡。 或许数月之前,他们还需要假装自己有很多兵马给代州设套。 但是现在早就已经不需要这些。 亡国催生勇士,晏州亡国之后,民间不少勇士随着他们一同打过来。 即便是戎肆想要就此收手,这些身上沾染着血债的勇士也不愿意就此放过那些毁了他们家园的仇人。 他们所在的城墙外收拾好之后,驻守军营整齐的排列开。 此番他们在外放置的兵力连整体兵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但还是急得代州立马在城外安置了大批军营,以示警告。 虞绾音看了一会儿西部天色,烟尘飞扬。 一旁秦鸢凑了过来,“女君还想要再跟去代州吗?” 四下无人,虞绾音叹了口气,“不去了。” 她只能送戎肆走到这了。 不过看起来,他应当也不再需要她做什么。 她收回视线,看向城内开辟出来的一片兵营。 营地内传来一阵一阵的呼喝练兵声。 铿锵有力。 听得心口震颤。 而城中的百姓比前几日的慌乱要平和许多,听着这般声响仿佛更加安心一些。 秦鸢也道,“不去的好,代州里面的情况复杂,去了咱们怕是不好出来。” “女君想什么时候走?” 虞绾音沉吟片刻,“等他们出兵前往代州,算着他们赢了我就回家。” 她说着下了城墙,走到一半虞绾音想起来什么,“对了,你去医馆,帮我带点东西。” “好。”秦鸢答应着,“女君想要什么?” 虞绾音轻轻抿唇,给她塞了一锭银子,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地小声道,“避子药。” 秦鸢愣了一下。 但她也没有问太多,答应着就离开。 虞绾音看着她的背影,缓了一口气。 从前她月事来得乱七八糟,难以有孕,她也不太在意。 但是最近几个月,她的月事越来越准了。 虞绾音不得不担心。 她不可能回家路上,带一个孩子回去。 在战乱年间,谁都受罪。 不仅累赘,也是难为她的身子骨。 虞绾音回了住处之后不久,秦鸢就带着东西回来。 她把药递过去,“这药三日之内吃都有用。” 虞绾音寻了温水吞服。 她刚吃下,屋外忽然传来些脚步声。 虞绾音顺手将瓷瓶塞到了桌子一旁的抽屉里。 塞好的下一瞬,戎肆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给虞绾音,“你看。” 虞绾音这会儿正是心虚的时候,含糊不清地问着,“什么?” “雪狮。” 戎肆手里坠着打好的挂坠。 上面用些散碎的棉花戳成拇指大小的雪狮,圆滚滚得雪狮看起来很是精巧。 虞绾音很快被吸引去了视线,“这是谁打的?” “城里一个做些手艺活的婆婆,领了裁制的差事,用散碎的余料打的。”那婆婆给了戎肆一串,说是趋吉避祸。 戎肆给虞绾音坠了一对,挂在她腰间那个玉坠上,“你也避一避祸。” 他毫无意识地触碰到玉坠,也根本不知道,那是她将要离开的象征。 虞绾音看着他在自己玉坠上挂着雪狮,安静了一瞬。 戎肆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帮她挂上后带她出去一同用晚膳。 晚膳是和贺知秋他们一起用的,简单聊了聊后面进入代州城关的事。 贺知秋问着虞绾音,“女君要跟着一起去吗?” 虞绾音舀着碗里的粥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向戎肆。 戎肆沉默片刻,“不带她去了,代州不比这里。” 代州更危险一些。 那里的人如狼似虎,还缺女子。 把虞绾音带过去风险更大,“咱们早日回来的好。” 代州在舆图上规模并不算大,其中有一半都是高山草原,冰雪山川,不能住人的地方。 若是真打起来,说难打也难,好打也好打。 这些都要看代州内部情况如何。 戎肆算着,他要是能快一些,个把月就能结束。 想她,顶多是多吃点药。 虞绾音多少有点吃不下去。 贺知秋闻言也点了点头,“确实,这里安全些。” “而且代州地势复杂,还有高原山川,女君身体未必能适应。” 戎肆没再说话。 这顿饭吃得很是沉默。 回卧房的路上,虞绾音有意无意道,“前面那些州郡的民档,贺郡守那边掌管收起来了,我看过一遍,你记得走之前收好。” “嗯。” “然后,他们送来的舆图我放你包裹里了。” “你不喜欢看书的话,也不用勉强,我给你放了两本兵书,那些多半就够用了。” “好。” 虞绾音又轻又缓地提起,“你性子有时候别那么着急。” “再坏的情况都能有办法,大局为先。” 戎肆没有应声,反倒是看向她。 戎肆这阵子渐渐地与以往生出了些区别,气质更沉,身上凶性也更重了一些。被他尖利幽深的视线盯住,就像是连灵魂也被剥开搅弄了一番。 虞绾音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太自在地问,“怎么了?” 戎肆慢悠悠道,“没怎么,就是说得不像是我要走了,像是你要走了一样。” “之前出兵也不见你说这么多。” 虞绾音哽住,“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想听。”戎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说不上来,“杳杳最近对我太好了。” 又好又配合。 好得让他觉得,她其实也离不开他。 和他一样。 虞绾音沉默着,没有吭声。 人在快要离开的时候,总会萌生出一种很微妙的补偿遮掩心理。 他们回房照旧梳洗准备就寝。 屋内灯火昏暗,暖炉升起一层一层热气。 将整个屋舍映照得昏黄。 戎肆站在桌边,听到浴房内她撩拨而起清清泠泠的水声,又无可避免的生了躁火。 每一颗水珠都像是坠在了他心口。 他打开药瓶,取了一颗。 正要倒水,浴房里的人刚好出来。 虞绾音长发挽起,隔了一段距离,触碰到了他略略滚烫的视线。 挽起的长发并不规整,有些散碎之处垂在耳侧,又沾了浴房湿漉漉的水汽。 让她整个人都看起来格外柔软。 戎肆正欲服药,听到了身后走来的脚步声。 她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走到他身后,勾住了他垂在一侧的手。 仅此一个动作,已经是她最大程度的暗示。 戎肆气息跟着重了几分,他放下药,顺着她的手指捏住了她整只手。 二话不说,将人拉过来架在桌边。 她与她挽起的长发一同坠下。 桌上的杯盏尽数洒落,沾染在她身上微微发凉。 但很快又被男人尽数饮下。 还不够。 他心腹火旺,烧得喉中干渴。 硬是要从她这里取水。 腿弯之处被压出指印,虞绾音偏头,不小心发现旁边就是铜镜,能看到自己轻颤的膝盖。 铜镜模糊,在昏暗的屋舍内更是如此。 影影绰绰间还是能看到那抹柔白和一团暗影。 仅仅看光影,像是美人被凶兽箍在身下啃噬。 腰身时不时勾起,纤细一握,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桌上倾洒的茶水不但没有变少,反倒是更多了些,溅出水花。 桌子也移了位置。 戎肆抱着她走回去,放下她时 又一并压进她灵魂深处。 大抵是把人压得有些重了,她本能地纠缠他。 戎肆粗重且自私地想。 或许呢,或许他独占她已久,她已经忘了楚御。 或许圆月明光再不会分给任何人,只属于他。 抵死相缠间灌入,“杳杳,等我回来。” 虞绾音神思空荡,嗓音绵绵无力,听来发虚,“我等你回来。”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时节,城中赶在深冬来临之前将大多数屋舍修缮完成,准备过冬。 寒霜凛冬时节并不平静。 不过好在,前线是一封又一封的捷报传来。 戎肆出兵启程,虞绾音算好了日子。 等到第五封捷报传来的深夜,恰逢年节,城中一片欢庆。 秦鸢进来的时候,虞绾音还倚在窗边翻那封捷报。 从前只盘踞一方,在方寸领地之间蛰伏的猛兽,被打开了牢笼,离开了丛林束缚,气势汹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而打开他身上禁锢牢笼的人是她。 捷报字眼都能感觉到势如破竹的凶性和血性。 仿佛能看到刀枪棍剑之上起兵征战、气沉凶悍的枭雄势起。 她养成了一头乱世年间最勇猛的狼王。 她把他送行到这里,仁义恩怨两清,她得走了。 秦鸢唤了她一声,“女君,该启程了。” 虞绾音这才回神,她将战报合拢放在一处,灭了灯盏,起身道,“走吧。” 第57章 虞绾音没有太多要收拾带走的东西。 带多了不方便赶路,除了日常衣物和用的,就是一些零散物件。 她在自己的妆匣边站了一会儿,带走了那一只玉玲兰。 深夜,秦鸢引开了值守侍卫。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从后院小巷之处离开。 没入寂静无人的深夜之中。 虞绾音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滚过雪地的声音,才有了些离开的真实感。 城门值守将他们的车马拦下,“什么人?” 严厉冷峻的声音在寒天雪地之中带了几分威慑。 秦鸢出示令牌。 虞绾音轻轻攥了一下裙摆。 侍卫看见是虞绾音的指令纷纷恭敬许多。 本身他们依从主公的命令,对于虞绾音的要求和身边人的日常出行从来不做任何限制,只是按例询问了一句,“女君叫您出去,是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女君有东西落在上一座城池了,叫我去取一下。” 侍卫应声放行,“女公子路上小心。” “好。” 车马离开城池格外顺畅。 直到他们走远,才在悄无人迹之处改道。 虞绾音掀开车帘,看着远处月明星稀,雪色澄明。 地面雪光将天色映照得透亮。 她趴在窗边,看着那座小城从视线中慢慢消失。 想起阿姊说家里有天山淞雪,水月镜泉。 雪山冰晶高耸入云,青松郁郁葱葱,即便是冬日也挺拔秀丽。 山间云雾渺渺,犹如冬日瑶池仙境。 他们冬日欢庆节日,会在自己的帐子和屋舍上挂满各式各样的彩带。 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大地上,用鲜活的人烟气息做雪地丝绣。 她的母亲被迫背井离乡来到中原后,就永远离开了故土。 虞绾音这一生都没有涉足过母亲心心念念的家乡。 而在母亲亡故的土地上,也束缚了十数年。 她还是想回去。 不只是有书信里的人间仙境。 还有她的家人。 至于中原的两个夫婿…… 不好带就留在中原好了。 秦鸢听见车后面的动静,喝了一口暖身酒,慢慢悠悠地问着,“这个时候走,您不怕他不打了,找回来?” 虞绾音落下帘子,“第五封捷报送来,他已经打到代州都城外两座城池。” “等发现我走了,再将书信给他送过去,期间日程足够他打进都城。” “身陷代州内部,他不安定了整个代州,出不来。” “等他处理好一切,找出来的时候,足够我在乾宁与他们碰面走了。” 秦鸢听着虞绾音说完,轻笑一声,“女君算得周全。” 虞绾音有片刻的出神。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告诉戎肆她去哪。 不论是往哪里送信,她都没有透露过鄯善。 天下之大,戎肆找不到她或许就不想找了。 不过当务之急,他的要事也不是找她。 兴许等他事务缠身,权柄在手,也顾不上找她。 虞绾音指尖捏到了一团柔软。 垂眸,看到了那一对小雪狮。 * 雪山之上烈日高悬,年节之际,巍峨矗立的王宫脚下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喧嚣厮杀声被城外长风代入城中,城中巡逻的兵将严整肃穆,顺着城门排布开,时不时看向城门口。 厚重的城墙上狼烟烽火绵延不绝,钟鼓鸣罄。 城墙外,守城驻将和赫沉迁回兵马交缠在一起。 守城驻将一刀朝着赫沉砍了过去,砍到了他的刀鞘之上。 两人僵持不下,愈发加码的力道让两个壮汉面目都变得扭曲。 赫沉用力挡开,守城驻将被力道震得踉跄后退几步。 他缓过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疏忽值守,现在陇安兵马已经打进来了?!” “你若是现在归降,应对外敌,君上还能留你一命。” 赫沉压根不停,再度挥刀上前,“现在归降,我还能活命?” “我是个莽夫,但我不是蠢货!” “他踩着我们赫氏的尸体坐拥江山,还要猜忌,还要防备。” “还要我为了他应对外敌,还要杀我,如此贪得无厌之人,我为何不取了他脑袋自己坐在王位上!” 赫沉双目赤红,他万分清楚,自己早就没了退路。 只能杀,杀到最高的位置上。 打回程这段时间,代王起先是加派兵力,要将他们捉拿剿杀。 直到代州城门被戎肆起兵攻破之时,代王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连翻送信想要与赫沉商谈。 许了他许多王权富贵。 但是已经晚了。 察觉到了掌权人的杀意,就没有再当做看不见的道理。 只要他退一步,不知道那来自自己王室的刀会什么时候捅过来。 自己人的刀比敌人的刀更加凶险。 守城驻将接连后退,听着他大逆不道的话,“你简直疯了!” “合该君上要杀你!君上该早早杀了你!在你们占了晏州就杀了你们,也好给你们留个青史功名!” “你他妈找死!” 城门外守城之战烽火燃了三天三夜。 在他国领土征讨肆虐的铁骑在自己国土之上自相残杀。 不知过了多久,进攻声逐渐逼近城门。 城门内众人立马严阵以待,手中刀鞘弹出,刀刃迎着不停震颤的城门。 直到一记重凿撞在城门上! 城中所有兵马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外面的进攻声一下一下撞着城门,被堵压住的城门在接连碰撞中发出沉重的“吱吖”声。 每一声重创都破败一分。 像是无形的大手,缓慢抓紧了城门内所有人的神经。 每撞一下,都收紧一分。 直至完全绷断! 轰隆的破门声与呐喊声回荡在原本寂静的城中。 然而打进来的人,不是赫沉。 城门内众人见状惊得连连后退几步。 望着城门口的景象惊愕的睁大眼睛,仿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乏有人跑去王宫禀报。 戎肆坐于高大马背上,踩过赫沉和守城驻将的尸身,出现在了城门口! 他身影逆着清早晨光,身后是一轮血红圆日。 将男人刚硬的轮廓映照得愈发清晰。 唯独他的面容匿在阴影之中。 整个代州都城瞬间兵荒马乱。 “他们不是打过来还早吗?!” “怎么这就到城下了!” “快去告知君上!” 但不等他们跑出回去,汹涌而入的兵马就踏平了入城长街,追上四下流窜的兵马。 宗承飞刀甩出,径直刺穿了那人胸膛,快马跑过时再一把抽出,“下辈子再去告诉你们君上。” 冲在前面的大多都是晏州兵将前来寻仇,举刀大呵一声,“给我踏平代州!让他们血债血偿!” 应和的“杀”声响彻云霄。 蹿动的兵马从戎肆身边快速冲出。 唯独他停在原地。 两元大将都死于来人刀下,让周围代州兵将一时间不敢靠近他分毫。 甚至连对视都心生畏惧。 戎肆视线扫过周围兵马,定在雪山之下的奢靡王宫上。 而后挥刀催马,朝着那王宫逆流而上! 他不执一言,但山呼海啸一般的压迫感骤然爆发。 迎冲上去的兵马与他混战在一处。 长刀扫过之处,鲜血飞溅。 片甲不留、寸草不生。 凌厉肃杀气息随着攻势膨胀蔓延。 所过之处都逐渐易主。 代州都城的烽火未灭。 鲜血染红了长街。 一路铺到了王宫脚下。 都城之中一片腥风血雨。 宫门破开,接连抵挡的兵马根本扛不住这般勇猛攻势。 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代州领土自打开始征战以来,从来没有被人打到过家门口的时候。 这些兵甲从未想过被攻破的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代王坐在王宫大殿之上,听着宫内的宫人接二连三地前来送战报。 从“君上,他们破城了!”,一直到“君上,他们打进宫门了。” 一旁宫人跪在旁边祈求,“君上,咱们快逃吧。” “现在逃还来得及啊。” 代王嗓音沙哑,“来不及了。” 他撑着额角,俨然一副颓然之势,睁开眼睛看向大殿之外。 殿外青天白日。 赫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代王眯了眯眼睛。 一旁宫人看见戎肆吓得跌坐在地,顾不得代王连忙跑去后殿。 代王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近。 那年轻人身上盔甲被血色烟尘浸透,平添张狂血性。 他大抵是已经征战了多日,但眉宇间不见疲色,只余定而不拔的凶性,朝着这个大殿走过来。 代王有些出神,仍然维持着撑着额角的动作。 今日天气很好。 代州的气候恶劣,少见这样的晴天。 万里无云,日头正盛,这场仗不知道已经打了几个日夜。 从攻进城门之后,他就坐在这里,吃不下喝不进。 戎肆踏进殿中,长刀在地面上磨出零散的火星。 代王看着他,无声轻笑,“我想了许久,怎么会到如今地步。” “怎么我两元大将突然就开始互相谋算。” “怎么我与臣下被接连离间。” “怎么我的大好局势就变成一盘散沙。” 戎肆杀伐过后,嗓音很粗,“是因为你自己。” 代王坐直身子,看着他,“听说你有一位,冰雪聪明的军师是不是?” 戎肆眉骨微动。 “从赫伦进攻陇安落败,我就听说了,你的夫人,是个妙人。” “这么久了,我之所以没走,就是想见见她。” “看看是谁把我和我的臣下算计得团团转。” 代王话还没说完,戎肆长刀捅进他的心脏。 男人双眸瞪大,整个人被这巨大的力道带得身形一晃。 代王知道这件事不可能。 妙人,只有胜者,只有足够强胜的人,才能拥有。 他如今是个输家。 也或许是谁有了她,才是赢家。 能把一带山匪,驯成战场上的枭雄,坐地势起。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代王压过汹涌而来的剧痛,忽而轻笑,“不愿意让我见也无妨。” 他看着戎肆,有意无意地提起,“毕竟想见她的,不止我一个。” 戎肆冷硬的眉宇越收越紧,猛然将长刀抽出。 鲜血从漆黑的洞口泱泱而出,代王身形一晃,不得不撑在身前桌案上。 他动了动唇,很快奔涌而上的血液堵住了喉咙,从唇齿间溢出。 戎肆漠然地看着他咽了气。 凝眉思忖着他方才的话。 大殿之外仍是一片兵刃相接的尖利声响。 熊熊烈火滚过雪山之下的恢弘宫殿,四周浓烟阵阵,风声鹤唳。 王君被斩,残余兵力也再也没有能够抗衡这勇猛攻势。 戎肆所带的兵马渐渐占据了整个王宫。 兵马穿过大街小巷,将驻军俘虏尽数收入囊中。 来往兵将高喊警告着,“勿动民居!” 都城百姓战战兢兢地躲在屋舍之中,听着外面的高喊,才渐渐有了动静。 天色渐晚,直至夜幕降临,雪山脚下风声呼啸。 戎肆坐在大殿上,看着面前的尸身,久久没有回神。 殿外来往兵马一个一个举着火把匆匆而过。 火光从他眸底映过,忽隐忽现、变幻莫测。 戎肆嗅到了浓烈的危险气息,他只知道,楚御一直惦记着她。 但他们毕竟是过往夫妻。 可代王说的,一定不是楚御。 是谁。 深夜之中,一骑兵马穿过大漠荒原,雪山脚下。 踏过城门外遍地尸骸与城中血色,直入城门王宫。 他下马,忙不迭地朝着戎肆所在之处赶了过去,“主公!” 戎肆抬眼,凌厉眸光看到那人手中所举的书信。 兵将跪在戎肆面前,将信件举过头顶,声音发颤,“女君不见了。” 暗夜之中,戎肆的千里马穿过来往人群,径直冲出了代州都城。 宗承在后面追了几步,大喊着,“主公,去哪啊,这还没收拾完呢。” 宿方见追不上,将宗承拦下,“我跟主公去看看,你跟贺郡守处理这边。” 宗承还没等应下,宿方也上马追了出去。 城中还是一片残局,根本离不得人。 几个昼夜轮转。 代州被攻占的消息一并传入大江南北。 战时舆图被时时修改。 一辆车马停在了秘府门前,朝越从车中下来。 门口值守的侍卫看见是他,微微一惊,连忙给府中送信儿。 朝越大病初愈,身体情况还未恢复到与往日一般。 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直到府邸中伍洲闻讯赶来。 伍洲面色沉肃,看见他便上前,“怎么不进来。” 朝越欲言又止,还是被伍洲拉着进了府邸。 伍洲径直将他带到了灯火通明的房间门口,自己先进去禀报。 半盏茶的功夫伍洲出来,示意朝越进去。 朝越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进了屋子。 屋舍内点着檀香。 香雾盈盈袅袅,盘绕在屏风前,勾勒出屏风上的青竹画卷。 一道青松般的身影坐在屏风画卷之后。 只映出朦胧光影,便觉端方清贵。 朝越跪在屏风前请罪,“侯爷恕罪,属下没能找 到夫人。” 屏风后的人沉吟片刻,“过来说话。” 朝越轻声应着“是”,慢慢起身绕过屏风。 他低着头,只能看到书桌上男人纤长有力的玉质指骨,执笔写着什么。 四周安静一瞬,那无声的威压散开。 朝越不得不开口,将此番顺着江陵前去寻虞绾音所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 包括前去代州探寻,被代州兵马捕获,随后严刑拷打他未泄露一个字。 后面不知怎么的被一伙人家救下来,但因一直蒙眼也不知那人家的具体来历。 简而言之,此番一无所获。 还摔碎了夫人的镯子。 朝越取出那被帕子包裹住的玉镯,跪地,呈向他。 那执笔素手停下来,朝越感觉到一股微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他闭了闭眼睛。 此时,楚御看的却不是那帕子上的断镯,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包裹着断镯的素帕。 屋内昏黄的灯火,将那温润眉眼衬得无比幽深。 清贵面容上原本的平静之色在一瞬间崩裂瓦解。 端方撕裂就变成了诡秘的偏执,像是嗅到了什么能让他发作的信号。 楚御出声,“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朝越顿了顿,冷不丁想起那日情景,“是摔碎当日,那户人家里一位姑娘的帕子。” 楚御伸手,朝越便递了上去。 “你说那户人家,在哪?” 朝越凝眉,“侯爷恕罪,我昏睡一场就到了树平,想来是树平方向,方圆二百里之内都有可能。” 那素帕是再寻常不过的帕子,月白色,没有一丁点花纹。 随便一户人家的女孩子,可能都有这样的帕子。 可楚御就是认出来了。 这是虞绾音的帕子! 朝越隐约也感觉出来,楚御好像因那方帕子察觉到了什么,“可是这帕子……” 是在普通不过的帕子。 楚御深吸了一口气,“树平。” “那咱们下一步就往树平打。” “树平方圆二百里、三百里、五百里,都打下来。” “我总能找到杳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便是死了,也得留在我身边。” * 宅院门前,戎肆甩下坐骑,大步流星地闯进了院子。 宿方跑死了一匹马,紧赶慢赶才勉强跟上。 他下马就看到戎肆那匹马跌在地上,胸腹剧烈的起伏着。 若不是这匹千里马一直跟着戎肆走南闯北,体力出众。 怕是此番也得累死在路上。 宿方赶忙叫人把戎肆的马牵到一旁查看。 自己跟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已然不是走之前的模样。 长久没有人住,高挂的红灯笼已经积了灰尘,积雪消融之后看起来有些荒凉。 女君看起来已经走了很长一些时日了。 戎肆径直穿过院落,走向卧房,一下子推开房门。 屋内照旧打扫的青颂被吓了一跳。 她看见是戎肆回来,连忙退开几步。 戎肆里里外外地都不见人影,直直地问青颂,“她是怎么不见了?谁把她抓走的?” “夫,夫人不是被抓走的。”青颂越说声音越低,“夫人,好像是,是自己想走的。” 戎肆剑眉蹙紧,并不相信,“若是自己走的,为何没留信。” 她说要等他回来。 青颂也显得无措,她解释着,“夫人她把自己常用的衣物和一些重要的东西都带走了。” 戎肆踏进里屋,然后在桌上。 意外看到了青颂收拾出来的一瓶……避子药。 戎肆脚步蓦的定住。 浑身上下如坠冰窟,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几乎是同时,临行前的那几日,虞绾音对他超乎往常的顺从与体贴再度涌入脑海。 跟进来的侍卫也道,“那晚夫人很早就休息了,只有秦鸢一直陪着她。” “那天守城侍卫说,秦姑娘深夜离城,说是夫人有东西落在上一座城里了。” “因为您说过,女君下令都得应,他们就放了行。” “那晚之后就……” 戎肆听着牙根发痒。 他长久地没有说话。 耳边只是一遍一遍地响起她说的,“我等你回来。” 小骗子。 这是第三次了。 把他耍得团团转。 第58章 虞绾音此番离开,走得干干净净。 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她要去哪,甚至连平日里最为亲近的青颂都没有透露一星半点。 卧房里的东西她留了一大半,妆匣里的东西没有带走太多。 倒是带走了那一枝玉玲兰花簪。 戎肆都不知道该说她是有良心还是没良心。 上一回那空荡荡的宅院,他一番寻找还能找到在偏院秋千上的人。 告诉他,说是收拾好东西等他启程,这一回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虞绾音曾经爱在窗台边摆放的小雪狮早就已经融化干净。 被太阳晒过,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就像她一样。 戎肆坐在空荡荡的宅院里,从城门到宅院的侍卫一个一个上前说着虞绾音离开前后的异常。 但是都大同小异。 戎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简言之就是她走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筹谋着离开。 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消失在了他的领地之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戎肆想不出来,毕竟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表露出过她想要离开。 唯一的异动,就是最开始。 她送了一封信给陇安郡守。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怀疑过她。 现在看来,那只小狐狸十有八九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布局。 引出他的疑心后彻底打消。 让他以为,她是真真切切地想要与他好好过日子。 他将什么都放开,让她精心铺就了一场离开他的暗局。 戎肆缓慢捏紧手里那个瓷瓶。 难怪后来,她不再拒绝他的索求。 他还以为她是喜欢了。 没想到都是假的。 就她那个身子骨,还敢吃避子药。 她不知道他一直用药压瘾,那药效作用,根本不用她避子。 不论想或不想要他的东西。 都不肯跟他说。 就这么嫌弃他的东西,就这么讨厌他,就这么不想跟他有牵扯。 他好不容易给她调养到现在,她哪怕损害自己的身子,也要吃这个,与他装成表面和睦,让他放低戒心,好让她跑掉。 这样的世道,上安城早早就被北蚩占了,她去哪。 真就不怕被北蚩人抓住去做共妻。 遇到危险怎么办。 被坏人欺负了又怎么办。 她到底有没有一日真的把他当做夫君。 她该不会想的是,帮他出谋划策,给他乱世中的主动权和筹码,好处足够多,她跑掉他就不在乎了。 真他妈天真。 戎肆脸色难看,看得众人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宿方问着青颂,“你与女君常常呆在一处,可知她还有没有其他去处?” 这倒是把青颂问住了。 “女君除了上安之外,没有其他去处了。” “眼下,上安肯定也不能去了。” 虞绾音的家人如今也都下落不明,况且青颂所知晓他们的关系,她更不可能去投奔虞府的亲戚。 戎肆冷不丁开了口,“那先打,打去上安。” 周围人都愣了愣。 宿方以为自己听错了,“主公,那里现在是北蚩……” 戎肆眸光沉郁,“就是天王老子在那也打。” 戎肆焦躁的火气与无穷担忧,混合着长期以来被药物积压的欲望迅速下坠成无底深渊。 他瞥了一眼手里的避子药。 不想跟他有牵扯,不要他的东西。 等他找到她,非得给她灌满! * 冬末春初,山间积雪消融。 行进路上偶尔能看到结冰的溪流慢慢皲裂,化开一块一块的四方冰凌,顺着源源不断的水流下山。 冰块碰撞间,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很是好听。 虞绾音她们的脚程并不快,毕竟两个女子上路以安全为要。 现下中原境内又是战火纷飞,秦鸢挑的都是尚且没有战火的领地。 也特意避开北蚩所占领的地方。 因此绕了很大一个弯。 无可避免地需要经过许多山林。 但秦鸢一般不会在山里停下,山里未知太多。 穷山恶水的刁民,出来觅食的野兽,碰上哪一个都不好解决。 秦鸢通常会驾整夜的车,一路直接走到城里,再行休息。 虞绾音睡醒已然天色大亮,看着秦鸢还在赶路,“你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会儿?” 秦鸢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周围山路,“过了这段路,就好走了,等中午吧。” 虞绾音简单地答应一声,坐在马车中左右看看。 然后先给秦鸢铺了个位置。 约么午间,她们将马车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密林里。 简单吃了点东西。 秦鸢看着东边的方向,“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到禄阳。” “禄阳现在是燕州地界,尚且算是安宁。” 虞绾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山边还有零星的薄雪,在日光下 滴答滴答地融化。 她隐约记得几个月前禄阳还不是燕州地界,“燕州扩得这么快?” “归降的多。” 外邦入侵的节骨眼,许多地方还是怕打仗。 若是归降能免于灾祸,多半会选归降。 虞绾音了然,吃完手上的东西,“燕州现在是谁在管辖啊。” 秦鸢思索片刻,“听说也不是原来的那群人。” “燕州起兵之前,内部也有些动乱,具体不清楚。” “但后面,这个新侯爷,好像姓楚。” 虞绾音一面净手,一面听着,“姓楚。” 她听到这个也没有当回事。 只是在想,之前燕州好像是小周侯。 这么看来的确是易了主。 不过在这等朝局瞬息万变的当下,这种事也不奇怪。 虞绾音收拾好,正好秦鸢也吃完了饭。 虞绾音提起裙摆坐在了马车里侧的床榻边,朝着秦鸢拍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位置。 “你在这边,我在这边。” 秦鸢很少跟旁人一起睡,这会儿显得很不自在。 她犹豫了下,“不然我直接赶路到下一座城,咱们再休息。” 虞绾音不等她说别的,拉她坐到床榻边,“你都一夜没睡了,后面还有几个时辰。” 秦鸢被她硬是拉过去,坐到她身边更是奇怪了,“那个……” “先休息。”虞绾音不应她,将她拉下。 卧榻被虞绾音分成两个部分,即便秦鸢是睡另半个部分,但还是能闻到那似有若无的铃兰幽香。 这是女孩子香香软软的床榻。 秦鸢暗自思忖,从前那个匪贼过得什么好日子。 秦鸢想着想着就睡沉了。 到了时辰,虞绾音爬起来,看她还睡着,多少没忍心把人叫起来。 毕竟秦鸢一夜未眠,现在能多休息一会儿也好。 要说赶马车,虞绾音想,应该跟驭马也差不了多少。 她轻手轻脚地挪到前面坐好,拆下来拴马的缰绳,鞭子试探性地轻轻抽在了马背上。 前面马匹受惯了秦鸢的重手劲,冷不丁被这么轻的抽了一下,还有些不适应。 它简单挪动了几步,等虞绾音下一鞭子抽过来,动作才大了一些。 后面的路多是平路,也不存在什么危险不危险的。 虞绾音动作轻,那马走得也很慢。 不过她们这会儿反正也不着急。 虞绾音还是第一次坐在这里看外面的光景。 周围多是冬日里的田地,还没到开始耕种的时候,草地新芽冒尖遍布在雪地之中。 空气中是积雪浸润泥土的清新气息。 凉风拂面很是舒服。 秦鸢在这摇摇晃晃又轻轻缓缓地赶路节奏中睡得更沉了几分。 直到忽然之间,“哐当”一下,秦鸢蓦的从睡梦中惊醒! 她几步上前掀开帘子,“女君”话刚喊出来。 就看见虞绾音坐在马车边,不太好意思地看向她,俨然一副做错事了的样子,“咱们马车,好像被我引到水坑里了。” 秦鸢大松了一口气,“你没掉进去就行。” 她干脆利落地起身下车,检查了一番车轴,没事。 无非就是这一块雪水都化了,路面泥泞不太好走,一个不小心滑到水坑里。 走镖路上常见。 秦鸢在车轮后面垫了个石块,换下来虞绾音的位置,让她回去休息,“怎么没叫我起来?” 秦鸢说着,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马背上。 那匹马刚习惯虞绾音的轻劲,冷不丁被重抽,打了个哆嗦,一下子蹬起腿来跑了出去。 不过眨眼间,就离开了泥坑。 马车只一下颠簸就脱离了困境。 虞绾音掀开帘子,看着他们的车马离开了水坑,还是很不好意思,“我看你睡着,就想不叫你了。” 秦鸢闻言,无声低笑。 她的确是个有些招人的小女娘。 软绵绵的心思听来,让人恨不得抱在怀里揉弄一番。 说起来,秦鸢怎么这么不相信虞绾音说的,她走了,那个匪王能善罢甘休。 不过,再怎么不善罢甘休,他们也已经到了燕州地界。 这里的领头是姓楚的。 戎肆现在作为一方领主,不能随意出入他国领地。 要是找来,得先跟姓楚的打一架。 她们赶在天黑之前,顺利到了禄阳。 在禄阳休息了一晚上。 她们照旧,第二日上街采买,准备好下一段路程所需要的东西,休息一晚上第三日启程。 要是遇到战事,就多停几日看看风向。 禄阳的确因为归降快,没怎么经历过战火。 城中与寻常时日没太多区别,只不过偶尔会传来些战火之地的消息。 虞绾音上街,换了一身她往日里不常穿的黑衣,带着黑色帷帽出门。 但凡与她相熟的人,都知道她素爱白,不爱穿黑。 也减少了有可能被认出来的风险。 虞绾音和秦鸢简单地买了点吃食和用度,远远地看见一群人围在布告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她们凑过去,先看到的是一张重新绘制的舆图。 这张舆图,比起虞绾音在上一座城池里看到的又生出了许多变动。 而上安完全被攻占! 原本已经归属于北蚩的上安,被重新标画。 打上了陇字标记。 戎肆竟然从北蚩人手里,抢回了上安的领土。 虞绾音看得怔愣许久。 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秦鸢也道,“他竟抢回了上安。” 虞绾音抿唇,“你看我说,他有了正事要做,就不惦记着找我了。” 秦鸢点头,道理看上去好像是这个道理。 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整个舆图之上,先前还各自独立的小州郡国要么归降,要么落败被吞并。 三家逐渐扩充,彼此蚕食。 逐渐布满了图纸。 每一家的舆图领地都逐渐扩大。 天下逐渐形成三分态势。 北部燕州,西部北蚩,南部以陇字为代。 戎肆将整个郢州都收入囊中,以不可抵挡之势迅速北上,来势汹汹。 而周围百姓议论的正是南陇。 “这南边打得快啊,这么快把郢州也给占了。中原九州,他如今占了三个。” “郢州什么时候出了这勇武之辈,挡住了代州,还抢回了自家领地。若是早一些,兴许也不至于让北蚩打进来。” “这样强盛的进攻,他不会打上来吧?” “不好说,看着势头挺猛,非常人能挡。” “打上来,就得跟咱们楚侯一较高下了。” “咱们侯爷也非软弱之辈,若说领土还要比他多一些,怎么也占些优势。” 虞绾音听着他们议论。 一会儿楚侯,一会儿又是南陇枭雄。 她被这两个称呼夹在中间。 不知怎么有些心烦意乱。 兴许其中一个是她曾经的夫婿。 她看上面燕字舆图同样势大。 但其实这两个相对于北蚩的舆图来说,还是有些劣势。 舆图上还是有些零零散散的地界没有归属于这三家。 其中就包括她将要去的乾宁。 乾宁所处的地界现在的境况就属于,州郡当权者跑了,一片无人掌管的散碎之地。 有点类似于被大军压境又被郢州放弃的陇安。 谁来管都行。 但是没有人想管。 从乾宁目前位置来看,还是距离燕州更近。 四面八方围聚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虞绾音跟邮差要了一个时下的舆图,就和秦鸢退了出去。 她们准备好启程的东西,继续赶路。 虞绾音坐在马车中,翻看着当下的舆图境况。 将她所要去的“乾宁”标画出来。 又顺着乾宁和远处的鄯善描出路线。 但现如今鄯善与中原被北蚩完全分隔开。 在舆图上甚至都没有被他们标记出来。 也就是虞绾音凭借自己先前印象中鄯善的位置,将鄯善标记好。 也不知道阿姊和姨娘此行是不是顺利。 看着如今中原的局势,怎么也是不会太顺利的。 兴许是这段时间,他们都在路上,各自的行踪不定,所以虞绾音基本也没有再收到过阿姊和姨娘的来信。 虞绾音想着,鄯善和北蚩其实早有往来。 上次回信,他们既然已经踏入了中原领土,那想必从北蚩那边穿过,他们也早有经验。 应当是可以顺利到达的。 虞绾音想起来就问着秦鸢,“上次你见到他们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我出关之前去驿站归档,准备去鄯善之前,正好碰上。”秦鸢回想着,“驿站掌柜说,有一个女公子不久前也在那边归过档,她当时想要送的信是送到上安,但是上安已经被北蚩攻占了,她就留了个卷宗在驿站,刚好与我要送的人名字一样。” “驿站掌柜搭了个线,便寻到了他们。” “那个女公子收的信件,说出了鄯善那边家的位置,还有你家里人的名字,问什么都能答上来。” 虞绾音细问了一番身量样貌,问过之后,又觉得自己已经许久不见阿姊。 问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 不过还好,她还记得鄯善的长乐曲。 虞绾音趴在马车窗口,百无聊赖地翻看手里的玉哨。 她想着许多,她到乾宁与姨娘阿姊碰面的场景。 那一定很开心。 * 沿路之上新草冒芽,枯山蒙着一层嫩黄新绿,春枝破晓,花开遍地。 虞绾音在二月春初如期抵达乾宁。 可惜不巧,在她入城之前一日。 燕州大军就压到了乾宁城外。 虞绾音下山的路上,掀起车帘远远看了一眼。 就看到了密密麻麻整齐排布的军队,驻扎在乾宁东侧十里之外的地方。 黑压压犹如乌云过境,只是看一眼就有些令人心惊。 高大巍峨的城墙上驻守将士整齐排列,手执长枪,威严肃穆,严阵以待。 乾宁城门口,准备入城的百姓皆是人心惶惶,踟蹰在城外,不知这会儿该不该进去。 秦鸢前去打探了一番。 回来告知虞绾音,“燕州楚侯兵临城下,这阵子前来与乾宁郡守商谈。” “但是也不知商谈情况如何。”这架势看起来,虽是打进来也有可能。 秦鸢看着外面的光景,“我们进城吗?”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商谈,他们多半没有打算轻易进攻。” “若是乾宁郡守想要归降,那应该不至于打起来。” 燕州势大,乾宁郡守是多想不开要跟他们打。 虞绾音坐在车上思量许久,“进城。” 不论如何,她答应了姨娘他们在这里等。 秦鸢低低应了一声,催马走向城门。 乾宁城门口值守兵马将入城车马拦截清查。 守城的将士来往频繁,走动间身上铠甲和兵器震颤碰撞。 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虞绾音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不自觉地攥紧腰间的玉哨。 等他们走到城门口,马车前传来将士的呼喝声,“车上人下来,查车!” 秦鸢下马,转头走向马车边,掀开车帘,“夫人。” 虞绾音扶着她的手臂,带着黑色帷帽从车内探身出来。 守城将士盘问着姓名来历,“入城做什么,什么时候走。” 虞绾音一五一十地回答。 陇安先前也做过这样的筛查,她了解,因此也知道,这个时候他们并不是要真的排查她的来历和身份,他们也查不到。 只不过是确认她对于乾宁没有危害罢了。 上车的将士检查了一番没有特别的物件,便下来准许她们通行。 虞绾音顺利过去,轻轻松了一口气,踏入城门之中。 秦鸢领着马车跟在后面。 不成想虞绾音还没走两步。 忽然长街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高喊,“官差办事,闲杂人避让!” 飞驰而来的马被出城的队伍围挡住,那人绕开出城队伍,等看到虞绾音时,马匹已经冲到了她面前! 那人一惊,但俨然来不及勒马。 秦鸢反应快人一步,二话不说上前推开虞绾音。 几乎是同时,后面一枚暗镖飞来,刺中那人身下马匹! 那匹马被惊得扬起马蹄,避开虞绾音和秦鸢,连人带马重重地摔在地上。 街巷口一阵人仰马翻,烟尘四起,惊叫连连。 而他们旁边,一辆马车正好停在出城的关口。 与那飞镖飞来的方向一致。 马车内清帘掀起,传出一道冷隽磁音,“你们乾宁官差出门,就这么莽撞?” 虞绾音刚搭上秦鸢的手要起身,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汗毛直立! 这是…… 楚御的声音?! 第59章 虞绾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楚御。 她心跳一滞,不自觉地抓紧了秦鸢的手。 秦鸢察觉到她收紧手指的动作,还以为是摔疼了,“夫人,可是摔到哪里了?” 一旁的随行侍卫大抵是有人听见了,走上前帮虞绾音查看伤势。 但是来的人,是伍洲。 伍洲走到她面前,看着这个带着黑色帷帽的女子,刚要伸手搀扶。 虞绾音却下意识躲了一下。 伍洲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又礼貌地收回。 秦鸢将虞绾音扶起来。 伍洲才问,“这位夫人可有受伤?” 虞绾音摇了摇头。 她站在原地踟蹰了很久,眼帘微抬,却又不太敢看向那个方向。 就在虞绾音出神之际,就听到乾宁郡守下来大骂那个将士,“怎的如此莽撞,往日里本官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若不是楚侯出手及时,岂非要伤了这位夫人?!” 矗立在一旁的百姓围聚在一起,看着郡守训斥那位将士议论纷纷。 虞绾音在一片喧嚣中又听到了一句“楚侯”。 这接二连三的隐含消息让她有些恍惚。 她心底反复呢喃了几遍楚侯这个称呼。 有些难以置信。 一路上,她大概听到了太多次楚侯与戎肆并行的名号。 是她想得那个楚侯吗? 郡守骂完侍卫,转头走向虞绾音,“夫人摔得不轻,不如随我们一道上车,让医女检查下有没有伤势。” 虞绾音连声拒绝,“不必了,我没有伤到实处,还有些要紧事。” 她简单行礼,“多谢郡守关怀。” 她说着,拉秦鸢离开。 马车之中,那面如冠玉、气质矜贵清冷的男人闻声抬眼。 他视线描摹过那身水墨黑裙,和朦胧模糊的帷帽,视线随着她离开。 衣裙掀动又柔婉气沉。 远远看过去,连身形都有几分相似。 虞绾音能感觉到身上那有些挥之不去的视线。 直到她们离开了那片人群,才从她身上消失。 她确认了许久楚御还活着这件事。 但当他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她非常清楚他们是不能相认的。 凭借虞绾音对楚御的了解。 他遣了朝越去寻她,倘若找到她,他就不会让她再离开。 虞绾音想到了曾经被禁锢的无数个夜晚,他绞紧她,纠缠她。 挑起她的每一寸感官,让她感受着他的存在,说得都是,“好想把杳杳藏起来。” “藏起来,只能见 到我一个人。” 何况她已经嫁了旁人。 在他出事三天之后。 倘若让他知道了,怕是当真是要发疯把她藏起来。 他会不会折磨她,惩罚她的背弃。 那想必是会有些难熬的。 虞绾音不想冒这个险。 不论如何听上去他们好像都不太适合再见面。 兴许他过不了多久,就和戎肆一样,忙着就正经事忘了她。 然而,就在虞绾音自以为掩藏得天衣无缝之时。 车马走过,余留一片狼藉的城门入口,伍洲正要折返回去,眼尾余光瞥见了地面上那不小心掉落的精巧物件。 伍洲凝眉捡了起来。 另一边出城队伍开始行进,四周百姓逐渐被遣散。 伍洲走上前,将捡到的东西递给楚御。 那枚沾了零星尘土的玉哨,赫然出现在楚御视线之中! 楚御微微一怔,立马伸手拿了过来。 他不可能不认识这个。 这就是他专程留给她的东西。 若说刚才还只是觉得像,那现在楚御完全可以肯定是! 楚御轻撑了一下身子,是要起身的动作。 但却在反应过来什么之后,又恍惚不安的坐回。 所以,方才她认出他来之后。 急着躲开了,是吗。 乾宁郡守看着楚御温沉的面色出现了一丝裂痕,还以为是楚御因他们而动怒,一时心慌不已,连忙道歉,“今日之事,实在是事发突然,本官也并不知晓那人怎的如此莽撞。” 楚御轻轻收紧手指,将那枚玉哨捏在掌心。 清音隽永,说出来的话却是,“郡守不知,那便是他不顺管教,杀了吧。” “是是是……”乾宁郡守答应着才发现不对,“杀了?” 无非是冲撞了一个妇人,就要杀? 楚御并不多说。 他的车马出城就把乾宁郡守赶了下去。 乾宁郡守茫然地看向城门口。 却发现刚刚那个差点冲撞了虞绾音的侍卫早就没了踪影。 有侍卫急匆匆地赶来,“郡守,那边,那……” “什么事啊,不能好好说话。”郡守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顺着他们的示意走到了城墙脚下一处。 赫然看到连人带马的尸身安静地躺在角落里。 鲜血淋漓。 乾宁郡守浑身绷直,瞬间吓晕了过去。 城外马车内,伍洲小声道,“先前还想着,再往南部就是北蚩和南陇的交界处,不好打去树平找夫人,不成想夫人先来了。” 伍洲觉得这是喜事,好容易找到了夫人。 但如今氛围却不尽如此。 伍洲看了看楚御的脸色,“侯爷,要去把夫人带过来吗?” 楚御静静地看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川,将那玉哨也浸了几分指骨的温凉。 他缓慢研磨着指尖玉哨,像是磨着什么人。 力道并不轻。 连玉质指节都泛着白,仿佛能把玉哨捏碎。 她一定比他先发现是他。 可她为什么不认他。 先前隐秘疑虑再度浮现在眼前。 就像是,她先遇到朝越,明知道那是朝越。 甚至可能知道朝越就是他遣去寻她的,为什么不认。 若说之前,楚御还觉得她兴许是有顾虑,或者是被人胁迫了。 那现在呢。 方才总没有人胁迫她。 为什么。 伍洲见主子许久没有应声,也不敢搭话。 楚御端坐在马车之中,越发幽暗的思绪将他一点点吞噬。 他曾想过千百种与她见面的情景,却从未想过这般相见不识的样子。 先前久寻不得的担忧、焦灼、阴郁与方才乍见时的恍惚、暗喜混合而成难以言喻的独占念想。 她的回避瞬间引燃了他压抑的阴鸷恶欲,将理智吞没。 杳杳真的很不乖。 让他担心成这样还要躲他。 他想她。 想要她。 想要与她诉尽那几近癫狂的痴妄。 或许会吓到她,但是没关系,他能哄好。 她怕他,躲他。 杳杳该罚。 长久之后,楚御阴鸷幽凉的嗓音响起,定定地看着某一处,“无妨,这个丢了,她就不得不来找我。” 城中虞绾音直到与秦鸢寻到了客栈住下,才慢慢回过神来。 秦鸢收拾着东西,看虞绾音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问,“吓到了?” 虞绾音缓了缓神,还是那挥之不去的不安,“有点。” “那匹马太急了,跟赶着去投胎一样。” 秦鸢也有些不满。 在人多的地方这样跑,真是生怕撞不到人,“想来这些人平时就这样。” 虞绾音被吓到却不是因为那匹马,她沉默片刻,有意无意地提起,“那个楚侯,今日是来与他们商谈的,怎么还出了城,是没谈拢吗?” 秦鸢想着也是,“我去问一下。” 若是没谈拢,打起来就是另一件麻烦事。 秦鸢离开之后。 虞绾音很快又开始出神。 楚御应当没有认出她来。 她今日穿得与往日区别很大,还带了帷帽。 他们之间又隔了很长一段距离。 不至于能认出来。 即便是这样安慰了自己,虞绾音还是有些不安。 说实在的,好不容易知道楚御尚且没事,她该去与他问询几句。 只是他们关系不一般。 楚御那个性子,实在是让她不敢。 虞绾音不得不压下心绪,往好处想,楚御现在是楚侯,名声权势在手,不差她一份关怀。 何况她也到了和家人约定的地方。 这才是她当下的要紧事。 虞绾音想着,安稳下来。 从包裹之中寻了纸笔。 她打算写一封信,看看能不能送给阿姊。 告诉他们,她已经到了。 顺便探探阿姊那边的情况。 虞绾音写完,正好秦鸢打探回来。 秦鸢和楼下掌柜聊了许久,回来口干舌燥地喝了一口水,与她说着打听来的消息,“掌柜的说,没那么简单,但也不至于会打起来。” “这个乾宁的郡守滑头着呢,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处于关键之地。” “乾宁说实在的物资富庶,是个好地方。但是这个郡守知道自己有价值,不会那般轻易的谈拢,但他也不会想要开战。” “他估计是想耗上一阵,谈个对自己最有利的局势和价钱。” 虞绾音听着,“这种时候了,还想着这些。” 秦鸢靠在一旁,“谁说不是,一群老滑头。” 虞绾音若有所思地看她,“你希望楚侯掌管这里?” “今日瞧着是比这郡守靠谱些许,主要我不想打仗。” 秦鸢是个生意人,怕麻烦。 “我也不想。”虞绾音写好书信,收起来,打起来能顺利回家的可能就又小了一些。 不过楚御要是掌管了乾宁,会时常碰见他吗。 像今日一样。 很快虞绾音就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碰上也是偶然。 她今后少出门不就是了。 等阿姊他们来,她就跟他们走了。 虞绾音摒弃那些莫须有的胡思乱想,拿着信件准备出门去驿站。 临出门前,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玉坠。 不似往常一样伸手就能摸到。 虞绾音这回一下子抓了空! 她的身子僵了一瞬,佯装镇定地低头去寻。 但此时她的腰间空空荡荡,没有一点玉坠的影子。 * 战火纷飞硝烟弥漫过后。 一座城池之上的“蚩”字旌旗倒下,换上了“陇”。 城墙之上再度驻扎起了汉人将士。 城门门匾被摘下来擦干净重新更换上去。 城内被北蚩踏足过一轮,原本的还算漂亮的城镇变得满目疮痍。 耳畔是一阵阵巡逻脚步声,声声铿锵,整齐有素地在长街上走过。 巡逻分两批,一批巡视城内安危,另一批与往常一样,帮着城镇重新修缮。 他们时不时能从宅院中、地窖里发现躲藏的百 姓。 起先这些百姓被发现还心惊胆战,以为自己要被抓去做徭役。 不成想他们是来帮自己修屋子的。 粮食棚照旧搭着,只不过周围再没有那道柔婉的身影。 有百姓领到救济粮,道谢询问,“如今救养主家是谁?” 施粮兵将纷纷道,“我们女君。” 但是不见女君踪迹。 只剩一个流传在百姓口中,听来就平和安定的称呼。 戎肆坐在炉火边,给面前火堆添了一把火。 火势瞬间腾起! 戎肆纹丝未动,静静地盯着那升腾而起的火势。 擦干净手中长刀上的鲜血,又滚过烈烈大火。 火堆燃烧时不时响起迅猛的爆裂声响。 戎肆却好似纹丝未闻。 他垂下眼,眼底暗火随风而动。 宗承从屋外走进来,踟蹰着禀报,“主公,还是没有女君的踪迹。” 岂止没有踪迹,连风声都没有。 哪怕是沿路询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君样貌的女子,都没有问到。 现在他们能涉足的地方已经寻完了。 戎肆不做声,盯着某一处出神。 长久之后,他将擦好的刀放在旁边,收入刀鞘。 利刃刮过刀鞘发出一阵寒凉震颤声。 透着几分尖利凶险。 和它的主人一样。 戎肆看着那灼烧生旺的火苗。 他们一直觉得虞绾音除了上安,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和可以依靠的亲眷。 但始终忽略了一个人。 楚御。 他为什么一直没想到楚御。 她离开他,是为了找楚御吗? 戎肆蓦的掀起眼帘,盯上宗承。 宗承被这视线看得不寒而栗。 戎肆沾血的薄唇轻启,嗓音浑厚而杀机四伏,“燕州,打到哪了?” * 北蚩现如今仿佛不着急跟戎肆抗衡。 反倒是吃掉了不少北方城池几近和燕州并临。 城池守地三方皆是此消彼长。 夜晚营帐里外将士前来通禀那些失守的城池。 北蚩王沉吟片刻,也不甚在意。 胜败乃兵家常事。 没有人会为战时的几座城池而自乱阵脚。 北蚩王手中还翻看着代王殒身之前,送来的信件。 代王将戎肆反击代州进攻,一直到他们是如何用奸计挑拨了他的王室关系和臣子的忠贞之心。 都字字句句写得详细。 而这个谋划之人,就是戎肆的夫人。 夫人……江陵匪寨。 北蚩王手边是另一封信件。 上面字迹娟秀,写着她那时身处匪寨,询问阿姊和姨娘可否前来。 去接她的位置,就是江陵。 他也是近来频频收到关于戎肆的战报,才将这两处联系到一起。 江陵匪寨的夫人。 这个戎肆。 原来是她的夫婿。 难怪那封信件,是从江陵送来的,不是上安。 上安寻不到人,又接到了这封信,等送回信件之后,他就已经改道东进乾宁。 所以他也没太执着于守住上安。 北蚩王不知第几遍看这封信件。 闲暇时再翻出来看一遍,还是能体味到那聪慧佳人令人沉醉之处,“原是她教养出来的狼,难怪这般勇猛。” 北蚩王也不怪他,“是个可塑之辈。” 恰巧此时,营帐外有人前来送信。 差使将信件呈到北蚩王面前,“君上,她已经到乾宁了。” “在等您。” * 春日转暖过后,雨水多了起来。 一连两日下雨,虞绾音顺着城门也找了两日,始终不见那玉坠的踪迹,她与秦鸢甚至还盘问了周围路过的百姓以及当铺。 会不会有人捡走变卖了。 但依然没有找到。 若是没有掉在城中,那她们只能往城外找。 等大雨过后,她们才好上山。 虞绾音想过最坏的一种可能。 她的玉坠被楚御捡走了。 乾宁城外草木渐渐繁盛起来,山路渐青,绿水潺潺而过。 虞绾音跟着秦鸢一道走上去。 即便是能上山,这天气也不算太好,阴云遮天蔽日,四处雾蒙蒙地看不分明。 毕竟虞绾音有印象入城前玉坠还在,她也不可能掉得太远,便在附近的山路上找。 被大雨冲刷过的山路泛着一层层清新的青苔香气,虞绾音越找心底越凉。 怎么看着都不像是会有的样子。 秦鸢手里拿了一根木棍,四处戳戳划划,“这个东西很重要吗?” “重要。”虞绾音踩过一层层石阶走上山。 山间泥泞无可避免地沾染弄脏虞绾音的裙摆,“不过实在找不到就罢了。” 信物虽是接她碰头用的。 但想必不用这个,应当也不至于找不到人。 重要的是一个念想罢了。 她们找到半路,头顶阴云翻滚起来,偶有轰隆雷声隐隐作响。 秦鸢仰起头,正呢喃着,“是不是要下雨了。” 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头顶砸落。 秦鸢没忍住,“我这破嘴。” 虞绾音连忙撑开手里的油纸伞,和秦鸢准备下山,“这山里的天气一时一个样。” 她毕竟也在山里住了许久,但是也知道,山里的雨水下下来,打伞基本上是遮不住的。 “咱们寻个地方躲一躲吧,兴许一会儿这片云过去了就停了。” 秦鸢想起来,“方才咱们上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下面有个竹屋客栈。” 虞绾音听着也只能这样。 大雨瓢泼,仅仅靠打伞完全躲闪不及。 她们匆忙下了一段山路,看见那个竹屋客栈便躲了进去。 许是下雨的缘故,客栈之中很是冷清。 客栈小二走上前,“两位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秦鸢扑了扑身上的雨水,她身上还好,常年走镖的人,衣服材质特殊,不是特别容易沾水,扑掉就能好一些。 转头看虞绾音就不行了。 虞绾音身上的衣物见了雨水就略略沾湿在身上。 秦鸢觉得不太行,“住店。” “带这位夫人寻个屋子,我们坐上半日,天黑前再走。” 店小二答应着,领她们去了后院。 秦鸢环顾四周,发觉这个竹屋很新,她隐约记得,他们三天前下山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个屋子。 但仔细一想怎么可能。 兴许是有,但是她忘记了。 店小二很有眼力见地寻了个火炉,添上炭火放在屋子里。 秦鸢生旺了火势,与虞绾音说着,“你把衣服先换下来烤一烤,别一会儿受凉了。” 店小二与秦鸢说着,“今日店里没有别的客人,屋舍空余很多,姑娘你去隔壁屋子也烤一烤吧。” 秦鸢看向虞绾音。 虞绾音示意她过去,“你也歇一会儿吧。” 秦鸢答应着,“那我一会儿来找你。” 虞绾音擦了下脸颊上坠着的水珠,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沾湿的衣裙贴在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身形轮廓。 秦鸢出门之后,虞绾音挂上门栓才慢吞吞地解开裙带,只是一拉开,便能看到被遮掩在黑色薄纱之下那抹雪白。 她一点点把外衫褪下。 屋外细雨泠泠敲打竹叶,竹影映衬在薄窗之上,摇曳不休。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余火炉燎旺,在昏暗阴雨天带过影影绰绰的微光。 而此时,屋舍内竹纹屏风之后。 苦等多时的男人静默而坐,撑着额角睁开了眼睛。 第60章 水墨云烟裙衫从雪肩之处落下,坠在她的臂弯。 一团墨色根本遮掩不住那羊脂玉般的沁白。 纤细修长的脖颈处一根细细的绳带牵拉着那团圆润饱满。 隔着屏风围挡,窈窕身形若隐若现。 她将沾了雨水的长发拆开,瀑布青丝蜿蜒垂下,浓黑与白相互映衬。 是极致的勾魂摄魄。 楚御发觉,黑也适合她。 越是乌沉的墨色,越衬得她洁白无暇。 越想让人把她弄脏。 虞绾音只是把湿透的外衫晾在了火炉边,有些潮湿的衬裙就半褪不褪地晾着。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间屋子太大了,空寂幽静。 令人害怕。 因此她没有把裙子全脱下来。 还留了一件挂在身上。 但其实也根本起不到什么遮掩的作用。 反倒若隐若现,更惹人心驰神荡。 虞绾音自己坐在炉火边,喝了一口姜茶暖身。 而后褪下湿透的鞋袜,一并围炉烤火。 屋外繁密的雨声垂打在树林枝叶上,清脆细密,将整座竹屋笼罩在水幕雨帘之下。 与世隔 绝。 虞绾音轻拢衣衫倚靠在美人榻边,不知是雨声催人入睡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困意很快席卷而上。 渐渐吞没了她的意识。 她轻拢衣物的手也垂落下来,搭在榻边。 整个人湿漉漉的,全然是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屋内响起男人的脚步声,朝着那昏睡不醒的人一步步走了过去。 但其实,虞绾音是能听到这声音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了梦境中,明明能感觉到周围发生了什么,可就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甚至也能感觉到,有人停在了自己卧榻边。 那阴鸷幽暗如毒蛇的视线,一点点将她剖开。 熟悉的阴森感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 即便是被这样看着,都开始浑身发软。 楚御站在她身边,视线缓慢地描摹过她的脸颊,身形。 而后坐下。 那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了她鬓发耳侧。 拨开了沾染着雨水的发丝,温润指尖轻轻滑过。 爱怜的轻抚。 从脸颊到下颚、颈肩,再往下。 好似在观摩心爱的宝贝,离开他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受伤。 看起来是没有。 不仅没有。 还比往日更加匀称柔软。 楚御的手停在腰线处,缓慢滑过掂量。 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开始泛红。 血色也比从前要好。 轻轻一碰,困在梦境中的人就不自觉地轻哼一声。 嗓音婉转能滴出水来。 楚御觉得自己应当高兴。 可这会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杳杳好像也比之前,更敏感了。 楚御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也不知她若是醒着,还肯不肯让他这么碰。 楚御不想赌,也不想在久别重逢之际,看到她对他的闪躲或是抗拒。 他只想在能碰到她的时候碰她。 毕竟他们曾经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不是吗。 楚御将她扶起,让她倚在他身上,把她身上半湿不干的衣物衬裙褪下,晾到一边。 手里一块干净柔软的帕子,沾了温水,轻轻擦掉她身上潮湿的雨水。 楚御看着。 这片心衣好像不是她原先的。 是新的。 不过离开这么久,有一件新的心衣应当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杳杳的尺寸,好像也跟原来不一样。 他在她的发窝深吸,满腔的铃兰花香。 没嗅到其他男人的气息。 虞绾音越睡越不踏实,好像有人把她抱进了怀里,身上没剩多少遮掩,贴着他顺滑冰凉的衣物,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温凉的吐息,被那只手擦拭过身子。 而后给她披上了一件貂裘大氅。 大氅绒毛贴在肌肤上,很是柔软舒适。 他的动作很柔和,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也像极了一个人。 虞绾音迷迷糊糊地刚放松下来。 就听到那极其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如鬼魅一般地响起,“是有人碰过这里吗?” 虞绾音浑身打了个寒战。 但是也没能醒过来。 楚御看她抖了一下,捏着她轻哄,“别怕。” 虞绾音刚暖过来的身子刹那间感觉到了熟悉的恶寒。 他越是说“别怕”的时候,就越令人害怕。 楚御覆在她耳边,“所以为什么躲我?” “杳杳不想我吗?” 虞绾音呼吸越来越急促,下意识地埋首进了他的颈窝。 楚御不让她回避,就势吻过她耳珠,咬着厮磨,“不想我,是因为怕我。” “还是杳杳在想别人?” 虞绾音被咬得尾椎发麻,楚御顺势而下,惩罚似的咬上她肩头。 一点点施力把人咬得轻哼出声。 虞绾音觉得她要被捏碎揉入他的骨血之中,浑身都被温凉轻柔包裹着,肩头微痛昭示着他的不满。 “那个玉坠上,有两个小雪狮。” “杳杳乖,告诉我,谁给你的。” “若是不重要,我就拿走了。” “若是重要,杳杳来找我要,告诉我,他是谁。” 阴戾悠扬的声音不断在脑海中盘旋回荡。 虞绾音蓦的从睡梦中惊醒。 耳边还是有节律的春雨穿林打叶声,炉火氤氲。 四周一片静谧,好似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虞绾音静躺在美人榻上,神经紧绷,环顾四周确认的确是没有人。 方才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像是她着魔了一样。 虞绾音心想自己大概是夫君太多了。 顾此失彼,让她总有些无法平衡之处,所生了心魔。 她正欲起身,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被烤干重新穿在了身上! 她退下晾干的湿袜也全然干透,重新出现在了她双脚上。 虞绾音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恍惚中,那半梦半醒时被修长指骨捏住足腕,一点点磨过套上干爽温热的足袜的触感再度袭来。 虞绾音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忙乱之中惊坐起身,站起来快速环顾四周。 但屋内仍然是清清静静。 仿佛无处是他在过的地方,却又无处不是他留下的痕迹。 虞绾音穿过了整个屋舍,绕过屏风。 里里外外地找了一番,始终不见楚御的踪影。 回头只是,却赫然看到了桌上放着的那节玉坠! 而那玉坠下面的两个小雪狮。 也的确没了踪迹。 虞绾音霎时间头皮发麻! 她拿起玉坠,跑到铜镜旁边,拨开了自己的领口。 也果然看到了那沾染着缱绻气息的暗红印记。 昭示着睡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晚归下山的路上,秦鸢瞧着虞绾音突然找到的玉坠,纳罕不已,“先前怎么找都找不到。” “躲一场雨的功夫就找到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秦鸢将玉坠递给她,“你这底下坠着的小雪狮怎么不见了?” 虞绾音被再度提起这个,心口一悸,“可能是掉了吧。” 秦鸢点了点头,说起来,“这竹屋还真新鲜。” “我瞧着是用新竹打的,院子里也都是新竹挪过来的,你记得咱们前阵子下山来,有看到这个屋子吗。” 虞绾音心不在焉地听着。 前几日,根本没有这个竹屋。 这竹屋是因为谁建的,她现如今再清楚不过。 这就是他给她布下的天罗地网。 “看到过,”虞绾音声音很低,“当时我没在意。” 秦鸢觉得也是,这么个屋舍,怎么可能凭空出现。 虞绾音将玉坠挂在腰间。 一路上总觉得密林深处,好像有人在静静地看着她。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 逃避到底不行,她还是得跟楚御说清楚。 她心里清楚,找不找楚御跟雪狮没有关系。 这个借口,只是楚御不满她的疏离,想要试探她身边是不是有别人。 实际上,楚御知道她在这里,总会想方设法的接近她。 来寻玉坠,是一个引她不得不与他亲近的圈套。 拿走那对小雪狮也是。 她不去,他只会因此知道那小雪狮或许不是要紧人送的。 但他也会因为她逃避他生气。 楚御总会有其他办法再一步一步将她引出来。 让她的逃避心思无所遁形,不得不面对他。 虞绾音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了解她 这两任夫婿。 戎肆是主动而强势的单刀直入。 而他就是九曲回环的心思,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共同点就是一样的缠人。 不给缠还要生气。 回到客栈,虞绾音枯坐了一会儿,还是写了一个帖子,叫秦鸢送去给乾宁郡守。 秦鸢不知虞绾音怎的突然要联系乾宁郡守,但也照做将帖子送了过去。 郡守府邸内,乾宁郡守正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筹码。 时不时想起前几日惨死在城门之下的那个兵将。 想来那楚侯定不是任人摆布的主,可他也不想就这么平白把城池拱手相让,自己捞不到什么好处。 乾宁郡守一面捋着胡子,一面翻文书。 外面小厮走进来,将刚刚收到的信件呈上去,“郡守,外面有位女公子来信。” “什么女公子啊,这时候来添乱。”乾宁郡守不耐烦地摆手,“下去。” 小厮停顿了一下,还是解释,“这位女公子说,是楚侯的旧识,能替郡守与楚侯谈得一个好交易。” 此话一出,乾宁郡守竖起了耳朵。 “旧识?”他狐疑地看着小厮,才试探性地伸手,将那封信件拿了过来,“真的旧识还是假的旧识,该不会是招摇撞骗的骗子。” 小厮帮着他出主意,“郡守若有所怀疑,尽可下次商谈的时候,将此时告知楚侯。” “带一句话的事,万一是那皆大欢喜,不是咱们也没什么损失。” 乾宁郡守闻言,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在请楚御下次商谈的帖子里加了这么一句话,却不成想,楚御次日就入了城。 乾宁郡守再不敢怠慢,赶忙遣人去请虞绾音。 郡守的车马停在客栈门口,前来接人的是郡守亲卫。 周围百姓都不由得驻足看过去。 虞绾音临出门前,叫秦鸢收拾好他们的行李包裹,把他们自己的马车停在外面。 秦鸢扶虞绾音上车。 偶尔听到外面百姓议论,“这小娘子什么来历?” “是啊,还让郡守亲卫接她见楚侯。” 秦鸢也有些疑惑,“夫人,你真的有办法帮乾宁郡守商谈?” 虞绾音撑着额角靠在旁边,“没有。” 秦鸢愣了愣,“那一会儿……” 虞绾音轻嗯一声,倦懒道,“不重要。” 她不过是找个借口,去郡守那里跟楚御见面罢了。 总不能去楚御的营帐。 那她别想再出来了。 她跟楚御见面,一定得在和他毫无瓜葛的地方。 在他不能完全掌控的地方。 谈崩了,才好跑。 马车停在郡守府邸,便有人在门口将她迎进门。 虞绾音进府门摘下帷帽递给秦鸢收好。 被人引去花厅见郡守。 郡守看见虞绾音前来,连忙相迎。 他谄媚地笑着,“不久前收到女公子来信,便大为重视,今日与楚侯约见特地请来女公子。” 郡守好奇地问,“不知女公子与楚侯是什么关系?” 虞绾音简单道,“不便透露。” 郡守忙迎着,也没有细问。 不管什么身份,管用就行,“实不相瞒,在下前阵子一直为乾宁的前程担忧。” 乾宁郡守坐下来,便与虞绾音诉说着自己的诉求。 虞绾音听都没有仔细听,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思忖着自己要说的话。 约么两刻钟的功夫,乾宁郡守打完官腔,叮嘱着,“一会儿怕是还要劳烦女公子,好生与楚侯商谈,在下已经备了许多好处给女公子。” 虞绾音回过神,答应着,“有劳。” 直到小厮从外面进来,视线有意在虞绾音身上停了一下,而后禀报,“楚侯到了。” 乾宁郡守忙不迭地放下茶盏,“诶,来了来了。” 他说着就出门接楚御。 虞绾音手指轻轻绞紧了自己的帕子。 屋外有一瞬的静谧,连郡守的声音都消失远离。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在雨后春日之中,一下一下拉着她思绪下坠。 短暂的空寂,却好似过了很长时间。 直到再度传来喧嚣人声时,虞绾音掌心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听到繁杂的脚步声从院子里响起。 一步一步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像是无形之中的压迫感,一点点逼到她面前。 而后,那个阔别数月,只在梦境中见过的清贵身影,再度出现在她余光深处。 虞绾音在那一瞬间没敢抬头,倚在桌椅边,轻刮着手中茶盏浮沫。 遮掩她此时的紧张。 一旁乾宁郡守还想说什么,但却很微妙地感觉到了两人之间异样的氛围。 不等他开口,楚御径直吩咐道,“诸位请先回避。” “好好,好。”郡守转头将人都带了出去。 喧嚣过后,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房门都被关好,不大不小的一室之内,只有他们两人。 楚御朝她缓步走来,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她心头,“那一对小雪狮,对你来说很重要?” 虞绾音将茶盏放下。 稳了稳心神,起身看向他,“就不能是,我想见你才来的吗?” 楚御眼睫轻轻一颤,忽而笑了,“你想见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杳杳。” 他走到她面前,手指自然而然地勾起她的手,捏在掌心,指腹缓慢轻揉,“你真想见我,从那日起,就会上我的车,跟我回家。” 他一句一顿,“不会这般费尽心思,选了一个能处处盯着我的地方,见我。” 虞绾音耳边是那熟悉的鬼魅语调,手指也被他捏得发软,却不能让他不要捏了。 楚御嗓音依然是柔和的,“那对小雪狮,是谁送的?” 那对雪狮这会儿要,无异于火上浇油。 一旦她要了,楚御顺着找出戎肆,发现她在他出事三日后就改嫁的事也藏不住。 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清。 “是我游历民间,碰上的一个老婆婆,她送的。”虞绾音故作平静道,“你若是喜欢,拿去就好了。” 楚御牢牢盯着她,“说实话,杳杳。” “这个玉坠对你来说很重要,随便谁送的东西你都肯挂在上面吗?”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都许你拿去了,还不信我吗?” 水盈盈的眉眼落入眸底,楚御那有些阴郁的视线变得晦暗,他手指刮过她的鬓发耳廓,滑过侧颈,“那你为什么躲我?” 虞绾音被这过近的距离,弄得心神不宁,“我想回家。” 楚御勾起她的下颚,视线落在她唇间,“我们回家不就是了。” “不,不是回你的家,”虞绾音微微偏头,避开了那有些侵占欲的吻,“我想回鄯善。” 楚御落了空,也不着急,再度上前。 虞绾音一并推开了他,与他拉开距离,“你知道我阿姊要来接我的,你也说那个玉坠对我来说很重要,可你还是把信压起来了。” 楚御顿了顿,他阴暗私欲就这样被她开诚布公得无法遮掩,“那时我们还是夫妻。” “是夫妻,我是不是就不能再回家,我是不是就不能有更想去的地方,我要永远跟在你们……”虞绾音话语蓦的顿住,声音弱了几分,“跟在你们身后。” “若是如此,我也不是那么想要和谁做夫妻。” 本身也不是她非得求着谁要成婚。 他们对她好,她心下清楚,她都努力地还了他们的情分。 在相府帮着楚御迁都,在匪寨她也帮着戎肆考量日后,她自问良心无愧。 但是一码归一码。 楚御被她那句不想做夫妻弄得眸光晦涩,并没有听出异常,“可我也给你了。” 虞绾音声音很低,“那也是你不得不给我才给我了。” “只是因为这个,”楚御探寻着她眼底有没有异常,“不是因为……其他人?” 虞绾音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说,你现在会愿意放我走吗?” 楚御认真地想过,“不会。” 生死分离之后,还要放开她楚御做不到。 虞绾音叹了一口气,还是没能与他对视太久,“我虽是躲了你,但你出事我的确很担心。” “后来听说你还活着,还是楚侯,一切都好,好像不需要我做什么。” “今日见你只是想见你,与你说清楚。” “既不是因为旁人,”楚御又朝她走近一步,“杳杳与我说清楚后,还是要把我甩掉?” 他突然间的靠近,混合着那有些阴森的独占气息,虞绾音被弄得有些心慌,“你总有你的事情要做,我不想干涉你……” 楚御嗓音温沉,“我不觉得你在干涉我。” “也不觉得夫婿和鄯善之间,只能选一个。” “你要随我回鄯善的话,”虞绾音不太能理解,“你要放弃你现在的一切吗?” 她是个很不爱欠人情分的人,欠了谁的总想要去还。 一开始没想过要带谁回家,也无非是觉得他们都有各自的轨迹,她既然不想为他们牺牲把自己关在谁的后院,那她也不要求他们为自己牺牲前程。 楚御牢牢地看着她,“那你要放弃我吗?” 虞绾音后腰抵在了身后桌椅上。 楚御阴影再度落在她身上,紧盯着她微开的唇,“杳杳,我很想你。” 疯了一样的想,“可你躲着我,让我很难过。” 难过得想死。 也想让很多人死。 那些阻碍他们见面的,所有人,都想杀。 在这条路上,他已经杀了很多人。 “既然没有旁人,那你我还是只有彼此,为什么不要我?” “你可以得到鄯善,也能得到我。” 虞绾音敏锐地嗅到了那危险气息,冰凉的手指缠上了她。 楚御慢条斯理道,“除非,杳杳在撒谎,你还有别人也能带回家。” 虞绾音蓦的噤声。 楚御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几乎是同时,屋外传来些吵闹声,有下人急匆匆地禀报给隔壁屋舍的郡守,“大人,南陇戎肆,兵临城南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虞绾音思绪停滞一瞬。 恍惚中以为自己听错了。 隔壁郡守也惊愕非常,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南陇?” “他们何时……”郡守说到一半,忙不迭地出门,“罢了,我去瞧瞧。” 又有人跑进来,“大人他们的人就在外面。” 郡守手忙脚乱地出门,“我知道他们在外面。” “是咱们府邸门外面。” 又是当头一棒。 岂止郡守。 虞绾音也僵在原地。 楚御这些时日没少听这个名字,对此并不陌生。 也知道那个曾经潜藏在他们家的匪贼如今势大,不可同日而语。 屋外郡守来回踱步一番,先敲门来了他们这间屋子。 虞绾音这会儿还动弹不得,她心下急得不行,但是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她扶住楚御肩头,“来人了。” 楚御不急不躁,顺势捏住她的抵在他肩头的手,“一会儿去后屋等我。” “我们继续。” 楚御撤开几步,仍是一派清正柔和的模样去开门。 房门大开,天光落入。 郡守看屋内的两人还是秉持着客气的距离,只是之间的氛围还有些无法理清的粘稠。 郡守这会儿俨然没有功夫在意这些,一脸歉疚地与楚御说,“楚侯,我们这边来了新客人了。” “您看我们这……” 楚御并没有当回事,“既然人都来了,那就一起吧。” 虞绾音站在旁边,听这个“一起吧”听得愣了一下。 很怪异的感觉从心底萌发。 怎么就一起了。 乾宁郡守听着两尊佛都围聚在这里,心下打鼓,但也连连点头,“诶好。” 虞绾音赶忙叫住他,“那,我先回避。” 乾宁郡守差人,将虞绾音送到花厅后面。 仅仅一个屏画相隔。 虞绾音一到屏画后面,根本压不住那越来越快的心跳。 心悸感冲撞着她脆弱的胸膛,让她神思混乱。 府邸小厮已经前去请人。 虞绾音扶着桌案坐下,整个人恍惚非常。 戎肆来了? 他怎么打到这里来了? 虞绾音有一阵子没有关注外面的战况,却从未想过再听到是戎肆打到这里的消息。 戎肆来势汹汹,根本没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 包括她。 他怎么会知道乾宁。 虞绾音左思右想,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有透露出过乾宁地界。 戎肆怎么知道的。 这股被剖析透彻的异样感遍布四肢百骸。 虞绾音还没把前因后果捋明白,前厅已经有人进来。 沉重的脚步踩踏砖石,只一下虞绾音就知道是谁。 她握紧了身侧的座椅扶手。 与此同时,戎肆一踏进门,目光就落在了楚御的身上。 近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楚御腰间垂挂的小雪狮! 戎肆微顿,瞳孔缓慢地缩紧,定定地看着那两个白生生的小物件。 太熟悉的物件。 熟悉得戎肆身上几乎是瞬间就腾起了凶戾气息。 戎肆意味莫名地无声轻笑,视线缓慢地在楚御身上描摹过一圈,“好久不见。” 他起先只是赌一把,看看虞绾音抛弃他是不是想来找楚御。 没想到,她当真来了。 戎肆甚至能嗅到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铃兰香。 尤其是楚御那个方向,最为浓烈。 她是怎么把楚御身上沾的都是她的味道。 楚御不是第一回 感觉到戎肆对他流露出来的敌意,根本不放在心上,“是好久不见。” 他隔了一段距离审视着对面的男人,“阁下变化挺大。” “你倒是没变什么。”戎肆毫不客气地朝他走过去。 戎肆这般突然靠近的动作,引得伍洲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刀柄,警惕地看向戎肆。 宗承刀刃剐蹭刀鞘的声音也应声响起。 尖利的兵刃声响,让花厅里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虽是郡守府邸,但乾宁郡守张着嘴,左右不知道该先拉哪一个,一看动刀立马唯唯诺诺地撤开一些。 楚御纹丝未动。 戎肆单手撑在楚御身侧的座椅扶手上,俯身站在他面前,瞳孔眯起,勾住了他腰间垂挂的雪狮,“这雪狮精巧,看着不错,楚侯是哪里得来的好东西?” 屏画后面,虞绾音听着这话锋不对。 果不其然下一瞬,楚御顺着他的手指,将雪狮收回自己掌心,“我夫人给的。” 虞绾音心底猛地一沉。 瞬间知道了他们在说什么。 虞绾音心慌意乱地咬住自己指节。 戎肆口中缓慢玩味了一遍这句话,“你夫人给的。” 楚御可还记得,眼前这个匪贼和虞绾音曾经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他有意无意地挑衅,“夫人说,留给我驱邪避凶。怎么,你是没有夫人给吗?” 戎肆扯着唇角,深吸了一口气,“那令夫人现下可好?” “尚好。”楚御扬眉,“不劳你挂心。” 楚御有意无意地问道,“阁下现在可娶妻了?” “娶了。”戎肆大刀阔斧地坐在了楚御对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就差楚御问一句,娶得谁家的姑娘。 屋漏偏逢连夜雨。 虞绾音听得一阵心惊肉跳,她想的已经不再是躲一会儿的程度。 她想的是怎么赶紧跑。 一条疯犬她尚且能应付。 两条要是一起……她如何能吃得消。 虞绾音环顾四周,看到了后门窗户。 楚御听闻他娶了妻,那便放心许多,他不在乎是谁,“娶妻了,那该少关心别人的夫人。” 戎肆笑了,话说得意味深长,“我关心的可不是你的夫人。” “据我所知,楚侯与前夫人现在连婚契都没了,怕是算不得夫妻。” 楚御不遑多让,“照这么说,你们山间寨子里成婚一样,也算不得正经婚事。” “这话给你夫人听了,她能愿意吗?” 戎肆不知道旁人,还能不知道虞绾音。 人都跑来找前夫了,她可太愿意了。 乾宁郡守反正是听不懂,怎么聊着聊着离不开这二位的夫人了,他连忙打圆场,“哈哈哈这要是算起来,那大家都没什么名分了。” 话落,气氛变得愈发僵硬。 乾宁郡守局促不安地摸了摸鼻梁,“那个,二位贵客今日莅临寒舍,想必是有要紧事要说。” 戎肆先开了腔,“说来有件事困扰 我已久,还得请教楚侯。” “倘若我夫人丢下我,去寻了旁人,我又舍不得对她做什么,那我是不是应该先铲除那个男人?” “原是自己的婚事不顺畅,所以挤兑我的。”楚御轻抿一口茶盏,事不关己地挖苦道,“夫人跑了,那就该多想想自己的原因。” “必定是你做得不够好,夫人才会丢下你,看上旁人。” 而此时,花厅后屋猝不及防地传来细微的窗户合动声! 屋内两个男人皆是敏锐地生出了反应,看向了后屋。 这两人迅猛而带有攻击性的探究蛰伏,看得屋内其他人都面面相觑。 一旁郡守不在意这个,他实在是没忍住出声,及时将他们的思绪拉回,“当下我乾宁孤立无援,不知何去何从,幸得二位枭雄挂怀,你们看我这乾宁……” 郡守满心思想得都是,这两人相争乾宁打起来。 这样他就可以坐地起价。 但他的话,并没有引起两人的注意。 戎肆先紧盯着后屋的位置缓慢起身,朝着后屋的方向走过去。 很快,楚御细听着后屋的动静,也慢慢发现了不对劲。 郡守见此,不得不道,“那位女公子尚在后屋,二位不必如此紧张。” “女公子……”戎肆睨了一眼乾宁郡守,听到这个反倒没有停下脚步,大步流星地走向后屋。 他绕过屏画,只看到了一片空荡的屋舍! 空气中是挥散不去的铃兰花香。 而紧闭的屋舍门窗,其中一扇有了被打开过的松动痕迹。 屋外春风拂过,窗框撞出闷响。 戎肆缓慢地辨认了一会儿,大步走上前。 管她是不是,抓到了就知道是不是了。 戎肆破开屋舍后门,阔步追了出去。 楚御也跟着起身,这会儿一并看到了屏画后面空屋。 他危险地眯起眸子。 杳杳还是没等他就跑了,真不听话。 虞绾音穿过后院假山石,秦鸢早早地引开了郡守府邸侍卫,四下观察没有人之后回身去接虞绾音。 虞绾音搭上她的手,从假山上下来,跑到了府苑一个偏门。 秦鸢佩剑一下子劈开了偏门门锁。 一出门,正对上门口两个守卫,“干什么的!” 虞绾音吓了一跳,躲到秦鸢身后。 守卫一步上前,迎面受了一拳! 秦鸢一人一拳放倒,重新关上偏门。 拉着虞绾音往外跑。 秦鸢把虞绾音塞进车里,驾马冲了出去。 而此时,后院院门“呼啦”一声被推开。 长街上一片空荡,虽然没了车马的影子,但是隐隐能够听到马车滚动的声音。 戎肆马哨扬起,马匹从街巷某一处飞奔而来。 带着他追了出去。 虞绾音提醒秦鸢,“乾宁不能呆了,咱们出城。” “小姑奶奶,你这么怕楚御?” 虞绾音扶着马车车架,看向后面,“是戎肆追来了。” 秦鸢先是震惊了一会儿戎肆的速度。 而后沉吟着,“他追来了,也不至于这么急。” 秦鸢还记得在匪寨,虞绾音是如何游刃有余地将他调-教无比听话,怎么也不至于让她急成这样。 虞绾音顿了下,“他跟楚御碰上了。” 个中缘由,虞绾音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小声地提了一句,“楚御……其实是我第一任夫婿。” 秦鸢瞪大了眼睛,“什么?” 虞绾音抿唇,百般无奈地看着她,“我今日是去见他的,但戎肆追来撞见了。” 秦鸢收回了视线,默默地重抽了一下马背! “那是得跑快点。” 虞绾音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样。 很快,他们的车马混入街巷,和其他准备出城的车马混迹在一起。 戎肆追出来,便被拥挤的车马围挡住。 他眸光幽幽地扫过不远处准备出城的车马,正欲上前,忽然被人叫住。 楚御的车马就停在他身后,“这么急,找什么呢?” 戎肆不得不从远处车马中收回视线,敷衍道,“方才有人偷听咱们说话逃跑,得抓回来盘问一番。” 楚御沉吟着,“那人我知道,我抓回去盘问就是了。” “不劳你操心。” 戎肆听着他的口风,看了过去。 楚御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随口问着,“这乾宁,你想要?” “乾宁也可以给你。”戎肆看向楚御,“既然如此,让我去你营帐里坐坐?” 他追到乾宁就是来碰运气,看她是不是来找楚御。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戎肆需要排查,虞绾音是不是跑出去,住在楚御的营帐。 如果是,那他就只需要偷个妻,乾宁送给楚御也无妨。 楚御听这要求倒是新鲜,但他也不介意,“你想来住几日都行。” 除此之外,楚御也看向出城的队伍。 默默盘算着该如何把人找回来。 虞绾音跟着排在出城的队伍里,侥幸出去。 城东城南,一边是楚御的兵马,一边是戎肆的兵马。 要避开他们,她只能道,“咱们从城西走。” 虞绾音盘算着,既然阿姊他们还没有到乾宁。 那她们尽可以到上一座城池迎他们,正好也能快些与他们碰面。 乾宁以西是一片层峦叠嶂的山脉。 曾是天下盛名的山水仙境之一,但这里大抵是经过一轮战火肆虐,看起来有些荒凉。 山间有些不起眼的小村镇和驿站。 也就只有秦鸢能找到这些地方歇脚。 歇过一晚,第二日再启程。 清早早膳时分,客栈掌柜倚在门边,看着西边的天色。 虞绾音想起来问道,“有当今时下的舆图吗?” “有。”掌柜闻声折返回来,从一旁橱柜里拿出来一份,“不过这是半月前我们下山买回来的了。” “不知这半个月,有什么新鲜动静。” 虞绾音拿过来铺在桌边。 看着楚御的版图就停在乾宁没有动作。 北蚩南陇都有不同程度的扩张,朝着乾宁的方向,将缙州围在中间。 她们要去的下一座城就属于缙州领地。 缙州算是比较硬的骨头,趁着天下大乱,自己先吞了周围的小地方,以为占到了便宜。 没多久就被燕州东啃一块,北蚩西吞一块。 掌柜在一旁看着,闲来无事询问,“二位可是要去缙州?” 虞绾音她们没有回答。 “缙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如燕州好,你们不如去乾宁。” 虞绾音和秦鸢面面相觑,勉强咽了口茶水。 虞绾音敷衍地问着,“怎么说。” “缙州掌权的不行,不过我估计也快垮了,”掌柜摇头,“听说燕州和南陇好似都还可以,你们挑这两个地方去。” 可偏偏就是这两个地方她不方便去。 闲聊过后,她们再度启程。 三五日的功夫,她们很快就到了下一座城池。 缙州勘察比起乾宁要更为严格。 进城的队伍被堵在门口,搜查过后,值守侍卫朝秦鸢伸手。 秦鸢起先没明白,以为要查随身武器,把佩剑“哐当”一下放在了值守侍卫的掌心。 侍卫一把推开,“过路银两,交了才能走。” 秦鸢挑了下眉,听笑了,“我出门在外这么多年,还第一次听说进城要给过路银两的。” 侍卫呵斥道,“不给就滚蛋,别碍事。” 秦鸢冷着脸,一步上前,被虞绾音叫住,“算了。”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鸢听见虞绾音的声音,压了压脾气,甩给了侍卫些散碎银两。 进城走远之后,秦鸢忍不住道,“难怪那掌柜的说这里不行,是真不行。” 城中景象也有些触目惊心。 沿街多的是沿路乞讨之人。 整个城镇布局也称不上是富庶,黄天厚土,尘沙满地。 正值春日风沙大的时节,大风刮过,天色都一片雾沉沉的昏黄。 屋舍低矮,不乏破败之处。 她们安定下来之后,照旧找驿站询问鄯善那边有没有来人。 得到的消息依然是没有。 虞绾音总觉得这一路上,她听到的否定的消息实在是太多了。 好像很少得到关于阿姊他们那边很顺畅的消息。 也不知是不是的确不顺畅,还是有其他什么缘故。 入夜,她们简单地收拾规整过后,刚准备就寝。 忽然城中街巷上传来一阵兵甲声,接着便有人上来敲她们的房门,是军卫很严肃的声音,“下来,查楼!” 虞绾音和秦鸢不得不爬起来,重新穿戴好下去。 秦鸢一面下楼,一面问着同住的人,“大晚上的,查什么楼?” 那人一听就知道她们来历,“今日新入城的啊?之前每日都这样。” 他叹了口气,“不查完,我们不能睡。” 秦鸢皱起眉。 虞绾音听着便觉得,这里的氛围比起其他地方都更为紧张。 他们下了楼,军卫就上去查。 众人全部在大堂里等着。 秦鸢嘀咕着,“入城查,住店查,查老百姓有什么用。真想攻城的人,靠查能拦得住吗?” 秦鸢话音刚落,街巷上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吵闹声。 远远听来像是惊慌失措的呼喊。 深夜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夜色孤寂,接着刚刚过去巡视的军卫队伍,掉头跑了回来。 混合着街上受查的百姓,来来往往形成一幅诡秘的深夜逃亡画卷。 屋内众人的瞌睡立马精神了不少,看向门外。 清查的军卫听见动静,出门顺手拉住一个人,“怎么回事?” 那人言辞混乱,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城外,城外打进来了!” 他说完推搡开军卫的手,连滚带爬地往另一个方向跑。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也慌了神。 军卫不在查楼,接二连三地从楼上下来,跑出去查看情况。 虞绾音也跟着走了出去。 远远看见城池烽火连天,将四面都映照得透亮。 而城池之外的某一侧,更是通天的火光。 半天天色都宛如白昼。 仅仅看这前来的军火就知道,这必定是个庞大的行军队伍。 虞绾音先前随军,也没见过这般阵仗。 这怕是推平整座城都游刃有余。 街上百姓纷纷拿着行李包裹想要逃离,军卫这会儿压根也顾不上阻拦四下逃窜的百姓。 连许多军卫都趁机敛财弃城而逃。 整座城还未等敌军进攻就变得一片兵荒马乱,一盘散沙。 秦鸢上前,拉过虞绾音,“女君,我们要走吗?” 虞绾音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在城中躲一会儿。 但只是简短的犹豫空隙,外面的军队大抵是有了动向,开始朝城中推进。 那遥遥而来的脚步声瞬间震得人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直立! 城中动乱愈发厉害。 出城的人也越来越多。 虞绾音听这能踏平一切的声响,连忙道,“算了,走吧。” 她说完,跟秦鸢带好东西准备出城。 奈何出城的队伍很快就被大量的出城百姓拥堵住,但城外前来进攻的声响愈演愈烈。 她们在路上堵了片刻,很快就听到那逐渐盛大起来的进攻声。 轰隆之间带着地动山摇、气吞山河的威势。 虞绾音当机立断,弃了马车。 她和秦鸢一人一匹马,绕了城中山路出去。 这里的山并不算高,多是一些低矮丘陵。 她们骑马上山,跑到半山腰不经意间一瞥,便被城外那密集如海啸浪潮一般的兵马攻势让人触目心惊。 相比之下,这座城根本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虞绾音心下发紧,快速跟秦鸢出城。 从山路出逃的人也并非没有,只不过相对来讲少许多。 路途也不算拥堵。 身下的马儿似乎也知道事情的紧迫,下山的脚程不自觉地加快。 马蹄声混合着烟尘弥漫的狂风,回响在耳侧。 起先秦鸢还担心虞绾音不善乘骑跟不上,此番看来虞绾音甚至能与她并肩。 她们跑过战火波及之处,一路到穿过城池营垒赶到山脚下。 可惜不巧,这片山脚下已然有了将士驻守。 不只是这片山脚下,不远处火把星点如豆,密集而成一片天罗地网,将整座城池慢慢封锁。 虞绾音停了片刻,看到下面一处还未来得及包围区域。 二话不说冲了过去。 但下面军队进攻的速度还是比她想象中要快上一些。 虞绾音冲下去,往外跑了没有多久,便听到了不远处的兵马声。 有人发现她便大喊,“那边。” 然后朝着她们赶来的兵将就多如雨后春笋。 极近强势的威压从背后燎过,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虞绾音从未经受过如此强大的压迫感。 风中尘沙让空气都变得干燥灼热,刺激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身后的脚步声愈发繁重,也越来越近。 虞绾音拐过一片山中密林,借着密林遮掩迅速改道,后面兵马追赶不及,被带偏了方向。 就在虞绾音以为自己甩掉了那一批追兵时,几近刺眼的光线在她逃跑前路接连亮起。 火把汇聚,铺天盖地地形成巍峨的围堵火墙,带着灼热的滚烫温度。 虞绾音正欲掉头,后面兵马也压了上来。 火把簇拥一点点收紧了包围圈。 将她围困在了包围正中。 大军压境的声音,震颤着她呼之欲出的心跳。 虞绾音回过头,赫然看到赤红火把堆叠而出的浩荡大军正前方的那个挺拔身形! 她呼吸漏了一拍。 戎肆背光坐于马背上,仿若群狼之首,炽火之中,仍然将他冷硬面容映照得幽暗。 他眸光映着绵延不绝地暗火,暗火中灼烧着她的影子。 戎肆马蹄声在这样恢弘的阵仗里,格外清晰却也格外渗人。 这是她亲手喂大了野心的狼。 长成了她难以想象的浩荡威势。 而他锐利幽深的瞳孔紧盯着她,朝她步步逼近,“跑啊,杳杳” “你跑到哪,我打到哪。” 第62章 许久未见的人,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恍若隔世。 虞绾音望着他,却也被他领兵的浩荡阵仗弄得不安,本能地后撤几步。 但是很快,她就听到了身后将她围堵的兵马阵仗。 她身后去路完全被遮挡住。 是有人授意。 他根本就没有再给她逃跑的余地。 戎肆将她后撤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催马走到她面前,朝她伸手。 两匹马不过咫尺间的距离。 扑面而来的强势威压让虞绾音微微屏气。 忽然不知谁先出了声,“哐当”一下将手里的兵甲放下,“末将见过女君。” 而后,问安声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响起。 千军万马齐齐下马卸甲行礼。 震得虞绾音耳骨发麻。 虞绾音泄了一口气,接住了戎肆伸过来的手。 她搭上他掌心的瞬间就被他握紧,一提一带,一下子就被他从她的马背上提到了他的马背上。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与心绪一同起落。 然后被他稳稳地按在身前。 一得了手,戎肆就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捆 绳子,娴熟地将她腰身捆住。 像是先前她还不会骑马的时候,怕她掉下去将她捆住一般。 虞绾音被捆得手足无措,转头看他,“我都过来了,你怎么还……” 话还没说完,她只对上了男人锐利眼神。 虞绾音下颚就被那苍劲有力的大手握住,抬起。 他沾染着硝烟战火的气息蛮不讲理地将她吞没。 放肆而嚣张地纠缠着深入。 在千万兵马之前。 虞绾音懵了一瞬,轻拍着他的手臂,他依然无动于衷。 戎肆眉眼幽深,就这么看着她,掐住她下颚的手指按着她的颈间筋脉,一点点摩挲。 指腹薄茧蹭得她气喘不匀,从颈间筋脉开始发痒。 虞绾音被掐着仰头的姿势,领地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面前。 想要退出来,又被他缠着拖进去,用力缴缠。 每用一分力气,从他极富攻击性的瞳孔深处都能看到,她被他用眼神搅碎一次。 虞绾音眼尾沁出红痕,舌根酸麻,喘不过气之时,他才将她放开。 放开也用了力气。 虞绾音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一下子脱力,撑在了他的腿上。 戎肆狠狠地抽了一下马,他身下的马匹立马朝着城池冲了过去。 颠簸与惯性让她又撞在了他的怀里,忍不住哼出声。 而此时,攻城的将士已经破了城门。 门口拥堵着的百姓被全部围挡起来,戎肆顺着长街跑了进去。 街巷上四处逃窜的百姓也被进来的兵甲驱赶到了安全之处。 只有原住兵将挥刀朝着他们抵挡而来。 四周一阵冷兵器尖利声响。 其中一个将士瞥见戎肆怀中的女子,自觉找到了戎肆的弱处,长枪瞄准虞绾音便挥了过去。 凌冽的寒风朝着虞绾音突如其来,空气中满是尖涩气。 但还未等尖锐长枪触碰到虞绾音。 将士胸口已然被戎肆刀尖破开,挑起,甩到了一旁屋舍墙壁上! 整个人都炸出了一片血花。 看得虞绾音浑身发麻,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戎肆顺手将身前地披风扯过,把她挡住,也一并摒弃掉外面战事血腥的场景。 虞绾音也不客气,把自己完全遮盖起来。 戎肆衣襟领口被她一同扯动。 男人垂眸看了一眼钻到他胸口的人,手上继续着那冷血杀伐。 虞绾音偶尔能隔着披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溅在了披风上。 很快等她闻到了血腥味,就知道那大概是什么了。 这是她第一次亲身参与戎肆征战,她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她捆在自己身上。 戎肆应敌又凶又狠,行事风格与他往常一样,大开大合,但却又更为迅猛。 刀风刮过耳侧,挑起她极其敏感的神经后,又被他一刀砍断压下去。 四下一片兵刃相接。 虞绾音觉得他周身气场和先前相距甚远。 沾满了暴戾的凶性,也不知是他平时征战就是如此,还是今日格外让他想杀人。 隔着铠甲,都能感觉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像是无数沸腾的血液,叫嚣澎湃着,要将什么人吞噬燃尽。 但这座城池攻下来要容易许多。 并未能耗尽他的凶性。 起先还有将士抗争,但城中势力与戎肆所带来的兵力相距实在是过于悬殊,很快就没有人再做挣扎。 多数兵马缴械投降。 守城官员纷纷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下面的颓败之势,皆是惶惶不安。 郡守脸色紧绷,“一群废物!怎的这样就投降了?!” “本官养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话音刚落,刀刃刺穿血肉的闷响应声而起。 郡守瞪大了眼睛,低头看到了穿透自己胸腔的匕首。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看见自己的亲信郡丞握着匕首的另一端。 郡丞笑了起来,“您享不了福,可不就是得我来吗。” 说完,他径直抽出了匕首。 鲜血涌出,郡守跌倒在地。 郡丞冷眼看着。 大势将去,人总该识时务,为自己谋一些好处。 。 城中渐渐平静,虞绾音探出头,看着街道两侧都被戎肆所带来的将士看护住。 两侧百姓也跪地投诚。 戎肆的将士不动百姓,因此这些手无寸铁之人也不会平白与他们抗衡。 只是战战兢兢地窥探着这位新主。 戎肆身上的血腥气还是让人望而却步。 而他怀里的那位姑娘,身上却清清净净。 虽是一身黑衣,但面容皎洁,清绝如月。 戎肆捏了下她的腰,惊得虞绾音心颤不已。 他嗓音嘶哑,“你东西呢?” 虞绾音犹豫着,小声与他说了她们扔下马车的地方。 戎肆一言不发地催马改道去取。 她们的车马被藏在一个街巷里。 戎肆应允虞绾音和秦鸢去收拾东西,遣了两三个帮手帮她们拿下来。 他就在外面等他们。 虞绾音收拾着东西,听到外面好像来了人。 跪地就喊着,“主公。” 这种声音也不陌生,一般是前来投诚的官员。 虞绾音将东西交给一旁戎肆的属下,下马车刚探出个身子,就看到不远处,那官员谄媚道,“主公总算是来了,我们郡守横征暴敛,苦于这样的日子许久。” “今日幸得主公蒙恩,前来执掌大权。” 郡丞朝戎肆奉上,“我们郡守不愿投诚,我便拿他献给主公。” 他说着,一旁随从将郡守的尸身送到了戎肆面前。 戎肆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打量着眼前的郡丞。 郡丞眉眼微动,又笑道,“主公今日辛苦,卑职还选了一些佳丽前来陪侍主公与各位好汉。” 话落,郡丞朝一旁人递眼色。 立马又有人押了几个姑娘送上来。 郡丞心下得意,他最擅察言观色,方才看见戎肆征战怀里还抱着个美人。 那他就多送几个投其所好。 虞绾音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被押送上来的姑娘,看起来都是逃难临时被挑了模样抓出来的。 眉宇间惊惧不安,瑟瑟发抖。 戎肆看着那郡丞,不只是他,一旁宗承宿方都盯着郡丞。 郡丞催促着,“快去,跟主公打声招呼。”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动都不敢动一下。 戎肆缓慢起身,走到了一旁拿起自己的腰刀。 “叮”地一声脆响,几个姑娘轻叫出声,连忙躲避。 郡丞不耐烦地就近踹了她们一脚,“没出息的东西。” 他转过头来,陪笑着,“这几个不懂事……” 郡丞话还没说完,突然间被宗承和宿方架了起来,“诶,诶主公……” 说着,郡丞便被压跪在戎肆面前。 戎肆长刀抽出,刀尖点地,正映着郡丞那张略显惊慌的脸。 郡丞察觉到情况不对,“主公,我是没挑到好的货色,这情况也是紧急。” “但我是忠心想要辅佐您,帮衬您。” “上一个被你帮衬的,已经被你捅死了。”戎肆低声粗哑,牢牢地盯着他。 最会欺压百姓的官是什么做派,旁人不知,戎肆和宗承他们这些良民被逼上山的匪,最是清楚。 没有人比他们更恨这种人。 戎肆压着声音,提起刀。 郡丞瞪大了眼睛,“主公,主……” “嘘。”戎肆并不跟他多说废话,“小点声。” 紧接着虞绾音远远听到了一个令人汗毛直立的声音,而后就是旁边姑娘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血腥气弥漫了整个街巷。 虞绾音偏头避开那边光影,她见过他做这等事,便是不用看都知道。 但是他的确杀性比从前更重了。 虞绾音的视线之中,正好看见那些姑娘们纷纷蜷缩成一团,鲜血溅在她们身上,吓得她们哭叫着捂住眼睛。 戎肆差人将那再也不会张开嘴的郡丞拖下去后,虞绾音才走上前。 她蹲在那几个小姑娘面前,一人给她们分了一个荷包,轻声道,“没事了,回家吧。” 几个小姑娘泪眼朦胧地看了看虞绾音。 愣是不敢往戎肆那边多看一眼,仿佛那里是什么豺狼虎豹。 可是这个夫人,又跟仙人一样。 她们面面相觑,踟蹰着接过荷包。 而后跪起身,接连给虞绾音磕了几个头,爬起来就头也不回地跑走。 这场仗胜得快。 城中屋舍基本没有损坏,只是街上打得乱七八糟。 把百姓送回家也轻松很多。 虞绾音回身看他,“你吓坏她们了。” 戎肆脸上没什么情绪,意味不明道,“你不是都给哄好了么。” “这么会哄人,”戎肆起身,缓步朝她走过来,“怎么不哄我?” “不想哄了是不是?” “想哄楚御了是不是?” 虞绾音哽住,环顾四周,“能不能不要在这里说这些。” 戎肆低头,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问,“那今晚想在哪?” 虞绾音心尖一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选了个自觉最安全之处,“去营帐里。” 营帐里里外外,人来人往,他总不会闹太过。 戎肆煞有介事地点头,眼底浸着似有若无的狠劲。 真以为营帐能管得住他。 时至深夜,城中短时间内找不到适合他们居住的地方。 除了城中驻守轮值的将士,戎肆收兵驻扎在城外营帐中。 虞绾音在其中就显得有些突兀。 有些新兵将士久久听闻他们女君,但却第一次见到虞绾音。 戎肆骑马带她入营地,比起她第一次进匪寨还要众矢之的。 营地中休整的兵将很多没有防备,赤着上身练兵器。 里外尽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男人。 四处都是征战将士走过的痕迹。 像是一堵堵结实的墙。 虞绾音从未有一日看过这般多的,精壮结实又年轻的男人胸腹。 她下意识回避,却又避不开多少。 戎肆营地里最起码几万兵将。 她一时间显得窘迫,耳根红透。 直到戎肆呵斥一声,“都把衣服穿好!” 周围将士才立马去更换衣物。 即便如此,虞绾音还是能感觉到她身上有足够多的视线。 这样一个仙姿玉貌、冰润清透的女君,出现在军火营地里,无疑是惹眼的。 虞绾音下马。 戎肆将她的东西都收拾进了自己的营帐。 一向是话多的宗承今日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站在一旁乖巧地帮戎肆搬女君的东西。 虞绾音坐在营帐里,看着他们搬东搬西。 直到所有东西全部搬完,宗承退出去,戎肆才“哐当”一声将门关上! 别说虞绾音,连宗承都被吓了一跳。 他遣散了周围驻守将士,让附近的将士收拾好赶紧回去,免得触了主公的霉头。 戎肆扯开手腕上的绷带护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虞绾音动了动唇,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戎肆扔下护腕,“怎么到这了,不说话了?” “想好怎么哄我了没?” 片刻后,他冷笑一声,“想不好就别想了,总归也是想着如何骗我。” 虞绾音唇线绷直,“我又如何骗你了?” “就……没等你回去而已。” “就没等我回去而已。”戎肆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气变了整句话的意思也变了。 他的双臂撑在她两侧,“你都不要我去找楚御了,还这么理直气壮。” 虞绾音纠正道,“我没有要去找他。” 戎肆眸光从她眉眼下拉到唇间,然后再到身形线条,“不重要。” “反正你现在在我这,我们可以慢慢算。” 戎肆眼神示意,“走,我帮你洗。” 虞绾音手指轻轻绞紧,掰着自己的指甲,小声提议,“我自己洗。” 戎肆看了她一会儿,就在虞绾音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戎肆反倒是答应了,“好,你自己洗。” 虞绾音意外地看了看他,大抵是没想到他会真的答应。 戎肆扬眉,“怎么,还是想我帮你?” “不想。”虞绾音见他是认真让她自己洗,立马拿起自己的衣物,进了隔间。 营帐里沐浴即便是分隔开也隔不了多远。 都在一个屋子里。 虞绾音将衣裙搭在旁边的架子上,热水已经被放好。 周围转成给她用的帕子洗干净被摆好,还是她从前随军的那一套,看起来是他走到哪里,就把她的东西都带到哪里。 戎肆坐在不过咫尺间的外面,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声响。 听动静都能感觉得到她小心又拘谨。 哗啦的水声响起,像是漾开了一层波纹。 细缓柔荡。 虞绾音缓慢地将自己浸在水里,可还是无可避免的发出水声。 这样的声音在屋子里,有些异样地潮湿。 虞绾音安静了一会儿,细听屋外戎肆的动静。 根本也听不到什么。 她慢吞吞地清洗,有点害怕洗完之后的事。 她有几个月没做了。 而此时,戎肆独坐在一旁。 他的视线描摹着沐浴隔间的屏风,看着上面那模糊人影,目光隐晦。 长久被药物锁住的阀门打开,就是难以遏制的凶猛洪流。 戎肆眸中隐匿的凶性不减反增,将她的朦胧身影牢牢锁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在虞绾音浑然不觉的时候,肖想着她做尽恶劣之事。 恶狼清楚地知道自己更加贪食,更加严重。 早就不能和最开始同日而语。 在她离开的那一刻,爆发又毁灭式地加剧。 现在他怕是没办法正常帮她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和念想。 但今晚还长,他得慢慢来。 桩桩件件一个一个地算。 他得把她给引起来的欲瘾,也慢慢还给她。 全部都喂给她。 虞绾音倚靠在浴桶边,被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弄得心下不安。 她纠结了良久措辞,才冷不丁道,“我没有特地去找楚御。” 没有人接话。 虞绾音试着解释,“偏是巧,我到了乾宁就碰上他。” 她越说声音越低,“哪知你也追去了。” 戎肆瞳孔蒙上一丝阴霾。 虞绾音透过屏风看了看外面,什么也看不清,她便收回视线,“雪狮也不是我给他的。” “我不小心掉了,他捡到的。”虞绾音也不想有意挑起两人的纷争,因此也没有说实话,“你便是想,我何时把楚御的东西给过你,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这话好像并没有安慰到谁。 虞绾音也觉得难办。 戎肆声音粗哑,细听还有些沉沉的气息声,“不会说,是我给你的。” 虞绾音唇线绷直,这会儿死活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跟楚御说,说他死后,她改嫁了。 于情于理她都说不出来。 即便说是被抢的亲,楚御那性子也定是要跟戎肆清算。 外邦入侵在即,他们两个都是手握重权之人,有必要因为她再让他们内斗起来吗。 但她的沉默,反倒让戎肆气息更重。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喷溅在了她身侧的屏风上,像是飞溅而来的水珠。 混合着他幽沉的声音,“我就这么让你说不出口。” 虞绾音看过去时戎肆正好起身,她不得不道,“我怕你们打架。” 他顺手与她隔着屏风,擦掉屏风上的水珠,然后去一旁橱柜边找着什么,“没有你,我们也打。” “能不能不要打架。”虞绾音听这动静,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好像她的话也并没有起到缓和的作用。 她清洗过后,不得不出来。 戎肆是在找药。 还是没有缓解分毫,反倒因为打开了阀门愈演愈烈。 几近吞噬他的理智。 虞绾音不在的时候,他还没觉得发作有多难熬。 打打杀杀靠耗泄体力,总能泄掉。 可一旦她在,那压抑过久的瘾寻到病因,闻到它的主人,喷井一样勃 发。 来势汹汹像是能吞没他的理智。 戎肆切实地体会到,什么是压抑过久之后的滔天反噬。 他不想上来就把人弄坏。 这药不论如何也能压一压这般猛烈。 戎肆找出自己随身带着的药,拿出来打开瓶塞。 却发现—— 药瓶空了。 正好,虞绾音从隔间走出来。 第63章 虞绾音长发盘起,发尾沾湿,垂在鬓角一侧。 看他在找东西,左右也没有在意,只是闷闷地说着,“你去吧。” 戎肆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 虞绾音见人半天没有回应,抬眸看了过去。 戎肆触及她沐浴过后湿漉漉的眸子,将药瓶放在一旁桌上,“哐当”一下关上橱柜门,应了声,“知道了。” 说完,他拿着东西几步就进了隔间。 他沐浴收拾没她那么安静,东京和声响听得很是清楚。 能感觉到他沾着点躁气。 初春的郊野还是有些寒气,营帐中点着暖炉但还是能听到独属于城外的风声。 虞绾音倚在一旁,捧过旁边桌上放着手炉。 外面偶尔传来巡逻将士走动的声音。 他们之间维持着不算宁静的和谐。 虞绾音顺手拿过来戎肆放在一旁的瓷瓶。 瓷瓶周身散出来很是清淡的草药香气,但里面是空的。 这一瓶药他已经吃完了。 虞绾音从来没有见过戎肆吃药。 在她印象中,戎肆身体很好。 约么一刻钟后,戎肆赤裸着上身从隔间出来。 虞绾音拿着药瓶,疑惑地问,“你生病了吗?” 戎肆闻声抬眼。 他眼睫上沾着潮湿的水珠,掀起来时,虞绾音径直看见他眼底布满的红血丝。 远远看去像是饿狠的猛兽。 虞绾音被略略惊了一下。 而戎肆一出来,就看见虞绾音葱白手指攥着他那克制欲瘾的空瓷瓶,在昏黄灯光下问他是不是病了。 在某一瞬间也像是她堂而皇之地捏着他压抑之处。 说什么听不清。 理智溃败,只知道她才是真的药。 等着被他剥开,吞噬。 戎肆眉眼沉得吓人,朝她走了过去。 虞绾音看他这副样子,以为是她乱动他东西,让他生气了。 他撑到了她的座椅两侧,阴影迎头而下。 虞绾音放下瓶子,“你放在这的,我就顺手……” 她话还没说完,沾染着潮湿气息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脸颊耳侧,告诉她,“我是病了。” 虞绾音颤着眼睫躲了一下。 他倾身追上来,吻过她的下颚。 滚烫薄唇触碰到的地方都开始发痒。 久违的滚烫热浪将她包裹住,虞绾音不适应地再度躲开。 这一回就被他按在座椅上,掰过她的脸颊,迫使她迎上他有些急躁粗暴的吻。 仿若猛虎嚼花。 捻烂每一寸枝叶,吞入口中。 很快他握着她脸颊的手指下滑,又握着她纤细的脖颈把她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带。 虞绾音不得不扑向他。 戎肆就着她扑过来的动作,将人抱起,不过几步就压到了一旁卧榻之上。 太快又太突然,虞绾音被吞嚼得有些窒息,好半天才得了喘息的机会,撑着他的胸膛别开头,艰难地呼吸新鲜空气。 不等她缓口气,又被掰过来,压覆而上。 虞绾音本能地溢出一声呜咽,随即听到了外面巡逻的脚步声,又惊慌失措地压住声音。 身上的衣物被三两下扯散。 像是暴力摧毁一般,很快就碎开。 她线条清晰的锁骨线裸露出来,随着她紧张缩紧,轮廓更加漂亮。 戎肆的吻下落,却忽然一下顿住。 虞绾音气息急促,胸口起伏之时,忽然间想起来什么,她下意识地伸手去遮,却被戎肆一把握住手腕。 戎肆紧盯着她颈间那一处还未消散的暗红,“哪来的?” 虞绾音一时心虚,“蚊虫叮咬。” 戎肆忽而低笑出声,“这个蚊虫是不是叫楚御?” 虞绾音心口一悸,慌忙要遮住那痕迹,却被扯开了更多衣物。 他双手就这么压在她两侧,整个人笼在她身上,俯身看着那片晶莹白玉无助地在他眼前坦露。 以及那有人染指过的地方。 戎肆缓慢研磨过那点红痕,“与前任夫婿见面,还要先亲近亲近吗?” “他还碰了你哪?”戎肆粗粝指腹寸寸刮过,“这里?” 虞绾音细细地抖。 冷不丁想起那半梦半醒间,楚御也问她,“这里有人碰过吗?” 他们怎么都跟狗一样啊。 还有没有人碰过,“就是碰了又能怎么……” 他忽然将她咬住。 虞绾音捂住唇,压住呼之欲出的声音。 “是不能怎么样,”戎肆眼底红血丝愈重,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妒夫,开始跟另一个男人抢占领地,指腹先刺入深处,“你不是刚刚才说,不是特地去找他?” 虞绾音即便是压着唇,也细细地嘤咛出声。 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但这番沉默反而让他心中火势更旺,“不是特地找他,也可以亲近?” “我们又没做什么。” “再者,我们先前也是夫妻……”虞绾音话还没说完,心口被他一并挑起,眼尾很快浸出濡湿, 兵甲入城池就毫不客气地搅弄风云,这突如其来的攻势让人根本无法防备。 起先还有拥堵的防备积压他,想要将他堵在外面。 却很快又被强势破开。 许久未有人入侵的领地显得生涩无措。 几下进攻就溃不成军。 虞绾音被这势头弄得尾椎酸麻,她一得了空,就忙抵着他,“有人,外面有……” 没有用。 虞绾音转身想要下去,却被就着这样的状态,一下子被压在了卧榻边! 近乎是同时,戎肆大手从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 这被动的压声,和突如其来地直上云霄之感,让他怀里的人狠狠地颤了颤。 纤细的手指攥紧了身下的床褥,拉扯出一层一层褶皱。 大手将她脸颊都压出了一圈软肉。 他粗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先前也是夫妻。” 他逼问着,“那他能到这里吗?” “嗯?” 青丝瀑布垂在榻边,重重地摇晃。 每一下都攻到实处,晃出去又抓回来。 一时头晕目眩,耳边是屋子里还在灼烧的围炉烟火。 火星炸得噼啪作响,四处飞溅。 溅落在地上 ,撞上浴间水花,又嘶嘶地蓬勃开。 撞得虞绾音眼前也是水雾一般,白茫茫一片。 她想躲,往前挪了一点。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把她抓回来,反倒是在下一瞬,突然重重地追上去。 虞绾音声音被压制着炸不开,炸开的就是她浑身上下每一寸感官。 “杳杳,还想跑是不是?” 不等她挪,他就用力送她前扑,“想跑去哪啊。” “跑啊,杳杳。” 她跑不了了,虞绾音攥着床褥,连手指都沁出艳粉色。 嗓音混着细细地哭腔,“混……混蛋。” 戎肆压在她耳侧,“跑得时候没想到会被混蛋抓住?” 他滚烫的气息燎过她的耳鬓,“为什么要走?” 虞绾音有几分理直气壮地扬声,“我要回家!” “回家。”戎肆语气深重,忽然更加用力地将人翻过来,也更用力地占据着,“回个家,你他妈不跟我说?” “回个家,你就要丢下我?” “真不怕半路被外面疯狗缠上不放?” 虞绾音咬唇,“除了你,还有谁会缠着我不放。” 戎肆整个人趁机压下,笑着,“对,我是疯狗。” 虞绾音纤长的颈一下子又仰起。 “那杳杳是不是就喜欢被疯狗缠?” “被缠死,被缠坏。” 虞绾音不得不再次捂住唇,他过于了解她。 也知道怎么样能让她变得一塌糊涂。 眼前的雾气突然间开始膨胀出星星点点。 云朵被抛出去再拽回来,一层一层跌宕而过。 不知哪一刻层层穿出云雾,猛地被抛到顶部! 未等下落,就被狠狠搅碎。 将云朵浓密的水雾搅散,四溅开。 随即是一场雨水淋漓的春雨。 混合着绵白的雾气。 尖叫无法出声,被吞咽在喉中时,外面就响起了轮值侍卫的交谈声。 全都是男人的声音里,虞绾音浑身紧绷,延长了那一场云中细雨。 屋外是铿锵盔甲碰撞的声音,每一下碰撞都仿佛撞在了她脆弱的神经上。 戎肆并未因落雨而止住,他捉住冰润足踝。 虞绾音实在是熬不住,“这是军营。” 戎肆慢条斯理地看她,“不是你选的地方吗?” 亏他还收着劲,“受着。” “不,不行。” 虞绾音挣扎开,不得不道,“我们,换个地方。” 戎肆看着她,悠游地拿捏着巧劲停了下来。 深夜军营之中,将士并未完全休息。 轮值守卫一刻不停地在营地周围穿梭,敏锐而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境况。 军靴踩踏过地面,响起一阵沉重有素的声响。 戎肆的马于深夜又从营地里跑了出去。 但主公想要去哪,他们轮值将士无权干涉,只需要替主公守好营地即可。 时至深夜,城外雾气弥漫,四下一片白茫茫地看不清光影。 有些阴云从天边翻滚而来,夹杂着潮湿的水汽。 戎肆身上大氅宽厚沉重,将两人完全包裹在其中。 除此之外,两人身上依然是衣衫完整,戎肆将她裹得严实。 唯有静谧不知处,有些悄然的暗流涌动。 深山无人境,虞绾音扯着他的衣摆,“快,太快了。” 戎肆低头抵在她耳边,粗声粗气道,“我教你骑的应当比这快多了。” “杳杳怎么学的?”戎肆声压极低,虞绾音有些呼吸不畅。 未等她说话,戎肆便深沉地自言自语道,“哦,杳杳学骑马,都学着逃跑用了是吗?” “学着躲我用了是吗?” “那以后我们这样骑。” 虞绾音耳骨酥软,她只觉得这个男人疯了。 “不是喜欢跑吗。” 戎肆突然重重地抽了一下马, 马儿猛地扬蹄,就听到怀中如玉一般的人儿惊叫一声。 “还跑吗?” 戎肆扣着她腰腹按紧。 静谧山林中马蹄声笃笃,极富节奏地鞭挞而过城中草地。 她双腿收紧,却也根本收不起来,被身下马鞍架着。 玉石马鞍之上被他绑了个干净的绒毯。 而身后就是他。 戎肆故意挑着颠簸陡峭之处,一路快马加鞭冲了出去。 马蹄颠簸。 而每一下颠簸都狠狠地将人撞出,又把她拉回。 虞绾音压不住腔调,气息混乱地咬着他身上的大氅。 垂在两侧的腿夹紧了马肚,又好像是在催促它快一些。 因而速度越来越快,颠簸也越来越狠。 戎肆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是不是要下雨了?” 虞绾音气息声很快就变成了绵延不绝地哭腔。 直到等他们到了一座森林小屋之处,马蹄停下后,果然下雨了。 潺潺雨水顺着马鞍坠了下来。 两条骨肉匀亭的腿绷紧,兴许是被这山路吓得时不时地轻颤。 被戎肆一把抱下来,抱进他早早就遣人收拾好的小木屋里。 他早就知道军营放不开。 这是他们前一日行军,收拾出来的木屋。 他回来之前就叫人又收拾了一遍。 炉火已经燃了半宿,整个屋子都是暖烘烘的。 那冰润之人置身于暖巢之中,美人空洞失焦的剪水眸子才慢慢回神。 即便是如此,他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再度与她共衾,“以后再不打招呼就走试试看。” 虞绾音惊得想躲,被他压下。 戎肆还压着气性,“你到底有什么不能与我说的?” “你什么都不与我说,虞绾音。” 虞绾音被他拥有得完全,无助地呢喃出不成语调的音节,“太多……” 他根本不听,“还差得远杳杳。” “告诉我,想回什么家?” “想回家老子送你回啊。” “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 “你这张嘴,也就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最老实。” 他们进屋之后,屋外的雨势淅淅沥沥地一点点下大,逐渐磅礴起来。 树林葳蕤,乌云翻滚席卷夜色。 层层密云遮天蔽日地摩挲静谧神灵。 雨水快速冲刷着山林幽径,一点点累积,直至胀满。 山路幽径积攒不住,便汹涌溢出流淌到山下青草树林之中。 四处都是满满当当的小水洼。 流水瀑布声潺潺,绵延不绝。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 屋外天色始终灰蒙蒙一片,不见天日。 这一天一夜,虞绾音过得也昏天黑地,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她像是误闯森林,被丛林猛兽捉住的人间女子,而后被欺压在他的方寸领地间不知疲倦。 虞绾音心想,还不如在营地里。 原来营地里那样,他竟还是有所收敛的。 等虞绾音回到营地里的时候,城池已经攻下两日有余。 戎肆吃够了就变得大度许多,没再计较楚御有关的事。 想起来,他最开始去了楚御的营地没找到人,就隐约能判断出,她不是特地投奔楚御。 否则她没理由离开。 楚御也不会魂不守舍地一直想要前遣人出去找什么。 他先楚御一步,简单判断了她的方向,领兵打了过来。 戎肆总觉得,他和楚御在她心里,她总有一杆秤。 要留一起留,要扔一起扔。 不顾此失彼,才谁都不得罪。 大家都好好的,像极了她的处事风格。 但谁都不得罪,就相当于谁都得罪了。 他们在城中找到了一个尚且能歇脚的宅院,便一并让虞绾音也住过去, 说到底女子与许多男子在一处,是有诸多不便。 虞绾音不需要做什么。 她只需要倚在窗边,看着他们把东西都收拾好。 主要是戎肆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 虞绾音时不时地偷偷打量着他。 她是不太能理解,怎么会有人这么有精力。 她现在动动手指都觉得没力气,偏生他还生龙活虎的。 反倒像是更精神了一样。 她偶尔听到外面的兵将闲聊。 说着,“女君回来是不一样,主公看着都面善了。” 面善吗? 虞绾音又多看了他一眼。 她怎么不觉得。 但是她能看的出来,这些新兵都很怕他。 在戎肆面前不敢多说一句话。 不过,若是他在平时,都是她刚见到他那日一样,凶悍杀戮。 是挺吓人的。 戎肆很快被叫出去,虞绾音独自倚在窗边。 过了一会儿有人从外面敲了敲门。 虞绾音慢吞吞起身去开门,发现是宿方。 宿方有些意外,朝屋子里探了探头,“主公他……” “他出去了,你找他吗?” “不,”宿方踟蹰着,想来这东西交给女君也无妨, “那个,我来给主公送药。” 他将手中瓷瓶递了过去。 药。 虞绾音接过来,指尖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少年手指。 偏偏宿方递的还是这种药,他肉眼可见地变得不太自在。 虞绾音无所察觉地翻看,“这是什么药啊?” 宿方抓了抓头发,支支吾吾半晌,始终不敢看虞绾音的眼睛。 虞绾音又问,“我前两日就看他需要吃药,他生病了吗?” “是病也不是。”宿方不好解释,“您,等主公回来问他吧。” 他说着赶忙要离开院子。 虞绾音瞧他跑得这般快,心下不安,“站住。” 宿方又不得不停下来。 虞绾音走上前,“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在她印象里,只有那些凶险到无以复加的病症,才如此难以说出口。 “你告诉我。” “我不跟他说是你说的。” 宿方年纪轻,这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 尤其还是对着虞绾音一个女子,“女君不然还是就当没这病吧。” “那怎么行。” “主公,”宿方实在是没有办法,小声说了一句,“主公有欲瘾。” “这是抑止药。” 虞绾音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会是什么凶猛的不治之症。 听到这个时,瞬间耳根烫了起来,“什么,瘾?” 宿方是断然不可能再说第二遍了,“那个女君好生休息。” 他说着就跑了出去。 虞绾音回过神,神色变得慌乱。 该不会是她想得那个瘾吧。 虞绾音看着手里的瓷瓶,瞬间像是拿了一个烫手山芋。 她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追问。 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有些事情就变得合理且清晰起来。 虞绾音但凡一回想,腰窝就开始酸胀。 她很是局促,宿方说得对,她还不如当做不知道。 戎肆瞒着她,是他还顾忌一些。 可如果她知道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便无所顾忌,肆无忌惮。 病中人,总有些自己可以肆意妄为的资本。 她折返回屋子,正要将药瓶塞到戎肆的木匣里。 屋外传来值守侍卫的声音,“主公。” 虞绾音不知怎么的,手一抖。 药瓶从木匣边坠到桌案上,咕噜咕噜滚过,不等虞绾音抓住,就“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而此时,戎肆脚步声刚好停到门口。 戎肆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视线从那摔碎的瓷瓶挪到了她身上。 虞绾音不敢直视他的视线,径直蹲下身,捡地上的碎瓷片。 她能听见戎肆朝她走了过来。 他并未多说什么,一并在她身侧蹲下身。 拿过来她手上的瓷片。 他被发现,也是无比坦荡,“去坐着。” 虞绾音停顿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走开,解释道,“刚刚宿方来送的。” 戎肆没接话。 虞绾音心下不安,“我不小心摔了,会很麻烦吗?” “不麻烦。”戎肆把东西捡起来扔在一旁,牢牢地看着她,“只是没有药,你会比较麻烦。” 虞绾音刚捧起桌上的补汤碗。 不确定他说得是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趁此工夫多喝了两口补汤。 偶尔没忍住,多看了戎肆一眼。 正巧被戎肆发觉她在偷看他。 虞绾音故作不经意间收回视线。 戎肆却没有就此罢休,把东西放好就朝她走了过来,放肆随意地坐在她面前。 连他身下的座椅都因他的动作滑出一道粗糙的声响,“说说吧。” 虞绾音抿唇,“说什么。” “说说,你想去哪,回什么家?” 虞绾音将汤碗放下,沉默了片刻后,与他确认,“你真的要跟我回去?” “我不跟你回去,谁跟你回去?” 他话说得理所当然,但虞绾音听来有些心虚。 毕竟楚御也说过这种话。 先前这两个人,可是一个比一个能拴着她。 说什么哪也不许去,说要把她藏起来,说跑到哪都能给她抓回来。 她跑了,反而抢着要跟她回家了。 虞绾音这么看跑掉还是有用的。 就像是如果她说要拆窗,一般人不会答应。 但是她说要拆房子,他们就能答应她拆窗了。 虞绾音示意,“那这些人怎么办?” “他们就非得有我吗?”戎肆皱眉,倚在旁边,看起来凶巴巴的,“我娶的又不是他们。” 戎肆不阴不阳道,“哦,你也不是非得有我。” 虞绾音喝了口清茶遮掩。 片刻的沉默后,她问了他和楚御一样的问题。 “你要跟我回家,难道要放弃你现在有的一切吗?” “我现在有什么了,”戎肆不觉得他现在有什么东西,“领地都分了当地百姓管,是他们自己的又不是我的,我只派驻军帮衬,这些兵马日后解甲归田也能自己过日子。” “我过我的,他们过他们的。” 虞绾音问,“那寨子呢?” 戎肆听着扬了下眉,“你是还想让我回去当土匪?” 虞绾音语塞。 确实。 从前那是不得已。 现在戎肆也没有带着一群人在山上过活的必要。 若是民间日子好过了,谁愿意一直做一个土匪。 在山里东躲西藏。 戎肆适时出声,“现在能告诉我,上安都没了,你还想回哪个家?” 虞绾音有一会儿没说话。 她将杯盏放下,才道,“鄯善。” “鄯善?”戎肆看着她,“你鄯善还有个家。” “嗯。” 戎肆舔了下后槽牙。 藏得挺深。 成婚这么长时间,他第一次听说她鄯善还有个家。 “我母亲是鄯善的,她随公主和亲入中原,就留在了这里。”虞绾音轻转着手里的瓷杯,斟酌着将自己母亲家里的境况告诉他。 还有姨娘阿姊。 不过她六岁起就没再见过他们,也不知家中具体境况如何。 无非是那数月一封的书信,能知道个大概。 不过阿姊也不常说家里如何,与她闲聊的都是平日里打马射箭和山水景色之事。 顶多说说姨娘与她的日常生活。 看起来像是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无忧无虑。 没有什么烦心事。 最多,也就是说说城中,偶尔看到的不公景象。 想来烦心事也是有的。 就像她一样,她也不会用这仅有的几张信纸,把自己烦扰的事情告诉她们。 与他们说的也都是中原的趣事。 像是年节,花灯游诗,糕点吃食。 就是有许多规矩和束缚。 阿姊总是说,若是中原能有他们那自由,他们能有中原那么繁荣就好了。 繁荣吗。 虞绾音想,都是假象。 末代王朝,繁荣枯骨。 虞绾音与戎肆说完,包括她与阿姊姨娘书信来往始末,约定在乾宁碰面。 以及她跑到这里,问了驿站,阿姊他们还没有回信的事情,尽数告知。 屋内有着短暂的沉寂与安静。 戎肆没有多说什么,只一句,“知道了。” 约么三五日之后。 戎肆带回来一封信,递给她。 虞绾音拿过来,一下子就看到了上面的羊皮纸封。 她立马坐直了身子,将信封拆开,“这个,你从哪来的?” 信件上的油墨字迹比以往更加新鲜,看起来是不久前才写的。 她们和她一样,每到一座城池就在驿站留信,告诉她进程。 戎肆坐在旁边,“我差人在附近城池驿站蹲守,若是有人收到了信件,就叫他们送过来。” 信件开头还是,“杳杳卿卿,见字如晤。” 下面是熟悉的字迹,告诉她他们已经接到了她的来信。 并且将至万安港,但后面已经全部变成了燕州地带,怕是不好通行,问她愿不愿意来万安港迎他们。 戎肆示意,“去吗?” 虞绾音忙道,“去。” 肯定是要去。 万安港也属 于缙州,距离他们现在这座城池不过三日陆路,三日水路的行程。 并不算远。 戎肆点了点头,“那我们过两日就启程。” 这样快的决定,让虞绾音看了他一会儿,“我们是……” “我带一批人跟你去,让他们先守在后方。” 带她去寻亲,不方便大张旗鼓地带太多兵马。 那跟宣战也没有区别。 戎肆解释道,“其他的我都安排好了。” “军营里的事你不用担心。” 目前他所管辖范围之中,搜罗了一批能打能抗的将领,在各个地方镇守。 戎肆能用的人只多不少。 随便一个拎出来就能应敌。 何况当前领土一大,又不是只有一座城,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善于用兵调兵,管控兵力才更为要紧。 他小时候就在军队里长大,也懂一些军中规制。 何况虞绾音也给了他几本兵书,把军衔分级,层层分派下去守城驻营即可。 戎肆在的地方无非是主征之处。 由他发号施令进攻。 他哪怕是离开一阵子也无关紧要。 宗承能顶上。 他顶不上还有别人。 要是出了点什么事,离了他就解决不了了,那这支军队跟一盘散沙也没什么区别。 根本不会打到现在。 戎肆说着,“先送你和家里人碰面,外面不安全,就把她们接过来,我们一起。” “看你想如何。” 虞绾音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 似是有些意外于这个自己有足够话语权的决定。 戎肆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眸迎了上去,“看什么呢?” 他说着,“啪”地一声把一个瓷瓶拍在了桌子上。 动作间带了点狠劲,“不然先看看这个?” 虞绾音被这声响弄得身形轻抖。 打眼瞥见那个瓶子更是心虚。 那是她的避子药。 虞绾音顾左右而言他,逃避不已,“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吗?” 她刚还对他有点…… 戎肆在意的要死,当然要说,“这些怎么了?” “这不是你藏的?这么嫌弃我?” 虞绾音百口莫辩,“我不是嫌弃你。” 可她确实也没想要他的孩子。 “我吃着药,你怀不上,”戎肆果然如她想得一般,暴露了自己的欲瘾,就变得肆无忌惮,他顺手拉开床褥,“杳杳,自己过来。” 那眼神像是在说,自己过来挨罚。 果然戎肆说完,他就坐在床榻边看着她。 虞绾音触及他的眼神,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小腹跟着一酸。 酸酸麻麻的暖流触感顺着小肚子蔓延开。 像是已经形成了被触碰过多的本能反应。 虞绾音小声道,“明天要启程了。” 戎肆径直起身,走上前,“不用你走路。” 他的阴影压到她面前,虞绾音缩了缩身子,“你等一下……”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扛了起来! 戎肆说话毫不客气,“等什么?等你吃药?” “能不能就让它过去啊。”她就吃了那一回。 “不能。”他还是很凶,“好不容易把身子养好,你给我偷吃这种药?” 屋内灯盏被挥灭,入眼一片昏暗。 纱帐也跟着跌宕坠落,响起些许惊呼。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港口解冻之后就是开渔和开航期。 新占的城市休整很快,没过多久就恢复如初。 百姓试探着这群新来的将士的确不怎么干涉他们的日常生活,也渐渐恢复了周围的农林牧渔。 秦鸢被戎肆叫去盘问,家底翻了个底朝天。 又关了两日确认的确没问题才放出来,准她一起通行。 毕竟秦鸢见过虞绾音家里人。 连虞绾音自己都认不出来的情况下,是得带她。 城外就是港口。 军队里没有船只,一直打的陆战。 上船需要通过附近开春的商船走,相对来说他们走水路也更有经验。 商船并不是每日都有。 需要等一批商队过来,顺路上船。 战时年间,商船上的商队人少。 偶尔也会干一些摆渡的活,给钱就有船位。 清早渡口还有些凉。 虞绾音身着百蝶穿花的银色斗篷,被戎肆包得像个粽子带上了船。 船上舟师说着,“这三日,每日一停靠,下层可能会住些闲杂人。” “贵客要是想清静,可以去上层住着,那边人少。” “就是顶层有人了,那一批不能上。” 出门在外自然是清净一些的好。 他们被船工引到了第三层,挨个房间住下。 除此之外,船上也有船上的规矩,贵客包层,那便不能到那一片区随意打扰。 自己呆在自己的地方,也不能去货区,不然怕丢货。 这在某种程度上不仅方便他们,互不打扰也安全。 上面的屋舍的确要更宽敞一些。 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浩荡广阔的江面。 清凉的江风迎面而来,吹开虞绾音的鬓发。 而此时顶层屋舍。 同一阵微风拂过窗柩,将桌案上的笔墨吹干。 楚御看着桌案上的舆图,判断着虞绾音倘若要回家,可能会经过的地方。 偏在这时冷不丁听到了一些纷杂烦乱的脚步声。 一旁磨墨的小厮看过去,与他回禀,“侯爷,是商船停靠,有新客人上船了。” 第64章 楚御不甚在意,嗓音浅淡,“不必理会。” 小厮颔首应声,将视线收回来,专注于磨墨。 楚御看着手中舆图。 虞绾音当下不在他的管辖领地之中,不然去任何一个城池都会被下属上报给他。 她又想要去和姨娘阿姊碰面,顺着沿路找最安全的线路并不是一件难事。 小厮看着楚御手中的舆图,他这几日一直不明白。 “侯爷答应了与夫人回家,夫人为何还会走。” 楚御无声轻笑,并不言语。 那就要看杳杳到底藏了什么。 对他隐瞒了什么。 有什么是不能跟他说的。 他不着急。 当务之急,既然是她想回家,那就让她安全地与家人碰面。 剩下的,他总有机会从杳杳嘴里一点点撬出来。 楚御朱笔沿水路,停在了下一个港口,万安港。 屋外响起敲门声,很快朝越从外面推门而入,“侯爷,您的药。” 朝越将药碗放在桌边。 楚御头也没抬,“不吃了。” 他吃药快吃了半年了。 “这个不行,”朝越蹙眉,“您身上的伤表面是好全了,但内里根基不稳。” 楚御依旧没有抬头,敷衍道,“知道了。” 朝越看他的样子,不确定主子会不会吃,但他也无法多言。 想来要是夫人来劝他,他定是会乖乖吃药。 不过看起来,侯爷没打算让夫人知道,他身上有伤的事情。 楚御帮夫人引开追兵那日,从尸山火海中出来。 近乎扒了半层皮。 易筋换肤,穿刺接骨。 能动之后他就开始想尽办法讨伐北蚩,找人。 若不是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如今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还以为这一切都无比容易。 朝越收敛思绪刚要出去,便被楚御叫住,“等等。” 朝越停了下来,“侯爷有何吩咐。” 楚御倚靠在一旁,黑瞳半阖,沉吟着,“你先前被一伙人相救,不知道夫人就在其中?” 朝越垂首,“属下愚钝。” 楚御也不怪他,看来不是他找不到。 楚御最开始听朝越说那伙人的特征,还以为是有人把虞绾音掳走了。 如今看虞绾音支支吾吾,从未透露过那伙人一星半点。 想来也不尽如此,“你再跟我说一遍,那些人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是。” 而此时楼下,戎肆出去,虞绾音坐在窗边看江景。 她长这么大 ,很少有机会看这样的景色。 除了一些小游船,她没有真正坐过船去什么地方,因此格外新鲜。 秦鸢倚靠在外面,抱剑而坐与她一并吹风。 虞绾音想起来,戎肆与她说过审讯秦鸢的事,有意无意地问,“前两日,听说他们审你来着。” “审就审呗,走镖的,经常要查点什么。” 秦鸢并不在意,“记事起就被兄弟姐妹带着漂,这种事见多了。” 虞绾音记得戎肆查出来。 秦鸢家是周围一个小国。 那个小国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亡了。 她是被带着逃到了中原,一直没有家。 用秦鸢的话说,是“四海为家,走到哪算哪。” 秦鸢也不记得那个小国在哪,叫什么名字。 就是手腕上绑了个巾帕,说是她儿时的云领。 那个巾帕的花纹绣样,戎肆给虞绾音看过,她隐约记得,那个绣样和鄯善的绣样有些相似,但图腾不一样,说明不是一个族群。 多半是鄯善周围的小国境。 秦鸢说的战事,应当和姨母他们所说鄯善十几年前的祸乱是一样的。 虞绾音问她,“你有再找过家在哪吗?” “没有,”秦鸢风轻云淡道,“找那些废墟又做不了什么,没有意义。” 她对于中原现如今境况没有太多感觉。 毕竟她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而她的寄托已经没有了。 她始终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属于哪里。 因此秦鸢对待中原很多事都是置身事外的状态。 但就是听不得两种请求,“带她离开这里”和“带她回家”。 她有的时候会分不清,是带谁离开亦或者是带谁回家。 她自己吗。 不是的。 她回不去了。 但是她能带别人回去。 所以其实,秦鸢没要虞绾音她姨娘的酬金。 私心是想若是鄯善安定了,她也想去鄯善周围再看看。 话说回来,盘查了两三日,他们把她的银钱镖单查了个底朝天,就查出来个她没要酬金。 那个匪头闷不吭声地替虞绾音家里人补了两倍酬金。 秦鸢想着想着就笑了,冷不丁来了一句,“他对你是真上心。” 虞绾音正在出神,听到这话下意识回了句,“谁?” “谁?”秦鸢笑了,“还能有谁?” 她下巴朝着戎肆的方向扬了一下。 虞绾音混沌之际,反应过来。 秦鸢也听出来点异样,小声道,“怎么,另一个也上心?” 虞绾音含糊过去,“我刚刚走神了,没听清而已。” 秦鸢饶有兴致地看她的反应。 虞绾音被看得脸颊发烫。 秦鸢反正之前是不知道她有两任夫君,她实在是太好奇了,“楚御怎么也是你的?” “那他俩互相知道吗?” 虞绾音不知道该怎么跟秦鸢解释,半天憋出来一句,“戎肆之前是我和楚御大婚用的马夫。” “戎肆他是都知道的。” “但是楚御还不知道我们……” 秦鸢反应良久,“你们玩得挺新鲜。” 她琢磨着,“郢州左相楚御,我也有所耳闻。弑父谋权啊,不是等闲之辈。” “楚御这个性子,”秦鸢好奇地撑在窗边倾身凑近,“那你和戎肆是怎么……” “先前战乱,楚御密道送我离开后,差点被胡人截杀。我这边正好碰上他抢亲。” 秦鸢的表情精彩纷呈,钝钝地坐了回去。 她总算是知道虞绾音为什么连夜要跑了。 虞绾音虽是迫嫁的后一任,但戎肆偏偏也对她甚好。 她根本无法跟差点为她殒命的楚御交代。 虞绾音情绪更复杂,“其实也不只是如此。” 她还隐去了,最开始是她先答应了戎肆成婚后又抛弃他,把人惹恼了的渊源。 以及,戎肆楚御这两人之间还有血海深仇的部分。 但是她不好跟秦鸢详细解释这其中复杂的牵扯。 扯不清。 虞绾音分身乏术,有时候恨不能把自己掰成两半。 一边考虑一个就行了。 那就谁都能对得起了。 秦鸢倚在旁边笑得意味深长。 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远处屋舍内,灶火澄明,船上多是鱼米馥郁浓香。 随军伙夫在一旁准备膳食,听到身后脚步声回身,“主公。” 戎肆走进来并未应声,看着给虞绾音准备的膳食。 他们此番出行带了一个伙夫,一个随行军医,还有一批兵马。 人多了并不同行,剩下的在另一个商队船上,不过也就是前后脚的距离。 两艘船都能互相看见。 戎肆打开了一个盖着的食碗,里面是丹参鱼花。 伙夫毕恭毕敬地解释道,“这些都是先前军医给夫人开的滋补膳食。” “按照滋阴补肾食补要求做的。” 戎肆放下碗盖。 她是得好好补一补。 不然总跟他说什么肾水没了,一点也没有了。 出不来了。 为了避免真的损了她的身子。 军中随行医者还是每日都要看诊。 在船上也一样,到了时辰就有人前来。 秦鸢让开位置,出门去别处溜达。 军医躬身福礼,坐在一旁给虞绾音看诊。 顺便询问,“女君近来可有不适?” 虞绾音倒也没有其他不适。 唯一的问题就是腰酸,小肚子偶尔会抽搐酸胀。 但是她不太好跟眼前的男人说。 虞绾音含糊了一阵,实在是没忍住旁敲侧击地问,“段婶他们没有跟来吗?” 军医是个年轻的男人,“段婶他们离这里远一些。” “主公行军速度快,沿路总会遇到一些需要行医帮衬的地方,她们就留在那边等候调令了。” “若是女君需要,可以再把她们调过来。” 只不过戎肆在行军的途中也不能确定在哪能找到虞绾音,所以也就没有折腾段婶和青颂他们跟着。 毕竟沿路也凶险。 军医收起诊脉的锦帕,“女君身子无碍。” 虞绾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这都无碍吗。 可怎么还是会抽筋。 段婶若是在,她尚且好意思开口问,面对别的男人提这个事情,她有点张不开嘴。 军医看见她的动作,“女君腰腹可有不适?” 虞绾音掐头去尾,只简单道,“会抽筋。” 军医诊脉是没诊出异样,“体内没有病灶,那兴许是外因带来的异动。” “像是咱们出门在外,走路走多了,筋骨乏力,腿上会抽筋一样。休息休息就好了。” 虞绾音听得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意思就是,她的小肚子活动过多了。 但是怎么休息啊。 虞绾音实在是受不住,只能试探道,“主公近来可好?” “主公啊。”军医停顿了一下,结合前前后后许多问题,大概知道了虞绾音如今困惑的是什么,“主公没事。” 他提起,“就是主公常吃的药需要再做调整。” 军医没有直说是什么药,但在场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出来。 军医觉得作为家眷,也没有什么好隐瞒虞绾音的必要。 讳疾忌医不可取,但他说话也支支吾吾,千回百转。 “要说用药也不能总是用,”军医垂着眼,禀报之间并不敢看虞绾音,“这药用多了,会生出依赖。” “不用药的时候压不住,用药才能和缓。” “用久了之后,乍一停药,会来得凶。” 虞绾音听来觉得像是如此。 这几日,她人都要被碾碎了。 “而且用着也不会有子嗣,虽说现在行军也不合适有,但是长久用药终归不是办法。” 军医与她尽数告知,“要想医治完全,肾火相妄,因情而动。这个情况,多是心魔。” “心魔好了,那就能缓下来,对你们都好。” 几个字能解释的缘由,背后的因果实在是太过复杂。 虞绾音听出来了个简单意思。 就是他对她生出心魔,怎么都不会放过她。 她越是跑,他越是严重。 军医劝道,“女君也不必担心,这情况并非一日两日可以缓解。” “我正在改药方调理用药,并非只是抑止,也能调理肾火,慢慢来。” “若是全好,得多久?” “看主公体内躁火,快得话三五年就能不再需要用药。” 虞绾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三五年? ……快得话? 她缓过神来,倒是觉得自己担心早了。 原来最少还有个三五年。 她这才过了几天。 军医走后,虞绾音轻咬了下指节,不 得不暂时放弃纠结这个。 天色渐晚,行船已经半日有余,远离了喧嚣城池,商船行进在广阔的江面上。 从窗边能看到后面紧随的几艘商船,在江面上串联成线。 船上星星点点的灯笼火光映照在水面上。 与头顶万里星河相映衬。 船中,他们的卧房里间窗户视野绝佳,正好能看见屋外水天一线,明月高悬和璀璨星辰。 船上并不适合看书,摇摇晃晃地让人眼晕,虞绾音就靠在一旁看星星。 戎肆从外面进来,看她望着窗外,问她,“晕吗?” “还好。” 戎肆将佩刀拆开放在一旁,“喜欢看星星?” 虞绾音没说喜不喜欢,“就是想起来,阿姊说他们都是出去支个帐篷,躺在草原上看星星。” 看累了就睡,睡到第二日醒过来再回家。 她觉得很新鲜。 戎肆听着笑了,“早说,在山里我就能让你试试。” 他们最开始开山的时候,就是这么睡觉。 “这不一样。” “跟阿姊睡,跟我睡,是不一样。”戎肆灭了床头桌前灯盏。 屋内光线暗了下去,虞绾音下意识地看他。 在这样昏暗漆黑的屋子里,通常戎肆灭灯盏,就意味着某些事情的开始。 戎肆迎上她的视线,又扬了扬下巴示意,“这样看是不是更清楚?” 虞绾音看向窗外。 没有周围光线的干扰,四下一片漆黑,屋外星光更为透亮。 繁密的遍布在天边各处。 戎肆倚靠在一旁,静默无声地看着她。 璀璨莹亮的细碎光点落在她剪水黑瞳中,像是深林之中碎开的镜面湖泊。 虞绾音点头,“是清楚了许多。” 她看着看着,能感觉到有什么视线如狼似虎地盯在了她的身上。 等她看过去的时候,却又找不到了。 戎肆寻着她的视线一同看向窗外天边,提起,“早些年,山里观星打秧育苗,也能观星判断什么时候有雨水。” 虞绾音听来稀奇,“如何观星定风雨?” 她少看这类的东西,但对于戎肆他们,这是一种生存手段。 戎肆坐近些,给她指了一下,“月离毕宿阴多雨。” 虞绾音找不到毕宿星,顺着戎肆所指方向看过去,是一大团星星。 她也跟着凑近了许多。 虞绾音丝毫没注意到他们这会儿距离多近。 戎肆话语间有片刻的卡顿,“不过也不完全对,看运气。” 他看了一会儿外面的天色,“不过这两日江上应当有大风。” “虚危室壁在一块易有风。” “除了这些,行军路上有时候也会用到这个。” 虞绾音寻着外面夜色看着,转过头来问他,“如何用?” 她转过头时,是发间的铃兰香先迎面而来。 而后是那亮晶晶的水润眉眼。 像是个好学的学生。 戎肆眸光从她的眉眼拉到唇间,喉结轻滚,“我用无非是指示行路方向。” “像是有的人,可能会拿来测吉凶。” “测吉凶,”虞绾音隐约记得王室里喜欢这样,“我听说过,先前楚……” 虞绾音兴致勃勃地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戎肆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楚”字,“楚什么?” 虞绾音话圆不回来,只能如实道,“先前楚御身边也有观星师。” 戎肆说的那个“有的人”实际上就是楚御。 戎肆偶尔也会觉得自己蛮横不讲理,明明自己也想到了某个人。 却不允许她也想到他。 她一提,就像是在他燎旺的肾火中添一把柴。 告诉他,在她心里有一个位置,属于别人。 这个位置不论是大是小,一寸都足够他不安。 一寸就意味着,另一个男人也有机会。 谁不是硬生生从她心里抢出一个位置。 戎肆自己曾经也一样。 她为了楚御,一次次和他划清界限。 那时候他未必有一寸的领地,他当然会有危机感。 “还没忘掉他?”戎肆琥珀瞳孔被夜色晕染,眼底噙着侵略欲。 他顺手将人抱坐在座椅上,“还是又想他了?” 虞绾音顿时坐立不安,“我就提了一句。” “怪我,”窗户被关上,入眼一片昏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卧房内,响起男人野欲沉声,“没把杳杳弄透。” 床笫间发狠的粗话听得虞绾音筋骨发软。 他真的很爱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话。 越说越狠,越狠越说。 说得都是带凶性的字眼。 什么“哭”、什么“坏”。 什么什么“死”。 又凶又吓人。 她越是不听,越是紧绷,他越是要破开。 拉扯着她的紧张,肆意碾磨她的情绪。 这种高度刺激的状态下,她很容易到至高点。 可他又是她到了也不会和缓的人。 只会越来越暴露他的爆发力。 商船在江面上缓慢前行。 船桨在水面上一下一下拍打而过,发出又沉又重的声响。 紧跟着溅出大片大片的水花,飞溅落在水面之上,又很快回弹。 水花跌宕浮起白沫,堆叠在船桨周围。 一片潮湿水润。 大风忽起,卷起海浪重重拍打在船壁上。 船舱猛地一晃,这跌宕起伏感,惊得暖室内响起一声婉转啼哭。 虞绾音出声就咬着他肩头压声。 可这微弱的疼痛倒在另一种程度上激发了男人的凶性。 那哀婉的声音压不住。 细细弱弱地回荡在屋内。 戎肆问她,“还能想起他来吗?” “你现在夫婿是谁。” 这一片船舱只有他们,是给贵客专程准备的大屋子,隔绝周围干扰。 隔壁都是储物仓、伙房等地。 这声音没有被其他闲杂人听到。 却丝丝缕缕地顺着船舱缝隙,渗到了另一个人耳中。 浅眠之际,梦境与现实交相深入脑海。 楚御在梦中惩罚他心爱的人儿对他的回避,将她双手捆束,囚锁在榻间。 与她抵死相缠,寸寸折磨。 按着她的小肚子问她,“杳杳,现在这里放着谁?” 他声线柔和却阴森,“告诉我。” 直到一声啼哭破空而出,“是你,是你……” 他们都以为她在回答自己。 第65章 楚御睁开眼睛,那声啼哭还徘徊在耳侧。 让他恍惚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有绷紧的小腹昭示着他刚刚梦到的一切。 耳边尽是浪花拍打船舱的水声,起伏不止。 梦中杳杳好可怜啊。 被他欺负得只会哭,只能被他打开,承受他。 再也无法回避他。 被浑身捆束着,怎么也逃不掉。 期期艾艾喊夫君。 杳杳真该罚,真的很想把杳杳拖进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的屋舍之中。 对她做尽恶劣之事。 越是恶劣,越是能消解他长久以来的想念。 杳杳还是不要哭了,越哭他越兴奋。 越想做更坏的事。 楚御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盘算着等她回来,他们之间该发生什么。 这种事,已经被他想过无数遍。 以他想象中的程度来看,杳杳害怕躲他,甚至都情有可原。 楚御有些自知之明,被他关在屋子里,可不会发生什么温柔的好事。 * 不知是不是船上的潮湿水汽重,虞绾音总觉得这晚空气里很是阴寒。 让人汗毛直立,心惊胆战。 深夜果然如戎肆所说的,江上刮起了大风。 风声呼啸,吹得浪花翻涌,连带着江上的行船都动荡不安。 舵手把控着船只的平衡。 这些风浪对于常年航行在水上的人来说,不算什么。 但是清早,虞绾音还是被这惴惴不安的动荡弄醒了。 江上的大风吹得窗户哐哐作响,有丝丝缕缕的咸腥水汽从窗口缝隙渗进来。 虞绾音还是有些阴寒的感觉。 她不自觉地拢了拢身上的锦被,又懒了一会儿地床。 直到戎肆给她带早膳回来,虞绾音才晨起。 一般戎肆在的地方,他不喜欢她身边有随侍婢女。 他认为他能帮她干的事,她为什么要找别人。 她不使唤他,就是把他当外人,就是没把他当夫婿。 先前戎肆一看见青颂,就把青颂往外赶。 虞绾音便由着他,让他给自己梳洗。 戎肆也知道今日冷,又给她裹了一件厚厚的斗篷。 他们正用着早膳,房门忽然被敲响。 是宿方前来通禀,“主公,有事相告。” 戎肆先把虞绾音碗里塞满,再出了门。 虞绾音看着自己碗里满满当当的膳食,根本吃不下,偷偷夹出去几个。 戎肆出去关上门,随口问着,“什么事?” 宿方环顾四周,小声道,“我们在船舱拐角,好像看到了楚御的人。” 戎肆听到某个人的名字就皱紧了眉。 他一言未发,径直朝着另一边走开。 宿方心领神会,跟着戎肆离开了虞绾音在的房间门口。 他们在一处并不容易被听到的角落里交谈。 宿方详说着,“虽说我们只能在咱们这一层活动,但是今日风大,船上不安定,我们就想着下去看看,然后好像看到了那个朝越也是去问航线的事。” “他们穿着便服,和咱们一样,不太惹人注意。” “这意思是,楚御也在这艘船上?” “未必,”宿方他们并没有看见楚御,“但是朝越作为楚御的亲信,应当不会随意出现在这里。” 戎肆看向另一侧船舱来往的通道,眼底映着通道深处暗影,“去查。” “他是不是在这船上。” 宿方领了命令便去了船舱交接之处。 戎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气息愈沉。 他折返回屋子时,虞绾音已经吃完了。 她今日吃得不多,“怎么了,不合胃口。” “太晃了,我吃不下。”虞绾音站起来走到一旁坐着。 戎肆没多说什么,“要是晕就躺一会儿。” 他有意无意道,“今日外面冷,没事就别出去了。” “好。”虞绾音随口答应着。 戎肆差人把东西都收起来。 随着下面人离开了屋子。 戎肆在甲板一侧停了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才宿方离开的地方,像是盯上了猎物,也像是盯上了敌人。 他隐约想起来,他们上船的时候,舟师告诉他们,顶层已经有了客人。 顶层被封锁,被看得严实,不允许他们上去。 按照戎肆对楚御的了解,若是他在,多半就在顶层。 停顿片刻之后,他径直朝着通往顶层的通道木阶走了过去。 宿方正好回来,站在木阶拐角,“主公……” 宿方话还没开始说。 脚步声就从耳侧响起。 木阶上方,通往顶层的方向,楚御静静地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底映着外面起伏不休的风浪,“真是巧。” 戎肆迎上他的视线,轻“啧”一声,“你也是,阴魂不散。” “算清楚,”楚御不阴不阳地说着,“我比你早一日上船。” 楚御走下来,“不请我去戎主公那坐坐?” 戎肆简单回绝,“夫人在,不方便。” 楚御微微眯起眸子,看向了戎肆所在的方向。 正好一个人影从回廊上走过,敲门进了一间屋子。 那个人影有些眼熟,但楚御并未在意。 他收回视线,“那就请戎主公,来我这坐坐。” 戎肆定定地看着他,并未第一时间回答。 而此时,房间里,秦鸢进来之后,虞绾音就从卧榻上坐起来。 这会儿船身晃得厉害,她是坐也坐不住,躺也不太舒服。 虞绾音扶着秦鸢手臂,开口道,“你随我出去走走吧。” “好。” 屋舍门再度被打开之时,戎肆跟随楚御上楼。 近乎是他们离开的下一瞬,虞绾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甚至还能听到不远处许多人上楼传来的脚步声。 虞绾音并不在意,只不过外面江风的确是大。 将她发丝吹得凌乱不已。 虞绾音勉强拉好身上的斗篷,将帽子一并带上,走到了空荡无人的露台处。 整个商船规模极大,分前后两部分,住人的这一部分像是在船上建了个四层阁楼,飞檐翘角,环廊屋舍一应俱全。 每一层包含许多屋舍房间,除了下楼之外互不干扰。 虞绾音走到围栏旁边,倒是被风吹散了些晕眩感。 江面两侧是高耸绵延的山川。 春日入眼一片新绿。 今日晴空大风,吹得两侧树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山野之间飞鸟高悬。 等过了这片山,应该就到万安港了。 虞绾音想到这个,顿时身心舒畅。 回廊楼上。 四面珠帘卷起,任由江风穿过阁楼屋舍。 戎肆话语间敌意很重,“乾宁既已给你,楚侯该消停一阵。” 楚御从容不迫地给他斟茶,“我比较贪心,现在想要万安港。” “万安港也可以给你,在我离开之后。” 楚御听着笑了,“戎主公,有些事情不是孩童分好处。你今日要他,我明日要他。” “是我的就是我的。” 戎肆悠游道,“楚侯爷,做人也不能太贪心,非得要把他占全。” 楚御手指点动着桌案,“占不占全,能不能占全,应当是各凭本事才对。” “你要是没本事,抢不到就再去练练,而不是不让我抢。” 戎肆不急不恼,“可楚侯的本事,阴损得很,多少条命铺好你这条路,戎某很是好奇。” 楚御看着他,“戎主公是觉得自己很干净吗。” “垣川叛将之子?” 此话一出,戎肆身后宿方先沉了脸,长刀“唰”地一声从刀鞘弹出! 随行将士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楚御身后亲卫也拔刀迎阵! 一时间阁楼之上一阵尖利的刀剑声。 楼下虞绾音冷不丁听到这样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但楼上的境况如何,她这个位置根本也看不到。 清早就有的那股阴寒再度席卷而上。 秦鸢看见虞绾音的异动,也寻着她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 没发觉更多异常也收回视线,“怎么了?” 虞绾音定了会神,没再听到那样的声音,才道,“没什么。” 她挥散掉那奇奇怪怪的感觉,“可能是外面风大,我有些冷了。” 秦鸢点了点头,“风是大,女君想回去吗。” 虞绾音回身折返,“回去吧。” 阁楼上依然剑拔弩张,僵持着。 戎肆同样浑身上下都是寻衅气息,玩味了一遍楚御的话,“叛将之子。” “如何也不比滕氏一族,通敌叛国,折损十万兵将。” 楚御缓慢捏紧了杯盏,眉眼猩红,“滕氏没有通敌叛国,倒是你!” 戎肆嗓音粗沉,“我也不是叛将之子!” 楚御轻扯唇角,“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当然清楚,”戎肆回敬,“就怕楚侯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也配妄想拥有杳杳。 阁楼 之上,两人夹枪带棒,每一句话都带了凶性。 戎肆懒得跟他玩这种虚把式,径直起身要走。 但门口伍洲牢牢将他们拦住。 戎肆睨着他,“想打就动手,不想打就滚。” 楚御缓声道,“戎肆,不知道你是戎挚之子也就罢了,知道了暂时没动你,是国事家事在即,不要以为我会放过。” “你最好能和我争的时候多争一些筹码在手上。” “日后,我们还有一笔账要算。” 戎肆一把推开伍洲,甩下一句,“真怕你不跟我算。” 说完,他径直离开。 戎肆身后跟着的兵将接连离开。 直至他们全部消失在阁楼上,楚御的亲卫才将刀剑收回。 阁楼处江风还隐匿着尖利晦涩的腥风血雨。 楚御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山林动荡。 像是他十数年前,随舅父前去幽州平乱,驻扎在山林营地中。 直到有一日母亲说朝廷来援军了,他们应当很快就能收兵回家了。 结果来援兵那日,刀剑火海将他包围,母亲惨死于他面前。 无数滕家兵马在自己拼死护卫的地方,被打为通敌叛国的贼寇,被自己前来援助的战友绞杀。 母亲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衫。 在尸身遍地的烈焰地狱里,他听到舅父怒声高喊,“我们驻守边关从未逾矩,因何说我们通敌叛国?!” 朝廷前来围剿他们的人嘲讽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是在黄泉路上问吧。” “哪里来的人证物证!” 那人慢悠悠道,“你的亲妹婿,楚中丞怕你们做错事,都交代了。” “还有你的好兄弟,戎挚,已经将你这些年驻守边关,意欲不轨与北蚩勾结的证物交代了出来。” 一柄长刀刺穿舅父胸膛,将他压跪在地上。 舅父双目血红,却在鲜血尽失中慢慢失了气力。 他听着来人的话,忽而冷笑,“到底是人证物证俱在,还是姜侯忌惮我军,收买了这些人强加罪名,置我于死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怪就怪你们,生不逢时,又不识抬举。” 楚御多年午夜梦回,还能梦到那不见天日的杀戮。 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些人张狂的声音。 他记住了几个人。 老姜侯,他父亲,还有戎挚。 当年的垣川之乱。 是北蚩与幽州相争,幽州要郢州帮忙,滕氏挂帅出兵,帮幽州平乱。 实际上是老姜侯不满幽州开得条件,觉得幽州给不了他们什么好处。 但是北蚩能给得多,还答应老姜侯给他分幽州城池。 所以老姜侯临时变卦。 想要帮北蚩反打幽州,但是滕氏作为主帅并不答应。 因此老姜侯联合他父亲,还有那个戎挚,想了个主意。 灭了滕氏满门,又以滕氏挂帅的名义带兵进攻幽州,回来就说滕氏通敌叛国,擅自做主。 所有的恶名推给滕氏,让他们坐享渔翁之利。 结果北蚩借力碾压幽州占了幽州之后又翻脸,打进了垣川,将垣川洗劫一空。 戎挚被斩,十万兵马和两万百姓,无一幸免。 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谁都没有捞到好处。 楚御守着母亲满门的尸身,冷眼看着这一切,欣慰又病态地想他们活该。 死得还是太少了。 少得难解他心头之恨! 他回到上安之后,发现父亲被提拔到丞相之位,已迎新妻。 没几年他就有了弟弟。 楚御等到了时机,弄死弟弟,又杀了继母。 最后再杀了父亲。 他坐在死干净了的相府之中,愉悦地听世人骂他。 说他恶毒、冷血。 说他是个疯子。 如果做疯子可以不再失去。 那这就是夸赞和美名。 同一艘船上剩下的一日,戎肆和楚御秉承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互不往来,但各自知晓对方的存在。 虞绾音总觉得戎肆出门回来一趟之后就变得怪怪的。 问他,他并不说。 这倒是让虞绾音很好奇。 能让他这样心直口快的人,闭口不谈的事情。 好像是少之又少。 很快商船在万安港停泊,清晨虞绾音早早就醒了,亦或者说是根本没有心思睡。 她坐在窗口,看着商船队伍整齐地排列开,距离不远处的城镇港口一点点靠近。 碧水接蓝天,春日草木繁盛,花团锦簇。 四周尽是来来往往的商船、渔船。 还未到卯时,港口早就人来人往,喧嚣不已。 舟师遣人叫他们来下船。 他们简单收拾好东西,在商队之前下去。 戎肆出门前,帮虞绾音规整好。 他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拿过来他的大氅,迎头把虞绾音包裹起来。 虞绾音被裹得身子前倾,“外面这么冷吗?” “冷。”戎肆就说了一个字。 虞绾音身形相比于他还是小许多,在这样的包裹之中,显露不出来多少身形。 戎肆护着她下船,港口早就来了接应他们的车马。 等他们走过来便提前备好马凳,拉开马车帘子。 虞绾音被扶上车马。 而此时不远处商船上楚御从船上下来。 他一打眼就看见了那边戎肆的队伍,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一眼戎肆护上车马的那个身影。 从这个距离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发间别了一只铃兰花簪。 楚御心下有数,想必那就是戎肆口中他迎娶的夫人。 楚御随即收回了视线,离开了港口码头。 虞绾音坐上车就有些激动地掀开帘子,往外看。 刚巧,楚御已经带人走远,消失在人群中。 江边的风把大氅的绒毛吹开,春日晨露与朝阳迎面而来。 她素日清淡平和。 戎肆鲜少见她这么好奇与激动,“先去驿站还是先去住处?” 虞绾音思索片刻,“先去住处吧。” 毕竟他们带得东西和人手不少,还是得先安定下来再说别的。 戎肆点头,叫他们把车马引到住处。 万安港是中原管辖领地内一个较大的港口城镇,人员来往繁杂,流动性大。 即便是战时,也丝毫不影响万安港内的百姓来往。 客栈人杂住起来不方便,他们就承包了一个院子暂住。 戎肆差人将东西放下之后,再驱车前往驿站问询。 虞绾音站在驿站桌台前,将想要问询的信息递给驿卒查找。 驿卒翻着手边文书,一页一页找人。 短暂的沉默间隙,让虞绾音屏气凝神,紧张地等着。 耳边是一页一页翻过的档案书页。 直到一声,“是,来了,在城里呢。” “他们是在等一位女公子前来,所以留了消息。” 此话一出,众人皆上前。 驿卒盘问着虞绾音的身份信息。 虞绾音连忙如实相告。 每一条都能对上,驿卒翻出来先前那些人留下的信件,递给虞绾音,“这里面是他们留给你的信,信件上应当有他们现下的住处,你去找就好了。” 虞绾音道了声谢,将信件拿过来拆封。 周围等候的将士跟在她身后。 虞绾音动作很快,看得出来有些情急,好几次都没能拆开。 信封打开,里面还是熟悉的字迹。 “杳杳卿卿”。 这次的油墨比上一回 更加新鲜,还透着油墨馨香。 虞绾音看着那个地方,像是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也像是有人将她的心绪挑了起来。 她将信件上的地址递给戎肆,“带我去。” 戎肆无声轻笑着接过来,“好,我们走。” 信件上的住处是更偏僻一点的城郊。 一处处宅院矗立,像是富贵人家才会居住的地方。 正值春日,宅院里花树郁郁葱葱,在街巷上就看到了横斜出来的花枝。 花影抖落在青白石墙上,偶尔有些下人从屋子里出来采买。 他们按照信件上的住处,找了矗立在街巷深处的一座宅院。 宅院恢弘阔大,看起来也非寻常人家能包揽居住。 宅院门口被清扫得很是干净,大门紧闭,四下无人。 宿方走上前敲门。 戎肆眼神示意秦鸢,“你见过,你带女君前去认亲。” 秦鸢答应着走上前,把虞绾音从车上带下来。 不远处,宅院大门“吱吖”一声打开。 从里面探出来个侍女,侍女见到这样多的人,明显吓了一跳,半掩着门不肯打开,“你们是……” 虞绾音走上前,将自己的玉坠递过去,“郢州虞氏,前来相迎。” 侍女一听郢州虞氏,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她将虞绾音手中的玉坠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了。 侍女也很是激动欣喜,回头朝着院子里喊了一句什么。 言语陌生,想来当是鄯善语。 她转过头来,与虞绾音说着,“我们在此地等了女公子已久,女公子总算来了。” 侍女侧过身子,“女公子请,我们主子就在里面。” 虞绾音与秦鸢一前一后进门。 周围将士刚要上前,被侍女拦下,“你们人太多了,再进来两个。” “不然会扰到主家。” 戎肆示意周围人退下,带着宿方上前,“你们在外面守着。” 其他兵将齐齐应声,“是。” 宅院里面被收拾得很是干净漂亮,侍女在前面领路。 周围分排站着宅院守卫。 “女公子这一路可是辛苦了,我们主子日日都盼着呢。” 虞绾音跟上,“阿姊近来可好?” 侍女笑着领她们穿过层层院落,走到了中庭,“除了想你,没什么不好的。” 话音刚落,突然间一道高昂的女声扬起,“杳杳!” 虞绾音循声看了过去,径直看到那身形高挑,衣着干练的女子。 秦鸢辨认了一下,手肘轻轻碰了碰虞绾音的手臂,“当是你阿姊,鄯沉隽。” 她眉目清朗,快步朝着虞绾音走了过去。 “阿……”虞绾音话还没说完,被快步走过来的女子迎面抱住!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虞绾音被动地被她抱住,是无比陌生又熟悉的亲昵之感,“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虞绾音动了动唇,还没等开口。 鄯沉隽就看向了虞绾音身后那个男人,“他是谁?” 戎肆挑眉,自报家门,“贤婿,戎肆。” 其实他有点不满这个人上来就对虞绾音又摸又抱。 但又能怎么样呢,这是家姐。 虞绾音听着他自称那声“贤婿”眼皮跳了跳。 鄯沉隽对戎肆似乎有些敌意,拉过虞绾音,“一会儿再说你贤婿的事,快来,我阿母在房里等你呢。” 虞绾音记得自己来之前打了许久的腹稿,但如今当真见到她们,却只能说出,“姨娘她还好吗?” “好着呢。”鄯沉隽带着虞绾音往里走。 秦鸢跟着。 一旁侍女大抵是想要拦,但还是犹豫着停了下来。 她转头拦住戎肆和宿方,示意他们在花厅休息,“二位就在这等一下吧。” “毕竟里面是女子住所,不便二位进去。” 到底是虞绾音娘家人,戎肆难得听话,在中庭等候。 侍女给他们沏茶,呈到了戎肆面前。 戎肆随口问着,“先前我听说鄯善与北蚩有些纠葛。” 侍女沏茶的手抖了一下,在茶盏之上漾开了一层水纹,戎肆原本不在意的眸光忽然定住。 侍女嗓音平和,听不出来什么异样,“是有些纠葛,但都解决了。” “嗯。”戎肆粗粗应了一声,“因为北蚩如今势大,近乎切断了鄯善与中原所有的联系,你们是如何穿过正在征战的北蚩,一路前来的?” 虞绾音被拉着穿过一道道院门,内宅的护卫更多了。 她偶尔看见周围值守的护卫。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那些护卫严整冷肃,不像是寻常家卫,“咱们家,如今在鄯善可有官职?” 他们的视线都会在她身上停留,直到她走后,才会离开。 很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 在看猎物。 虞绾音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脚步忽然顿住。 前面的人还在说着,“咱们家的情况还和原来一样,没什么变化。” 很模棱两可的回答。 鄯沉隽走到一半,没听到脚步声,便回头看过去,“怎么了杳杳。” 虞绾音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这可是她来往了数年信件的阿姊。 文书笔墨,性情习惯都一样。 这么多年,怎么会有错。 近几次的信件与往日也并无差别。 笔墨字迹、语气、内容都一模一样。 每一封她都会捧着看数遍。 但不知为何虞绾音心跳快得有些难受。 她看向秦鸢,“大概是昨晚没睡好,我这会儿心口有些难受。你去前院问戎肆拿我每日都吃的药来给我。” 秦鸢答应着,“哦,好。” 虞绾音看着她提醒,“快些来拿给我。” 秦鸢隐约听出来异常,她多看了一眼虞绾音身后的鄯沉隽,转身折返回去,“知道了。” 她怎么不记得,虞绾音这阵子有吃药。 虞绾音已经很久没吃过药了。 虞绾音看着秦鸢回去叫戎肆,鄯沉隽已经走到了她身后,“杳杳身子还不好?” “不太好,”虞绾音捧住心口,“我有点走不动了,能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鄯沉隽顿了顿,“还有两步的功夫,进去我给你找个地方休息。” 她说着伸手拉住虞绾音。 虞绾音曾记得,阿姊从小就是个活泼好动,大胆张扬的性子。 十几年前来接她的时候,右手手臂上有个很长的疤。 说是爬树从树上摔下来,被地上的树枝划开的口子。 一提起这事,姨娘便要骂她胡闹没轻重。 而这个人右手手臂之上,干干净净! 第66章 虞绾音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但面上未显出一星半点。 唯有眼底瞳孔颤动,漾开一片清润水纹,久久无法平息 她浑身发麻,脚步动都难动一下。 这宽敞的院落之中,仿佛空气稀薄到令人无法呼吸。 身前人拉住她时,虞绾音就有些站不住。 气喘不匀,心口抽搐到微痛。 为什么…… 虞绾音没想通。 无论如何都没想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人再度开口,“很难受吗?” 虞绾音状似平静道,“没事,我歇一会儿,等他们拿药过来我吃上就好了。” 那人看了一眼那边戎肆所在的院落。 视线又拉回了虞绾音身上。 虞绾音寻着旁边的假山石坐着,眉眼压低,静默无声地等。 掌心之下,心脏越来越快地跳动着,碰撞着她的掌心。 那女子身后深处狭长幽深的院落,昏暗静谧,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安静地等待猎物来临,再将猎物吞噬殆尽。 虞绾音甚至能感受到,她坐在这里安静的片刻,周围越来越多的视线朝她看了过来。 值守的护卫对于她,并没有主家姑娘的敬意。 而是防备、警惕与看束。 不远处秦鸢刚要走回中庭叫戎肆,院子里冷风四起! 她微微偏头,然而刹那间,院子护卫的刀锋就从她身后砍了过来! 秦鸢迅速回身,手中佩剑一把抵过尖利刀刃,发出震耳刺音! 秦鸢看着迎面而来的男人显露出些许凶相的面容,难以置信地骂了句脏话。 而后和那赶来的护卫打了起来。 刀剑声破空而出。 中庭屋内,戎肆盯着那还未回答他问题的侍女,敏锐地听到了来自后院的扭打声。 这声音来得突然,中庭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戎肆和宿方对视一眼,纷纷起身。 侍女上前将戎肆拦住,“公子,后院不得。” 戎肆一把将她推开。 侍女踉跄一步,却径直从腰侧抽出了一把刀! 那 柔弱的嗓音瞬间变得肃杀寒戾,“来人!将他们就地处决!” 紧接着院子里四面护卫纷纷拔刀迎上! 直冲着戎肆与宿方而去! 后院虞绾音掌心很快沁出了一层冷汗。 也不知为何这么短的距离,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 随着时间拖长,空气里隐隐传来些血腥气息。 虞绾音下意识地看向那边宅院。 但隔了几道院门,根本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直到一缕红烟升空,虞绾音眼睫颤了颤。 一旁女子瞥着那抹红烟在半空中飘散成云雾,眸光缓慢沉了下来,盯着虞绾音缓步上前。 脚步声回荡在虞绾音耳侧。 让她的呼吸愈发紧绷。 女子捏住了虞绾音的手腕,缓慢地试探着,“杳杳是不是歇过来了,脉象也没有那么糟糕。” 虞绾音与她闲聊拖延时间,“阿姊还会看脉象?” 而那人不知是第几次提起,“去屋里,我再帮你看看,总是在外面呆着也不是办法。” “不急。”虞绾音轻声道。 谁料她话音刚落,“鄯沉隽”径直弯身将她从石块上抱起。 虞绾音心下一惊! 那女子气力结实,衣着便捷不输护卫,抱起她来轻松又不费劲。 嗓音幽凉,“杳杳有点不听话。” 虞绾音就这么被她抱走,失重和不安一同席卷而来,心口一滞。 女子三两步就走到了屋门口,一脚“哐当”一声踹开了屋舍门。 将虞绾音就近放在了屋子桌台上! “还有你的那位夫婿。” “看起来也不怎么老实。” 近乎是同时虞绾音看到不远处那些分站在两侧的护卫齐齐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将她们围堵关在了屋舍之中。 屋门关上的一瞬间,虞绾音顿时坐立不安,想要下去。 女人朝她走了过去,堵住了她的去路,按住她的膝盖,“想去哪?” “我警告你,这院子里外都是我们……” 女子打断她的话,“是你们的人又怎么样,你们以为我们没想到这些吗?” 女子比她高些许的身形打落一层阴影,眉眼就显得幽暗,“女公子发现得可真快。” “可惜,”她手里一张巾帕,径直捂住了虞绾音的口鼻,“他们不会来了。” “放……”虞绾音偏头要躲,却被她死死地扣住后颈,“放开!” 虞绾音拆下发簪,尖利的簪子在女子脸颊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但还是挡不住迷药吸食入肺腑。 女子攥住她的手腕反剪过去,捂紧虞绾音的口鼻,冷声说着,“即便是他们来了,又能如何。” 直到推搡她的力气越来越弱,怀里的人丧失了全部气力和意识,昏倒在她胸口。 女子垂着眼,将巾帕拿开。 看着那张如同远山芙蓉般清丽面容,和这满身的冰肌玉骨。 只要得手了,也不枉她听从君上命令,学了半年鄯沉隽的言谈举止和生活习惯。 不枉君上布局数年。 虽然连半炷香的时间都没骗过。 君上所要的人,真不好骗。 女子正要将虞绾音抱下来,忽然之间内院大门被“轰”地一声破开! 几个不属于他们同伴的粗狂嗓音,“人呢?!” 内院护卫蜂拥而上,将戎肆挡在门外。 她冷眼回眸,防备地看着门外光影! 鲜血一层一层溅落在院内草坪中。 先前看起来舒适宜人的春花盛景被染上血腥气。 戎肆浑身血污,一刀砍开内宅屋门,房门重重地撞在一旁门框之上,又回弹发出破败声响! 而屋子里空空荡荡,早就没了人影。 只有四下弥漫着有些刺鼻的迷药味道。 戎肆挥开烟雾,大步走进了房间里。 屋舍里里外外只有一点被人住过的痕迹,再无其他。 他穿过屋舍径直往后门走。 近乎是同时,院外戎肆带来的将士看到红烟立马闯入宅院,与宅院中的护卫纠缠厮打在一起。 他们看见戎肆闯出来,应付了院子看守护卫,快步上前,“主公。” 戎肆凌厉视线扫过后院里外的人,始终没看到虞绾音和她那个所谓阿姊的人影。 “看见女君了吗?” “没有,我们一直在后门守着,看到红烟我们就进来了,没有旁人出入。” 宿方拽过来一个看护,“说!你们把女君藏哪了?” 那人瞥了宿方一眼,骂了一句什么,接着唇间溢出鲜血。 一旁将士眼见大喊,“他要自尽!” 他一步上前,卡住那人唇舌,但还是晚了一步。 那人唇边鲜血反黑,毒发身亡。 宿方紧盯着那护卫,“主公,他说的是北蚩语!” 他们根本就不是鄯善来人! * 虞绾音思绪混沌,即便是装昏,刺鼻迷药剂量颇重,也让她有些意识不清。 身上一丝气力也无,甚至发不出来一点声音。 抬不起胳膊手臂。 周围的一切都想是蒙了一层雾气,模模糊糊分辨不清。 她只要稍有松懈,就会昏睡过去,任人鱼肉。 恍惚中虞绾音听到了轰隆石门启动声接连响起,自己被抱过一个狭长而幽深的甬道。 四下阴冷潮湿,每一下脚步都有回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阴森冷谧的味道从周身消散,外面青木阳光落在她身上。 密道之外,有马车等在那里。 有人跟那女子打招呼,“都卫。” “走,去跟君上复命。”她说着,将虞绾音抱上车马,掩好车门帘幕,防备地坐在马车外。 “可还顺利。” “不顺利。”女都卫示意,“别走前面那两条路,已经被发现了。” 女都卫冷笑着,“还好我们有密道,估计等他们找过来,咱们已经到营地了。” 马车中,虞绾音已经连他们的对话都不能完全听清。 她伏在马车软榻上,看着手里的簪子。 一串一串铃兰花随着马车前行轻轻晃动。 虞绾音浑身瘫软,气息深重。 她将发簪探到一旁暖炉边,发簪上牵连玉质花朵的鱼线被火星燎得脆弱。 直至断裂,一朵朵垂挂的铃兰花接连坠落在绒毯上。 虞绾音勉强撑起身子,一点点将它们捡起来。 但还是挡不住头晕眼花,头重脚轻。 她缓了一口气,挪到车窗边,费尽力气将手搭上去。 一朵一朵铃兰花随着她松手掉落在地。 串联成线。 空荡静谧的长街上,沉寂了许久。 直到一辆车马走过,楚御瞥见了地上的物件,抬手。 车马停下来。 伍洲看向楚御,楚御一个眼神示意,伍洲便上前,将地上散落的铃兰花捡了起来,呈到楚御面前。 楚御看着洁净帕子上散落的粉蓝花朵,无比眼熟。 隐隐与今日晨间看到戎肆他夫人头上那个花簪,很是相似。 伍洲问着,“要不要属下叫人跟过去看看?” 楚御黑瞳半阖。 这样将簪子拆散沿路洒掉的举动,通常是求救的举动。 也是个挺机灵的夫人。 楚御心下不悦。 好似只要戎肆所喜欢的人身上,出现了一点和虞绾音重合的特制。 就会让他萌生危机感。 哪怕这特制看起来好似很多人都会有。 楚御浑然不在意,“他夫人,与我何干。” 说着,帘幕垂下。 伍洲颔首领会。 片刻的沉寂之后,帘幕里面响起楚御的声音。 示意伍洲,“罢了,遣人跟上。” “是。” 楚御看伍洲离开,在原地停留许久。 而后慢条斯理地吩咐朝越改道,“走,现下无事,去看看戎肆的热闹。” 朝越答应着,调转了行路方向。 楚御手指缓慢地捏着那朵铃兰花。 他想的是。 毕竟,他也有一个出门在外、凶险难测的夫人。 宅院中,戎肆提着刀折返回去,将秦鸢拎起,“他们是北蚩人你不知道。” 秦鸢刚应付完一批兵将,就被戎肆拎起,“我跟你们一样,拿着文书信息对上的。” “你们都没认出来,我能认出来?” “我要是知道,我现在就跟他们一起跑了!” 戎肆死死地盯着秦鸢。 宿方忙上前,“主公,先找女君要紧。” 戎肆甩下秦鸢。 秦鸢踉跄几步,心下也憋闷得厉害。 “正门偏门后门都没有人出入,要走也是从屋子里走。”戎肆折返回房,环顾四周,“给我砸!” 周围将士领命,将宅院翻了个底朝天。 总算发现了一个机关暗门。 这个机关暗门不是谁发现了机关。 而是直接撬了地板,又砸开了可能会藏东西的墙面。 发现了一个暗门 密道。 碎石被他们全部清出,一个接着一个地下去。 他们一路快速穿过密道。 “轰隆”一声重响,戎肆踹开石门,迎着乍起的烟尘大步而出。 出来的兵马立刻分成几路,四散开来,前去探寻虞绾音的踪迹。 戎肆走到街巷上,耳侧响起些车辙滚动声响。 他转头,看见楚御的车马朝他走了过来,“我们最近挺有缘。” 戎肆并不理会,正要绕过他,忽然被楚御扬声叫住,“戎主公。” 楚御示意朝越。 朝越将他们捡到的铃兰花递给戎肆。 戎肆霎时间瞳孔缩紧,几步上前,“你从哪得来的?” 楚御还不紧不慢地问,“这是令夫人的物件吗?” “快说她在哪!” 楚御悠游道,“别急。” 戎肆一步上前,气度凶悍,“你再这么多废话,我把你舌头拔下来喂狗!” 朝越冷着脸,伸手将戎肆拦住。 楚御嫌吵,闭了闭眼睛,“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她被带走的方向是城外北蚩驻营,具体在哪能截到人,得有人回来送信,你才能过去。” “折返两趟的功夫,她早就入了北蚩驻营。” “北蚩兵马数量虽然不多,但也有两万兵马,而你只带了几百人。” “只要城外北蚩驻营接应到她,搭上你这条命也别想把人要出来。” “这样来不及,”楚御睁开眼睛再度看向戎肆,“我给你个主意。” * 正午刚过,北蚩驻营外,忽而惊起爆炸声。 滚滚浓烟平地而起,将半边天色熏染得浓黑。 北蚩营地之内立马响起号角声,营地军队纷纷集结而出,防备地前去勘察异动来源。 而后又是接连不断的炸药爆裂。 马车刚行至出城,不得不停了下来。 虞绾音手里的铃兰花玉穗也尽数撒空,整个人支撑不住,跌在窗口边。 马车外,女都卫模模糊糊听见这细小的声音,眯起眼睛看向了马车车厢。 她推开半扇门,看见里面的人醒了过来。 她探身径直进了马车车厢,看着虞绾音的状态,还以为她是想要打开窗户求救。 “女公子还是省省吧,留着点力气拜见君上。”女都卫走到虞绾音面前,将虞绾音拉到一旁卧榻上,推了她一把。 虞绾音体力不支,一下子被推倒在榻间。 女都卫坐在旁边,这会儿距离他们的驻营不过两刻钟的车程,没有再给虞绾音喂迷药的必要。 她将虞绾音身上那件大氅拆下来,扔到一旁。 看着那气喘不匀、眉眼盈盈的美人,令人心潮澎湃。 北蚩是没有这样的姑娘。 女都卫将她塞进寝被之中,“有功夫就睡一会儿。” “免得你一会儿见了君上还要说,你心口难受。” 女都卫说完,察觉到他们的车马调转了方向。 她蹙眉离开车厢,“这是去哪?” 将士示意远处天边时不时冒出来的烟火,“营地好像有人袭击,咱们现在过去会撞上军火。” “那边来了消息,说暂缓入营,先去城郊君上停憩的营帐。” 女都卫听来有些烦躁,“多少兵马去袭击营地?” “不知,火力倒是来得很凶。”将士嘀咕着,“别是她那夫婿动了军火。” 女都卫冷笑,“即便是动了火,也找不到咱们。” “他们就带了那么点人,如何能挡得住咱们,真动火,那是自投罗网。” 虞绾音被车马晃得越来越晕,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吸食入肺腑的迷药后劲。 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拖拽着她,将她用力拖入深渊泥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虞绾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能感觉到自己睡得很沉。 沉沉地做了一场无边无际的梦。 梦中她十年前顺利与阿姊姨娘回了鄯善。 从此之后阿姊书信中的每一处美景,每一件趣事都鲜活的出现在她眼前。 阿姊教她骑马射箭,教她驯鹰。 带她走遍鄯善清湖草原、戈壁冰川。 她们露营观星,在原野花丛间沉眠。 醒来又商议着姨娘在家中准备了什么膳食,开开心心回家。 这世间的一切纷扰都再也与她无关。 她要的自由山川,平和清湖,永远矗立在她眼前。 可直到她睁开眼睛。 她的梦碎了。 马车停下。 女都卫进来,正好看见她撑坐起身。 “我们到了,君上已在屋内等候女公子驾临。” 女都卫走上前,手里拿着绳索,正要捆她,虞绾音却适时出声,“你们君上都是这么待客的吗?” 女都卫停顿一下,犹豫着还是将绳索收了起来。 中过迷药,一推就倒的中原女子,面对的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胡人。 想来也没必要捆住。 虞绾音浅眠过一阵,气力恢复些许。 最起码能正常走动。 她整理好衣摆,被女都卫扶下车。 入眼周围都是驻守的胡人将士,整齐地排布在周围两侧。 一个亲随从营帐中出来,朝虞绾音行礼,“我们君上已恭候多时。” 他说着侧过身子,示意。 营帐被拉开了一角,透过缝隙能看到营帐中铺就好的地毯纹样。 是陌生而张狂的图案。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走进营帐。 营帐中陈列满布,是属于权利高位者独有的摆件与规制。 帐中焚着蕙草,香雾散出沉厚稳健的香调。 一如主位上坐着的男人。 他撑着额角,手边铺着几张羊皮纸。 带虞绾音进来的亲随上前通禀,“君上,虞氏来了。” 北蚩王浑身上下都是上位者的威压,即便不做声,亲随也心领神会地退离。 营帐帘幕被拉上。 将他们关在了一室之间。 坐在高位上的男人骨相深刻,眉目锋利,浑身上下是被年岁浸染的成熟稳重。 北蚩王面对她,并无初见的陌生之态,而是长久以来,停留在书信之上的影子出现。 那字里行间安静,祥和,气态温润如玉的佳人终于来到了他面前。 他平和沉稳地看着她的反应,“没见到你阿姊,是本王,很失望?” 虞绾音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但直到她走到他面前,才看清楚他手边放着的羊皮纸。 以及那一封封早已被拆开的信件。 上面分明是她的字迹。 是她心心念念,日日夜夜,期盼着送到阿姊和家人手中的信件。 “原是你劫下了信件。” 北蚩王不在意被她发现这些,亦或者是故意让她知晓,“为什么不能是,这些年,你本就在与我书信往来。” “要来见你,要来接你的,一直是本王。” “啪”地一声脆响! 铃兰香风过后,是清脆的一巴掌打在了那手握北蚩王权之人的脸上! 第67章 北蚩王微微偏头,神态平静。 默不作声地受了这一巴掌。 虞绾音打过他的手还微微发麻,静静地直视着他湛蓝深瞳,“你难道不知,不问自取为窃。” 她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她身上那沉入冰点的冷静,是什么被撕裂的先兆。 她甚至没有力气再生出过大的情绪波动和反应。 “窃又如何。”北蚩王抬眼看她。 他承认在他二十岁时,第一封信是他劫了下来。 起初只是例行公事,查看外来信件。 那是一封汉文信件。 他寻了译者,看懂了那是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姑娘,刚刚能写出一封完整的信件,给家人寄的信件。 字迹飘忽,圆圆滚滚。 仿佛能透过字迹看到那个稚气未脱,又聪明好学的女孩趴在桌台边,用稚嫩的语气与家人报平安。 询问家人境况。 她说她进了学堂,读书识字,书信不用再让阿父转述。 那是她能自行与家人来往的第一封信。 他想 ,西域的姑娘,为什么会流落中原。 只可惜,她寄信的地址,不会有人回信。 他闲来无事,给她回信。 本以为这事会这样过去。 三个月后,他又收到了一封信件。 还是她寄来的。 她字迹写得更加流畅了,看得出来上学堂念书已经有一段时间。 她总是跟家人说,她已经好多了,让他们放心。 身体康健的孩子,不会跟旁人说她好多了。 小孩子的笔力遮掩还是差了点。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身体不好。 她是鄯沉隽的妹妹,好像被困在了中原。 有个继母,有个自私自利的父亲,还有几个把她当外人的弟弟妹妹。 他想,中原人还是养不好他们西域的孩子。 那些总是称呼北蚩为蛮夷的中原人,自诩礼仪周全,原也不过如此。 都是恃强凌弱的蛮夷之辈。 他并不否认这样的规则是错。 弱肉强食是世间的法条。 要么承认它,接受它,要么推翻它。 但弱者通常不具备推翻它的能力。 他熟知鄯沉隽的性格,百无聊赖之际学写汉字。 学着鄯沉隽的语气与她闲聊,告诉她如今西域的盛景。 说有机会接她回来。 起先只是出于,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孩,萌生出的些许同情,亦或者是她信件无法被人收到的愧疚。 但其实他的这类情绪并不多。 他没有对弱者悲天怜人的爱好。 甚至厌恶弱者,以弱为理,要求容让。 但她不是弱者。 强弱未必只是流于肤浅表面的力量强弱,权势强弱。 那时世人最浅显的认知。 灵魂的强盛与坚韧也可以容纳在一个柔弱的躯壳里。 她稚气但柔和。 那么小的孩子,能在字里行间显露出绝俗的通透与明亮。 清泉明月落心腹。 在他与兄弟们固权夺位的数年之中。 数月一封的平安信件,是他久久无法沉眠的良药。 她过得辛苦,说得却都是些快乐的事情,说得是他心向往之的昌隆繁华。 他年长她许多,也清醒一些。 知道中原大多地方并非如此,皆是水深火热。 她看得清世事,压得住喧嚣。 她应当希望今后的日子如信件上一般。 他也一样。 不过不一样的是,他自始至终认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只有上位者才有制定规则的权力,才能塑造自己想要的繁华。 而毁灭才有可能撕烂腐肉新生。 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先拥有,先得到。 慢慢的,他有了制定规则的权力,成为国主。 她言谈举止间也褪去稚气,是沁凉清泉,静流深远。 他看着她长大,假借她家人之口,告诉她新任国主爱民如子,国事平顺。 问她身子如何,想不想再回来,他们去接她。 而她说,她要嫁人了。 她回不去了。 恰逢大澧天子暴毙,最好的时机降临。 他不想再等了。 他有想过他们见面的一百种方式。 也想到过,此番情景。 窃又如何。 他坦然无比,“得到了才是真的。” 他一路走到现在,是有多天真才信正人君子能坐拥一切。 烧杀劫掠。 都是占有的手段。 虞绾音什么也不想听,“他们在哪?” “谁?”他朝她走了过去,“那些你十数年都没有联系过的家人吗?” “他们若是忘了你该如何,十年不见,你在哪于他们而言看来不重要,他们在哪又很重要吗?” 虞绾音看着他,“他们不重要,难道你重要吗?” 北蚩王知道她需要有个接受的过程,“无非是一个身份,与你书信来往的是我,你想见的,想要从书信里得到的。” “都是我才能给你的。”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 她绕过他,朝着他的桌案走过去,看着那铺开的一张张信笺。 她捡起一张自己的亲笔信,“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得到的东西,来自于谎言。” 她说着,手中的信纸触碰一旁烛台油灯。 火舌舔过纸张,一点点将其卷起吞噬。 火光映照着虞绾音清丽面容,在她眼底静静地灼烧。 北蚩王看着她的举动,“除了身份之外,其他都不是谎言。” “除了这个身份,我也根本没有给旁人寄信的必要。”虞绾音松手。 火势渐盛的信纸落在桌台上,飘出零零散散的火星。 将桌上的羊皮纸和信笺点燃,火苗四处攀爬,很快席卷了整个桌案,将所有信件吞没。 热浪掀过,飘出些许散碎的纸张点燃绒毯。 北蚩王看着渐起的火势,并不阻拦她。 他像是在看待一个小孩子闹脾气。 烧了若是痛快些就烧,反正日后还长。 他缓步朝她走过去,“可若是这个身份再不会给你回信了呢?” 虞绾音隔着慢慢扩大的火势看向他,再度问着,“他们到底在哪?” “跟我走,你会知道。” 虞绾音听来可笑,“这不会也是你说的,我想得到的东西。” “就是受你胁迫,进你的营帐。” “与我一起,踏平那些你不喜欢的地方,占地为主,回到西域。你想要的,你想去哪……” “这是你想要的。”虞绾音打断他,“君上不要把自己的欲望,也加注在我身上。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也想要。” “好让你做的一切都万分合理,事出有因。” “你只不过是在征伐的途中,刚好有一个也想要得到的猎物。” “所以你一并将我劫了过来,把欺骗说成好处。” “你该不会觉得,我应该感恩戴德,北蚩君上为我开出了条件。” “可是我又跟你脚下踏平的领土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你的战利品。” “是你靠劫掠欺骗赢来的成就。”虞绾音在越来越大的火势中问他,“否则,你敢告诉我,我家人到底在哪吗?” 屋外有人注意到了营帐内的火势,赶到营帐口询问,“君上。” 北蚩王任由足下火舌肆意蔓延,朝大火中央的人走了过去,“我知道你心有不满。” 虞绾音看着他,“那你就该滚远一点。” 他忽而笑了,“虞绾音,本王许你闹,随你如何想。” “但你要知道,你已经身在我的手里。” 他游刃有余地停在她面前,“本王身边,还没有磨不平的性子。” “本王这么多年,也一向是求而必得。” 她的一切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气又如何。 征服与掠夺,自然会招来怨气。 他认为,气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不论再怎么说,她想要的早就流露在纸笔之间。 都是他能给她。 气总有能消的一天,重要的是拥有。 就像是他征战的土地,有民怨那又如何。 日子久了,总有平息的一天。 只要他碾平,征服。 就有日后。 火势顺着绒毯,爬上了一旁的营帐帘幕。 入眼是一片烈焰灼烧,甚至有火苗燎到了虞绾音的素色裙摆。 但她就像是看不见一般,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北蚩王走上前,“先跟我出去。” 虞绾音撤开一步,而她身后就是已经被烧着的营帐支梁,摇摇欲坠。 她或许知道,也或许已经不在意自己到底身处于什么环境之中。 她有些神魂俱碎的抽离与恍惚。 北蚩王几步径直上前,正欲将人拦腰抱起。 突然一道利风刮过,混合着灼热的星火味道。 他反应过来,迅速躲开,却慢了一步,被虞绾音手中发簪刺入胸膛! 看她原本的方向,应当是他的脖子。 她想他死。 北蚩王凝眉,虞绾音发簪更深一寸。 连她都能听到那力气钝入血肉的声音。 但她表情依然是麻木的。 屋外亲随顾不得北蚩王应允,从外面看见火势,忙不迭地闯进营帐,“君上!” 他看见虞绾音的动作,立马拔出长刀,“放肆!” 北蚩王嗓音深沉,“退下。” 就在亲随纠结要不要上前之时,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兵马闯入营地的呼喝声! 吵闹与喧嚣随着军火爆裂的声响一同席卷而来。 另一个兵将从外面冲了进来,“君上,有人打进来了!” 北蚩王不得不扯开虞绾音,将她双手反剪,禁锢在身前,“想杀我可以,除非你永远都不想知道你阿姊的下落。” “也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们。” “虞绾音我不急,我等你来求我。” 他说着,将虞绾音推给一旁女都卫,“看好她。” 女都卫立马把虞绾音双手捆束住,带出了营帐。 她们前脚刚出营帐,后脚便有兵马闯了进来。 这毕竟只是一个停憩之处,营帐零散,兵马不足。 何况今日大批兵马还驻守在营地里应对那突如其来的偷袭。 谁也没想到会有兵马又打到了这边。 戎肆一路掀翻了拦路的兵将,甩到了一旁营帐上,砸毁了周边驻营。 清开道路,远远地看见那着了火的营帐。 好好的营帐不会轻易起火。 异常之处,她在的可能性最大。 戎肆死死地盯住目标,径直朝着营地那起火的心腹冲了过去。 火势从营帐里外同时开始扩散,戎肆所带来的外围军火轰隆声时不时在山间爆发。 山石接二连三地从山上滚落。 女都卫见状,立马带着虞绾音从后面离开。 剩余兵马齐齐上阵,阻拦突然闯入的戎肆一行人。 女都卫将虞绾音塞进马车中,驾马趁着他们阻拦之际,快速冲出营地,朝着北蚩驻营跑了过去。 而此时,高山之上,楚御静静地看着山涧之中来往不休的战火。 一派置身事外的闲散姿态。 他手里一柄折扇,轻轻扇动。 看起来他的策略有些用处。 叫戎肆先阻断他们入营的进程,在北蚩驻营外放些虚张声势的火力。 他们只要一时半刻不入营。 就有追上把人劫下来的可能。 戎肆动作倒干脆利落,当真劫到了。 总归他已经把消息带给戎肆,也算是仁至义尽。 楚御只不过是闲来无事,跟着来看个热闹。 他最喜欢看的就是两虎相争,与他无关的场景。 楚御看着戎肆破开层层阵营,直入营地深处,而后迅速瞄上那个带人逃走的女都卫,快马加鞭追了上去,“这么看来,戎肆也挺在意他这个夫人。” 北蚩兵将企图追上被后面的宿方等人接连剿杀。 偶有散碎兵马紧跟在戎肆身后阻拦。 拿起弓箭瞄准了前方戎肆,正欲松手之际,戎肆却突然折返掉头,正面迎上了追赶来的北蚩兵。 气势汹汹。 他长刀挡开飞旋而来的箭羽,一刀砍断了北蚩兵的脖子,继而挑到那架长弓,一个旋身催马,瞄准了在前方逃奔的女都卫。 戎肆弓弦拉到最底端,骤然松手。 箭羽离弦而出,正中那马车车辙。 车辙快速滚动间隙,插入一枚箭羽,瞬间被卡住。 强行的拖动,让车轮之间发出“咔嚓”一声。 整个马车剧烈摇晃一下,再无法前行。 女都卫又催了两下马无果,立马正欲将人带出来,回身正面迎上了戎肆的长刀! 戎肆解决掉女都卫,翻到另一边马车上。 帘幕拉起来,看见虞绾音被捆住双手,跌坐在车中绒毯上发呆。 她甚至不知道他来了。 戎肆快步上前,“杳杳。” 他想擦干净虞绾音脸上被烟火熏出的灰尘,却不想他手上就不干净,越擦越脏。 戎肆短时间内放弃了帮她清理的想法,将人从马车里带出来,抱上马。 楚御瞧着这场戏结束,正欲离开,却好巧不巧,瞥见了戎肆抱出来的那个人影。 楚御看戏的脚步蓦的顿住,瞳孔微微缩紧,紧盯着那远到有些模糊的轮廓。 一时间,不远处的轰炸声连他心脉一同震颤。 但戎肆动作过快,带着人迅速从山涧之中跑了出去。 楚御脸上再无那般清闲的神色,“哗啦”一声合拢折扇,回身上马! 二话不说下山,跟了上去! 马蹄声重重地踩过地面,像是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一旁伍洲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见楚御催马离开,也慌忙跟上。 戎肆手中放出一缕红烟,烟雾升空。 不远处还在营地之中的宿方看见这缕红烟也心领神会地带人撤退。 戎肆一路将人带到了安全的郊野上,远离北蚩驻营,跑着跑着,才注意到怀里的人安静得厉害。 戎肆低头看了看她,察觉到不对忍不住勒马停下来。 戎肆环顾四周,先确认安全,再拿出一把匕首,割断了虞绾音手上的绳索。 绳索将她细嫩的手腕勒出了一圈红痕,可她连疼都没有喊。 戎肆眉头紧锁,“杳杳?” 虞绾音没有应声。 戎肆将人掰过来,看着她依然眼帘低垂,没什么情绪。 “你说句话,别吓我。” 戎肆从来没有见过虞绾音这副样子。 她即便是生气了,不高兴也会跟他发脾气。 如今安静得让他心慌。 戎肆扣着她的腰,将人提起侧放在马背上,好看清她的表情。 虞绾音脸颊还是花的。 先前只有灰尘,后来被他又不小心擦上血迹。 戎肆东摸西找,总算是找到了一件干净的帕子,先擦掉她脸上的脏污。 碰到她的眼睫,看到她睫羽抖了两下。 而后,他擦着擦着,手背忽然间坠上一滴水珠。 将他手上的帕子打湿。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晶莹剔透的眼泪在他手背上砸碎,又有新的从她盈盈眉眼中滚落。 戎肆擦拭的动作顿住,眉头越皱越紧,他心头发慌,“别哭。” “杳杳别哭。” 却不成想,他越是这么说,她哭得越凶。 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沁湿了她的脸颊。 戎肆愈发手忙脚乱起来,但怎么也擦不干净她的眼泪。 仿佛一只大手将他心口攥紧,喘不过气来。 他气息粗沉,凶巴巴地问,“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走,咱们回去。我调兵过来,咱们端了他们驻营!” 戎肆正要掉头。 虞绾音握住他的手腕,哽咽地溢出几个轻音,“我回不去了。” 戎肆能听出来,她说的回去和他说的不是一回事。 “怎么回不去了,能回去。” “我带你回去。” “你想回哪,我都能带你去。” 虞绾音还有些出神,没头没尾地说着,“你给我的簪子,我也弄坏了。” “弄坏了我修。” “修不好。”虞绾音说话开始抽噎,气喘不匀,大概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烧了线,剩下的捅到,捅到他身上了。” “可他没有死。” “修不好那就不要了,”戎肆乱七八糟地擦着她脸颊上越来越多的眼泪,“我再给你买。” “咱们买十个八个,一百个。” “等我把他给你抓来,你想怎么捅怎么捅,咱们把他捅成马蜂窝。” 戎肆实在是止不住她的眼泪,索性就不止了,他大手径直把人摁在胸口。 任由她将眼泪蹭到自己衣襟上。 “罢了,哭出来杳杳。” “哭出来就好了。” 虞绾音再也压抑不住,倚着他的胸口,攥紧他的衣襟,眼泪夺眶而出,“戎肆……” 沉沉的声音从他胸腔里传来,“我在。” “我好像没有家了。” 她曾经想过千百种,与家人见面的场景。 也想过千百种,回到鄯善的景象。 亦或者是相聚路上出了什么凶险的岔子。 是后半生她再也无法涉足鄯善,只能靠信件聊以慰藉。 可唯独没有想过。 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曾无数次祈盼自由与团聚,可那却是企图剥夺她自由、阻止她团聚的人,给她编织的一场美梦。 这个世上,祈盼安宁的人不得安宁。 富足自满的人永不知足。 贪婪者争权夺势的登峰戏码。 永远要平民尸身驻高楼。 可她明明只是想回家,只想要安宁。 远方之人也只是想等她回家而已。 战火纷飞的中原腹地,无人可归家。 戎肆被她哭得心口一抽一抽。 他攥紧了手里的缰绳。 天地之间,仿佛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山风伏地,草木窸窣但却无人闻其声。 楚御的马停在了山野密林,晦暗深处。 第68章 孤鸟盘旋,鸣声悠远绵长。 回荡在空谷山川之间。 四周平和安定,楚御心底却骤然响起了轰然崩裂之声。 若是方才他还只是劝慰自己,兴许戎肆只是找了一个与她相似的夫人。 那现在她的身形轮廓,音容样貌,甚至连腰间玉坠,无处不昭示着她到底是谁。 是他的杳杳。 是他午夜梦回都无法放开的人。 楚御心头割裂,无法压抑的滔天恶欲与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堆叠在一起。 像是汹涌鼓动的岩浆,从地面深处一点点汇聚。 将坚硬的岩石融化碾碎,一下一下顶撞着那最后束缚他的躯壳。 楚御从未见过虞绾音那般失落破碎的样子,仿佛这世界崩塌溃烂。 万物消亡腐生。 他心头坠痛,呼吸凝滞。 他觉得他应当在她身边,抱她哄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告诉她没事,别担心。 然后把所有人都杀了! 可虞绾音身边此时没有他的位置。 而是那个最不应该出现在她身边的人。 那个人也该死。 楚御看着戎肆下马,在溪水边洗净帕子又折返回去,就在楚御视线之中,将那破碎的人儿揽入怀中哄骗。 楚御手指一点点收紧,握着那残余的铃兰花,葱玉指节用力到有些泛白。 他深若寒潭的黑瞳之中氤氲着杀意。 任由它放肆膨胀。 几乎是下一瞬,一股难以抵挡的血腥气上来。 楚御身形不稳,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泛黑。 喷溅在草地之上! 伍洲见状一惊,“侯爷!” 他立马拿出来随身带着的药,递了过去。 楚御眉眼低垂,并没有接。 几乎是同时,先前虞绾音在他面前的踌躇局促,欲言又止再度浮现在脑海之中。 以及她的身体变化,被人触碰过多的反应。 还有朝越所说的,他们好像在山里,还有许多人手。 原来是匪寨。 每一个细微的认知,都让楚御心头杀念更重一分。 随着眼前戎肆更多的触碰她,而越来越沉。 楚御瞳孔危险的缩紧。 连眸底都浸染了几分阴郁的血色。 原来戎肆说得娶妻,是娶了他的夫人。 难怪他能那么堂而皇之地告诉自己娶了妻。 什么时候。 在他出事的那段时间是吗。 想来他送虞绾音离开的那段路程,距离江陵也没有多远的距离。 戎肆与他本就有仇怨。 先是潜进了相府,怕是一早就盯上了她。 不知是如何趁着他出事,犯浑占了他的杳杳。 楚御眯起眼睛,心火燎旺。 唇间是晦暗的血色,衬得他肤色透白,仿佛地狱而来的吃人修罗,远远看过去便令人心颤。 楚御指尖攥着铃兰花玉穗的手指缓慢收紧。 玉穗随着他汹涌的杀念生出了一道裂纹,紧接着悄然断裂,杀欲汹涌而出! 尖利的玉瓷刺破了男人掌心。 压制地狱熔岩的黑色岩石被乍然顶破! 喷涌出滔天烈焰。 楚御清楚的知道,他和戎肆两人,注定只能活一个! 虞绾音气力不支,哭得头脑晕眩,几口气没上来昏在戎肆胸口。 戎肆眉头紧锁,立马调转方向离开。 楚御视线始终未从戎肆身上离开一时半刻,他朝一旁伍洲伸手。 伍洲迟疑片刻,还是将备用的弓箭递了过去。 这个时候杳杳不知道,周围也没有戎肆的属下,即便他杀了戎肆。 栽赃给北蚩王就好了。 说是北蚩兵马追了上来,将戎肆斩杀。 而他恰巧路过,救下了虞绾音。 楚御眸光晦涩,缓慢拉开弓箭,绷紧的弓箭尖端直指戎肆胸口。 只要戎肆死了,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会帮杳杳报仇。 会帮杳杳做好一切。 杳杳还会是他的妻子,他的夫人。 而戎肆只不过是她生命里草草而过的路人。 她一定会很快就忘了他。 即便忘不了,他会帮她,帮她一点点抹掉另一个男人在她身上、心里留下的痕迹。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 楚御眸光顺着尖利的箭尖,盯紧了戎肆胸口的方向。 随着戎肆掉头离开,弓弦越绷越紧。 直到他松手! 箭尖刺破空气,发出尖利声响。 而后狠狠地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楚御手上被碎片划破的血迹浸染弓弦,他还是看着方才他们的停留之处。 可惜,杳杳还在他怀里。 会伤到她。 戎肆行进途中,隐隐听到了什么声响,察觉到了异常。 他转头看过去,山林间却四下空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戎肆扶稳怀中人,顾不上其他,快马加鞭离开了这片郊野。 他抱着虞绾音回到住处街巷之上,却发现住处街巷被一层一层兵马围堵住。 先前留在住处的看守跟为首的侍卫争论着什么。 戎肆蹙眉,正欲上前,那严防死守的围挡之中另一匹马从街巷拐角之处出现。 而楚御坐于马背之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两位爷。 两人矗立在街巷之中,只是 对视间隙,空气中就嗅到了剑拔弩张的寻衅气息。 楚御大胆而放肆的视线下移,落在了虞绾音脸上。 戎肆俨然知晓,这会儿瞒不住楚御。 但他也并不遮掩虞绾音,只是扣紧了怀中的人,“让开。” 楚御轻轻弯唇,“不论如何,我也算是帮你把夫人找了回来。” “作为回谢……” 楚御明明是笑着,但眸光阴森寒戾,“你不应该把我的夫人还给我吗?” 初春的寒凉瞬间跌入冰点。 众人连呼吸都有些凝滞。 戎肆并不让步,只是悠游道,“多谢楚侯相助。” “改日你迎了新夫人,我定也帮你,可现在她是我的夫人。” 楚御轻扯唇角,玩味了一遍,“你夫人……” “戎主公有什么证据证明,她现在是你夫人。” 戎肆没有证据,这普天之下乱成了一锅粥,哪里能存婚档留证据。 戎肆并不理会,催马上前绕开他,“不用楚侯操心。” 楚御不拦他。 戎肆视门口围堵的楚御兵马为无物,回到住处破开院门,将虞绾音抱进了宅院屋舍之中。 沉声吩咐着,“叫军医来!” 一旁宿方连忙道,“是。” 院子里的军医一早就准备妥当,只等吩咐赶过去。 宿方刚一出去,外面手下便跟了进来,“主公,楚御那伙人硬要闯进来,我们……” 戎肆骂了句粗,拿上兵器,沉着脸大步流星地出了屋舍。 屋外楚御破开门口围挡,正面迎上戎肆。 楚御却像是看不见,径直往里屋虞绾音所在的地方走过去。 戎肆站在中庭门口,在楚御走到他身侧只是,冷着脸伸手阻拦,手中兵器随他的动作发出震动碰撞声响。 戎肆看他,“你别逼我在杳杳面前砍你。” 楚御手中折扇点在戎肆刀鞘上,敲了两下,声音尖利刺耳,“你一定要在杳杳如此境况之下,对她的第一个男人大动干戈吗?” 楚御言辞之间极尽挑衅。 戎肆听到那“第一个男人”,牙根痒了痒。 楚御折扇抵着刀鞘压了下去,“怎么,你这么怕她见到我?” “你知道她在意我。”这是肯定而不是疑问。 戎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早就忘了你。” “她真忘了我,你就不会这般阻拦我。”楚御推开他的刀,一并前去卧房,“除非你心虚。” 楚御青白衣袖翩然而过,带过一阵阴冷的风。 楚御兵马也接连入院,戎肆手下看着戎肆的脸色,一时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拦。 戎肆知道拦了必定要打起来。 虞绾音现在这情况,他们的确不适合大动干戈。 戎肆沉着脸没有再理,折返回去。 院中渐渐形成戎楚各自分一半天地的平衡。 他们回到卧房,军医与戎肆回禀,“是女君心绪受损,导致的清阳不升,气厥昏迷。” “得需静养一段时间,兴许就能醒过来。” 军医眉头紧锁,看了一眼不速之客楚御,又看了看自家主公,“只不过,女君醒来之后,切不可再过多刺激她。否则影响到心脉、气血,会出大乱子。” 戎肆知道他什么意思,也并未第一时间回应。 楚御只是气息深沉,眸光瞥见了军医方才搭在虞绾音腕子上的手。 看了许久。 军医一时间手腕有些诡秘的尖涩钝痛。 戎肆沉沉出声,“下去吧。” “是。” 军医离开屋舍,依然能察觉到身上那久久不散的阴戾视线。 楚御凉声道,“你平日里,就找男人给杳杳看病?” 戎肆烦躁得很,“少废话,你能看你来?” “我不能看,”楚御走到床榻边,“但我那有个女医,不如就把杳杳送到我那。” 戎肆冷嗤一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送到你那……” “大白天的怎么还做上梦了。” 戎肆说着三两步上前,将楚御拉开,率先走到床榻边,将虞绾音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放进去,他就没有再松开。 戎肆紧紧地攥着虞绾音的手。 楚御冷眼看着他触碰虞绾音,缓步走过去坐在了床榻另一头。 他摸了摸虞绾音的额头,有些温热,但不确定会不会烧。 按照他们对她以往身子的了解,十有八九会烧起来。 屋内一时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戎肆察觉到虞绾音的手越来越凉,顺嘴问了一句,“她是不是烧起来了?” “嗯。”楚御温凉如玉手指能清晰的感受到她逐渐升起的温度。 戎肆眉眼乌沉,不得不起身去叫军医。 楚御冷不丁看见虞绾音眼尾坠出一滴泪痕。 楚御擦掉那滚落的泪珠。 等戎肆回来,他才开口阴恻恻地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戎肆也不知具体的缘由,言简意赅道,“今日去见她姨娘阿姊。” “结果对上身份和书信的是一群北蚩人,她就被劫走了。” 后面的事情,楚御都知道,戎肆也没有详说。 但若只是他们对身份对错了人,她还不至于如此。 怕就怕在,没有找错。 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戎肆听着今日虞绾音的话头,像是后者。 随着她身上温度不断升高,虞绾音面颊上也浮起一丝病态的红润。 戎肆暖着她的手,可感觉她冰凉的掌心怎么也暖不过来。 楚御冰着她额角,同样不见额头温度下降一点。 军医过来查看后,说是发热缘由也和昏厥缘由大差不差,心脉失衡,昏厥发热。 他临时开了个方子叫人去熬药给虞绾音喝下。 一直到深夜,虞绾音身上的温度不降反升。 戎肆和楚御接连叫人,但因为虞绾音吃过药不久,也不能连续吃太多,一时间显得束手无策。 军医提起,可以棉帕浸水擦身降温。 两人坐在屋子里各怀心思。 戎肆催促楚御,“你先回去,今晚我守着。” 楚御不吃这一套,“为什么不是你回去?” 两人在屋子里僵持不下。 但又实在耗不过这样的时间。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懂了什么。 屋子里沉寂片刻,戎肆起身去打水。 楚御坐在床头,将高热昏迷中的人从床榻上扶起来。 让她倚靠在自己胸口处。 大抵是楚御身上偏凉,能让高热中的人好受一些,虞绾音迷迷糊糊地像是被一汪清泉包裹住。 额头抵在他的侧颈,被他冷感肤质贴靠。 楚御手指勾住她的裙带,轻柔地拉扯开。 裙襟松散,显露出被裙衫包裹住的莹白雪肤。 因为高热而泛红。 戎肆将水放在一旁。 而后拿了个干净的帕子,浸入凉水之中打湿。 戎肆将帕子浸透,拧干,眼睁睁地看着虞绾音被另一个男人打开裙衫,露出大片光洁红艳的肌肤。 但也只能暂且忍下。 算了,毕竟都做过她的丈夫。 该看的都看过,该碰的也都碰过。 一起照顾想必也没什么差别。 但即便各自心里都清楚,还是无法压抑着那股嫉妒。 那看着对方触碰到她,就想到曾经对方与她亲密无间的样子。 楚御正要伸手去接,被戎肆打开,“别动。” 戎肆一并坐在床榻上,就着虞绾音倚靠在楚御身上的姿势,帮她擦身。 床榻边缘能坐下的位置并不多,两个大男人基本就占全。 大抵是这样不方便,戎肆伸手要把她拉过来,楚御又不许。 各自往自己怀里放人。 一番折腾,虞绾音不适地轻哼一声,两人才止住了动作。 此时俨然是虞绾音坐在楚御怀里,倚在他胸口,而双腿被放在了戎肆腿上。 垂挂在他腿侧。 她的身形相对于两个男人中,不论哪一个都小上许多。 近乎是被夹在中间,左右都是铜墙铁壁。 不过倒是足以给病中瘫软无力的人安全感。 戎肆手中柔软的巾帕沾过水,擦拭着她身上沁出的薄汗。 指腹略过她锁骨胸口,腰腹。 戎肆心有不满,若是楚御不在,他还会擦些楚御在的时候不能擦的地方,帮她降温。 可现在还是不行。 戎肆换了下水,擦虞绾音搭着的匀称双腿。 楚御更加不满,他看着戎肆那只手在自己怀中的人身上作乱。 自己拿了个帕子也浸入凉水中,帮虞绾音擦拭脸颊脖颈。 虞绾音昏睡之中,半梦半醒的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好像都是手。 身前身后也都是人。 但偏偏气息都是带着安全的熟悉,让人生不出抗 拒。 他们拿着沾湿的帕子帮她擦身。 很奇妙又怪异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攀爬而上。 虞绾音微微缩紧身子,却先是被身后那个人握着手腕打开,任由自己把病体坦露给他。 而后又被身前那个人擦过身子。 有人在哄她,“别紧张。” 很清凉温润的嗓音,一并拿着帕子扶着她的脸颊。 冰冰凉凉的有些舒服。 她好像知道是谁。 那声音越是柔和,就显得身上那只手的动作有些粗糙。 但那只力道粗糙的手带来得却是粗糙余力过后残留的酥麻舒适。 一遍一遍地用凉水擦过。 但还是很奇怪的感觉。 虞绾音双腿缩起又被打开,身上身下两股力道。 一个轻柔湛凉如寒潭,一个就是洪水猛兽卷走那浮躁与灼热。 也不知是这样的办法当真有了作用,还是先前吃过的药让她好过了一些。 虞绾音稍稍有了些意识。 她朦胧光影视线之中,看到了戎肆就在她面前,手里棉帕擦过她手臂。 她迷迷糊糊地想,原来是他在帮她收拾。 虞绾音又头昏脑涨的闭上眼睛,恍惚中意识到。 那身后这个抱着她的人是谁。 偏巧,大抵是她这细微的反应被这两人都观察到。 楚御摸了下她的额头,“杳杳是不是醒了。” 虞绾音觉得她没醒。 应该还是在做梦。 不然怎么可能梦到,戎肆和楚御一起给她侍疾。 虞绾音心绪压抑,不想许多,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身上温热渐浅。 药房的药再度送来一回。 楚御趁着戎肆被军医叫过去听医嘱,端起药碗,晾凉。 凉感的手指摩挲在她的下颚之处,低头垂眸给她喂药。 虞绾音毕竟已经恢复了些意识。 苦药入口,让她尝到苦味轻轻蹙了下眉,本能地生出抗拒。 微微偏头,药物就洒了出来。 顺着她的唇角一路下滑,洒到了锁骨心衣上。 楚御不得不擦掉洒落的汤药,握着她的下颚抬起,“杳杳,张嘴。喝完这个能舒服一点。” 虞绾音只知道那个东西很难喝,一再回避。 戎肆回来恰好看到这一幕。 喂个药,人都要亲上去了。 戎肆沉着脸,坐回自己的位置,握住楚御手里的药碗拿过来,“不会喂就别喂。” “等你喂,全洒干净了,杳杳喝什么。” 楚御跟戎肆说话就立马收了那柔声腔调,“你厉害,那你来。” 戎肆就这么看着他,径直将药碗中的苦药一饮而尽。 而后当着楚御的面,拉过虞绾音,径直覆上那微开的檀口! 偏偏她还坐在楚御怀里。 楚御深不见底地黑瞳带出几分寒戾。 手上一下子没收住力道,捏紧了虞绾音的手腕。 虞绾音嘤咛一声,顺势被男人有几分强悍的力道压平唇齿,渡入苦药。 她被动地吞咽而下,气息起伏越来越重。 吃完之后,戎肆才将她放开,近乎是那一瞬间。 一道阴森冷光乍然而出,戎肆抬手一档,腕间铁袖硬是挡住了楚御刺来的匕首! 楚御眼底杀意毫不避讳,忍过她吃完药立刻锋芒毕现! 戎肆铁锈滑过匕首刀刃,猛然扣住他的手腕,将刀刃反转朝向楚御自己! 用力压下! 虞绾音浑然不知这些,只是被苦药劲弄得舌根发麻。 迷迷糊糊间幽然转醒。 屋内的刀光剑影,在意识到她醒过来的刹那间消失。 思及那不能刺激她的医嘱,明枪暗箭的两人变得异常和谐。 虞绾音眼前光影模糊中慢慢清晰起来。 还是不久前那怪异的感觉,身前身后都有人,铜墙铁壁将她包围住。 眼前戎肆的光影聚拢,但抱着她的还是另有其人。 偏巧她还衣衫不整。 虞绾音察觉到不对,费劲巴力地撑起身子,身后偏偏就响起了一道幽然磁音,“好点了吗?” 虞绾音身形一顿。 她茫然又意外地看过去,赫然看到了楚御那张清润矜贵的面容。 虞绾音后挪了一下,偏巧又撞上了一个结实坚硬的胸膛。 回头又看到戎肆有些冷硬紧绷的脸。 先前以为是在梦境中的一切全部真实地出现在她面前。 虞绾音活生生愣在原地,她看了看楚御,又看了看戎肆。 她被夹在中间稍显手足无措,缩着身子挪到了床榻里侧,又下意识地拉上锦被挡在身前,“你们……” 楚御先发制人,“你看,我就说你会吓着她。” 戎肆回敬,“我们单独在一处的时候,就没吓着过她。” “不要吵架……”虞绾音本就是在病中,脑袋嗡嗡的,一听有人吵架,更是头昏脑涨。 “我们不吵。”楚御显得格外善解人意,“无非是看你生病心急。” 虞绾音定定地看了楚御一会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被楚御发现时,她会是这个境况。 她说话有气无力,有些不安,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再让这两人打起来,“我……” “不用解释。”楚御扣住她的手,“我都知道。” “我只是担心,没有要怪谁。” 楚御安抚着她,“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戎主公。” “他这段时间把你照顾得很好,若不是他,我还要担心你被北蚩人掳走。” 虞绾音有点意外,“你们……” “我们相处得很好。” 戎肆看着楚御人模狗样地说着,要不是刚刚楚御的刀才对准他,他都要信了。 他略过楚御径直问着,“饿不饿?” 虞绾音摇了摇头。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还是得吃点东西再睡。”戎肆起身,瞥了楚御一眼,暂且出了屋舍门。 虞绾音单独和楚御呆在一起,还是心底发虚。 她不能确定楚御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怎么可能。 大抵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和局促,楚御眼帘压低,也一并起身,“我去给你拿身新寝衣,一会儿换了,用过膳就好好休息。” 虞绾音看着他也走开,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心口钝钝的,开始愣神。 戎肆楚御各自回来就看到虞绾音不知看着哪一处在发呆。 两人心绪皆是沉了下来。 他们将东西放好,楚御把新拿过来的寝裙和心衣递了过去。 被戎肆敏锐的看到,楚御掌心将那片心衣完全包裹住。 虞绾音只是用了半碗粥,换过寝衣就窝在了卧榻上,一句话也不说,谁也不理。 戎肆去了隔壁屋舍放下长刀,取了一把匕首吩咐,“把北蚩现今的行军进程和布局给我。” 下面人领了命令离开。 楚御与伍洲支会着,“寻几个人,去鄯善探一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快一些。” 楚御先回房,看了一会儿床幔里人,又退到了庭院凉亭。 他坐在桌边拿过来一壶温过的酒水。 倒进了戎肆杯盏之中。 一同落入杯盏的,是鸩毒。 楚御慢条斯理地看着鸩酒斟满,不是喜欢喝东西喂杳杳吗。 他就给戎肆喝个够好了。 喝到死好了。 而此时隔壁,戎肆缓慢地擦过匕首刀刃。 盘算着一会儿能不能装作不小心,把楚御碰过虞绾音心衣的手给砍下来。 第69章 刀刃寒光映在眸底。 戎肆合拢刀鞘,听着金属脆响,而后起身回院。 楚御早早地在那里等他。 戎肆瞥了他一眼,正要去屋里看看虞绾音,就被楚御出声拦住,“她睡了。” 戎肆停下来,暂且收了手,看向一旁楚御。 戎肆将楚御锁在视线之中,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你有何打算?” 楚御将那酒盏推到戎肆面前,也给自己倒了一盏酒,“咱们两人,最好一个看着北蚩准备应敌, 一个去打探鄯善。” 戎肆看着楚御推过来那盏酒,缓慢摩挲着手里的刀柄,“你选哪个?” 楚御轻转着手里的酒盏,看着里面漾开的水纹,“我可以去鄯善。” 戎肆点头,“可以,等你打听好了送消息回来给杳杳。” 楚御听着戎肆这话锋,默认虞绾音要跟着他留在这里,“杳杳不会更想回家吗?” “此行凶险,你如何能保证她的安危。” 楚御看着他,“你在,她就安全?” “那现在她是如何病的?” 戎肆笑了,“毕竟你曾经护送她,差点被胡人掳走。” “也不见得如何安全。” “哦,没被胡人掳走,被你掳走了是吗?那你和胡人的区别在哪?”楚御语调悠闲,言辞间满是寻衅气息,“戎肆,你该清楚,她本来是谁的夫人。” 戎肆身上的血液缓慢地沸腾。 潜藏在体内的肾火随之生旺,灼烧在他的四肢百骸。 这种隐疾,生在虞绾音身上是欲念。 生在别人身上,就是屠戮凶性。 戎肆周身肃杀攀升,“原来你以为你在先。” 楚御听着他的话,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亦是想到了虞绾音在江陵走失的那几日。 以及他们成婚之后,戎肆入府,虞绾音和他之间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但那又如何,“别觉得自己在外面有些牵扯就能登堂入室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好像哪个都不占。” 戎肆冷笑,“父母、媒妁,怎么没问杳杳认谁?” 楚御听来有趣,“你当真敢问杳杳认谁吗?” 院子里一时僵持不下。 寂静良久。 事实上他们都不敢问也不会问。 没有人能保证那个答案是自己。 现在问虞绾音,她怕是只想认她的阿姊。 戎肆道,“但凡懂事一些,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问杳杳这种毫无意义之事。” 楚御扬眉,这一时半刻也不跟他抢,“在此关头,当以大局为重,顾虑周全。” “你若是非要让杳杳留在你身边,我可以暂时应允,前提是,你得照顾好她。” “我当然能照顾好她。” 楚御手中酒盏跟戎肆面前的那杯轻碰一下,酒盏碰撞间发出清脆声响,幽幽道,“那我们就这么说定,我去鄯善。” 楚御说完,将酒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而后等着戎肆的反应。 戎肆拿起酒盏,自顾自的看了一会儿。 而后倒进了楚御的杯子里。 清亮的酒水碰撞,四下满是泠泠声响,“楚侯说话,得作数才行。” 楚御看着戎肆将毒酒倒回的举动,忽而笑了。 他顺手将酒盏里的毒酒倒在地上,毒酒覆盖地面落花,先前娇艳生嫩的花朵,霎时间颜色尽失。 枯萎泛黑,明晃晃地落入两人眼中。 晚风阴凉。 楚御仍是游刃有余地回应戎肆,“自然作数。” 肃杀寒气在方寸之间无声扩散。 戎肆牢牢盯着他,“什么时候走?” 杀意察觉就不会当做没有看见。 没有人会愿意把隐患留给自己的后背。 什么时候走。 他什么时候杀。 北蚩与鄯善,他都能给杳杳争来。 用不着楚御。 楚御不紧不慢地出声,“等杳杳情况稳定了就走。” “嗯。”戎肆想,杳杳情况稳定了。 你也该死了。 * 虞绾音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午后。 她呆愣愣地望着头顶床幔,许久没有多余的举动。 身上还是高烧过后的疲软无力,酸酸麻麻。 她的院子里多了一个女医和几个女侍。 等到女医每时辰前来看时,才发现虞绾音已经醒了。 女医试着她的额头,“夫人醒了,可以摇下床铃,我们就在外面守着。” 虞绾音没有回话。 女医也感觉到了她的异常,将她扶起问道,“夫人有没有想吃的。” 她还是不说话。 女医凝眉,握着虞绾音的手腕试脉象。 脉象与先前相比区别也不大。 女医安置好虞绾音,叫人送来膳食,便把消息带到了前厅。 戎肆正好出了门。 府苑之中,楚御尚在。 楚御放下书卷,“一直不说话吗?” 女医摇头,“问用膳不说,难不难受不说,不吃不喝的,屋子里姑娘们在陪侍夫人用膳,瞧着吃饭也吃不动。” 虞绾音睡了近乎一天一夜,除了药和昨晚那点粥食,没再吃什么。 醒来也不用膳。 楚御起身,“我去看看。” 女医忙侧身让开。 楚御踏进屋舍门,屋子里的侍女也纷纷起来要行礼。 楚御抬手示意,她们纷纷噤声退下。 虞绾音还坐在床榻上,面前摆着桌几。 但膳食也没动多少。 楚御简单挽起袖子,坐在旁边,青白衣衫略过,盛了几个翠玉卷,“怎么不吃东西,不合胃口?” 虞绾音别开视线。 楚御看着她,“我今日叫人把大澧这些年,收到的所有与鄯善相关奏折文书找了出来。” “虽然还有很多在路上,但是我手边也有一些。” 虞绾音眼睫颤动。 楚御将翠玉卷递到她唇边,“好好吃饭,我拿给你看。” 虞绾音这才动了动唇,低头吃下他递过来的翠玉卷。 “昨日我翻了一遍,”楚御看着她吃东西,喂食的指尖也如那翠玉清润,“兴许是前些年,北蚩对鄯善有些动作,但肯定不至于亡国,要是亡了,不会一直没有亡国消息传出来。舆图肯定也早改了。” “这些年,还是有些鄯善的改制和民间事宜出来,所以看起来鄯善仿佛很安宁。” “其他的少,多半是北蚩仗着地界大,把相关消息封锁了。” “只有他们想给咱们看的,”楚御喂她慢吞吞地吃东西,“但这也未必是坏事。” “起码没有那么糟。” 而后,虞绾音眼底一滴眼泪就这么掉进了碗里。 虞绾音还是在出神。 不知在想什么。 楚御话语戛然而止,静静地看着那滴眼泪。 冰凉指腹轻轻擦拭过眼泪流淌之处。 不声不响地将她所有的情绪都据为己有。 “杳杳,你会有家。” “你还有我。” * 万安港郡守府邸无比静谧。 侍卫从外面进来。 郡守坐在桌前,看向他,“驿站还是没有消息吗?” 侍卫停顿,摇了摇头,将另一封羊皮纸信递给郡守,“国主那边当是弃了咱们。” 郡守蹙眉,“那这个是……” “这个是北蚩送来的信。” 郡守心底一沉。 北蚩送信想干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自打北蚩驻军停在城郊外,就时不时给他们施压。 这是要让他们交城的意思。 郡守长叹了一口气,将信件接过来。 侍卫站在一旁同样一言不发。 郡守草草地看过信件,便坐在一旁。 屋内长久的沉默之后,郡守才出声,“去把城仓府印拿来。” 侍卫迟疑良久,躬身退了出去。 郡守起身哆哆嗦嗦地开始写回信和降书。 偏在此时,屋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吵闹声。 不乏有侍卫大喊着,“何人如此大胆!” “拦住他!” “郡府重地,岂容你……” 郡守疑惑地寻声看了过去。 径直看见戎肆大刀阔斧地闯进了宅院,言谈举止蛮横无理。 他直奔郡守所在的正堂。 戎肆将长刀拍在桌案上,言简意赅几个字,“万安港,给我。” “我去打北蚩。” 半个时辰后。 戎肆拿着郡守递交的降书和城仓府印出来。 郡守跟在后面,“戎主公慢走,小心台阶……” “您打北蚩的话,有需要尽管说啊。” 宿方前来相迎,“主公,消息送过去了。” “缙州有些地方已经归属北蚩。需要从燕州行军排布,若是路上顺畅,咱们的人 半个来月能移兵至此。” 戎肆问着,“楚御那边呢?” “他们已经给了调兵和准入的符印。” 戎肆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小心他们玩阴的。” “明白。” 等戎肆回到宅院,已经时至深夜。 戎肆自然而然地推门进屋,径直看见虞绾音坐在书桌边。 而楚御就坐在她身旁。 桌上摆着许多文书。 虞绾音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先抬起头慢吞吞地看了过去。 她脸颊上还是病态的红润,反应是病中的迟钝,“你回来了。” 戎肆眼睫微动,无论如何她比昨日反应多了一些。 就意味着好了一些。 楚御没有抬头,他即便不看都知道是谁来了。 虞绾音刚说完,就被楚御拉回注意力,“你看这张,去年,鄯善给大澧天子的生辰贺信。” “对比北蚩给大澧天子的贺信,这用语习惯,的确有些相似。” “当下来看,这是……” 虞绾音很轻的出声,“政治封锁。” 这是一种很极端的政治手段。 切断鄯善里外所有联系,让他们被迫臣服。 臣服妥协之后,能够利用鄯善的身份得到一些好处。 当然肯定不只是一个鄯善。 楚御不置可否,与她一来一往地聊着。 他们在讨论,鄯善手上能有什么。 北蚩把鄯善制成傀儡,是想做什么。 戎肆远远看着,桌边果然是金童玉女,一双璧人在谈论文书。 这是很难出现在他和虞绾音之间的景象。 关于这方面的议论,他并不能搭上话。 戎肆有些烦躁。 虞绾音还无法想太多,想多了就晕。 戎肆走上前,“想不出来就先不想了。” “先睡觉。”他伸手把楚御手里的文书拿了过来合拢,放在旁边。 戎肆说着,看向楚御,“跟我出来一趟,有点事跟你说。” 楚御被打扰,显然很不高兴。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跟戎肆走了出去。 戎肆大步流星地进了凉亭,背对着他停下。 楚御跟上,悠游地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戎肆转过身,一记手刀劈在了楚御后颈! 戎肆迎上楚御突然渗出寒意的眸子,看着他晕过去,直白道,“没怎么,我嫉妒。” 宅院之中,楚御的亲随近乎是在戎肆动手的一瞬间就蹿了过来。 刀枪棍剑全部指向戎肆! 戎肆压根不放在眼里,“有功夫指着我,赶紧把你们侯爷带回去,让他好好养着。” 他径直推开那些刀剑,大步流星地走向屋舍。 戎肆认为自己大度极了。 默许楚御陪了虞绾音一白天。 晚上总归得换他陪了。 虞绾音还在钝钝地翻桌上的文书,想要理出来一些头绪。 但生病的人,怎么理头绪,都还是乱的。 北蚩王代替她阿姊写信,又为什么能那么了解她阿姊的性格脾气。 为什么能学阿姊的语气。 为什么能有鄯善的玉坠。 北蚩封锁了鄯善之后,又对鄯善做了什么。 她都想弄清楚。 虞绾音见他自己回来,纳罕道,“楚御呢?” 戎肆平静坦然道,“他困了,先回去了。” 虞绾音垂下眼帘,“我还想问他点事情。” 戎肆走上前,看着她的动作,“你还病着,这些事急不得,再者你也得让他休息休息。” “只要你明日不烧,明日我就带你上港口,那边商队走南闯北,一定能听说不少事。” “杳杳,先睡觉。” 虞绾音听着他的话,手上动作停下,“能问到吗?” “能。”戎肆扶她起来,“我跟你保证。” 虞绾音这才放下东西。 戎肆一如往常帮她梳洗。 梳洗过后,他拿出寝衣走到浴房,动作迟疑片刻。 虞绾音想要接,见他一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抬头看了过去。 戎肆本来是想帮她换,触及虞绾音病中清浅的目光,不知怎么地有些下不去手。 他怕自己换到一半,想要她。 戎肆还是松手,将寝衣放在旁边,离开了浴房。 虞绾音能自己换衣服,就是动作慢了许多。 戎肆关上门,听见里面细微的声响,别开视线,走到了一旁橱柜边。 他拿出自己的药,一同吃下。 等虞绾音出来再带她睡觉。 大概是戎肆答应她在先。 虞绾音睡觉很配合。 好像知道自己只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病好了就能有更多想要的消息。 第二天清早,女医来看过,虞绾音还是有些低热。 她抿唇,看向戎肆。 戎肆坐在旁边犹豫片刻,起身出门。 他取了一件厚重的披风,披在虞绾音身上,“没事,低热咱们也去。” 戎肆调了辆车马前去港口。 他出门前打听着楚御还昏睡着,他就放心了。 带虞绾音出门,也是带她散心。 时至春三月,沿路偶尔能看见花团锦簇的春日盛景。 戎肆没有骑马,与她一并坐在马车里,掀开马车的帘子,给她看外面的景色。 虞绾音没太有心情看,但心下清楚,他是在哄她。 行路至一半,戎肆下车又给虞绾音买了一只铃兰花簪带回来。 车马在港口停下。 今日的港口与往日没什么区别。 仍是来来往往的货船与商船交错。 他们走在江边,江风宜人。 戎肆虽然曾经做的是军火营生,在外一样接触了不少生意人。 他在旁边看一会儿,就能挑出里面知道事情最多的那一个。 戎肆带虞绾音走上前,挑了一把他们的货,“这东西,成色怎么样?” “好着呢。”那人娴熟地与戎肆说着他们的货物好处,询问戎肆需要。 戎肆言辞流畅又很懂行内黑话。 三两句就把人哄得团团转,以为来了个大主顾。 时候恰到好处,戎肆询问,“先前我认识个鄯善的商队走马,一直等着他来,怎么不见有了。” “鄯善的啊。”那人笑,“那得是多少年前了。” “鄯善很早就不走商队了。” “为何?” 商贩说着,“鄯善与北蚩有些纠葛。北蚩下令,凡事经过鄯善的商队进来,加收三倍商税。那谁还去啊,商队很早就都不去了。” “鄯善商队要来中原必须经过北蚩,他们基本也不会过来。” 虞绾音听着,这属于商贸封锁的一部分。 作用大差不差。 剩下的,商贩就不再知道其他。 他们从其他商贩口中断断续续地得知,多年前鄯善和北蚩有过短暂的交火。 就在垣川北蚩占了便宜之后。 想要吞并鄯善。 “鄯善先前和亲,得了中原一批驻军驻进。” “自那之后,鄯善虽然地方小,但是精于武。这些年也出了不少武将苗子。” “有一个王将厉害,一万兵马打退了北蚩四万人。” “当时的鄯善国主窝囊,想要投降,偷走了那个王将的孩子,送去北蚩为质子,想要停火。” “气得那个王将斩了国主,自己主领鄯善为王。” “他虽放了狠话,说只要北蚩敢动火,小儿生死不敌鄯善举国,定拼死让北蚩上下不得安生。” “但到底是孩子在人手里,他也不能再主动举兵。” 最终以质子被压在北蚩结束。 后面的事情,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鄯善虽然没有亡国,北蚩也衡量得失利弊,选择以封锁这种不动火不伤财力的手段,从外到内一点点瓦解鄯善。 直至现在,打听到的多是数年前的消息。 没有太多鄯善如今的境况。 他们断断续续地走过港口。 问到了晚上封港才离开。 这一日走动太多。 戎肆带虞绾音回宅院的路上,她就累得倚靠在马车边睡着了。 戎肆摸着她的额头,还是低热未退,好在没有烧得更厉害。 她如今生病,多是心病。 只要能让她心里的事轻松一些,身上才能容易好。 戎肆将睡着的人抱进宅院。 刚走进院子里,就看到楚御坐在那,阴恻恻地看着他。 戎肆并不理会,先顾着把虞绾音抱进屋。 安置好她,很快,楚御就跟在了后面,有意无意地问着,“她今日如何。” 戎肆简单回着,“挺好。” “挺好应当是人活蹦乱跳地回来,而不是这样。” 戎肆帮虞绾音盖好被子,“你要是有本事能让她立马活蹦乱跳,我现在就把她交给你照顾。” 他说着拉上了床幔,眼神示意楚御。 楚御倒也心领神会,不当着睡着的虞绾音面前多说。 他们走到外间,戎肆开门见山直接 赶人,“你若是没事,就尽快启程。” 楚御坦然平静,“已经定好日子了,三日后启程。” 戎肆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想到楚御此番挺痛快。 他们在短暂的几日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最起码在虞绾音面前,照顾着她的病症和情绪,相处得甚为和谐。 背着虞绾音,什么景象不重要。 楚御临走前夕,戎肆出门深夜才回来,正好在门口看见楚御。 楚御与他擦肩而过,脚步未停地叫过戎肆,“走。” 戎肆并没有要跟过去的打算,“去哪?” 楚御悠游道,“我明日就要启程了,咱们不得寻个地方,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戎肆敷衍地答应一声,回头走了出去。 宿方在门外值守,看着他们接连出门,上前询问,“主公……” “出去有些事,你们照顾好女君。”戎肆脚步停了一下,瞥了一眼走远的楚御,“人手安置好了吗?” 宿方压低声音,“安置在沿路了。” 明日楚御启程后就动手。 新仇旧怨死楚御一个,他任何行事都会变得顺畅。 楚御与他闲谈的地方,就在宅院后方的密林里。 天色渐晚,密林升起一层薄雾。 戎肆眉目幽沉,在楚御身后站定,“要说什么?” 楚御手里点燃了半截香,转过身,“没什么。” 戎肆只觉得这香料气味刺鼻,不耐烦道,“没什么那你……”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记重击落入戎肆颈间! 伍洲出现在戎肆身后。 楚御觉得他最近堪称善良。 能看在杳杳的份上,容忍戎肆偷妻这么长时间。 楚御看着他倒下,气态温润道,“就是看你整日在杳杳面前晃,想你死而已。” 第70章 楚御将手中迷香扔下,寥寥烟雾在他们两人身边。 楚御从他身边走过,扔下一句话,“埋了吧。” “我与杳杳日后,会记得你的。” 骗他的。 杳杳不能记得他。 不远处宅院之中,宿方在院子里等了许久都不见戎肆回来。 他踱步片刻,还是与其他手下吩咐好,出门查看戎肆情况。 宿方只能隐约记得戎肆离开的方向,但不知他们在哪。 他站在晚风萧瑟的街巷上,仿佛周身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探着他。 然而环顾四周,却什么也看不见。 宿方心下坠胀不安,他缓步走开,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耳边。 除此之外鸦雀无声。 他一路找到后院郊野,依旧不见那两人。 整片郊野树林在深夜之中晃出模糊的树影,阴森深远。 宿方心底那股不安愈重。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主公?!” 没有人回应。 宿方越走越远,忽然间脚下踩到了什么,发出细微的声响。 清凉潮湿的空气间,异样的气息萦绕扩散开。 宿方屏气,挪开脚步,才看到那已经被他踩灭的香料。 宿方凝眉,蹲下身碰了碰那细微的香灰。 是迷香! 近乎是同时,迷香烟雾随着树林霭霭雾遍布慢慢扩散至宅院之内。 值守的将士慢慢地从迷雾之中嗅到了怪异的感觉。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这雾有问题!” 众人纷纷警戒,掩住口鼻。 下一瞬,院子里惊起尖利刀剑声,楚御的手下接连发难。 院子之中瞬间刀光剑影。 烟雾越来越浓,弥漫在四周,让人难以看清周围局势,只能应对自己面前的敌人。 众人挥散了烟雾,又有新一轮的守卫从雾气弥漫中出现绊住他们的脚步。 一片混乱之际。 楚御缓步从后院进来,闲庭信步,像是与往常回院一般,周围的一切纠葛都视若无睹,那双阴鸷黑瞳一瞬不瞬地盯着虞绾音所在屋舍的方向。 朝着那间睡着他夫人的屋舍走了过去。 虞绾音才服了药休息,药中本就有安神之效,这会儿睡得正沉。 楚御进门没有声音,身影与屋外清冷月色相融,只投落一个温润挺拔的玉影。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虞绾音床榻边。 玉润权贵身上自带了一层薄薄的阴寒。 让即便是在睡梦中的人,都不自觉地缩紧身子。 楚御眸光适才缓慢且放肆地描摹过她身上的每一寸。 是在虞绾音病后,第一次这般用眼神将她完全占据,一根发丝从没从眼底放过。 楚御唇角带着浅淡且满足的温润弧度,俯身将虞绾音身上的锦被掀开。 直至她完整地显露在他的眸底。 睡梦中的人似有些不安。 但却能感觉到那影子越压越低,直至完全笼罩在她身上。 楚御用自己的外衫将虞绾音完全包裹覆盖,将人从床榻间抱起,又披上了一层斗篷。 径直将她抱出了屋舍。 隔壁屋舍中,秦鸢从浅眠梦境中惊醒。 空气中的迷雾令人头晕目眩,但偏偏惊起些刀剑声,让秦鸢瞬间清醒。 秦鸢惊坐起身,拿起佩剑看向窗外。 看了一会儿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院子两拨人打起来了。 她还以为是北蚩来抢人了。 反正这两派人平日里也不怎么和谐,你挤兑我我挤兑你。 打起来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们大抵就缺一个打起来的时机,发泄自己对对方的不满。 他们打架不见血,早在第一日,这两派人就立了规矩,同一屋檐下陪侍女君,双方有朝一日动手都不能见血。 点到为止,打晕为止。 因此秦鸢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秦鸢正要回去睡觉,冷不丁瞥见了正堂屋舍里,被楚御抱出来的身影。 秦鸢合窗的动作一滞,再想要细看,眼前视线就被浓雾遮盖住,看不分明。 不久之后。 一辆马车在混乱之中悄然驶出,穿破层层迷雾。 自始至终,楚御举止轻柔,不慌不忙。 丝毫不像把人从宅院里偷出来的,更像是自己名正言顺地带着熟睡的妻子从另一个人的监管之中离开。 马车宽敞一分为二。 楚御将虞绾音放置在他早早就准备好的卧榻之中。 空荡寂静的街巷上,马车行进到一半忽然停下。 楚御警惕地看向外面,无声地腾起一层杀意。 朝越看着对面出现的人影。 很快,车帘掀动,楚御从马车内出现。 径直迎上追来的秦鸢。 楚御对秦鸢有点印象。 好像是跟着戎肆和虞绾音的女护镖师。 秦鸢站在前面,“你要带她走可以,带上我。” 楚御听来新鲜,“为什么要带你。” “她买下了我这几月,我沿路护送她,不是应该的吗。” 楚御黑瞳眯起,评价道,“不诚实。” 他退回马车内,“解决掉。” 朝越得一声令下,立马拔刀而出。 秦鸢剑鞘拦住,“好好好……” 秦鸢松了口,有点不自在,“且当我欠她的。” 楚御停下来,适才转头认真地看向秦鸢,“为何?” 秦鸢是不知道那些人是假的,当初因为那女子一句。 “杳杳这些年在外面漂得辛苦。” “我们想带她回家。” 那些人情真意切,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就破了自己的规矩,也没要酬金。 如今想来,亏了没要酬金。 否则她跟帮凶没什么区别。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也的确没有区别。 虞绾音生病,有她一份责任。 楚御差人将秦鸢安置在后面马车里,叫人审讯。 楚御重新回到马车之中,他扯开她身上的斗篷,却没有舍得解开自己披在她身上的衣衫。 想要在虞绾音身上各处都留下他的气息。 让她浑身上下都沾满他的才好。 楚御手臂缓缓收紧,将人禁锢在自己怀中,隔着衣物滑过她的肩胛脊背。 又让沾染着檀木清香的衣衫与她最为亲密的触 碰相贴。 脱离了戎肆,楚御能够背着他放肆地拥有。 虽然手段不是很清白。 但戎肆的手段也不见得有多正统。 楚御想起那日船上,深夜之中他听到的模模糊糊哀鸣。 像极了她不胜床事的啼哭。 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梦中念想深重而生出的幻觉。 如今看来,怕是真的,她被另一个男人,在床笫之间折磨得哭吟。 央求。 他床笫间都鲜少粗重对待的人,被那样不知技巧的蛮横欺负。 杳杳定是难以承受。 戎肆哪里配。 山间粗野猛兽如何敢那般撕咬他仔细娇养的花。 不过说起来,楚御自己都没有听过虞绾音在他身下,发出那样哀婉绵软的音调。 她从前鲜少出声,除非被深深浅浅,摸不着规律的进犯技巧弄哭。 所以,他最知道该怎么让杳杳快乐的哭。 可戎肆不是。 戎肆是直接把她弄出音调,不论她说什么都没用的境况下,让她紧绷失控。 可怜的杳杳。 楚御想,杳杳这样的性子应当不会觉得,戎肆那样的粗暴更快乐。 不过是也没关系。 等待他的途中喜欢上了旁人,他得讨回来。 倘若当真如此,他会把杳杳带进他们的屋子。 带进他们的床笫之间。 捆住身子,蒙住眼睛。 让杳杳好好猜一猜,身上的人是谁。 猜错了要罚,猜对了要奖。 但谁说惩罚和奖励不能是一件事。 他们的时候还长,他总能把杳杳弄得再也感受不到另一个男人给她的快乐为止。 楚御越来越阴暗的想法隐匿在心底,一点点膨胀。 虞绾音被他按得有了些意识,气息微乱,但头脑依然是昏昏沉沉,无法完全睁开眼睛。 楚御察觉到后,不慌不忙地低头蹭过她鬓边碎发,“别怕。” “我带你回家。” 虞绾音只听到了“回家”两个字,就又睡了过去。 “杳杳想去哪,我都能带你去。” “杳杳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不需要另一个男人在。 不过好在戎肆已经死了。 他再也不会来跟他抢杳杳了。 浩荡恢弘的车马队伍在城外隐秘山林之间排布开,不仔细看轻易便能将这些车马与山林视为一物。 随着楚御马车行进出城,悄无声息一个一个从密林之中显现出来。 逐渐形成一个庞大而浩荡的队伍。 仿佛生长在密林中一条一条盘踞蛰伏的蛇,在时机来临之际悄然出动。 车辙声伴随着深林草丛被碾压而过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 虞绾音毕竟还睡着,马车进程并不快。 清早,虞绾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好像换了地方。 眼前床幔与睡前不同,但也是熟悉的纹样。 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 腰间一只手将她紧紧地禁锢着,动弹不得。 连翻个身都不行。 虞绾音习惯性地握住腰间那只手腕,想让他松开些,“戎肆,太用力了。” 刚睡醒的声音绵绵无力,混合着嗔怪不满,尾音带了钩子。 入耳酥骨。 偏偏言辞流畅,听得出来,她常这么说。 虞绾音见说了也不松手,那扣在她腰间的手指握着她的腰缓慢收紧。 将寝衣薄纱与肌肤磨碾。 虞绾音被磨得筋骨发软,她转头催促着,“戎……” 然而,虞绾音一回头,径直迎上了楚御隐含笑意的黑瞳! 笑意不达眼底,眼底仿佛有一条锁链,将她牢牢地捆锁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虞绾音猛地一怔,头皮发麻,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赫然反应过来—— 她叫错人了。 虞绾音方才那理直气壮的架势霎时间僵住,眼睫轻颤。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自然,“是你啊。” “是我啊。”楚御幽然重复了一遍。 他微微凑近,男人身上阴戾寒凉缓慢地将她包裹住,“不然杳杳以为应该是谁?” 虞绾音眼睫轻颤,顾左右而言他地转移话题,“我们这是要去哪。” 楚御看得出来她在转移话题。 他伸手,拨开了虞绾音耳边碎发,“去鄯善。” 虞绾音感觉到那冰凉柔润的手指在她耳侧滑过,激起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还能去吗?” “能。” 虞绾音不知为何有些不安,“那,万安港那边,如何安排的?” “我带你去鄯善看看,”楚御平静地说着,“万安港那边交给戎肆。” “我们一早就说好分头行动。” 虞绾音听着戎肆在万安港,想要放心却又有些不安,“你们说好的,怎么没告诉我?” 大概是他们俩人都各怀心思,所以谁都没说。 “你近来在养病,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了,不用过多担心。” 楚御明明话语温柔,但却隐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硬。 楚御手指没有从虞绾音的脸颊上挪开,而是顺着脸颊滑到颈侧。 垂眸看着依旧被他禁锢在怀中的人。 “怎么,你想他?” 虞绾音觉得这对话耳熟。 像是许久之前,在山寨温泉里,戎肆将她囚在怀中一面进犯,一面问她,“有多想他?” 虞绾音纵使不知道别人,但也了解她这两个夫婿。 回答稍有不慎就会炸,“何出此言?” 楚御微微低头,“因为杳杳一睁眼就在找他。” “已经默许他会睡在你身边了吗?”楚御慢条斯理地问,指腹摩挲着虞绾音纤细的颈子,而后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喜欢他陪你睡,还是我陪你睡?” 虞绾音显得局促。 “他都是怎么陪你的?” 楚御话越说,他们之间距离越近。 虞绾音又觉得这话戎肆也问过。 他们两个人能不能不要总是问这些让人左右为难的问题,“不要问这些。” 楚御好像能感觉到,若是不喜欢,她没必要隐瞒。 也不会不想与他倾诉。 楚御深邃黑瞳缩紧,微凉的唇落下。 虞绾音轻轻缩了缩脖子,她大概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先把自己躲进了他的颈窝里。 楚御薄唇落在了她的耳尖。 他落了空,停滞片刻。 这短暂的停顿间隙,马车一室之中生出了无边的偏执独占意图。 但他什么 也没做。 只是无声轻笑,幽凉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之中,激起一层细密的酥麻。 让虞绾音不自觉的轻颤一下。 楚御轻轻吻了吻她的耳朵,“无妨。” 反正戎肆已经死了。 她喜欢,戎肆也不会再有机会能和她共衾了。 杳杳的枕边,只能有他一个。 楚御放开她,虞绾音腰身一松,恍惚中生出了能喘息的空档。 他扶她起来,寝裙裙衫坠落在臂弯,显露出生嫩如瓣蕊的肌肤,虞绾音故作平静的拉上,可还是能感觉到男人视线在她身上层层描摹的侵略感。 楚御简单询问了她想吃什么,先出去叫人准备膳食。 楚御和戎肆的行事风格的确完全不同。 戎肆这种时候,那张嘴里就说不出来“无妨”两个字。 也没有暂时压下这回事。 他必定当场弄到她说不喜欢另一个人、喜欢他陪为止。 他的放过是讨要完后,真的放过。 楚御的暂时放过,是积压积攒的征兆。 是日后加倍讨回的危险气息。 虞绾音反倒愈发紧张。 很快,屋外女侍进来服侍她梳洗。 女医跟着看诊。 虞绾音又问了一遍,“他们两人什么时候商量好的,一人带我回鄯善,一人留下?” 女侍也不知道许多,“主子们的事情,奴婢不知。” 虞绾音梳洗过后,稍稍清醒些许,“那为何今日启程,昨日和先前没有告诉我。” 女侍们同样面面相觑,“我们也是得主子命令办事,主子说今日启程,我们就跟着来了。” 虞绾音还是觉得不太对,但是这些人一句有用的话都问不出来。 她轻轻抿唇,也没有再问。 楚御从外面回来与她一同用膳。 他们坐在马车一室之中,楚御自然而然地帮她添菜。 虞绾音也不声不响地吃。 马车安静得只有暖炉火星燃起的“噼啪”声响。 这让楚御在某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他与她新婚在相府时候的光景。 那是他们最没有人打扰的一段日子。 他们是夫妻,想做什么做什么。 相敬如宾。 看起来好似没什么不好的。 是书中崇尚的举案齐眉。 可这是在没见过戎肆与她相处之前。 楚御总是觉得。 她在戎肆面前好像有很多情绪,除了顺从温和,还会发脾气。 很微妙的区别。 她好像没有在自己面前发过脾气。 虽然虞绾音同样对自己亲近、信任,也拿自己当夫婿。 不让戎肆伤他,期盼他能好。 但像今早那一声嗔怪,和看起来被束缚得有些不满的反应。 就很难出现在他们两人之间。 尤其是,她的脾气在看到是他的那一瞬间—— 收了回去。 楚御一直看着她。 他想不通。 虞绾音被看得浑身发毛,“怎么了?” “没怎么。”楚御移开视线,提起来,“与鄯善有关的文书我都带上了。” “一会儿叫他们拿给你?” “好。” 楚御紧跟着说道,“你身边那个镖师,说想要跟咱们一起。” “但我不太放心她的来历,叫人问了一遍。” 虞绾音听着。 这是又把秦鸢审了一遍。 “现下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你要不要自己再问问。” “我先前查过了,她没事的。”虞绾音小声解释,“要是有事,那日北蚩将我带走,她也就一起走了,目的达成没必要留在这里,还被接连审讯。” 楚御点头,不置可否。 等他出去的时候,一并准了秦鸢进来。 秦鸢帮虞绾音把鄯善的文书史册带进马车中。 足有几个箱子,恰好她力气大也都能拎得动,全部放进车内。 马车宽敞,放下几个箱子还是绰绰有余。 虞绾音坐在旁边看她进来,颇为同情地问她,“你又被审了啊?” 戎肆楚御审人什么流程什么样,她一早就见识过。 能在这两人手底下都没问出异常的,清白有余。 秦鸢把其中一个箱子打开,摸了摸鼻梁,还是那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和那熟悉的话,“害,走镖路上,常有的事。” 她把文书摆在马车内的桌子上,“审我是应该的。” 屋内有片刻的沉寂,秦鸢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不然我也不知道我干了什么。” 虞绾音听得出来她话语间的自责,她眉眼压低。 “这数年,我也不知道我干了什么。” “这不怪你。”秦鸢闻言,拍了拍桌子,“是那群人不要脸!” 这些时日,他们最怕的就是虞绾音想不开而病情加重,“不要脸的人理所当然,被欺瞒的苦主还要耿耿于怀,什么道理!” 虞绾音听着,唇角漾开一抹浅笑,撑着下颚看她,“你这不是都清楚吗?” 秦鸢摆放书本的动作顿住。 意识到被虞绾音钓着哄了一下,那张英气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窘迫。 她低着头,闷不吭声地继续摆。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虞绾音把她钓得心头酸痒酸痒的。 若非身份有别,她真恨不得把人拉过来,好生解解这怪异的感觉。 虞绾音随手拿过来一卷文书,不再提那件事,“你想随我一同回鄯善吗?” 她记得先前戎肆审秦鸢那会儿。 秦鸢送她回去的缘由其中之一是,她也想顺路回去看一眼。 “嗯。”秦鸢抿唇,故作轻松道,“昨日楚侯问我,我倒也没说。” “我想着,这一单我也不能就这样当做结束了,那也太没用了。” “我送你过去看看,我也过去看看。” 虞绾音听到了一些关键字眼,有意无意地问着,“昨日就说要启程了吗?” 秦鸢话语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她懊恼地纠结了一会儿。 虞绾音在她的沉默中,复而又问,“你是如何跟来的?” 先前秦鸢在被审讯的时候,楚御的手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威逼利诱她不能说昨日那场混战。 若是寻常,秦鸢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走镖原则,必然会听从。 但这不太一样。 面对虞绾音她已经办砸了一件事,再撒谎实在是没理由。 其次。 走镖酬金,算下来是戎肆给的。 走镖讲究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秦鸢长叹了一口气,索性坦白道,“罢了,实话跟你说吧。” 马车外,楚御驭马行进在前。 心神不宁地想着什么。 一旁伍洲上前告知,“等过了这座山,就离开万安港地界到下一座城池了。” “目前还不能确定,下一座城池有没有北蚩来军。” 楚御吩咐着,“午时先休整停歇,探好了再启程。” 伍洲领命“是。” 他转头与后面浩荡的兵马传信。 时至正午,日光高悬,四下沉闷。 队伍行进的声音规整而严肃,每一下都充斥着紧绷感。 如同他迟迟未松开的思绪。 楚御思索良久不得其果。 说来可笑,他竟然还在想如何跟一个死人争妻。 队伍行进,走过山脚。 繁密的树影摇曳间覆盖了前路光影。 楚御深吸一口气,带队走过山路拐弯之处。 天光照彻,前路豁然。 一匹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视线里,就停在他的前路! 楚御心头忌惮的死人就坐马背之上! 戎肆长刀斜支,高大身形犹如猛虎拦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戎肆身侧,就是楚御刚刚遣出去探查前路吉凶的将士。 无一例外全部被戎肆的手下看押在旁。 就这么摆在阵前,极具挑衅。 戎肆琥珀瞳孔在天光之下透亮而锐利,“楚侯说话,不怎么作数啊。” 楚御攥着手中缰绳,忽而轻笑一下,“主要是没想到,戎主公这么难杀。 ” “原是想着,戎主公对我夫人照顾有佳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看来还是不能太过仁慈。” 楚御是亲眼看着伍洲将戎肆埋进了三丈坑洞之下。 就这般,戎肆还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还是小看了戎肆。 戎肆扬眉,慢悠悠地问他,“你就不怕杳杳知道?” “本是想好了你死的理由,等日后杳杳知道,这一切都天衣无缝,”楚御盘算得很好,“可惜你这不也没死吗?” 很巧,戎肆也想好了楚御半路身亡的理由。 论仁义。 一个土匪、一个奸臣。 谁都称不得仁义。 他们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 戎肆没必要跟他讲道理,因为他自己也不讲道理,只不过被楚御先下手罢了。 这种事,跟战场上兵法一般。 兵不厌诈。 “那你问过她,愿不愿意跟你走了吗?” 楚御觉得有趣,“你呢,问过她,是想留下还是想去鄯善?” 凶险山路之上,两人僵持不下。 戎肆嗤笑一声,他的确没跟虞绾音提过这件事。 他知道她有多想回鄯善,虽然现下境况不稳定,但他也生怕她的答案是跟楚御离开。 离开之后呢。 此行山高路远,一去数月。 回来还能记得他吗。 回来还想要他吗。 她还会回来吗。 楚御也一样。 谁也不敢问,谁也接受不了虞绾音的答案是跟对方走。 事实上,楚御从一开始提出他们两个分头行动,就没打算让戎肆还有机会接触她。 这个计策,就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地从戎肆眼皮底下带走她。 除此之外,楚御一直认为,从鄯善动兵比从中原动兵更有主动权。 北蚩王敢那样威胁虞绾音,就是知道虞绾音在意鄯善。 只要他们把鄯善先安稳在手里,如何攻打北蚩都不再怕他以鄯善威胁。 戎肆扬眉,“回去再聊?” “都走到这里了,回去做什么?” 戎肆声线粗哑,话语间隐含着其他深远的含义,“不回去是吗?” 也有警告。 他眸光略过楚御,看向楚御身后的兵马队伍。 楚御眸底蒙上一层阴霾,他知道戎肆在看什么,也知道戎肆的意图。 午时深林寂静,在他们话语停滞的空隙之间鸦雀无声。 仿佛落针可闻。 直至风声滚地,掀起一片落叶,碰撞在车辙之上。 “咔嚓”细微的破碎声起。 不知是谁的刀剑顺势出鞘! 队伍后方被人群和树林遮掩住的车马中,虞绾音秀眉蹙紧,“你说昨晚他们打起来了?” 秦鸢含糊不清地承认,“你最近在养病,他们不让说。” 虞绾音安静下来,思索着这段时间的异常。 也怪她,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争端。 这几日在她面前,他们俩倒是善解人意、恭谦礼让。 看不出半点异常。 这么想便好解释许多。 她为什么好端端地睡着觉,睁开眼就跟楚御在路上。 想必是楚御把她抢出来的。 也难怪前两日她一直没有听闻什么安排,今早突然就上路了。 “如何打起来的?” 秦鸢坐在旁边,“他们俩这阵子一直不对付,说一句话就打起来了。” 那可不是不对付吗。 算下来这两人私底下还有仇。 再加上她这层关系…… 虞绾音心绪复杂,“戎肆那边如何?” 秦鸢给虞绾音倒了一盏茶,自己也倒了一盏,“不知。” 虞绾音顾不上许多,她合拢文书起身,想要出去询问楚御。 还未等她站起来,队伍前面紧跟着响起一阵喧嚣打闹声。 悠扬的哨声扬高,虞绾音所在的马车车夫像是听到了什么信号,立马掉头。 虞绾音身形不稳,又跌坐回去。 秦鸢听出来异常。 放下茶盏转头探出身子问车夫,“怎么了?” 车夫不动声色地说着,“是前面有胡人兵马,侯爷说咱们改道。” 秦鸢凝眉,“胡人?” “对,人不多,夫人不必担心。”车夫驾车从队伍后面离开。 紧接着周围将士娴熟地蜂拥上前,将虞绾音所在的车马遮挡得严严实实,掩护他们快速离开这里。 而队伍正前方戎肆长刀挥过,正冲到楚御面前。 刀锋凛冽刮过眼角眉梢,正正碰撞在楚御手中的铁骨扇上! 震出一阵金属颤音! 楚御身后伍洲、朝越迅速拔剑而出! 宿方见此一并迎上! 尖利萧瑟声响回荡在山间。 楚御身后千万兵马驻守不动,为首的将士凝眉,“咱们要上吗?” 一旁副将沉声,“不可。” “侯爷有令,个人纷争,不动兵马。” 这只是他们需要私下解决的恩怨,不能够上升到战事。 几乎同样,戎肆身后的兵马也纹丝不动。 其中一位将领急得团团转,但个人纷争不动兵马这是军令,也是行军路上的规矩。 违军令者斩立决。 “就这么看着,若是主公当真出事可该如何?” “主公所言,双方头领任何一方战败,余下兵马归属对方,跟随对方将领应敌北蚩。” 这是戎肆和楚御第一天相争就定下的共识。 其中一个将领不满,“我知道对面那是什么人吗,我就跟他们走?!” “无妨,不愿意跟他们走,那咱们跟女君走总错不了。” 队伍内不得不安静下来。 戎肆和楚御之间刀光剑影打在一起的都是有各自恩怨的人。 外人插手会让这件事变得复杂。 戎肆挡开伍洲刀剑,刀柄钝端重重撞在伍洲胸口。 强大的冲击力,让伍洲身形不稳,踉跄几步被身后将士接住! 戎肆冲破包围,径直朝着队伍后方赶去。 因着军中规矩,不能随意插手私人恩怨,楚御其余兵马看见戎肆来势汹汹地赶来,也只能纷纷拔剑防备,但并不能上去应对。 戎肆掀过一个一个车马帘幕。 都没有虞绾音的影子,后面楚御看着虞绾音的车马早早地离开。 一瞬不瞬地盯着戎肆的动作。 戎肆一路从头找到尾,都没有看到虞绾音的踪迹。 心头烈焰越烧越凶。 那久久无法压抑的病灶开始疯长,在四肢百骸侵蚀灼烧。 戎肆最怕的就是一回到房中,看到的是空空荡荡的屋舍。 再没有虞绾音一点痕迹。 就像是他先前出兵战胜回来一样。 她说会等他回来。 可他总是见不到她。 戎肆觉得自己时常经历这种时刻。 每一次都近乎毁灭般地折磨着他的理智。 戎肆扫过一个又一个楚御的兵将,像是能把每个人剖开,探查一遍,他们是否知道虞绾音的下落。 忽然之间,戎肆的眸光定在了地面的车辙痕迹。 在一片只有兵将矗立的位置,出现了几条倒转的车辙痕迹。 戎肆瞳孔缩紧,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那边的几个兵马持刀防备。 戎肆在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之后,立马挥鞭顺着车辙滚过的痕迹追赶出去。 楚御眉眼低沉,眼底浓稠雾霭深重。 宿方见此,寻了另一处方向,带人包抄。 伍洲与朝越紧随楚御。 马车穿过层层密林,马蹄声笃笃,踩过乱石。 这颠簸动荡的声响,让马车中的两人皆是惴惴不安。 虞绾音有几分纳罕,“为何胡人不多,咱们还要这样跑。” 秦鸢坐在前端,掀着帘子看了一会儿,外面风平浪静,怎么也不像是有胡人的样子。 但这种事,谁也不会掉以轻心,因为表面的平静而有所松懈。 前面车夫面目严肃,训练有素,是楚御麾下精心培养过的兵将。 他敏锐地观察着四周,提醒秦鸢,“秦姑娘还是别出来了,在车里陪夫人。” 秦鸢“哦”了一声,放下车帘。 她们放下车帘之后,车夫有意无意地回头看向身后远山。 此时能隐隐听见不远处山坡上,响起些迅猛的马蹄声响。 但这会儿还只能看见些摇晃的树影。 车夫观察着周围路线,反应快速地掉头,将车马引入了一条山林小路。 戎肆刚瞥见一点车影,再定睛细看的时候,车影就消失不见。 他在高山之上停顿片刻,看向山路另一处改道。 虞绾音听着他们即便是已经身在好躲藏的密林深处,车夫依旧没有脚步放缓的意思,反倒速度更快。 马车与周围草木剐蹭而过,时不时传来些枝丫断裂,咯咯吱吱的破败声响。 有些细碎的树枝从窗口落下,凌乱不堪。 他们走过山涧,马车横跨溪河,踩过颠簸石块。 马车猛烈地震荡一下。 让虞绾音连同心绪都被颠簸拉扯起来。 她撑住桌案,一时间心如擂鼓,砰砰地碰撞着她的胸腔。 车夫一面赶路,一面四下观察。 他许久没有听到方才那般有人追赶而来的声响。 许是已经把人甩掉了。 车夫深吸一口气,刚要缓下脚步。 眼前的树影猛地震颤一下! 紧接着他身侧山坡上,迎面跳下一匹战马! 赫然之间挡住了他的去路! 而马背上的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拦住他去路之后,朝他缓慢地走了两步。 如同猛虎劫掠时的蓄势待发。 紧接着戎肆手里的长刀打了个旋,一跃而上! 车夫迅速勒马而止,正欲掉头,被戎肆先割断了他手里的缰绳。 附着在缰绳上的力道接连断裂,车夫身形不稳,重重地跌在前方车板上! 马车中虞绾音和秦鸢一同意识到了异常。 秦鸢把虞绾音藏在马车里,拔出佩剑先行出马车。 刚掀开一个帘子,虞绾音就隔着珠帘玉碎看见了出现在前路的戎肆! 戎肆琥珀瞳孔中晕染着浓重的红血丝,看见她之后非但没有减缓,反倒更浓几分。 他眼睫颤了下,眼底是迫切、庆幸,与失而复得的强烈索取意图。 秦鸢怎么也没想到赶来的是戎肆。 她不得不侧开身,看向马车中的虞绾音。 虞绾音见状起身,快步从马车中出来。 戎肆气息粗重,一下沉过一下。 他催马走到马车旁。 虞绾音问他,“是胡人来了,还是……” 戎肆顺手将她拉过就再也没松开,一下施力,不容抗拒地将人抱在自己的马背上,狠狠地嵌在了自己的怀中,用力猛地埋进她颈窝吸了一口气。 虞绾音被挤压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戎肆胸口起伏剧烈,连带着虞绾音的呼吸也变得不太正常。 他像是能把她揉进胸腔。 虞绾音隐隐意识到,戎肆好像是病瘾被激了出来。 上次她看到他满眼通红得像是能吃人的恶狼,还是他们久别数月重逢的那一日。 戎肆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来。 他很久才回虞绾音的话,声音粗哑,“楚御骗你说,是胡人来了?” 虞绾音一顿,便知是他们又打起来了。 才急着把她送走,用胡人来做借口。 “谁来都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戎肆嗓音仿佛裹了一层沙,他好像病得更重了。 在许久没有与她合房,还整日忌惮着楚御偷妻之后,“除非让我死。” 戎肆调转方向,二话不说准备把人带走。 几乎是同时,另一匹马从后方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楚御坐于马背上,定定地看着他们。 他身下的马匹不紧不慢,却步步紧逼,到了他们面前依然没有停下来。 他自知卑劣,甘愿入泥潭,堕深渊。 倘若连疯都不能阻止失去。 那他觉得自己也不再有必要留下。 沉寂安静的压迫感迎面而来,逐渐扩散。 虞绾音紧接着感觉到了来自身后戎肆扩散出来的敌意。 楚御眼底卷着汹涌暗流,语气仍旧温和,他朝虞绾音伸手。 “杳杳,过来。” 两匹马的距离越来越近。 近乎相贴。 虞绾音不仅是被两匹马夹在中间,更是两个人。 她左右遮天蔽日,一个比一个气息强势,都在等她的选择。 楚御先出声,“鄯善如今境况,需要先破重围。” “我带你去找他们,我们会有破解和合力突围之法。” 戎肆看着他,“她想,我可以直接打回鄯善。” “打回鄯善,说得容易。”楚御想好了万全之策,“北蚩一直都知道她想要什么,不日以鄯善围堵威胁,说你敢进一步就灭国鄯善,你如何攻打?” “软肋若是被人知晓,就该先捏在自己手里,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先去鄯善?” 戎肆垂眸问她,“杳杳说,想如何?” 男人们的话语落在耳中,带着引-诱。 以及他们身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独占欲和侵略感。 每一个都严丝合缝地想要将她占全。 虞绾音欲言又止,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被两边包裹揉搓,侵蚀熨帖。 她哽住,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更别提能冷静地思考。 “瞧你,太用力了。”楚御与他们相对而来,他一面责怪戎肆,一面勾住了虞绾音垂在一侧的手指,沿着她的指尖一点点攀爬而上,像是一条蛇将她勾缠住。 “杳杳会不舒服的。”楚御说着,手臂一并握住了她腰身另一侧,“到我这来。” 虞绾音能感觉到腰身上环扣着两只手。 一冷一热,都隔着衣衫剐蹭到了她腰侧肌肤。 不等楚御把她提起来,戎肆又压下。 尾椎酸麻,在他们两人同时用力之时,窜起一股酥意。 “等……”虞绾音话还没说完,不受控制地轻哼出声。 紧接着四下瞬间安静下来。 虞绾音立马咬住唇,遏制住那奇奇怪怪的声音。 她能感觉到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了她身上。 她甚至不敢抬头。 到底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女娘,且和这两人都有过肌肤之亲。 虞绾音能感觉到身上的视线有些如狼似虎,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灼热。 虞绾音腰身发软。 而他们又因为对方也听到了这声音,戒备非常。 他们近乎是同时抬眼,看向对方的眼底都带着莫测的攻击性。 但这种攻击性在虞绾音身上却是另一种被两面夹击的感触。 距离太近了。 “你们……”虞绾音手忙脚乱地扯下身上的两只手,好半天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们先放我下去。” 这回倒是谁也不愿意放她下去了。 很奇怪又说不清楚的感觉。 若是她选择其中一个,另一个就要死要活的。 可当她想要脱离,两个又都不会放过她。 此时,秘境深远处,有人缓慢探出,隔了一段距离远远地观察着那边两虎相争的风吹草动。 大抵是觉得时机成熟,弓弦悄无声息的拉开。 瞄准了其中一个! 虞绾音试着与他们转圜,“先冷静一下,这样……”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了什么凌冽的风声。 周围都是习武之人,秦鸢离他们几个距离最近,率先反应过来,大呵一声,“小心!” 树林阴翳之间,一个飞快的黑影在视线之中无限放大! 直冲着戎肆而来! 戎肆反应快上一步,侧身回挡,整个人压覆在虞绾音身上! 确保箭羽不会刺伤虞绾音。 紧接着戎肆马匹被猛拽了一下! 马背上两人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弄得一个旋身,被楚御一并拽到了他的身后! 两匹距离极近的马方向一个轮转,就调换了位置。 箭尖在楚御晦暗黑瞳之中尖利而迅猛的逼近,直冲着他的眉心。 “叮”地一声重响,正中楚御手中铁骨折扇扇柄! 余音震颤。 扇骨应声碎裂。 箭羽力道被卸去大半,被楚御别开箭锋,化力调转抓住箭身! 楚御将那枚长箭捏在掌心把玩,看着那很具有辨识度的北蚩箭羽,眼尾迸出阴鸷寒光,看向箭羽飞来的方向。 不远处赶来的亲随们立马长剑出鞘。 伍洲朝越与宿方同时警戒。 楚御将箭羽扔下,无声冷笑,“我们与夫人逗趣,可不意味着宵小之辈能骑到我们头上。” 楚御沉沉扬声,“来人。” “非我族类,杀无赦。” 第72章 众人视线锁紧不远处草木繁杂的密林,一声令下接连上前! 刀剑抽离声响彻耳际。 虞绾音看着周围楚御和戎肆身边跟来的两拨护卫齐齐朝着箭羽飞来的方向赶了过去! 深林之中紧跟着响起愈演愈烈的窸窣声响。 下一瞬,无数箭羽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飞驰而来! 戎肆立马将虞绾音推进了一旁的马车。 他叮嘱虞绾音,“去营地等我们。” 虞绾音还想再说什么,被戎肆关好马车车门。 戎肆转头叫过秦鸢,让她护送虞绾音离开。 秦鸢重新拴好了缰绳,快速掉头,朝着安全的方向逃离。 戎肆拔出长刀的同时,山林之间响起了胡人呼喝的声音。 进攻的号角声接连响起! 宿方放出红烟,原本停驻在山另一侧的队伍得军令信号,一同发起进攻。 浩荡的兵马队伍紧随其后,从山林各处蜂拥而至。 大抵是早早就排布好了周围的线路。 秦鸢护送虞绾音离开的方向也能听到胡人兵马上前拦截的声音。 秦鸢护车,虞绾音车马前后都是戎肆和楚御的兵马。 虞绾音坐在马车中,还是时不时能听到有些胡人的高呼声,和冲上来应战劫车的声音。 马车外是接连打过来的箭羽。 起先还没有多少,随着他们撤离逐渐增多。 楚御给她安置的马车里外都严防四周,马车不是寻常木制,内含铁片。 胡人的箭并不直接瞄准马车,多是瞄准马,以及前后的兵将。 这一批人的目标很明确,要她。 虞绾音扶着马车,听着车内车外咚咚的箭羽落下声,心如擂鼓。 另一边山上,交相混战。 胡人的浩荡队伍随着战事的扩大而显现出来。 戎肆带兵杀出重围,在浩荡的原野之上,看到了不远处密密麻麻的胡人兵阵。 为首几个胡人将领远远地看着这边战况。 在片刻的停滞之时,肃杀之气迅速弥漫膨胀开。 直至进攻号角再一次响起! 悠远绵长的声音在空谷山岗之处回荡,树林风声阵阵。 密集的鼓点随之震颤在这片广袤大地之上。 近乎同时,戎肆兵马应起号角! 是更为猛烈的回应。 胡人将士应声起兵,杀伐声轰然而起! 胡人前方兵马径直迎上戎肆,在原野之上踏出一片烟雾黄土。 春日原野百花凋敝,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胡人后方阵营驻扎,听着前线的号角声响,严阵以待,等待前方兵马调令。 他们是临时驻兵,才刚刚扎好营帐。 营帐之中,众人将兵马武器摆放好,各个面目严肃,时不时看着那边交战的境况。 留守驻地的将领将自己的佩刀磨好,放置在一旁。 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从一旁营帐中走了出来。 她仍是拘谨不安地看向那蹲在旁边的胡人将领,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把灌好的水囊递了过去,“将军。” 男人坐在一旁,看见她递过去的水囊抬眼。 顺着那只莹白的手看到她藕臂和生涩柔和的脸。 虞荷月与他们见面还是很紧张,声音发颤。 男人将水囊接了过来,“坐。” 虞荷月拘谨地坐在他旁边,“将军什么时候出征?” “等前面顶不住了就出征。”男人喝了口水又将水囊扣好,而后眉头紧锁,“也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虞荷月不懂,但还是问着,“这一次是打谁啊,君上给的指令吗?” 按理说,以她作为一个姬妾的身份,并不能问这么多。 但到底是随军快一年,他们闲暇时也与她说自己的一些苦闷,和行军路上的不得已。 “不是君上给的指令,”男人将水囊挂在腰侧,“大哥说有消息称今日燕州楚侯出万安港,咱们半路要是能截下来,到君上面前,能得些头脸。” “楚侯……”虞荷月不知楚侯是谁,她只知道,“燕北和陇南两边是不是都有些难打?” 身旁男人长叹一口气,视线落在她身上。 虞荷月触及男人湛蓝瞳孔,拘谨屏气。 男人也不做其他,就这么看了她很久,拖长了音调,“难打……” “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他说着起身走到一旁。 虞荷月见他此举,一时心惊胆战。 回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他不高兴了。 男人走到旁边清点营中军火。 一旁军师逐条回禀着,“我们现在能动用的,差不多是这些,可以吗?” 穆戈没有说话,只是翻着军用的记录文书,而后扔给军师。 “可不可以的,不也得打。” 军师听他的话锋不对,“怎么了?” 穆戈瞥向不远处起身回营帐的虞荷月,“没怎么。” 穆戈收回视线,“就是在外面打太久,有点想过安生日子了。” “这活了今日没明日的战事,打够了。” 军师闻言忙拉过他,“这话可不能给旁人听见,你不要命了?!” “眼下正是君上征战的关键时候,若是能打赢,中原腹地,江山万里都是我北蚩麾下!” 穆戈烦躁地打断他,“是北蚩麾下,又不是你我麾下。” “燕北南陇哪个好打,真能打过吗。” “咱们在家不一样好好的,娶妻生子,安稳度日。” 军师连忙拍他,示意他噤声,“但凡有一个听见这话,都能把你告到君上那,明日你就首级分家!” “这事关咱们北蚩日后的丰功伟业,可不许再因一己私利说这等话。” 穆戈不耐烦地噤声。 他想不明白。 什么是一己私利。 军师离开前去规整军队。 穆戈四下沉寂,他耳边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 眼前只有望不到尽头的杀戮。 恍惚之间,军营大后方骤然响起粗狂沉重的进攻号角声! 穆戈停顿片刻,忽然意识到。 这不是他们的进攻号角! 这是敌人的进攻号角! 驻扎兵马纷纷起身,看向号角响起的方向。 不远处兵马浩荡,那是与正前方兵马相迎完全不同的一批人。 楚御位于阵列之首,身后兵马浩浩荡荡如同一片金戈铁马的黑海,将他们大后方包抄围堵! 胡人后方驻营顿时方寸大乱! 紧跟着吹起迎战的号角声! 在营帐中刚刚坐安稳的虞荷月听见这异样的声音,慌忙起身。 她刚从营帐中出来,就被穆戈按了回去。 穆戈拎起一旁长刀,看了她许久只说出一句,“别出来。” 而后径直上马。 虞荷月被推回了营帐,听着外面的声响,愣是不敢再冒头。 虽然这快一年的时间,她没少听到过这样的号角进攻,但这一次是距离他们最近的进攻。 像是马上就要推平他们营帐。 楚御号令手下调兵从后方包抄,确认北蚩兵马驻营的位置和实力之后抬手。 只动了下指尖,身后兵马蜂拥而上! 迅猛的铁蹄踏过荒原,掀起近乎山崩地裂的态势席卷而来! 两军很快交战纠缠在一块。 但大后方的胡人兵马到底未料到这么快就要出兵,气势上稍逊一筹。 虞荷月躲在营帐之中,听着外面进攻声响越来越近。 她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 不知何时,突然有兵马闯进了北蚩驻营之中。 虞荷月捂住了耳朵,躲到了营帐中的床板之下。 恍惚间,她像是回到了一年前。 刀光剑影在她周身忽隐忽现。 连空气中都逐渐弥漫开血腥气息。 马蹄声阵阵,从她耳边滚过。 周围火药也跟着一个一个炸开! 每一个炸开都带着虞荷月的心绪一颤,遏制不住发出些许声音。 可她又不敢喊出声,生怕自己在混战之中,被两边都当成敌人,死于乱剑之下。 然而不知何时,虞荷月所在的营帐被人一刀掀翻。 周围营帐所阻挡的灼热战火和沙尘迎面而来。 屋子里的东西被接连掀翻。 直至最后那一层床板! 刀刃从虞荷月面前挥过,卡住床板一层,径直掀开! 吓得虞荷月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坐于马背上的汉人将领看见虞荷月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朝不远处大喊,“这里有个汉俘!” 很快方圆几丈的汉人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看清楚虞荷月之后,朝着虞荷月赶来。 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将领先一步把虞荷月拉起径直放到了马背之上。 营地驻守的胡人接连上前又被接连打退! 营地内穆戈属下见状忙不迭地翻身上马,朝着远处混战之中的穆戈赶去! 穆戈击退层层兵马,却还是挡不住楚御领兵朝着他们营地进攻。 等他停歇片刻时,周身无处不是汉人兵将。 穆戈属下即便是赶去,也根本无法近其身! 他朝着穆戈的方向大喊了一句胡语。 穆戈猛地顿住,他思绪空白的片刻,又有刀剑朝他挥来! 穆戈躲闪不及,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 他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挥鞭朝着营地的方向赶去! 然而等他赶到营地之时,只残留一片被灼烧过的营帐。 穆戈气息粗沉,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周围越来越繁密的爆炸声响。 他眸光颤动,手中长刀垂在旁边,在楚御兵马下一轮进攻之时,突然迸发出一声粗犷低吼! 穆戈长刀挥过,双目赤红地冲入了楚御兵马阵营之中。 约么两刻钟之后,阵营深处,突然之间迸发了一阵毁天灭地的爆炸声。 那是穆戈近乎自毁地点燃了驻地所有的军火! 这震动声响彻云霄,周围山顶之上的石块都滚落而下。 其中一部分硬生生砸在了虞绾音车马前后。 虞绾音被震了一下,跌坐在马车中。 石块被卡在车轮之中,也砸上了秦鸢所控制的马匹。 好巧不巧其中一个石块砸断了车板,将秦鸢的腿一并卡在了车马与车架的间隙。 马匹嘶鸣一声之后就卸了力! 四面潜藏着准备进攻的胡人见此纷纷从山上跳了下来。 虞绾音察觉到异常,掀开帘子径直看到秦鸢被卡住的腿。 她立马抽出来马车里备用的刀具。 一刀刺进了秦鸢腿侧的木板上! “姑奶奶,你就别管我了,”秦鸢拿过她手里的刀,一面施力割开木板,一面喊着周围人,“快带女君走!” 一旁跟随护送虞绾音的将士紧跟上前,把虞绾音从马车边拉了出来,放到了马背上。 虞绾音慌忙道,“你小心啊。” “我很快就回去!” 护送兵马带虞绾音离开。 剩余兵马留在原地解救秦鸢应敌。 虞绾音时不时地回头看。 但没过多久她也看不见秦鸢的境况。 四面同样有北蚩的将士赶来,被虞绾音周围兵将强行破开挡了回去。 等虞绾音回到完全安全的营地之时,宗承先迎了上来,“女君。” 虞绾音看见宗承,心知宗承多半是领了戎肆的命令,兵行几日刚好到达这里前来支援,“快去看看,他们都如何了。” 宗承应了一声,赶忙出门。 虞绾音往营地里面走,正面迎上来一个将领。 将领与她打招呼,“夫人。” 虞绾音通常听将领对于她的称呼,就能判断是楚御那边的将领还是戎肆那边的。 楚御的手下通常叫她夫人,戎肆的手下叫她女君。 这个显然是楚御那边的人。 将领与虞绾音禀报着他们的战况,“我们从北蚩营地里接回来一个汉人俘虏,就是一直不说话。” “我们不确定,她有没有被胡化,要不要被看押,您不然去看看?” 虞绾音看他,“汉人俘虏?” “是。” “带我去看看。” 将领侧身,示意营帐的方向。 虞绾音顺着走过去。 营帐帘幕被一旁士兵掀开。 虞绾音径直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虞荷月。 起先虞绾音还没敢认。 直到她蹙眉上前几步,虞荷月听见声音,僵硬地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 才从虞荷月口中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阿姊?” 一旁将领听到这声称呼上前警告道,“别乱叫,这是我们侯夫人!” 接着就被虞绾音伸手来了下来。 “这是我妹妹。” 将领蓦的噤声。 “阿姊……真的是你。”虞荷月想站起来,刚起身,却又双腿酸软的跪在虞绾音面前,“你还活着。” 虞绾音蹲下身,手里的帕子擦掉虞荷月脸上的灰尘。 才看清楚那张熟悉的脸。 大抵是跟随行军,虞荷月不比先前在府中那般光鲜。 肤色暗了下去,人看起来风吹日晒地也粗糙许多。 虞绾音擦着她的脸擦到一半。 虞荷月的眼泪落入了她的帕子里。 直到虞绾音的手帕被她的眼泪打湿。 手被虞荷月握住,“阿姊,对不起。” “我该早些听你话的……”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你……” 她的话说到一半顿住。 在胡人营帐做战俘数月,她不能问虞荷月都经历了什么。 索性便也不再说什么。 虞绾音起身命营地里的女侍帮虞荷月梳洗,检查身上的伤势。 转而出门。 虞荷月看着虞绾音就这么离开。 心绪一同跌落下去。 阿姊是不是还在怪她。 虞绾音的心思并不在虞荷月身上。 这场混战持续了一整日,一直到了深夜。 虞绾音的心绪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沉。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 直到屋外响起马蹄声,有些大部队赶回。 虞绾音等不及他们进来,率先出了营帐。 楚御和戎肆先后从战场上回来,这一仗赢的很快,也干脆利落。 所有人都正常的收兵赶回营地。 就是怎么也不见虞绾音等的那一个。 虞绾音环顾四周,拉过戎肆问,“秦鸢呢?” 戎肆蹙眉,他在战场上并没有得到秦鸢的消息,“秦鸢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虞绾音摇头,“她被卡在车里了,她说她很快就能回来,可是她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戎肆闻言转过身,一声哨响,把所有的将士叫了过来。 一旁楚御见状,也立马遣人询问。 不远处虞荷月从自己那一片小营地里探出身子,远远地看着他们这边的境况。 也不知过了多久。 和秦鸢一队的兵马才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他们停在营帐之外下马,“噗通”一下跪在了虞绾音面前。 “请女君责罚,我们看护不力,秦姑娘被胡人带走了。” 虞绾音看着他们,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她有点站不住,扶住戎肆的手臂才勉强站稳,“被胡人带走了?” 戎肆连忙道,“你别太担心,秦鸢不是中原人,她一向机灵,完全可以拿出自己别国身份。” “别国战俘通常不多为难。” 虞绾音看向他,“可拿出别国身份不多为难,是因为怕伤及第三国,引发纠纷。” “秦鸢她的家国已经没了,胡人怕什么呢?” 营地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只有篝火燃烧的爆裂声响。 许久的僵持之后。 另一边响起一道低低弱弱的声音,“我……应该可以往北蚩营地送消息。” 楚御看清楚那边来人,眉头缓慢地皱起。 虞绾音循声看到虞荷月唯唯诺诺地站在旁边,“如果阿姊你需要……” “需要。”虞绾音二话不说走上前。 楚御顺手拉住虞绾音,“你信她?” “如果信她,可以 让秦鸢不受无妄之灾的话。“虞绾音拉下楚御的手,朝虞荷月走过去。 虞绾音算得清楚。 秦鸢一开始就是最无辜的人。 她只想好好走镖,安稳度日,她甚至不接与战事相关的差事。 只是因为接了自己这一轮差事,甚至起先没要酬金,全凭情分。 她有什么错,她无非是一个想帮别人回家,自己也想回去的人。 虞绾音把虞荷月带进营帐里,命人准备好纸笔,“你打算如何送信?” “送去给北蚩二级将领,穆戈。”虞荷月坐在旁边,“我知道他的驻营所在。” 虞荷月踟蹰着,与虞绾音交代,“我之前一直在他的帐子里。” 细处没说,但虞绾音也能听出来个大概。 “他待我还好。” 虞绾音直接把笔递给她,“我说,你写。” 一刻钟后,虞荷月在信笺上留了驻营之处,虞绾音才封了信拿出去。 戎肆先接过来,看着信笺上的位置掉头叫自己的马。 不成想,楚御路过就顺手抽走了戎肆手里的信。 戎肆不悦,“你干什么?” 楚御沉沉出声点了几个兵将,“我去送信,你留着看家。” 他说着,带人离开了营地。 “你站住。”戎肆不耐烦地叫他,“说不准这地方是什么陷阱,你那点人能打吗?” 楚御没有回话,眸光盯着深远暗夜,催马离开营地。 此番秦鸢被劫走的主要原因在他,要是找不回来,杳杳会恨他。 戎肆没叫住人,暗自琢磨着楚御的用词,“留着看家……” “怎么跟安顿狗一样。” * 北蚩驻营之中。 穆戈扯开自己身上的盔甲衣襟,看着上面血淋淋的伤口,咬着粗布,剜掉顶端烂肉。 剧烈疼痛逼得男人青筋绷起,额角暴汗。 将士从屋外进来,看着穆戈此番举动,一时有些于心不忍。 但他还是不得不道,“将军,还是没找到荷月姑娘的踪迹,但是……来了一封信,上面有荷月姑娘的字迹。” 穆戈顿住,在听清楚手下言辞之后,立马吐出口中粗布,将对面人手中的信封抢了过来。 信件里的字迹,全部都是虞荷月的笔触。 但内容凌厉字字见其锋芒,根本不像是虞荷月的性格,完全是在以旁人之口代为书写。 里面罗列穆戈现在被他们捏住的三重把柄。 一是穆戈两位兄长全部被俘,包括其营下三千被俘将士,穆氏一族军力枯竭。 二是他们已暴露了北蚩驻营所在位置,以及北蚩部分军情,若被北蚩王知道,他必定自身难保。 第三处把柄,没有写出来,但满篇都是—— 虞荷月在他们手上。 用她的手写这封信,就意味着威胁。 对面的诉求很简单,是要求他放还抓获的所有俘虏,并保障俘虏安危。 否则,他的兄弟爱人,手下兵卒以及他自己,一个都别想活。 穆戈咬了咬牙,一脚踢翻了面前炭火盆。 手下撤开几步,低着头不敢言语。 穆戈乍然起身,头晕目眩地扶了扶旁边橱柜。 手下忍不住出声,“将军。” 穆戈闭了闭眼睛,“今日所抓俘虏呢?” “都在营地里关着,等主营来清人。” 每次战后,俘虏都要交给大部队统一安置,“几个俘虏?” “百十来个,还有一个女的。” 穆戈朝着手下走过去,命令道,“现在立刻,趁着主营的人还没来,假装是俘虏们自己破营逃跑。” “将军……” 穆戈将信件拍在了手下脸上,“快去!你看看这封信,你也想死吗?!” “是是。”手下连忙领命下去偷偷释放俘虏。 穆戈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很快营帐外响起了俘虏逃离的混乱声响。 穆戈忍着没有出营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深呼吸。 营地之外像是也有人在接应,他们逃跑得相当顺畅。 有短暂的混战,但也很快喧嚣声渐止。 属下再度跑进来,“将军,主营来人了。” 穆戈睁开眼睛,“知道了。” 穆戈准备出营帐,“俘虏都走了吗?” 属下眉头紧锁,“那个女俘,腿伤着了,没跑掉,正好被主营的人拦下来。” 穆戈脚步一滞,绝望地咬了咬牙。 还差一个。 可差一个也不行。 穆戈硬着头皮走出营地。 主营前来的大将看着面前被押送打晕的秦鸢,一脚踹在了穆戈腰腹上! “丢不丢人?擅自动兵进攻,打输了还让战俘都跑了!” “是。”穆戈生生受了那一脚,“此番是我们筹谋不周。” 大将冷声道,“损失这么大,你还是跟我们一并回主营,去跟君上解释。” 穆戈低头领命,他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旁边被押送的秦鸢。 穆戈不得不出声道,“将军,虽然只有一个战俘。但这个战俘不太一般,从那位夫人身边抓获,想必对于君上有些用处。” 秦鸢瞥了他一眼。 穆戈当做没看见,他只知道对于君上有用的,一定会好生留着。 “是吗?”主将打量着秦鸢,“走,带回去审一审。” 行军队伍启程,浩浩荡荡地前往北蚩驻营地。 天色孤冷,四下一片漆黑,穆戈趁着周围人不注意,缓步靠近秦鸢押送车,低声带了一句话。 “到主营,说你是鄯善人。” 秦鸢愈发狐疑地看向穆戈。 但此时,穆戈已然退开,仍像是最初那般规整行军的肃穆神色。 一个时辰后,北蚩主营大牢之中。 一盆凉水直接把秦鸢泼醒,秦鸢闭了闭眼睛,连呸两声,“我说你们这些人……” “我刚睡着,真没礼貌。” 面前五大三粗的胡人将士将木盆扔在旁边,缓慢踱步打量着她,“来历,身份。” 秦鸢抹掉脸上的水,“我说了多少遍了,我真就是个拿钱办事的镖师。” “我收了他们钱,就帮他们送人。你们给我钱,那我也可以帮你们办事。” “况且我不是中原人。” “那里人?” 秦鸢故作坦然道,“鄯善的。” 男人打量着秦鸢样貌,眉目深邃骨相挺拔的确不像是中原人,“证据。” 秦鸢哪里有什么证据。 穆戈冷不防瞥见秦鸢手腕上的云巾,拿起她的手臂,“这是鄯善纹样吗?” 秦鸢看着他的举动,虽然心生疑虑,但还是顺着下坡,“是。” 她顺手拆下来,“如果你们觉得这算证据的话。” 主将拿过来秦鸢手中的云巾。 上面特备的纹样图案。 但他不认识鄯善的纹样。 他拿给身边陪审的穆戈,“你看。” 穆戈平静道,“是有些眼熟,像是鄯善的纹样。” 将领呵斥,“什么叫像是鄯善的纹样。” 穆戈攥紧手里的云巾,有意无意地提起,“咱们营里也有鄯善人,他认识。” “叫他来看看,要是真的,那这人就交给他看管。” 秦鸢蹙眉,眉眼压低。 毕竟她知道,这并不是鄯善的图纹。 她现在也不确定,这个北蚩将领是帮她,还是想害她。 可害她一个阶下囚,也没必要。 将领闻言的确如此,“对,质子是鄯善王储,知道得多,把他叫来。” 穆戈领命立马离开大牢。 在浓黑夜色之中,穆戈走到了一处被重兵把守的营帐之外,将消息递给看守将领。 穆戈面目沉肃。 但他有把握,质子会帮他。 质子是一个心怀宽广,这十年来在北蚩王室处处照应他们的人。 即便他只是个别国质子。 穆戈有时会想,若他不是鄯善王储,是北蚩王储就好了。 日 后他们的日子,一定比现在颠沛流离好过。 这处营帐里外被围得密不透风,与其说是驻营。 倒是更像另一个层面的牢狱。 里面住着在北蚩为质十年的鄯善王储。 看守领命直接上前敲门。 屋中人近乎是在听到有人靠近就条件反射地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 她眼帘低垂,眸底在暗夜之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线。 鄯沉隽缓慢坐起身,将散在身后的长发干脆利落地束成男儿装束,粗粗地应了一声。 第73章 关外冷风拂过将士刀刃。 深夜的北蚩军营肃杀严整。 鄯沉隽换上衣服出门后,问了一句,“何事?” 前来送信的穆戈朝鄯沉隽行了个礼,与鄯沉隽解释,“先前战事抓到了一个战俘,自称鄯善人。” “前来请公子去查看。” 穆戈和缓道,“若是真的,还请公子仔细清查她的来历,我们禀明君上。” “君上若是暂不处置,公子需要那也尽可留在身边当个陪侍。” 穆戈有把握北蚩王不会处置这会儿抓到的鄯善人。 鄯沉隽又问了句,“今日大牢审讯的是哪位?” “贺兰钧,贺兰将军。” 鄯沉隽答应着,回营帐拿了个东西,复而折返回来,“带路。” 穆戈转身带路前去大牢。 深夜狂风呼啸而过。 鄯沉隽走在前面,穆戈跟在后面。 鄯沉隽随口问着,“听说你们今日战事损失惨重。” 穆戈不安地回,“是。” 鄯沉隽看他,“你哥呢?” “被抓走了。”穆戈移开视线,“也怪他情急,太想要立功,得了些风吹草动就动身起兵。” 鄯沉隽深吸一口气,“也不能怪他,你哥是想要早日打完,结束战事。” “谁知出征一年,越来越难打了。” 穆戈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卑职……想请公子帮个忙。” “什么。” 他们四下无人,穆戈压着声音,“我两位兄长和手下数千名将士都压在敌方军营。” 穆戈暂且隐去了虞荷月,“敌方来信说要释放我们缴获的百余名俘虏,一个都不能少,才能保证我家人兄弟的安危……” 穆戈将信件上的内容尽数告知。 鄯沉隽转头看他,“你把他们都放了?” 穆戈低头,自知此事不是很光明磊落,“还剩一个女俘。” 鄯沉隽很快就听懂了前因后果,“所以,牢里那个是最后一个俘虏。” “你想让我帮你保她。” “是。” 鄯沉隽沉吟着,“可以是可以。” “不过你要想清楚,你一旦这么做,在北蚩军营,等同于叛变。” 穆戈不敢直视鄯沉隽的眼睛。 “我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鄯沉隽慢声道,“但这是敌军拿捏你的第四重把柄。” “一旦抖出来,你整个军队,要么被君上全部处决。要么,你就只能投奔敌人了。” “可我的家人都在那边,我没得选。” 穆戈停下来,看着鄯沉隽往前走的背影。 噗通一下单膝跪在地上,行北蚩大礼,“请公子帮我,我知道公子定有办法。” “这些年,我们在军中出的岔子,惹得麻烦都是公子出谋划策挡平一切。” “若能保我家人安危,日后,卑职定为公子马首是瞻。” 鄯沉隽听见声音转头看他。 她走上前,将穆戈扶起,“罢了,等我帮你安排,若是你愿意听的话。” “愿意,自然愿意。” 牢狱之中踏入便能嗅到阴暗潮湿的味道,像是昏暗地狱牢笼,从足底将人缠住,再一点点拖入深渊。 鄯沉隽被带到了牢狱深处,隔了一段距离看见那被捆束在深处的陌生人。 秦鸢靠在旁边,防备而警觉地打量着来人。 鄯沉隽身上披了一件纯黑斗篷,在这阴暗地牢之中看不清面容。 审讯将领熟络地跟鄯沉隽打了声招呼,“来了。” 鄯沉隽顺手把带来的物件扔给贺兰钧。 贺兰钧一把抓住,“什么?” “疮药。”鄯沉隽随口说着,“中原天热,你受了伤,得注意上药。” 贺兰钧无声低笑,“亏你还想着。” “君上如今丰功伟业,你可是左膀右臂一大健将,”鄯沉隽锤了下他的肩膀,“好好挣个功名,你阿姆的病,兴许等你回去一下就好了。” 贺兰钧轻叹了口气,“前线已经死了几元大将。” “今日穆氏三兄弟袭击燕北和陇南的两个头领,就穆戈一个回来了。” “我还未必能回去。” 鄯沉隽打断他,“别说这等丧气话。” 贺兰钧笑,“总之借你吉言。” “若我能平安回去,我定在君上面前,帮你说话。叫你也早日回家。” 鄯沉隽漫不经心道,“其实我觉得留在北蚩也不错,有你们在王室之中,我也不孤单。” “真的?”贺兰钧看她,“我倒是希望你能留下来,但你就不想回鄯善吗?” 鄯沉隽眼帘压低,视线从他身上移到一旁秦鸢身上。 她静默无声地看向暗处,牢狱幽暗遮住了她眼底的光色,“我早就忘记家在哪了。” “北蚩就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幽沉的声音回荡在大牢中,碰撞在石壁上复而回弹,阴郁而鬼魅。 鄯沉隽看向牢狱之中被关押的那个人,“她是怎么回事?” 秦鸢垂着眼,并不做声。 在她的印象里,被遣送到为质的孩子都会恨,无一不想要复仇回国。 但她听来,这个质子好似跟这些北蚩将领的关系不错。 像是一伙人。 贺兰钧解释,“穆戈那边抓回来的战俘,说自己只是护送他们的镖师,给钱就帮忙的行当,又是一个鄯善人。” “不清楚她是要撇清关系,还是当真如此。” 鄯沉隽问着,“鄯善哪里的?” 秦鸢凝眉,一时半刻没有说话。 一旁狱卒突然之间抽了一鞭子过来,“公子问你呢!说话!” 秦鸢不知道鄯善都有哪些地方,只知道一个,“丹云泾。” 那是虞绾音送信的终点。 鄯沉隽瞳孔深处隐匿了些微不可查的光色,“叫什么?” “秦鸢。” 鄯沉隽仍旧一板一眼,毫不通融地问着,“为什么会到中原来做镖师?” “十几年前,鄯善祸乱,我的家被打没了,父母把我送出来的。”秦鸢知道倘若眼前这个质子是真的鄯善人,那一看她的信物就知道是假的,不是鄯善的物件。 她现在说再多,都怕是避免不了被拆穿,“出来之后,我就跟着兄弟姐妹走镖。” “你们去万安港镖局查档,也能查到我这些年的镖线。” “镖师……”鄯沉隽呢喃着这个身份,“那你是帮中原的谁走镖,混到了这个队伍里?” “南陇戎肆给的镖金,替他夫人走镖,带他夫人回家。一并顺路保护他夫人安危。” “他夫人家在哪。” “鄯善。”秦鸢说的这些,北蚩王都知道,也不是什么秘密。 但看起来,对面这个人并不知情,“他夫人是鄯善人?” “别装糊涂了,”秦鸢有点烦,“你们君上为了把虞绾音骗到这来,假冒她的家人,给了她一堆假的信件,还是叫我来接的她。” “算下来,我也是帮了你们啊,还不能证明我只是一个普通镖师吗?” 鄯沉隽霎时顿住,身形有片刻的僵硬。 秦鸢的话语入耳,那个十年未听闻的名字,一遍一遍碰撞敲击着她。 久违到近乎陌生。 恍若隔世之间,仿佛一颗水珠坠落深海。 却瞬间在平静海面之上掀起惊涛骇浪! 虞绾音…… 杳杳。 鄯沉隽静静地在那站了许久,耳边的一切都有些模糊。 只剩下多年前,那个与她一同乘坐在归乡马车中的小女孩。 杳杳生得 好,六岁时如同一个糯米粉团。 她总是爱捏杳杳的脸,杳杳也不生气,窝在她怀里随她捏。 母亲责怪她,杳杳也会护着说,阿姊可以对她做任何事情。 可是那一场归乡路。 杳杳没能回去。 她也没能再回去。 秦鸢还一本正经又有点不耐烦地解答着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才不至于让鄯沉隽此时的沉默显得异样。 直到秦鸢噤声。 鄯沉隽那长久出神的眸子才缓缓转动。 言辞话语依旧平静。 “君上做事,没必要事事都与我等臣下告知。我们不知道也正常。”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这不重要。” 鄯沉隽继续,根本让人看不出她有任何情绪波动,“说你是鄯善人,有什么证据吗?” 一旁穆戈主动把先前秦鸢交上的云巾递过去,“她说这是她儿时带的。” 云巾的质感粗糙,有些磨损破败,跟秦鸢如今身上这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出入很大。 的确有些年头。 鄯沉隽拿在手里翻看。 旁边秦鸢看着对面人的动作,心弦一点点绷紧。 鄯沉隽抬起头,看着她,直接将她的云巾扔到了她面前。 秦鸢闭了闭眼睛,心底一凉。 “云巾上倒是我鄯善的纹样,”鄯沉隽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但就这么个破东西,如何能证明你就是鄯善人。” 秦鸢蓦的睁开眼睛,直直地迎上了鄯沉隽的视线。 对面鄯沉隽的眸光带着常年在敌人阵营之中磨炼出来的穿透力,直抵她心头。 仅仅用视线就强迫着秦鸢直视她的眼睛,看清她的意图,臣服于她的威慑。 极近距离的短暂视线交汇。 “我无法再多证明,”秦鸢眉眼微动,试探道,“草民乃鄯善子民,公子说我是便是,说我不是便不是。” “一切听从公子安排。” 鄯沉隽复而又打量了她一番。 大牢之中都等着鄯沉隽吩咐,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鄯沉隽站起身,“是哪里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话。” “你既然是我的子民,那我便告诉你,跟随中原人是无法得我鄯善自由。” “到底是要臣服君上,与北蚩一同开疆拓土,我鄯善也能得到些好处。” “你若想向我证明你是鄯善人,完全听我指令。”鄯沉隽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令,“那就把这个军令,以你的笔迹,一字不落地抄录一份。” “我们会遣人把信送给你的雇主。” 秦鸢伸手拿过来,简单翻看信件。 信件是一个护送粮草的密函。 说北蚩军队粮草空缺,经由什么路线而护送粮草。 如果戎肆他们能从中截取粮草,那日后攻打北蚩将顺利无虞。 “这密函是……” “假的。”鄯沉隽弯唇,“我们的人埋伏会在这条路上,倘若你能成功把他们引来,让我们把他们抓获。我就当你说的话是真的。我保你日后在鄯善富贵无边,平安顺遂。” 秦鸢心里咯噔一下。 她觉得眼前的人实在是难以捉摸。 就在她以为这个质子与北蚩沆瀣一气时,这个人会流露出一些微妙的同盟感。 在她要相信时,眼前人又会再度变得古怪。 秦鸢说不上来。 但一旁几个北蚩将领很是受用这个质子的处事方式。 这个质子看起来,对北蚩是完全的忠诚,对他们亲如手足,又是完全的聪慧周全。 他们准备好纸笔,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让秦鸢写信。 鄯沉隽再度提醒,“一字都不许改动。” 秦鸢原本还想改动几个字,偷偷传递信号的想法在几双眼睛紧盯之下,还是作罢。 秦鸢只好把字写得歪七八扭,看起来和自己先前字迹不太一样,来让他们看出来这是一封假的情报。 一旁狱卒看着看着冷不丁出声,“你写字都这么丑吗?” “粗人,不会写漂亮字。”秦鸢把笔给他,“不然你来?” 狱卒瞥了她一眼没再接话。 秦鸢费了些功夫把信写好。 鄯沉隽拿过来看了一遍,又把信件交给了贺兰钧,“你一会儿出去,正好送。” “好。”贺兰钧没看出什么异常,拿着信件离开。 “今日就先到这,日后自然会有结果。”鄯沉隽看向狱卒,“我可以回去了吗?” “诶,可以,今日多亏了您。”狱卒点头哈腰地将鄯沉隽和穆戈一同送出去,“还是您想的办法好,难怪君上出征要带着您。” 鄯沉隽无声轻笑,她如今算是知道,北蚩王出征带着她是什么意图了。 原来前阵子,他们传言中,北蚩王看上的佳人。 是杳杳。 狱卒不知她在想什么只道,“沉隽公子慢走。” 秦鸢正焦灼地缠着手上的云巾。 冷不丁听到那一声“沉隽公子”。 她顿时停下来。 狱卒送走鄯沉隽,回来就看到秦鸢在看他。 狱卒斥责道,“看什么?老实一点。” “没什么,”秦鸢收回视线,“就是先前只是听闻鄯沉隽,沉隽殿下的名讳,不曾见过他。” “如今一见,百感交集。” “到了这就不能叫殿下了,要叫公子。”狱卒纠正她称呼。 但狱卒没有纠正鄯沉隽的姓名。 所以他真的是鄯沉隽。 鄯善被囚为质子的王储,是鄯沉隽?! 虞绾音的阿姊? 鄯沉隽事实上也并非什么公子,想来是为了在这北蚩军营中避免许多麻烦而扮了男装。 秦鸢沉默下来。 方才牢狱之中发生的一切,在她脑海中不断重现。 秦鸢有些后知后觉的头皮发麻。 十年女扮男装混迹在北蚩军营牢狱之中,不被发现,还和这些军官打成了一片。 看似亲如手足极其维护北蚩之间,却是在用言语潜移默化的操控北蚩几个主将帅的行为。 这是来当质子的,还是来当主子的。 秦鸢才突然看明白了鄯沉隽许多异常。 以及为什么那个将领要帮她的办法是特地把鄯沉隽叫过来。 因为穆戈清楚,一旦鄯沉隽知道她是谁的镖师,一定会帮她。 那封信也绝对不是表面上看那么简单。 鄯沉隽是被关押在北蚩,层层看管。 她无法接触外部,她要送信,她要送出信件,必须假借他人之手。 送一些消息出去。 秦鸢又想了一遍那信件的内容。 可她没想出什么异常,就是有几个错别字。 估计是北蚩人也不太会写汉文。 把胡人字文调转过来会有些偏差。 密信经过北蚩人层层勘察,被人顺利地从营地之中递出去。 信件直接送到了万安港郡守府邸。 再由郡守寻到戎肆手下,送回营地。 戎肆打开看了一遍,里面是秦鸢的字迹,并写了一份军令密函。 他一边看一边走进营帐里。 虞绾音听见脚步声,起身迎上前,“可是那边来消息了?” 戎肆将密函递给虞绾音,“秦鸢写的,他们说三日后北蚩有一条粮草补给线要经过,可以去劫粮草,重创北蚩。” 宗承赶忙问道,“当真?” “字写得跟狗爬一样,多半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信。”戎肆靠坐在旁边,“便是被她不小心知道了这等机密,又能碰巧让她寻到纸笔写出信来。” “还能顺利地把信件送出来给郡守……” 想想都假得不行。 “不过好处就是,这看起来,秦鸢现在暂时安全。”戎肆说着,不自觉地看向虞绾音,等虞绾音的反应。 虞绾音展开信件逐字逐句地看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眸光带过那一个个熟悉的字迹。 里面有几个很明显的别字。 秦鸢常年走镖,虽然是习武之人,但接触的文书也不少。 秦鸢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除非是有人故意让她犯。 而那几个别字分别是,“由左轮将尉护送粮草平安无余”的余。 “此行千里遥遥”的遥 遥。 实际上应该写的是,平安无虞,千里迢迢。 但,是什么不重要。 这几个别字连起来是,余遥遥…… 虞杳杳。 突然一道声音穿破时空碎隙,“虞杳杳,我来接你回家啦。” “不认识我?我是鄯沉隽。” “你该我叫一声,阿姊。” 阿姊…… 是阿姊! 虞绾音将信纸铺平,又细看了一遍。 满篇错综复杂的字眼中,只错了这三个。 不能是巧合。 他们专程让秦鸢写别字出来,也不能是巧合。 胡人普遍看不出这些信件用语的异常,这虽然是别字,但意思译过去,都是能解释得通的内容。 所以无人发现。 虞绾音瞳孔轻颤,看着书信上的内容,久久不能回神。 戎肆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虞绾音说话。 还不等他继续问,一旁楚御先出声询问,“书信可有异常?” 虞绾音仰起头,剪水黑瞳泛红,声音不稳,“这是我阿姊叫秦鸢送出来的信。” 楚御拿过来虞绾音手中的信件。 戎肆也赶忙上前查看,“你阿姊在北蚩军营里?” 虞绾音缓了缓思绪,轻声自言自语道,“……应当是在军营里。” 这样就能解释清楚。 因为阿姊在北蚩军营里,所以北蚩王能这么熟悉她的性格,语气,能这么了解她家乡的境况。 也能这般游刃有余地拿他们来要挟她。 他的确有筹码就在身边。 倘若有朝一日,北蚩势弱,他只需要拿出鄯沉隽在北蚩军营里这件事,他们就不好再做进攻。 他也笃定,她会为了阿姊求他。 楚御看完,戎肆又拿过去。 唯有虞绾音点出来,他们才能看清楚里面的关窍。 大抵也是只有她和她阿姊才知道这个称呼。 虞杳杳。 虞绾音在原地坐了很久,气息越来越沉。 她似是有些激动,却还必须在此紧要关头保持冷静,整个人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楚御说着,“这是阿姊在北蚩军营,假借秦鸢的手送信给你,告诉你她在?” 虞绾音不觉得这封信只是为了说阿姊在军营里。 “被软禁已久的人,好不容易得到了送信的机会,多半不会传达这么简单的内容。” “她送了一封情报。” “是假的。”虞绾音坐不住,走上前再度拿过那封信,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这假的情报……是给北蚩人看的障眼法。” “北蚩人答应送这封情报,真实目的是想要引我们过去,然后……再抓到我们的人。” 这是很常见的诱饵铺设陷阱。 “既然是假的,三日之后这个地点会埋伏着很多北蚩将领,等我们过去。” “想要把我们抓进北蚩。” 朝越听着,“那我们就不去好了。” 虞绾音想不通,“不去那这封信的意义是什么?” “不让咱们去,这封信送来跟不送没有区别,何必多此一举,难道只为了告诉我她的存在?” “如果她在北蚩军营,得到机会送信出来,要么是求救,要么是寻求帮助。” “不论是哪一种,都是要和咱们取得联系。” “不去那就没有联系,一定不是这个。” 营帐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戎肆出声,“所以是要去,但得是我们知道对面有埋伏的情况下去。” 虞绾音欲言又止。 戎肆瞥见她的小动作,“那我领兵过去,后面该如何安排,他们的人会跟咱们交接你阿姊想要的帮助吗?” 虞绾音看了看他,她不能确定,“也是我猜的。” “有没有可能,他们三日后埋伏抓捕咱们的北蚩将领,能让咱们和她取得联系。” 戎肆理解着,“你的意思是,那日的将领和咱们会是一伙人。” 此话一出,营帐中众人都若有所思地想着。 虞绾音清楚这个猜测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但既然她都说了。 那就得说完,“那日,倘若我们前去,对面将领可以和我们配合,制造假降。” “对面将领可以帮助我们的人进去和她取得联系。” “我们兴许就能里应外合……” * 北蚩主营之中。 鄯沉隽从贺兰钧那领了军令,寻到了穆戈,“三日后,埋伏在粮草供给路上的领兵人,我跟他们提了你。” 穆戈心下打鼓,“他们真的会来吗?” 毕竟那封信,看起来的确很像陷阱,行军路上有点脑子的人,兴许都不会信。 “或许吧。”鄯沉隽不知道,悠游地把军令递给穆戈,“但是你现在已经算是半个对面阵营的人了,他们捏着你太多东西,你现在里外不是人也没有别的选择。” “中原有句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若真来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穆戈看着手中军令,听着鄯沉隽的话,一时屏气。 “把他们带进来,你既有了战胜功勋在北蚩功过相抵保你仕途,又能让他们自己解救俘虏保你家人。”鄯沉隽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也算是在解救你。” 穆戈隐约听懂了鄯沉隽的意思。 是让他和对面合谋,制造出一场虚假的北蚩埋伏获胜,擒拿中原将士的戏码。 实际上是借用他的军力把中原将士引入北蚩军营,埋伏线人。 穆戈无法接受,“可我这样,就算彻底背叛北蚩!后患……” “背叛一分跟彻底背叛有区别吗?”鄯沉隽看着他,“在君上眼里,都要满门处斩。” 鄯沉隽抚掉他肩侧落叶,意味深长地诱哄,“穆戈,其实我挺能理解你。” “我跟你们说过,我对君上是完全的忠诚。” “只有一条。若是忠诚君上的代价,是让我家破人亡,我才会背叛君上。” “北蚩大好的领土不差中原这一寸。也不应该以牺牲你全家的代价开疆拓土,完成他的丰功伟业。” “而你只是做了一个,生而为人都会做的选择。” 第74章 穆戈呼吸急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鄯沉隽的话。 偶然间也想起了先前军师跟他说的。 不要为了一己私利,坏了北蚩的大事。 什么是一己私利。 开疆拓土、丰功伟业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北蚩只要不那么好战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为什么一直要打。 还要一直要牺牲他们这些根本享受不到丰功伟业的人打。 鄯沉隽收回手,“不过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想要安定。” “像是君上,就更加想要功绩而非安定。” “也看你想要家人兄弟还是想要功勋了。”鄯沉隽打断了他的话,转身离开,“我只能帮到你这,不论你选什么路,我都支持你。” 这个选择,看似在穆戈手上。 实际却早就捏在了鄯沉隽手里。 鄯沉隽背对着他走远,独留穆戈一个人在原地。 倘若穆戈要的是功勋,昨日压根就不会来求她。 如果她猜得没错。 穆戈应当很快就会恨极了北蚩王,让他和他的家人遭遇这些。 鄯沉隽走回北蚩主营,看到不远处贺兰钧在训兵。 大概是新兵闹了些情绪,让贺兰钧很生气。 他发了一顿脾气过后坐在旁边土坡上喝了口水消气。 贺兰钧远远看见鄯沉隽回来,朝她招手。 鄯沉隽便走上前。 周围将士纷纷低头,与她行礼。 虽然鄯沉隽只是个质子,但军营之中对于这位沉隽公子还是敬重有佳。 毕竟鄯沉隽跟北蚩王如今身边的几元大将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 最初他们认识的时候,还只是一群无权无势的孩子。 他们其中有几个是北蚩王派到鄯沉隽面前,给她灌输北蚩强盛,让她忠于北蚩、臣服于北蚩力量的玩伴。 贺兰钧就是其中一个。 后来他们越来越熟络,成了来往密切的伙伴。 有时鄯沉隽也会帮他们出主意,如何能让北蚩更好。 他们都认为这是她臣服北蚩的象征,时候长了也当做自己人。 这几元大将如今能在北蚩王身边有些头脸,里面少不了鄯沉隽出谋划策,帮他们排除异己,登上高位。 北蚩王至今没有娶妻生子。 后继无人。 要说他身边的左膀右臂也就这些人。 北蚩王室只是把鄯沉隽的左右逢源,当做是日后谋求活路的选择。 并不在意,毕竟鄯沉隽手中没有一丁点实权,也不能动兵。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质子,能干什么。 贺兰钧递给她一个水囊,“安排下去了?” “嗯。”鄯沉隽接过来,“穆氏一族不能就这么完了,得给穆戈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贺 兰钧不疑有他,“也是穆林太着急。” 他们虽然如今有上下等级关系,但到底曾经也是在军营相处多年的兄弟。 贺兰钧有时作为元帅将领骂归骂,但也希望他们能好。 “大概是怕输。”鄯沉隽看着眼前浩荡的兵营,“等什么时候能打赢,我们回去就好了。” 贺兰钧看她,“打赢了你想做什么?” “打赢了啊,”鄯沉隽深吸一口气,“若是君上愿意给我个一官半职,让我在北蚩,我就助北蚩兴盛。” 贺兰钧叹道,“北蚩其实不如鄯善日子好。”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鄯沉隽慢悠悠道,“若是想要强武,整日练兵锻甲,自然农不兴,商不盛,硝烟多过草木,富官兵,穷百姓。” “要是想要好好兴建,重农商,那民间的日子就好过。” 贺兰钧看了她一会儿,“我一直很喜欢你先前与我们说的在鄯善的日子。” “战事结束,我都想跟你回鄯善了。” 鄯沉隽笑,“君上肯定不会放你走,你能打。” 贺兰钧有点泄气,“他喜欢征战,喜欢开疆拓土,喜欢这个天下尽在掌握的感觉。” 鄯沉隽适时问,“你喜欢吗?” “早几年喜欢。”贺兰钧靠在旁边,“越打越乏力就总想着父母年长,我要是不能活着回去,那他们两个就没人管了。” 鄯沉隽眉眼微动,有意无意道,“谁不是。” “但君上有雄心壮志,我们做臣下的也只能听着。” “希望这一仗打完,君上能早日收手,”贺兰钧看向她,“不过也不知能不能守得住。北蚩多武官,能打不能守。你留下,日后北蚩兴建,想必会有些用武之地。” “亦或者日后,君上生一个和你一样的子嗣王储。” 鄯沉隽笑了,“不如你到时跟我一起来鄯善,我也封你做元帅将军,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日后你阿姆生病,北蚩医治不好,中原可以。” “我开鄯善与中原的线路,帮你阿姆治病。” 贺兰钧也笑,“未尝不可。” 鄯沉隽眼尾笑意变得有些莫测,看向不远处齐整的队伍。 号角吹响。 军营主帅营帐一旁,走出来另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远远地看了他们这边一眼。 那是单泽。 北蚩王身边除了贺兰钧之外的,另一个勇士主帅。 鄯沉隽远远看着单泽,勾唇起身,“时候到了,我不能在外久留,得回去了。” “玩笑归玩笑。” “看在你我这关系的份上,提醒你一下,日后事事都别太争先。”鄯沉隽视线故意往单泽那边一瞟,“有人眼红你啊。” 贺兰钧也看到了单泽,眸光沉了几分。 他们关系一直不好,单泽也没少明里暗里地与他不对付。 都是鄯沉隽在帮他。 不然也不知被单泽在君上面前算计了多少次。 鄯沉隽溜达着回营帐。 那些人都不知道。 与她关系好的将领都更爱国泰民安,是她有意无意给他们养出来的。 君上与他们的意图相悖,他们就会产生落差,生出忤逆和不满的心性。 不仅如此。 贺兰钧和单泽关系不好。 也是她挑拨的。 鄯沉隽擦了下自己腰间玉坠。 拿在指尖把玩。 人嘛,不仅要培养有利于自己的一方势力。 也得培养个敌人,必要的时候可以拿来利用闹点事。 这是制衡。 有共同的敌人时不时闹事,贺兰钧他们才会更信任自己。 她才站得更稳。 她可以没有实权。 拿捏住了人心,有些目的一样可以达到。 关于送出去的那封信,鄯沉隽想得并不复杂。 三日之后,她就赌一个杳杳知道她在,会不会派人来。 倘若忌惮陷阱没来那也无所谓。 她还能再想办法。 但如果有,一旦杳杳派人前来。 等穆戈把人带进来,她就有外力帮手。 她孤身一人在北蚩军营之中,筹谋算计布局到如今。 等这一日等了太久。 * 营地之中,三日之后送谁进去一整日都争论不休。 虞绾音坐在屋子里,闷闷出声,“我想去。” 戎肆粗粗沉声打断她,“不行。” 楚御坐在旁边,瞥了戎肆一眼,“你这么凶干什么?” 他给虞绾音倒了一盏茶,“杳杳别担心,我去。” “你不认识我阿姊。” “咱们谁都不认识,”楚御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北蚩军营里,就这么一个鄯善人,我要是想查,应当很轻易就能查到。” “况且,既然她想让咱们进去,那多半是想好了应对之法。” 戎肆开腔,“再怎么想好应对之法,在北蚩军营中,若是真把你困住了,你也不好出去。” 他眉目深沉,“我去。” “光靠武力蛮干是行不通的。”楚御看向戎肆,“进去的一定得是个有脑子的人。” 戎肆轻啧一声,听得出来楚御在暗讽他莽夫。 戎肆也不急,“有脑子跟黑心肠也是两码事。” 楚御抬眼,眸光阴鸷。 虞绾音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完全没管他们两个又在明枪暗箭什么。 她站起身,觉得屋子里人多影响她思考,“我再想想。” 虞绾音说着出了主营,去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外是兵马操练的铿锵声响。 整齐有力,不断地回荡在耳侧。 虞绾音独自呆了一会儿。 她去,在某种层面上,能够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她与阿姊一定配合得比旁人更好。 虞绾音还是不能放下这个念头。 她凝眉起身,刚要从营帐中出去,面前去路就被一个高大的阴影挡住。 戎肆正好掀开她的营帐,牢牢地看着她,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男人军靴踩踏在地面上,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虞绾音有点不太敢直视他那双琥珀瞳孔。 他仿佛能看穿自己所有的想法。 但她还是没忍住,虞绾音动了动唇,“我……” 虞绾音话还没说完,面前阴影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 戎肆扣住她的后颈,堪称蛮横地堵住她将要出口的话。 晨曦清露气息侵入唇齿之间,嗓音粗沉沙哑,“不许去。” 虞绾音别开头,“可是……唔!” 戎肆不等她说什么转圜的话,将她细弱的声音吞没在口中,辗转啃噬。 激起细微酥麻痛感,再趁她不防备之时占据更深。 直至他能完全在这一方领地之内胡搅蛮缠。 不容她躲避。 让她正面接纳他,也直视他的禁令,“还想去吗?” “想……”虞绾音话刚说出一半,他便又凶又狠地压了下来,侵占的力道朝她靠近。 虞绾音不得不后退,脚步踉跄不已。 但他脚步未停,扶着她的腰强势进犯。 虞绾音站不稳,但也摔不下。 屋子里叮叮当当一阵橱柜瓶罐胡乱作响的声音之后,她被压在了后面的架子上。 戎肆手臂护着她的后颈将她按得纹丝不动。 也让她退无可退地承受他,抵着她唇角,声音粗重,“你知道,你要是去了,那个胡人想对你做什么吗?” 戎肆研磨着她的唇线,蛮力扯开她的裙带,“像这样……” “戎肆!”虞绾音按住他的手臂,看他眼睛又变得猩红,心下发憷。 他没轻没重的时候,是真的没轻没重。 扯得她腰线开始发麻发酸。 但她的力气根本按不住他。 戎肆把她的裙带扯开,往她自己手上缠,“还去?” 营帐外,有人走进来。 一并响起楚御的声音,“胡人是一家共妻的。” 虞绾音听着楚御也进来了,身子一抖。 戎肆高大身形将她完全遮挡住,偏头警惕地看向 楚御。 “北蚩君王还有两个兄弟在北蚩腹地。” 。 楚御抬眼看向他们,“倘若杳杳这么不听话非要去。” 他嗓音阴凉,隐含着变幻莫测的笑意,“不如就先试试,你喜不喜欢被几个夫婿一起……” “不去不去,我不去了。”虞绾音慌忙打断他们的话,缩在戎肆的臂弯里。 这过于荒谬的事情,让她难以想象。 她不敢赌,如果硬要去。 他们是不是会来真的。 总归他们俩哪一个都非等闲之辈。 戎肆看向楚御的眼底带了敌意,将虞绾音护得完全。 但好似楚御吓唬人的确非常有一套。 比他用武力解决问题要快得多。 楚御笑,语调温润得哄,“这不就是了。” “杳杳在这里等我们。” 楚御说着,看了戎肆一眼,立马变了语气,冷淡一句,“出来。” 戎肆没应声,回头看向被唬住的虞绾音。 将缠在她手上的裙带松缓下来,又不解馋地吻了吻她的眉眼。 虞绾音抿唇,看他们都离开了自己的屋子才松了一口气。 她心神不宁地坐在一旁桌椅前。 前去北蚩的确是凶险。 何况还是她猜测的会有人接应。 那如果没有呢。 如果接应的路上出了岔子呢。 那到底是北蚩军营,不是他们的军营,里面更多兵马还是效忠北蚩。 虞绾音想的是,不论让他们两个哪一个去,如果没有接应,那他们作为雄踞一方的领主都很危险。 多少人都是擒贼先擒王,擒王即斩首。 她不一样,起码他们不会杀她。 不过现在看起来是不会让她去了。 虞绾音捧过桌上的茶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隔壁营帐内。 楚御先给戎肆倒了一盏茶。 戎肆先开口,“三日后,我领兵前去,你在营里守着杳杳。” 楚御言简意赅,“理由?” “我比你会打,也比你会打假仗。”戎肆看着他,“你身边这些人,都一本正经的怕是没做过虚张声势的事,耍无赖我们比你会。” 楚御点头,“这倒是。” 戎肆踹了他一脚。 楚御不急不躁,平静地拍掉了衣下摆的灰尘,“你自己说的话都听不得。” 戎肆继续道,“对面将领要是真的能和咱们一伙,我也能接。” “如果不是,我也能应战。” 楚御问,“你放心把杳杳和我单独留在一起?” “就不怕,我带她远走高飞。” 戎肆眉梢微扬,“留你在这里,主要是你能唬住她,让她断了去北蚩军营的念头。你要真能做到把她带离这等凶险之处,我也就认了。” “老子现在不跟你争一时。” “就怕你拉不住她,别看她不声不响的,骨子里倔得很。” 倔。 楚御眉眼压低。 又是一个,虞绾音在他面前,没显露出过的状态。 楚御很讨厌也很嫉妒。 戎肆那等粗人,凭什么能看到她那么多情绪和状态。 楚御是真的想让戎肆死,但也是真的羡慕他。 戎肆说着见楚御不回,便直接起身,“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领兵过去。” “刚才你的人探回来,他们两日后什么时候会到?” 楚御轻抿一口茶盏,“两日后,午时。” “嗯。”戎肆取过来先前北蚩军营送过来的信件看了一会儿。 信中没有说时辰,只说了哪一天,剩下的消息需要他们自己探。 但既然是故意想要把他们引过去,那打探是必然能探到他们埋伏的时间。 他和楚御分工明确,楚御做这些暗中打探消息的差事。 他们不能叫手下人干同一件事。 会打架。 戎肆出营帐调兵,楚御仍旧坐在营帐里,静静地看向一处。 深邃黑瞳波谲云诡。 剩下的两日。 戎肆准备了许多假血物件和虚张声势的烟雾弹。 的确是只有他们土匪能搞到的东西。 虞绾音去了虞荷月的营帐。 虞荷月一见她进来,立马起身。 这是虞绾音先前在家,她所没有的反应。 虞绾音猜测,这多半是虞荷月在胡人军营里被弄出来的条件反射。 “坐吧。”虞绾音简单示意。 虞荷月才犹犹豫豫地坐下。 虞绾音拿出一张纸,“可好些了。” “比在北蚩营地里好。”虞荷月声音很小。 最起码不用担惊受怕了。 虞绾音将纸笔递给她,“帮我把你所知道的,北蚩军营里,所有的权力关系,写出来。” 虞荷月顿了顿,拿过来纸笔,“我一直在穆氏军营里,我知道的不多。” “无妨,知道多少写多少。” 虞荷月思索片刻,一面写一面说,“我听说的,北蚩王身边几元大将主帅。一个贺兰钧,一个单泽。” “贺兰钧下面分三支,其中一支是穆氏,另外两支在别的领地,我不太清楚。” “单泽下面两支,主要是他的弟弟们统管。” “这两元主帅之间关系很差。我在穆氏这边总是听他们骂单泽,说他会给贺兰主帅设套,使绊子。” “单泽阴损,也会殃及穆氏。” “但是北蚩王的确不喜欢一个将帅独大,何况单泽乐于为君上开疆拓土,单泽与北蚩王是同类人,所以君上有的时候其实更偏向于单泽。” “偏向的时候,穆氏私底下也会对君上不敬,颇有微词。” “除此之外,贺兰氏和穆氏这边,常来往的,好像还有一个质子,经常帮忙。” “穆戈称呼他为沉隽公子。” 虞绾音听着心头微动,看着虞荷月写下“沉隽公子”四个字,轻轻收紧手指。 “他们都很喜欢沉隽公子,每次单泽给他们使绊子,多是沉隽公子帮他们想办法。” 虞绾音声音轻到缥缈,“你见过她吗?” “我没见过她,”虞荷月摇头,“我很少能出去见人。” 半个时辰后。 虞绾音拿着虞荷月书写的北蚩势力关系,从虞荷月的营帐中走出来。 她仍旧看着那个公子姓名出神。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缓缓吐出。 她把这些消息带给戎肆楚御,叮嘱他们出征事宜后,只能先回了营帐。 虞绾音趴在自己的床榻上,拿着那个玉坠翻看。 应该是仿造的吧…… 难怪这么像。 虞绾音手指蹭过上面的图腾。 那真的,是不是在沉隽公子手里。 沉隽公子…… 虞绾音没有用晚膳,在屋子里躺了一整晚。 戎肆端着饭守了半个晚上都没能把饭给她喂下去。 凉透之后,他只能自己先吃了。 楚御瞥见,“吃挺多啊,戎主公。” 戎肆说着,“你说要是你喂,她能吃吗?” 楚御淡淡道,“以往我喂什么她吃什么。” 大概是明日就要入敌营,戎肆也难得松了口,好说话起来,“那早该你喂。” 楚御沉默着。 虞绾音很少拒绝他。 但不拒绝的事,就是她想要的吗。 为什么不拒绝他。 楚御原以为,他应当和戎肆在她心里没有区别。 但越看越觉得,有区别。 “不过她睡了。”戎肆提醒,“你明日再差人给她做新的,我明早得早起出征。” “你看着她好好吃饭啊,她一有点心事就不爱吃饭。” “嗯。” 楚御随口道,“那你还是多吃点,早点睡,别耽误明早出征。” “耽误不了。”戎肆收拾好回营帐。 一早灭了灯盏休息。 楚御在营地篝火旁坐了很久。 伍洲从他面前经过,走到一旁宗承身边,“你们今晚回去休息,明早要出征,换我们轮值。” 宗承也没有推脱,把轮值事宜转达给伍洲,就回了营帐休息。 时至深夜,寂静清寒冷风掀起篝 火最后一丝火星。 火光星星点点的飘摇而起,缓缓坠落在烟雾缭绕的灰烬之中。 晚子时,营地之外,悄无声息地聚集了一批兵马。 楚御阵列在前,回头看了一眼在黑暗中排布整齐的军营,随即收回视线,抬手示意。 浩荡兵马队伍从营地外离开。 敌方途径透露给伍洲的并非次日午时。 而是子时。 第75章 深夜之中,视线模糊不易看清,自然也就方便了许多事情。 那封信件上标明的沿路,早就已经被胡人铺设了兵马埋伏。 楚御每走一里就能拿到的探子送来新的埋伏布局。 从位置上基本可以判断他们周围哪里有胡人开展埋伏。 楚御冷声问着,“去探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探子如实禀报,“他们的人发现了我们也不吭声。” “这么看来,一切确如夫人猜测。” 对面胡人前来埋伏的,是能帮他们进入北蚩内部的人。 楚御相信虞绾音的判断,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盯着他们点,确保我们占上风。” 楚御将探信递还给身边人,“记得遣人埋伏在他们身后的位置。” “倘若他们先有异动,一定会被咱们的人先行解决。” “是。”探子领命,下去安排。 楚御继续前行。 队伍蜿蜒在空荡寂静的山路之间。 入眼是漆黑阴翳的密林,和越来越繁密的黑夜星辰。 星辰光点他们头顶缓慢而诡秘的闪动。 直到他们明知自己完全踏入敌人的包围之中。 再也没有退路。 不知何时。 “轰”地一声巨响在山林间,犹如平地惊雷响彻云霄! 山林震颤,树影摇动。 无数黑影从原本寂静的密林之中腾起! 无数埋伏敌军嘴里大喊着胡人号令,朝着正在前行的队伍发起进攻! * 戎肆一大清早晨起,天刚蒙蒙亮。 四下昏暗一片,天光抖落之处还泛着乌青晦暗。 戎肆掀开营帐帘幕的手生生顿住,营地周围还是楚御的人在值守。 但很明显与昨晚值守安排差异很大,最起码少了一半的人。 值守不会突然之间改变规模。 戎肆心头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乍然升起!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锐利如鹰的晦暗眼瞳在凉夜清早之中,显得格外渗人。 戎肆从营地内看了一圈,就近寻到一个值守侍卫盘问,“其余人呢?” 他的声音很重,带着些愠怒和威压。 值守眉眼闪躲,仍旧公事公办地回禀,“侯爷安排轮值,属下只是听命办事。” “侯爷安排。”戎肆口中碾着这几个字,转头看向楚御所在的营帐。 他大步流星地朝着楚御营帐走了过去。 门口朝越仍在值守,他拦住戎肆。 被戎肆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 近乎是同时,按时晨起准备出征的戎肆手下也接二连三地从营帐里出来。 每一个人出来都察觉到了不对。 四下追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营地之中愈发吵闹。 戎肆闯进楚御营帐时,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桌上放着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敌军谎称护送粮草的真实时间。 子时。 戎肆嘴里爆出一口粗话,转头出了营帐,把字条扔给朝越,“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朝越垂眸,没有直视戎肆的目光,“侯爷说,若是能骗过你,也能说明,他比你合适进敌营骗人。” 戎肆一把拎起朝越的领口。 虞绾音这一晚原本就睡得不踏实,这会儿很快就被外面的动静弄醒。 她好似听到了什么争执声,一下子坐起身,草草挽过头发,更衣出门。 等虞绾音出营帐时,正好看见戎肆拎着朝越。 她几步上前,从戎肆手中将朝越拉下来,“怎么了?” 戎肆气得脸颊通红,“你问他们。” 虞绾音看向朝越。 朝越面对虞绾音不能有那么多哑谜打,只能将事情如实禀报。 戎肆转头前去查看他一早准备的那些东西,果然也全部都被楚御带走了。 虞绾音从朝越这里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 眉头紧皱不展。 他们两个人,为了避免她动心思想要去北蚩营地,谈论这些事情都是避着她。 他们自己协调安排。 但也没想到,楚御诓了戎肆自己就去了。 虞绾音焦急地问,“你们安排了来回送消息的线人了吗?” “若是子时,那现在应当有结果了,那边怎么样?” 现在的确也还没有结果回来。 朝越沉默着,“现在才寅时,夫人稍安勿躁,再等等。” 营地里戎肆的手下都被气得不轻。 宗承扯着大嗓门,跟其中一个楚御手下掰扯,“怎么着,你们侯爷该不会觉得我们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是不信我们,还是防着我们啊?” “懂不懂同盟友军不得欺瞒?!” “你们侯爷就那么相信自己偷摸地准备能万无一失?!” 营地里的喧闹声,让虞绾音有些心神不宁。 她往外走了几步,看向不远处天色青白之处。 * 风声鹤唳,战火消弭。 西边的天还未亮全,初升的日光火红如血。 穆戈单膝跪在地上。 他看着峡谷之中满目疮痍、血流成河,耳边一阵翁鸣,久久不能回神。 浮尸沃野千里。 在恍惚之中,他听到有人朝他走来。 是他身边的军师。 军师低声道,“已经抓获了燕北侯楚御,及其手下千余名俘虏,是否收兵。” 穆戈勉强能直起身子,收起长刀。 他看着这片原野,闭了闭眼睛。 “收兵。” “是。”军师回头高喊了一句,穆氏兵马便都齐整待命,将自己所捕获的俘虏一个一个拉起带走。 战场被简单的收拾过,只留下满地尸骸。 穆戈转过身,没有再看那片惨不忍睹的战场,径直朝着规整队伍走了过去。 他的部下也迎面走来禀报,“将军,我们可以启程了。” 他低低地说了句,“回营地。” 接着从部下身边走了过去,领兵折返。 战胜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这片峡谷。 此时天还未全亮,峡谷之中鸦雀无声。 不知哪一处先开始发出响动。 浑身鲜血的汉将“尸身”一把推开了身上压着的胡人“尸身”。 嘴里骂骂咧咧地,“压着我了你不知道吗?” “吃什么长得这么沉。” 胡人被他一把推撞在旁边的石头上,后脑重重得磕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胡人起身要还手,“我要不是为了穆林主将,我跟你在这整这没用的,给你脸了……” 紧接着周围还躺着的“尸体”连忙爬起来劝架。 峡谷之中场景变得诡异起来,凄惨荒凉的修罗地狱里,浑身是血的亡人们和谐友善地拉架。 “行了行了。” “都打完了,还打什么。” “你们这一会儿闹起来,被外 面人听见就坏了。” 地上躺着勤勤恳恳装尸体的少年将士听见动静便心知不用装了,爬起来一下子抹掉了脸上红乎乎的泥水,踢开了他们先前准备的枯草填充的残肢。 少年跟他们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妥,便又折返回来把地上那个枯草残肢抱上一起走。 战时物资短缺,拿回去还能烧个柴火。 只见少年在峡谷中遍地捡断肢残骸。 不远处将士喊了他一声,他捡好最后一个再赶忙跟上。 很快原野之上的尸体重整队伍,离开了这里。 被拉拽下来的胡人也有几百,这些人不可能再回胡人阵营,只能跟他们回汉人的阵营。 说白了也算战俘。 他们整军离开之后,天色大亮。 回北蚩营地的队伍蜿蜒穿梭在这片山区。 主将穆戈长久出神,回想着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军师察觉他的异常,也跟着叹了口气。 算不清楚事情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 等他们反应过来早就没了回头路。 错就错在穆林主将那日错误预估了汉人的情况而擅自动兵。 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一错到底。 队伍行进踩过黄土泥沙,很快便看到了不远处主营地里密密麻麻的营帐。 营地练兵声遥遥而来,由远及近。 穆戈手里的缰绳越抓越紧。 不知何时突然停下。 但前面的押送队伍还在前行。 军师见状心下不安,转头看向穆戈。 发觉穆戈正盯着不远处的北蚩大营出神。 “将军,别停啊,”军师有些着急,赶忙小声提醒穆戈,“事情既已如此,也没有别的办法。” “您只能继续走。” 穆戈没做声。 军师脚步忙乱,四下看着,压低声音催促,“这退一步,咱们整个大营都得被看押处斩!” “便是旁的不可信,汉人不可信……” “您信沉隽公子总不会错!” “这么多年,沉隽公子不都是这么帮咱们过来的吗?” 穆戈长久僵硬的面容这会儿才稍稍有了松动。 是啊。 沉隽…… 这是沉隽帮他出的主意。 这么多年,每一次鄯沉隽帮忙就没有输过。 他不相信谁,都该相信鄯沉隽。 “对……”穆戈心神不宁地开口,嗓音因为沉默而显得沙哑粗粝,“沉隽。” “沉隽他不会害我们。” 穆戈自言自语道,“即便是不行,我们大不了日后跟着沉隽去鄯善。” “我们还有去处。” “对嘛。”军师看穆戈总算有了好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沉隽公子说得对。” “北蚩领土好端端的,不差中原这一寸,活着要紧。” 穆戈深呼吸片刻,吩咐给军师,“去给沉隽公子递个信,说人都来了。” 军师领命,“好。” 穆戈看军师离开,自己也催马走进了北蚩大营。 凯旋队伍一进大营,周围立刻响起了些呼喝声。 战胜缴获俘虏按流程登记在册,有人上前招呼穆戈下来,“可以啊!你此番好跟君上交代了。” 穆戈勉强地扯了扯唇角。 同伴看他,“怎么,打胜仗还不高兴?” 穆戈寻了个妥当的理由,“大哥二哥都在汉人手里,高兴不起来。” 同伴点头,“也是。” 穆戈走到前面,将一个一个战俘安置在战俘营地里。 他们营地里的战俘也都是汉人兵马,加上这次的上千人,也有个两三千。 楚御被单独押送,一入营就被安置在穆戈的营帐阵地附近。 穆戈让战俘登记入俘营,有意无意地跟汉人战俘对上视线。 一触即分,谁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破绽。 汉人战俘手上都捆着铁链,记录完身份就转过头与营地里的战友视线汇合。 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 穆戈的心绪也逐渐从焦躁不安变得和缓。 他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平静的心跳声。 忽然,不远处下属恭迎声响起,“单泽主帅。” 穆戈微微蹙眉,抬眼看过去。 单泽骑于马背上,居高临下地从他们这边经过后,停了下来,“回来了?” “听说你今日打了个胜仗。” 穆戈眉眼微动,颔首示意,“不过是侥幸罢了。” “怎么能是侥幸,”单泽轻蔑地移开视线,“你为君上卖命,靠得都是侥幸,那这军营可留不下你们。” “在北蚩,打胜仗是应该的。你那两个蠢货兄长都快把家底赔进去了,你要是再输,的确也不像话。” 穆戈微微屏气。 单泽远远地看见了押送楚御的那辆马车,“听说你还抓了个头领?” 单泽催马走过去,挑开马车帘幕,径直看见马车内的楚御。 楚御没什么情绪,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里面。 毕竟是燕州王侯。 手里握着的燕州领土,如今中原近乎半壁江山。 和寻常战俘不是一个待遇完全可以理解。 燕侯是个稀罕的战俘。 也是如今君上最想要的战俘之一。 单泽当然知道这个战俘的重要性,径直开口跟穆戈要,“你年纪轻,不会处理战俘,这些战俘都交给我。” 穆戈心口一沉,忍不住上前一步,“我打下来的凭什么给你?” 单泽扬眉,“你要是处理不好,生出什么岔子来,你能解决吗?” “带走!” 单泽话音刚落,他身边的武将立马上前。 “我看谁敢!”穆戈扬声,拦在他们面前,“这些汉人战俘需得好生关押,暂且别动。” “你别忘了,我兄弟,还有手下几千将领也都在汉人军营,这些战俘……” 单泽听来反而笑了,“这些战俘如何,你难不成还想用这些战俘把他们换回来。” “在北蚩,战败被俘的兵将,就是废物!死有余辜!” 单泽的话语刺耳,激得穆戈面容寒戾。 “把废物换回来有什么用,君上怎么可能留?”单泽连马背都没下,自始至终也没有正眼看待穆戈,“要么,把这些人都交给我,要么……” 单泽语调拖长,别有深意地停顿片刻。 空气中氤氲着剑拔弩张的紧绷感。 穆戈沉声,“我若是不给,又能如何?!” “君上这段时间事务繁重,放过了你们穆氏,可不代表君上不想追究你们的兵败。” “我只要说两句话,君上还是会让你把战俘交给我,有什么区别?” 单泽示意手下。 手下径直撞开穆戈,去调战俘! 穆戈踉跄几步,下意识握住自己的佩剑! 一旁军师连忙按住穆戈,“不可,不可冲动!” “军中与上级拔剑是大罪!” 单泽冷眼看着他束手无策的举动,等着抓他的把柄。 军师使劲浑身解数按下穆戈手里的剑。 直至单泽的手下完成转交手续,将战俘全部转调到他的营地里,单泽才心满意足。 单泽多绕着楚御的车马,转着看了一圈。 随后启程,直接带楚御的车马前去北蚩王所在的主营,准备邀功。 其余人都分派给手下人安置。 战俘队伍浩浩荡荡地迁移。 每个人的手上都拴着结结实实的铁链。 穆戈紧盯着单泽的背影。 一旁同伴见状偷偷冲着单泽的背影啐了一口,“估摸着他是早早听说你们打赢了回来捞好处的。” “他可是拼了命都捞不到一个敌方将领,这风头怎么可能让咱们给占了。” “这也就是大哥不在吧,要是他们在,肯定跟他干一架。” 穆戈久久没有吭声。 这些战俘引入军营来是干什么的,只有他们知道。 如今被单泽带走了…… 那后面。 穆戈转头问着,“沉隽怎么还没有来?” 很快前来送信的将士急匆匆地回来,“不好了!” 穆戈眉头越皱越紧,“怎么了?” 将士上气不接下气地 回,“主将,君上说沉隽公子近来与军中来往甚密,最近几日不许出门!” 穆戈心底一凉,“我去找他。” “没用,君上也禁止咱们跟他往来。” “沉隽公子的营帐被围起来了。” 穆戈脚步停滞,心绪沉入谷底。 * 单泽带走所有战俘之后,器宇轩昂地站在北蚩王营帐外,等待北蚩王的通传。 而他身后就是被人一左一右看护的楚御。 很快,侍卫从营帐里出来,侧身让开,“主帅请。” 单泽先入营,“君上,我把燕北侯给您带来了。” 北蚩王背对着他,看着自己面前铺展开的舆图,“你倒是挺大的能耐,如何抓获的?” 单泽眉眼微动,“前阵子穆氏那一族兄弟自作主张给军营造成了一些损失,臣下看不过眼。” “所以在俘虏中假意透露了一个粮草供应补给的消息,送去给敌军。” “我们提早埋伏,正好一击即中!” 北蚩王点了点头,他实际上并不在意单泽是怎么抓获的。 是谁抓的,如何抓的都不重要。 如果手底下的人都挤破脑袋想要在他面前效犬马之力,于他而言是好事。 他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带进来。” 单泽应声,出门将楚御代入军营之中,随后退下。 楚御踏入营帐,抬眸看见北蚩王身立于宽阔宏伟的九州舆图的正中央,身形高大,近乎占据了整个中原腹地。 屋内烛光灯影在北蚩王眸底忽隐忽现。 就这么静默无声地与他对视。 北蚩王打量了眼前的温润公子许久,眼尾噙着变幻莫测的小衣,声线粗糙沉厚,示意,“坐。” 楚御走到一旁桌椅边,坐下来。 他身后始终站着两个押送将士,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北蚩王并没有第一时间坐下来,他眉目幽深地走近,给楚御倒了一盏茶,“久仰大名。” 北蚩王说着,将茶盏递过去。 楚御没有碰他递的茶水,慢悠悠道,“没想到我处处谋算,竟还是折损在你的陷阱上。” 北蚩王也不生气,笑着将茶盏放下,“所以,这么小的一个陷阱,是如何让楚侯如此疏忽。” 北蚩王话里有话,楚御当然听得出来。 楚御扬眉,“怪你啊。” 北蚩王听来有趣,“为何?” “若不是你进攻中原,我和杳杳的夫妻渊源应当坚不可摧。” “而你从中作梗,让南陇那个匪贼钻了空子,让杳杳与我都无法亲近如初。” “我和那个匪贼如今暗中争斗,谋算得失,谋的可都是你啊。”楚御弯唇,“要是我能在你这里多占一些便宜,多得到一些鄯善的优势,自然能将我的夫人抢回来。” “否则我也不会多知道一些情报,就迫不及待的赴约了。” 楚御意味深长道,“偏偏赴的,还是个陷阱。” 北蚩王无声轻笑,“这么听来的确是怪我。” 楚御平静道,“愿赌服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楚御弯唇,“不甘心。” “那你告诉我,我还能如何,你们还能让我如何?” 他一早有把握,北蚩王想利用他大于想杀他。 因此,他很巧妙地将主动权调转给北蚩王。 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引导给北蚩王,让他们达成共同之处。 果不其然,北蚩王迎上他的视线,“从你的目的看来,你想要的人,刚巧我也想要。” “你想要的领土我也想要。” “我身边武将太多,缺文官。”北蚩王看着他,“若是你愿意让贤臣服于我。” “我得到了,你也就得到了。” “怎么是你得到了,我也就得到了。”楚御靠在一旁,“我想要她,怎么跟你分。” 北蚩王悠游地笑了,“你应该知道……” “我们北蚩,尚共妻。” 第76章 楚御脸上的表情有片刻凝滞。 北蚩王反倒无比坦然,“我们和你们中原不同。” “从小我们便受此番教养,女子是珍贵的宝物,不得独占。” “若你愿随我同盟,那我也不介意与你一起。” “哦?”楚御的神态也很快恢复如常,“你若想招安我为臣下。” “君上可愿与臣下共妻?” “共妻也有主次之分,主位可随意同衾,次位非诏令不得同衾。” 楚御黑瞳微眯,饶有兴致地听着,“原是如此。” “不过,与你共谋,我也担心杳杳恨我,即便共妻,她若不再愿意见我,我跟什么都没有并无差别。” “我有些好奇,你是如何把杳杳苦骗至此。” 北蚩王淡然道,“她生出怨恨,无非是担心我把她家人如何了。” 楚御有意无意地问,“所以你手里捏着她的家人?” “她的阿姊,就在我麾下,何况鄯沉隽如今对我很是臣服,忠心不二。” 北蚩王弯唇,“没有她想得那般剑拔弩张。” “是吗。” “我对她阿姊仁至义尽。”北蚩王看着楚御,“我知女子留在北蚩会有诸多麻烦。” “所以准她女扮男装留在我的营地里,确保虞绾音日后能看到,依旧能自由来去的鄯沉隽。” “而不是被夺为人妇,困在谁家后院里的鄯沉隽。”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骗她。” 楚御提起,“那些出自你手的信件,可让她大病一场,对你痛恨有加。” 北蚩王理所当然道,“质子怎能随意与外界来往。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能通信来往,而我可以。” 楚御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是你的错。” “你如今沦落敌营,想知道的事,就只有和虞绾音有关的吗?”北蚩王兴致盎然地看着楚御,“三句不离她。” 楚御无声轻笑,“不过是闲聊罢了。” “君上如今不杀我,想要与我合谋,还答应与我共妻,”楚御毫不避讳,“那你想要什么。” 北蚩王看着他,“要你燕州领土,要你手中兵马全部调入北蚩营地。” 楚御微微眯起眼睛,“君上倒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嗯?”北蚩王将茶盏推到楚御面前,“我想这应当是我们合作,最基本的诚意。” 楚御沉默良久,把玩着手中茶盏,“那我该如何保证,你不会过河拆桥?” “会不会答应好我的,又不给我了。” “不必担心,你我结为同盟,我们不仅有共同的利益,还有共同的敌人。”北蚩王别有深意道,“戎肆的父亲当年,可是背叛了你们,才害得你小小年纪家破人亡。” 北蚩王的话点到了楚御长久以来压抑的内心深处。 他脸上的冷静沉默有片刻的崩裂。 “若是我,还被戎肆抢了妻,定是要杀之二后快的。” “你想想,戎肆的父亲什么都要,要功勋、要利益,如今他一样,贪得无厌,还想要你的妻子。” “你竟也能容得下他,”北蚩王笑了,“我都要敬楚侯,是个君子。” 楚御手指蜷曲一下,缓缓握紧,“君上既然看出来了,那我也不做隐瞒。” “我的确也想杀他。” “不急。”北蚩王势在必得,“我给你三日时间,楚侯可以慢慢想。” “三日后,我等你的答复。” 话落,北蚩王命人将楚御从营帐之中带走。 单泽看押着他穿过规模浩荡的北蚩军营。 军营内黄沙满地,随处可见训练的军队。 带着强悍的杀戮与进攻气势,将耳骨震得发麻。 他们走到一半,迎面跑过来一匹马。 卷过一层黄沙,拦住他们的去路。 马背上的人来势汹汹,下马之后紧盯着单泽。 大步流星地朝着单泽走了过去,粗气沉沉,“谁许你越过我调战俘的?!” 单泽把楚御往旁边一推,正面迎上前,“怎么贺兰主 帅连战俘都要计较,是最近实在没什么功绩了吗?” 贺兰钧气笑了,“也不知道什么狗,闻着肉味就得咬上来。” “这才是真的饿急了。” 单泽脸色黑了下去,脚步沉沉地拎着刀朝贺兰钧走了过去,“你再给我说一遍?” “怪你爹我,遛狗没栓绳,让畜生都闻见了过来咬人!” 单泽一拳就打了过去,被贺兰钧径直握住拳头,反手回击! 楚御眼皮跳了一下。 心下暗讽。 粗野。 很快,粗野的两人一拳一拳地就打了起来。 一旁两边属下匆忙上前拉架,“主帅!” 楚御安静地看着他们缠斗在一起。 想到了先前虞绾音从虞荷月嘴里问出来的北蚩军师阶级。 北蚩驻营,分贺兰与单泽两大主帅阵营。 两大阵营多有不和,如今看来竟不合到了这种地步。 护送楚御的将士先避开他们,被一路押送到了那个给他准备好的关押营帐。 营帐远远看去是由北蚩兵马所组成的铜墙铁壁。 营帐顶端是数不清的北蚩驻军长枪,刀尖林立。 最前方的守卫走到营帐前打开门前锁链。 营帐房门锁链卸下,显露出屋舍里面的昏暗光线。 而后将楚御推了进去。 “哐当”一声,营帐屋舍门被关上。 楚御所在营帐的门被关上。 他独自坐在暗影之中,一早就料想到了这个境况。 北蚩王奸诈,不会这么容易相信他。 不过也无妨。 他的任务并不主要在于北蚩王。 * 时至深夜,到了前来送膳的时辰。 外面将士也换班用膳。 送膳的队伍领命出门,途径单泽营地。 队伍之中尾端一人铠甲帽檐抬起,赫然显露出了伍洲那张清俊面容。 伍洲是楚御他们与穆戈达成共识,被调换士兵身份,潜入北蚩大营的几十名线人之一。 他只要是在穆戈所能涉猎的区域,都能自由行动。 他听见了单泽属下的闲聊声,“听说为着今日打架一事,君上把两位主帅叫过去训斥一顿。” “骂咱们单泽主帅急功近利,一点面子也不给。” “咱们君上是真的偏心贺兰主帅,不说别的,就是贺兰主帅手底下兵都比咱们多。” 送膳队伍悄无声息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他们很快就走到贺兰主帅所管辖的营地中。 四下又传来了议论声。 “单泽那狗东西怎么就那么招君上喜欢。” “君上不是一直偏心单泽吗,不然单泽把咱们的功绩抢去,他连个屁都没放。” “我还听说,单泽敢明目张胆地抢咱们的,对咱们动手,是因为君上好像有想废了贺兰主帅,立单泽为武将之首的打算。” “那凭什么啊?!” 伍洲眉眼微动,听到这里倒是觉得新鲜,脚步放缓了一些,思索片刻又跟上了队伍。 两个阵营,都认为北蚩王更偏心对方。 很快,送膳的队伍停在了鄯沉隽营帐门口。 鄯沉隽背对着房门,静坐在营帐之中。 直到,屋门“吱吖”一声细响。 营帐门被打开,领头的将士粗声粗气地示意,“快点。” 伍洲领命颔首,“是。” 他踏入营帐,蹲下来,将饭菜摆在一旁桌上。 鄯沉隽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公子。” 她身形一顿,转过身。 鄯沉隽看着来人帽檐压低,身上的铠甲,上面刻着穆字,但只露出了半张轮廓清晰流畅的脸,并且陌生无比。 她站起身朝他走过去,“你是……” “公子那封信件送进中原大营,卑职前来协助公子。” 鄯沉隽看了他一会儿,“杳杳叫你来的?” “是。” 鄯沉隽立刻抓住他手臂,“你是不是能送消息出去。” “能。” “你们竟然真的来了,我还以为……” 不仅来了,他们好似完全知道她是什么目的。 甚至与穆戈配合得比她想象中更好。 鄯沉隽不过多寒暄问话,反倒直接塞给了伍洲一张卷布,“既然来了,有些事情我做不了的,需要你们帮忙。” 伍洲接过来,“公子想要我们怎么配合?” 鄯沉隽示意那张卷布,“这里面是图纸,画着北蚩大营军火布防,你们来安排如何应对军火。” “好。” “不可轻敌。”鄯沉隽一瞬不瞬看着他,“这只是一件。” “除此之外,北蚩军力庞大,骁勇武将众多,硬碰硬难以估算损失。” “北蚩左膀右臂,贺兰钧和单泽,两人多有不合。” “论兵卒势力,实际上是贺兰钧更为出众。” “除了外力的军火硬攻。” “第二件事,我需要你们,”鄯沉隽看着伍洲,“和我一起,卸了这左膀右臂。” 她定定地直视伍洲眼瞳,“逼反贺兰钧。” 伍洲从鄯沉隽的营地中出来,出神良久。 直到胡人将领用北蚩语问了伍洲两句话,伍洲才回国神来,简单用北蚩语回。 盘问没什么异常之后,他们就领队回去。 伍洲跟在后面,先前他们过来的那条路上,不只是那两个将士在议论。 议论的人越来越多。 闲话越传越偏离本意。 已经逐渐从北蚩王想要废了贺兰钧。 变成了北蚩王日后完成大业,怕这两元大将无法平衡,打算狡兔死走狗烹,铲除贺兰钧。 伍洲眉眼微动。 又想起了刚才鄯沉隽的话。 适才明白,原来军中两元大将不合,以及现在这些离奇的传言。 多半是鄯沉隽有意放之。 逼反贺兰钧…… 如果在这样的谣言横生之下。 贺兰钧和君王离心,不再效忠只是时间问题。 想来,鄯沉隽是想打长久战略。 现在他们来了,就可以提上日程。 但是想要立刻将一个好好的主帅策反,也还是有些难度。 最起码,伍洲暂时想不出来如何策反贺兰钧。 送膳的一行队伍,前往楚御营帐。 伍洲将膳食和消息一并送到楚御面前。 和他一同潜藏在军营里的同伴协助盯梢。 营帐内,伍洲将一叠卷布条递给楚御,与他说着鄯沉隽的计划与打算。 楚御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北蚩主营的军用布防线路。 极其繁密的信息被容纳在巴掌大小的卷布上,甚至有北蚩军营每一部分的武器量级。 他们的人,现在大多在这半边的单泽阵营中。 楚御抬眼,他心知肚明。 这多半是鄯沉隽给的。 这也是她费尽心思想要传达的东西。 这里面从哪里攻击北蚩大营最轻松,一目了然。 楚御划破指尖,在那张卷布上点了几个红印。 是他们现如今兵力可以涉及之处,以及会协助他们的穆戈所在阵营的方位。 除此之外,楚御又给他一张按照鄯沉隽所给的图纸,安插线人,布局进攻的态势图。 以及建议进攻路线和内部协调路线,“这些,送出去让戎肆当日就安排好。” 伍洲答应着接过来。 楚御又问,“要策反贺兰钧是吗?” “是。” 楚御沉吟片刻,“重臣谋反,其一必得让他长久经受不公,积怨已久。” “其二,是受巨大的损失,危机生命信仰的那种。” “不过我关在这里,策反贺兰钧能做的未必有鄯沉隽做得好。” 楚御将自己所能给的都给了伍洲,“等你能出去的时候,回去送给夫人,她必定有办法。” 伍洲领命,退了出去。 他们虽然在北蚩大营中安插了数十个线人。 但大营中足有十几万兵马,想要任性妄为的自由出入还是不切实际。 伍洲只能在北蚩军营每五日的采买日程,被穆戈安插进采买队伍里出去。 足足要等四日。 第三日。 北蚩王如约来到了楚御的营帐。 他的语调悠扬,“三日了,楚侯想明白了吗?” 这次是换成了楚御为北蚩王添茶,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君上都来了,我若是想不明白,君上要杀了我吗?” “没用的战俘,自然如此。” 楚御闻言笑了。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将自己的令牌拿了出来,“我日日想来,君上所言甚是。” “我们利益一致,敌人一致,我也只能赌一把,君上也是个君子,不会过河拆桥。” 北蚩王不紧不慢道,“若楚侯是真心与我共谋,我自然也真心相待。” “我的兵马众多,足有十万,寻常小将领怕是他们不会听从,剩下的君上安排。”楚御说着,将令牌递给了北蚩王,“只有一点,不能亏待了我的臣下。” “那是自然。”北蚩王眼神示意一旁的侍卫,侍卫立马上前将楚御手里的令牌拿过来在手心翻看。 侍卫查看无误后,将令牌递交给北蚩王。 楚御冷眼看着北蚩王手里的令牌,很快瞥见了营帐外一闪而过的单泽身影。 北蚩王从营帐中走出来,帘幕掀开又放下,缓慢地摩挲着那张调兵令牌。 一出门,就看见单泽站在门口。 北蚩王将令牌递出去,“去遣人去调燕州兵。” 单泽一早就听闻这是十万兵马的调兵令牌,立马收入囊中。“是。” 这等能扩充兵马的好差事,他断然不可能假手于人。 这个俘虏,果然没有白抢。 等晚膳时间到。 伍洲再度被派遣进来送膳,一张字条被楚御塞进他掌心。 伍洲起身将字条藏进袖口,再带出去。 并不需要再带给鄯沉隽,而是需要带出北蚩营地,送去给虞绾音他们。 次日,伍洲混迹在准备军中伙食的队伍里,跟着他们出去准备粮草和采买的空隙。 在同伴的掩护之下半路离开,寻到自己藏在山中的马,上马朝着他们先前的驻营赶了过去。 将积攒的信件和东西送到半路接应的人手里再快速离开。 * 兵马和消息接连送回营地里。 虞绾音才稍稍放心些许。 她展开卷布,看着上面描画极其细致的图纸,“这个是谁给你们的。” 送信将士如实回禀,“伍洲说,是鄯沉隽。” 虞绾音心口微顿。 将士逐个解释,“鄯沉隽给的图纸,侯爷标记的点位。” “目前我们的兵马蛰伏在这个位置。” 虞绾音许久没有回话。 一旁戎肆暂代回应,“嗯,知道了。” 虞绾音也没有想到,她和阿姊的第一封书信来往。 不是什么寒暄问好,也不是从前收到的那种虚假的日常描述,而是军事布防图。 虞绾音看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侯爷可还好?” “当前一切都好。”将士示意第二张,“这是我们当前安插线人,布局进攻的策略,以及各方路线。” 虞绾音将图纸递给戎肆,“这些事情宜早不宜迟,还是得尽快安排。” 将士补了一句,“今日就得安排。” 戎肆接过来,将宗承叫到面前,递给他下去办。 将士最后将另一张字条给戎肆,“这个是给您的。侯爷说,最好您把这事办完之后,就举兵到北蚩大营,一刻不要耽误。” 虞绾音听着势态这般紧急,也隐约预料到了什么。 她正要细问,但将士顾不得与虞绾音细说,继续传话下一件事,“除了这些,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需要麻烦夫人想办法。” 将士说着,朝虞绾音伸手示意,“事关如何策反将领的,如今是要快些达到目的。” “夫人这边请。” 虞绾音闻言点头,“好。” 而后随他走到一旁。 戎肆收回视线,打开楚御给自己留的字条。 正巧宿方从不远处跑回来,“主公!北蚩大营有兵马拿着楚御的调兵令牌,前去调楚御的兵马了!” 戎肆剑眉拧起,毫不客气道,“是他的兵吗,他就敢调?!” 戎肆深吸了一口气,眉宇神色阴沉下去,合拢字条,“走,叫兄弟们收拾收拾,该干活了。” “调兵令牌,老子也有。看中原的兵马是听我的还是听胡人的。” 那是先前,他跟楚御商议好,一个人留下应敌,一个人前去鄯善时,他需要兵马过境也需要调兵应敌,问楚御要的调兵令牌。 那张字条,正是楚御让他动用燕州调兵令牌,前去接应燕州兵马的示意。 戎肆折返回营地,虞绾音正好跟那将士商议结束。 她看着戎肆回来叫人,“你们要启程了?” “嗯。”戎肆嗓音沉沉,示意刚刚她与将士商谈的另一件事,“你们商量的如何,可有策反之法?” “有。”虞绾音抿唇,仰起头看他,“今日你打完,得回来接我。” “好。” * 戎肆带兵启程。 浩荡兵马从营地里出发,朝着楚御驻军的位置赶去。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穿过山野。 他们赶到楚御兵马驻地时,远远地听到了单泽站在山头的呼喊声。 戎肆先停下来,远远地望着那个胡人背影。 胡人看起来已经占了先机。 日光筛过树梢,打落在戎肆琥珀瞳孔深处,杀意时隐时现。 单泽手执令牌,堂而皇之地朝着下面一众兵马命令,“你们侯爷有令,随我入北蚩军营!” 山下将士纷纷看向单泽手里的令牌。 山间有片刻的停滞。 但是众人反应很快,按照令牌指令,纷纷前去军备武器,整齐地阵列起来。 单泽远眺那规模浩瀚的队伍在短时间内集结。 心下难掩得意,他高喊一声,“准备好了,我们就走!” 戎肆抬手朝身后手下们比了个手势,众人纷纷压低骑行声音,井然有序地穿过密林,寻找合适进攻的位置,呈现出埋伏预备攻击的态势。 沙沙声轻微地响动在耳侧,犹如风过原野。 草木伏地。 单泽还在满意地远眺那即将收入麾下的燕州兵马,下面浩荡的队伍突然间朝着单泽拉开了弓箭! 一枚箭羽正中单泽腰腹! 让他整个人都愣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弓箭。 紧接着山谷之中迸发出轰然的“杀”声! 单泽身后的兵马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之后纷纷掩护上前! 和冲上来的楚御兵马交战在一处! 单泽军师在混战之中忙看了看单泽手里的令牌,“主帅!这怕不是兵符调令!” “楚御给咱们的,是燕州营中杀令!” 下一瞬,另一座山头上响起悠扬的号角声。 他们放眼望去,赫然看到黑压压的匪徒士兵遍布山野! 而那高大马背上的悍匪领主手里,拿着真正的兵符调令! 他声线浑厚有力,穿云破雾,“众将士听令!斩杀北蚩主帅,转攻北蚩大营!” 第77章 轰隆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另一边依旧风平浪静无人察觉。 北蚩驻营,外出将士采买一整日,到时间在营外集合清点人数。 领队点着人,发现少了一个,怒声呵斥,“这个是谁的兵?” 队内同伴略显焦躁,看向伍洲离开的方向。 有人赶忙上前解释道,“对不住军长,他许是不熟悉这中原山路,走岔了。” 很快伍洲从外面回来。 他连迅速归队,行礼道歉。 “知不知道这么多人就等你了?!”将士又骂了两句消气才再度启程。 伍洲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个眼神,便知对方一切顺利。 他们重新回营地的时候,正是北蚩军营起兵操练的时辰。 营地里很是热闹。 伍洲午间照旧四处送膳,送进楚御的营帐,楚御又给他一张铺设的军火藏匿点位。 是利用他们藏匿在北蚩大营的线人,调换北蚩大营之中的军火,好在日后方便他们开路。 楚御简单交代着,“日后有消息,先别往我这里送了。” 伍洲顿了一下,“为何?” 楚御看着他手里的字条,出神片刻,“人多眼杂。” “你不能暴露。” 楚御继续道,“你的首要任务,是与外面接应,不用管我。” 伍洲凝眉,领命暂时出门。 他途径单泽营地,顺手将其中一条密令扔在地上。 很快被另一个伪装成北蚩将士的同伴踩在脚下,趁人不备捡起来收走。 前去调换军火。 入夜,月色高悬,营帐中将士们纷纷梳洗准备休息。 同伴喊着伍洲,“睡了。” 伍洲答应着吹灭了帐中灯盏。 营地之中渐渐安静下来,伍洲与一群胡人将士并排躺在卧榻上。 不知为何,楚御今日的话,让他总是心神不宁。 伍洲静静望着头顶营帐。 营地喧嚣褪去,身侧都是平稳的呼吸声。 困意渐渐席卷而上。 忽然之间,营地外面响起一阵兵马踏入的声音! 伍洲蓦的睁开眼睛! 他定定地听了一会儿外面声响,面色愈发沉肃。 无非其他,是那声音是从楚御所关押的位置传来! 伍洲一下子坐起身,近乎是同时,他看到自己一个营帐的同伴也坐起来,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 周围的胡人也发觉异常,纷纷起身。 伍洲穿上衣服,低声道,“我去看看。” 伍洲说着,跑出了营帐,朝着那边赶去。 此时,胡人士兵已然将楚御的营帐团团围住。 伍洲几步上前,将自己的身子隐藏在其他营帐后面。 看见一个眼生的将帅跟在北蚩王身后,气势汹汹地朝着楚御的营帐走过去! 楚御气定神闲的坐在营帐里。 仿佛对于他们的到来丝毫不意外。 他看着外面火把林立的胡人队伍,以及最前方的北蚩王君。 他们的面容都被火光映照得血色橙红,眼底的火把光芒带着凶险杀意。 北蚩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楚侯不诚心啊。” 北蚩王一发话,旁边的那个脸生的小将几步上前,一把拎起了楚御的领口,“你给我兄长的令牌,到底是什么令牌?!” “调兵令牌啊。”楚御理所当然道,“这不是你们要的吗?” 单夷目怒圆睁,“那为什么会我兄长会被全军歼灭!” “啊。”楚御唇角笑意莫测,“可能是……你兄长实在是太没用了吧。” “调兵都调不来。” 单夷猛地拔出佩刀,被北蚩王呵斥一声,“单夷,住手!” “君上,他杀了我们一员主帅,我该杀了他!” 北蚩王冷声,“退下!” 单夷握着刀柄的手用力到发颤,还是被北蚩王的手下抓拽走。 北蚩王缓步走上前,在火光阴影之中,朝楚御压下身形,“不止调令是假的。” “你的调兵营里来的帮手,是戎肆。” “而他手里,才是真正的兵符。” 楚御坐在那里,身形被阴影笼罩,显得阴森鬼魅。 他忽然笑了,眼底明光挑衅非常,“看来你也是个蠢货。” “竟然会觉得,我中原人可堪与胡人狼狈为奸!” 北蚩王一把掐住他的喉咙! 楚御被迫仰起头,眉眼压低,那张清润的脸上并未有丝毫波动。 北蚩王手背筋骨施力,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 手指骨节用力到微微泛白。 北蚩王唇角勉强扯出一道嘲讽讥笑,“楚御啊,你是个可怜人,本王不与你计较。” 北蚩王即便如此说着,手上力道依旧没有松开,反倒愈发用力,“背着你舅父通敌叛国的罪名,这些年不好过吧?!” 楚御轻咬牙关,被掐着颈间,致使脸色发白,“我舅父,没有通敌叛国!” “是啊,你舅父的确没有通敌叛国,证据都是假的。当年姜侯贪得无厌,想要借我们北蚩的手一起吞并幽州,你舅父不同意,姜侯和我们联手先杀了他们,以你舅父的名义出师。” “打完了,再给他们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昭告天下。” “我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戎肆的父亲,根本没有背叛过你们。” “他是为了维护你舅父,拒不肯做假证,被自己人斩首示众,那日之后守城城门大破,我们才能攻占垣川。” “听听,你们中原才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蠢货!” 北蚩王扯着唇角,直直地看着楚御,“你为你们家族报仇,杀了那么多人也恨了戎挚一家这么多年。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恨着为你们枉死的人,也是畅快至极。” “而你不仅恨错了人,费尽心思都没能杀了戎肆,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别担心,不是想杀戎肆吗,日后将戎肆的首级呈到你面前,也好让你死而瞑目!” 楚御眸底一点点染上血腥之色,死死盯着眼前的北蚩君王。 也不知是被掐得,还是血脉腾起,楚御额角青筋绷起,浑身上下遍布阴冷杀意! 营帐之中寒光乍现! 身后北蚩将领大呵一声,“小心。” 紧接着楚御手里毒刃划破北蚩王颈侧,随后被迅速打偏。 一道血色从北蚩王颈间溢出! 北蚩王不得不立马松手,伸手碰了下自己的颈间。 后面北蚩兵马大喊着,“军医!军医快来!” “是谁给他搜的身!怎么没搜到他身上还有刀!” 楚御笑意温润地说着阴森的话,“无妨,我不爱跟死人计较这些。” 北蚩王咬紧牙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很快,北蚩王唇角也勾起一抹凉笑,“放心,若我死了,你们中原这片土地,你们所有汉人,谁也别想安生!” “来人,摆刑场!” 外面伍洲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境况。 他本能上前,又意识到什么,不得不顿住脚步。 这会儿过去,会暴露了北蚩大营中有线人一事。 伍洲冷静片刻,接着趁乱迅速给北蚩大营的线人们送去消息。 包括穆戈。 * 夜深人静之时,戎肆带着行军兵马赶到北蚩大营五里外的山中。 一路朝着北蚩大营前行。 山林雾霭缓慢扩散,遍布沿路。 整片山林都蒙上白茫茫的萧索潮湿。 车马滚过石子水涧,“咯噔”一声重重摇晃一下。 虞绾音蜷缩在行军马车中,蓦的从睡梦中惊醒。 她醒来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薄汗。 不知怎么的,心跳极快,像是能冲破她的心脏,从胸腔里跳出来。 像是被吓醒的,但也不全是。 她支起身子,掀开车帘询问,“到哪了?” “回女君,还有不到两刻钟就能到北蚩大营外。” 虞绾音应了一声,刚要坐回去,山间突然之间响起哨声! 那是前往北蚩大营的山路上每一段巡岗的戒备哨。 出现这样的哨声多半意味着,前面出现了异动! 必须暂时停下休整。 队伍在行进的路上不得不停下来。 戎肆下马 上前询问前面的异响。 虞绾音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但也实在是坐不住。 她叫人过来,将她扶下车马,走到队伍前面。 宗承见状拦她,“女君还是先回车上吧。” 虞绾音摇了摇头,朝着戎肆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巡岗将士火急火燎地从山上下来,告知戎肆,“前面北蚩大营深夜点火,集结将士,不知是怎么回事,在等前方回信。” 戎肆凝眉吩咐,“有消息立刻送回来。” “是。” 戎肆回头,对上虞绾音的视线,缓声道,“没事,你先坐这。” 北蚩大营的线人暂时没有送来回信。 反倒是没有多久,沿路接二连三地响起哨声! 此起彼伏的尖利声响回荡在山林里让人一时间心神不宁。 远远有马蹄声传来,是巡岗士兵带了信件回来。 虞绾音的面容稍微有些松动,刚要松一口气。 那士兵下马,却一脸焦急和严肃的上前,将一张羊皮纸信件呈到了他们面前。 虞绾音看到信件材质,微微屏气。 士兵踟蹰着,“主公,这是北蚩送来给……” 他话语停顿一下,视线从戎肆身上挪到了虞绾音身上,“给女君的信。” 不是他们安插的线人回信。 是北蚩人给的信件。 北蚩人不仅先他们的人一步,给他们递信,还是专门给虞绾音的信。 虞绾音身后暂时休息的众将士听见就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看向了那封递来的信件。 戎肆乌沉的瞳孔盯了一会儿送信将士,伸手拿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着没拆,将信递给虞绾音。 虞绾音接过来。 周围落针可闻,只能听到虞绾音拆开信件的窸窣声响。 所有人都随着虞绾音打开书信的动作而呼吸紧绷。 虞绾音打开羊皮信纸,眉头越皱越紧。 晚间的风拂过指尖,带走了指尖余温,独留阴冷。 戎肆在一旁等了许久,也不见虞绾音出声,他实在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虞绾音将信纸递过去,话语间心神飘忽,“他说……” “楚御明日午时前行刑,问我要不要去北蚩营地,找他谈。” “不去,就按时行刑。” 戎肆眉梢打了结,一把拿过信。 一旁宗承算是听出来了,“狗娘养的东西!什么要不要谈,那分明是……” 是威胁。 虞绾音看向北蚩大营的方向。 北蚩王要她进去,换楚御的命。 戎肆磨着后槽牙,直接撕掉来信,拍在了前来送信的将士怀里,“要谈是吗?!” “你回去,给胡人说!这么喜欢谈,我去跟他谈!” 戎肆说完,大呵一声,“走!” 周围将士刚要整军,被虞绾音叫住,“等等。” “你不要这么急。” “我不急就给他们蹬鼻子上脸的机会,难不成我还真要让你去?” 戎肆话说完就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异样,他看了虞绾音一会儿,“你该不会是想去?” 虞绾音没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片刻的沉默之中,戎肆朝她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声踩在山间石砖上,有些沉闷,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虞绾音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戎肆停在她面前,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反应,“你知道楚御和我在外面合计半天,他又背着我进北蚩大营,就是为了看好你,不让你沾北蚩人吗?” “这事跟你没关系。” 虞绾音看着他,“这事如何跟我没关系?” “我会让他活着回来!” 虞绾音打断他,“就是因为你想让他活着回来,北蚩王才有可拿捏你之处!” “我们不能在被动的状态下,再送一个掌握兵力的将领进去。” “我们已经熟知了北蚩大营内部,我相信你以现在的局面,能打的下来。” “倘若北蚩王以这些人要挟,在你面前,你还会硬攻吗?” 虞绾音凝眉,“我不了解别人,可我了解你。” “你告诉我,倘若你攻进去,北蚩王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你要怎么办?” 不说别人,三千战俘里拿出来一个,戎肆都想把他们活着带回来。 带人命威胁的硬攻,他打不了。 “这个选择不能是你做,是我做。” “我先去留下他们,你才能打进来。” 戎肆与她就这么生生僵持良久。 浓墨夜色中薄雾弥漫在山间,将前路遮挡完全。 吸一口气都是潮湿阴凉的未知感。 戎肆先转过身回绝,嗓音很低,“总之你别管。” 虞绾音直接道,“让我去。” “楚御是替我进去,与我阿姊联系,我得去。” 戎肆气息一下重过一下,往外走开几步停住。 他周身无声地氤氲着冷沉压抑。 片刻后又快步走回来。 虞绾音看他身形再度欺近,忍着没有让步,却不成想被戎肆红着眼睛,二话不说直接扛起,朝着他们身后马车走过去! 虞绾音心脏空悬,就这么被他三两步扛了回去,哐当一下放进马车里。 马车跟着晃了一下。 “在我回来之前,我会叫人看着你。”戎肆起身刚要往外走。 身后传来虞绾音的声音,“阿姊要我们帮忙逼反贺兰钧,本是想你来,如今我一并试试。若是我入营地,一个时辰无果,我等你进来找我。” 戎肆在原地站了许久。 不知哪一刻,他再度折返回来! 虞绾音还未回过神,男人的气息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她完全笼罩包裹住。 戎肆握住她的下颚,发疯似的咬着她的唇,“虞绾音,你是真的很想折磨死我。” 他又重又狠。 撑在她身侧手臂青筋暴起,顺着手臂蜿蜒盘踞,蕴含着凶悍的力量感。 虞绾音唇间溢出细微的痛感,身子后仰撑在床榻间。 耳边满是他身上的铠甲与她衣物的摩挲声响。 虞绾音看着他眼尾猩红,心下怅惘。 意味莫名地安抚了他一下。 戎肆呼吸停滞一瞬。 他拳头紧握,抓紧了卧榻被单。 许久之后不得不放开她。 男人的呼吸起伏剧烈,声音沙哑得吓人,“一个时辰。” “我就等一个时辰。” 虞绾音确认,“好。” 戎肆摸了摸她的脸,久久地看着她。 那张刚硬面容上血性凶猛混合着不安与焦躁。 四周仅仅是他混乱起伏的气息声就占据了她的耳朵。 戎肆压着心底蓬勃而生的暴虐杀戮意图,“罢了,你去。” 他声音低下来,抵在她的额间,“别怕。” “不管结果如何,我给你兜底。” 戎肆起身出马车,沉声号令,“走,去北蚩大营!” 马车启程,在山间快速行进。 戎肆取出袖口药瓶,一口气吃了数颗压下他躁郁得难以压制的心绪。 一张字条从袖口处一并掉了出来。 那是先前线人从楚御那里给他送来的字条。 上面写着: “剿获单泽之后,北蚩王君必然动怒,立刻前往北蚩大营备战。” “重创军营,逼反贺兰钧为要。北蚩大营遣送而来的任何消息,都不予理会,一切等线人进攻消息。” “战事必有伤亡,我个人生死不足轻重。勿乱计划,勿让杳杳参与。——切记!” 戎肆垂着眼,撕掉字条扔下。 纸张被马蹄踩踏撕扯,与地面泥沼混为一处。 北蚩大营深夜里依旧灯火通明。 外面赶来的军医很快将北蚩王带走,验伤。 查看毒势会不会致命。 不过好在阻止及时,只是浅层伤口,毒还没有深入。 军医慌忙用上解毒药,给北蚩王清毒。 北蚩王静坐在大殿上,“楚御那一批人,是谁抓回来搜身的?” 单夷和单循对视一眼。 他们是听说兄长出了事才赶回来的,具体如何也并不知情。 一旁站着的贺兰钧眉眼微动,“楚御他们是我的手下带进来的,还没等搜身,刚入营准备搜身的时候,单泽就冲出来把他们拦住。” “也不知单泽为何没有再做搜身。” 后面的话贺兰钧没说,但所有人都能继续往下想。 所有人都看向了单氏兄弟。 单夷立刻扬声,“你总不会是想说,我兄长伙同他们,想要谋害君上!” “可我兄长已经中了他们的圈套死了!” “君上明鉴,臣没这么说,”贺兰钧看向他们,“不过说起来人是没回来,可也没找到尸首。” 单夷撸起袖子,“你再给我胡说八道,我撕烂……” 一旁随侍将单夷拖开,“在君上面前动武,是大不敬!” “明明是他……” 北蚩王浑厚嗓音响起,“住嘴!” 单夷只能噤声。 单循瞥了贺兰钧一眼,上前两步,朝北蚩王行礼,“君上,我兄长断然不可能这么糊涂。” “人才刚死,还要被造谣污蔑成与敌人勾结。” 贺兰钧紧跟道,“我们也不受这等冤屈,到底是谁的错,也请君上彻查。” 北蚩王并不过多理睬,“都下去。” 一旁随侍立刻道,“君上身体不适,岂容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 “其余事情,等后面会逐个查清。” 随侍说完,将单氏兄弟与贺兰钧一同驱赶离开营帐。 等他们走后,随侍低声询问北蚩王,“君上觉得,谁问题大一些?” “单泽固然是大错,但人已身死,算是得到了惩罚。” 北蚩王幽幽道,“至于贺兰那一边……遣人盯着些。” “是。” 贺兰钧一出来就感觉有人跟着他,他转过头,大营之中又只是寻常的巡逻。 贺兰钧心下不安稳,静默无声地往前走。 却在一个拐弯之间,快速闪身离开。 跟踪将士冷不丁将人跟丢,四下搜查着。 大营的偏僻角落,鄯沉隽听着外面的声响,便知不对。 她静静地辨别了一会儿,而外面的兵马声越来越繁杂。 鄯沉隽在屋内踱步片刻,立马从枕头下翻出来一把匕首。 忽然间她的营帐门被打开。 鄯沉隽警惕地看过去,发现是贺兰钧。 鄯沉隽并不防备他,直接将匕首别在腰间,“你怎么进来的?” “这两日你营帐外值守的人是我管的。”贺兰钧堂而皇之地进门,看起来心情沉郁,“今日外面事多,我安排他们去巡察,他们岂敢说什么。” “外面怎么了?” “楚御设计害死了单泽,折损了单泽手下五万调遣兵将。”贺兰钧言简意赅地说着,“他还伤了君上,君上生出疑心,怀疑是有人叛变。” “他们多半是怀疑到我了。” “怀疑到你了?”鄯沉隽眉眼微动,却还是意外道,“这怎么可能,你对君上这般忠心。” 贺兰钧冷笑着坐在一旁,“我忠心,君上也得看得见!” “抢咱们战功的时候,君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搜查叛变了,想到我了?!” 贺兰钧一巴掌拍在桌上,“就没有我这么窝囊的主帅!” “该不是觉得,他心尖上的将帅没了,是我害的?!” 鄯沉隽走上前,“你该不会是最近听到了太多流言蜚语癔症了。” “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传得没个正事,君上也是在乎你的,不可能想要对你下手。” 贺兰钧一听“下手”二字,就想到了前阵子一直在营里听到的,说什么君上对他心有成见,想要日后铲除他。 “我看也未必,单泽没了。君上一向对我多有成见,他觉得我没了牵制,日后怕我一家独大未必不会如此。” 鄯沉隽没有再劝他。 她安安静静地给了他一段自己思量的时间。 而后顺理成章地扶着他的肩头,“罢了。” “君上若真的无情无义至此,你也得多为自己考虑。” “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你年迈的父母想想。” 贺兰钧坐在没有点灯的屋内。 眉眼暗了几分,完全沉寂在阴影中。 营地之中,已过丑时。 满营一夜未眠。 一个时辰后,天色寅时将明,一个拜帖送往北蚩大营。 北蚩王坐于营帐王位高台之上撑着额角闭目养神。 前来送拜帖的将士恭声道,“君上,营地外,中原虞氏请见。” 第78章 北蚩王缓慢地睁开眼睛,眸光幽幽地看着下面送信的将士。 无声轻笑一声。 将士单膝跪在殿下,听见北蚩王反应,抬头看了过去,“君上猜测不虚,她的确来了。” “虞氏是一个……知恩图报、恩怨分明之人。楚御为她入营,她不会不来。” “她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心软。” “或许,这也是缺点。” 将士颔首,“君上是否准入?” “不急。”北蚩王下令,“将营地里所有的汉人战俘全部拖到刑场。” “既知道她心软,就该最大程度的利用。” “还有鄯沉隽,也带来。” * 贺兰钧一直留在鄯沉隽的营帐里。 鄯沉隽只是倚靠在旁边浅眠了半个时辰,睡梦之中,营帐门再度被撬开。 贺兰钧先反应过来,警惕地看向门口,防备起身。 下一瞬,进来的人是穆戈。 贺兰钧拿起的佩刀又再度方向,“你怎么来了?” 穆戈显然也没有料到贺兰钧也在这。 “来不及说了,”穆戈只顾着给鄯沉隽扔下了一套将士铠甲,“快点换上出来。” 穆戈说着,看了看门外,确认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过来,立马关上了屋门。 “昨夜不是楚御出了事,中原大营今早送了个拜帖,中原来人了。” 贺兰钧问着,“谁。” “虞绾音。” 鄯沉隽起身的动作忽然顿住。 她抬眼看向穆戈。 穆戈继续催促,“君上如今已经把所有汉人俘虏都押送去了刑场,还点名了你!” “再不走,你就要被君上当活靶子了!” 鄯沉隽凝眉,立马起身套上那身士兵铠甲装束。 穆戈在门口放哨。 贺兰钧扶着佩刀的手缓缓握紧,低骂着什么,“把你也带去刑场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什么意思,刑场能有什么意思。”鄯沉隽的语气也不再轻松。 甚至没有了方才劝解贺兰钧的气定神闲。 倒不是因为北蚩王要把她也带去刑场,是因为鄯沉隽意识到了,北蚩王今日是想要利用她威胁虞绾音。 卑鄙无耻之徒。 贺兰钧脸色阴沉,“你对君上如此忠心,事事为北蚩着想,他难道就没有心吗?” “你方才还在帮他说好话?!”贺兰钧说完,立刻起身出门,“他这等人真是不配。” 外面穆戈等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出来,悄无声息地离开。 鄯沉隽装作是穆戈身边的手下将卫,跟在穆戈手下。 她走了两步,远远地看见浩荡的汉人战俘被从单泽营地之中带了出来,排成队列押送至刑场。 放眼望去,触目惊心。 这些活生生的人命。 都是北蚩王想要拿来,威胁虞绾音的。 鄯沉隽浑身发麻,想起来什么停住。 穆戈回头看她。 鄯沉隽催促他,“带我去大牢,那里还有汉俘。” 那个姑娘,秦鸢。 穆戈反应过来,立马掉头,带她前去大牢。 然而等他们前去的时候,门口已经驻扎了单夷的军队。 鄯沉隽凝眉看着四下刀尖林立。 大牢门口守卫将穆戈拦住。 穆戈出示手中令牌,“前来调汉俘,除此之外,我们先前清查的一个俘虏,今日需要带出来。” “我们将军已经在里面了。” “你们将军那是你们将军的事,”穆戈事到如今,也一不做二不休,“君上给我下令,还用得着你们将军答应!” 说完,穆戈直接带人硬闯! 鄯沉隽跟着进去。 单夷手下阻拦无果,但也不能在此处大动干戈,只能看着他们闯入。 门口穆戈的将士手持刀剑站在他们对面,分庭抗礼。 穆戈与鄯沉隽快步下地牢。 远远地听见些鞭子抽动声响,以及单夷的呼喝催促。 北蚩主营大牢之中,关着的也多是汉人俘虏。 这些人身上都绑着铁链,被一个一个清出带走,一起带到刑场。 而其中一个牢狱之中。 秦鸢被反剪着双手,一并被押送出来! 穆戈几步上前,“这个俘虏是我们抓获的,前两日经过了审查。确认是个鄯善人营俘,我们得带走。” 单夷瞥了穆戈一眼,“鄯善人?哪看出来的?” “我与你平级,我做的审查,好像不需要跟你解释。”穆戈抬手示意。 身后的将士立马上前, 准备将人从单夷的手下抢过来。 不成想单夷先一步拦住他,一把推开穆戈,“鄯善人为什么会带着秘罗的图腾云巾?!” 单夷说着,扯过秦鸢手腕上的那片碎布,“解释一下?” 秦鸢轻轻蹙眉,“你哪里看出来这是秘罗的图腾?” 穆戈沉声,“秘罗早就已经灭亡十几年了,休得胡言。” “是啊。”单夷却笑了,拿着她的云巾在大牢之中给自己的手下示意,“秘罗十几年前亡国,但我的手下应当都见过。” 单夷笑得阴森,转头看向秦鸢,“因为秘罗,是我带兵灭的啊。” “这等小儿云巾,我们可缴获了太多。” 那有些尖利的耀武扬威声碰撞在牢狱潮湿的石壁上,再度回环入耳。 声声震荡。 而此时周围的汉人俘虏也都闻声看了过来。 四周不知怎么的忽然安静下来。 牢狱之中充斥着晦涩难掩的水雾与血腥味。 秦鸢就这么看了他许久,眼底情绪从方才只是被押送的抗拒,变得有些阴沉晦暗。 她眼底映着男人的影子,仿佛有滔天巨浪将人一点点吞没撕扯。 单夷却笑得更为张狂,“别这么看着我。” “你这样的眼神,我当年见多了。” “再说了,你家国都亡了这么些年了,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能干什么?”单夷挑衅地走到她面前,“一个背井离乡丧家之犬罢了。” 秦鸢咬着牙,挣动着上前一下,随后又被人死死压制住。 周身铁链碰撞得叮当作响。 一旁听着的鄯沉隽眼睫轻颤。 垂落在身侧的手缓缓紧握成拳,在某一瞬间,单夷口中说得不仅像是秦鸢,也像是她。 单夷丝毫没察觉到这边的异样,只是冷眼瞥着秦鸢的挣扎,“省着点力气吧,我查了你的卷宗。” “听说你做镖师来此处,是为了护人回家。” “回什么家,你们哪还有家啊。”单夷语调悠扬,“是回那个一片荒芜,被我们碾踩过无数遍的地方,还是回鄯善?” 鄯沉隽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单夷将秦鸢的云巾扔在地上,径直踩过,“你们愿意带走就带走。” 他有几分戏谑地看向穆戈,“毕竟你也不容易,兄长都带不回来,只能带这些丧家之犬了。” “哦,差点忘了,你父兄现如今都不在,你也是个丧家之犬。” 单夷大摇大摆地从牢狱之中走过。 经过鄯沉隽身边时,被突然而起的鄯沉隽一把推倒,按在地上! 紧接着鄯沉隽手中匕首一刀刺进了单夷的颈间! 鲜血瞬间迸射而出,飞溅在鄯沉隽脸上! 鄯沉隽不说话,就这么红着眼睛,一刀一刀,全部捅在了单夷的身上! 牢狱之中单夷的将士立刻抽刀上前,高喊,“有叛……” 话还没说完,被穆戈一刀捅进胸膛! 周围将士盯着穆戈,抽出刀刃围聚上前,也不知是哪个汉俘大喊了一句,“杀了他们!” 接着牢狱之中押送的俘虏都冲了上去! 俘虏手上的铁链捆住胡人的长刀,一并勒住了胡人的脖子! 秦鸢身后的将士见状正要上前帮忙,一放开她,秦鸢立刻借锁链缠住了胡人,将那将士狠狠地撞在一旁墙壁上! 穆戈吹了一声军哨! 哨声回荡在大牢之中,呼喝与砍杀声四起! 鄯沉隽手里匕首深深地扎在单夷身上,气息不稳地呢喃,“杀了他们……” 她眸底沾染血色,慢慢站起来,声音嘶哑,“杀了他们,我们回家。” “我们都能回去。” * 寅时送的帖子,直至卯辰时,才大开营地。 驻营之外的胡人将士排布在两侧,一瞬不瞬地看着营地外的来人。 虞绾音掀开披风帽檐,眉眼中攥着一汪清泉,映着关外的漫天黄沙。 她静默无声地矗立在营地外,看着层层叠叠前来迎她的胡人将士给自己让开一条路。 流沙一样的人堆聚在她面前。 仿佛只要踏进一步,就会将她卷入吞噬。 虞绾音想,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也不得不这么做。 乱世之中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她被泥沙洪流裹挟多年至此,她不想再被卷着走了。 北蚩王身边的随侍出来,朝虞绾音行礼,“姑娘这边请。” 虞绾音眉眼压低,随着北蚩王随侍的示意,跟他走进北蚩大营。 入营地便有簇拥而上的围堵感,她能听到那排布在两侧的胡人迅速从她身后绕过,包围住了她的来路,也堵住了她的去路。 虞绾音身上宽大的黑色披风,随着长风伏地掀过一角,显露出她的雪白裙边。 极致的黑与白映衬得她格外深入人心。 北蚩大营一众军卫目不转睛地看着虞绾音进来。 她身上汇聚的视线越来越多。 渐渐地,不只是北蚩胡人的视线,虞绾音感觉到了一些熟悉的目光。 她停顿一下,顺着那些目光的来源看过去。 看到了被搭建起来的偌大行刑场,里面是无数汉人战俘。 有一些是他们安插进来接应的战俘。 另外一些,是先前战事被抓进北蚩大营的。 虞绾音与他们对上视线。 里面许多人,她都眼熟,刑讯场的正中央有一个高台。 而高台上,绑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御远远看见她,幽暗深邃的黑瞳带出几分厉色。 她怎么来的? 谁让她来的?! 他不是跟戎肆说过…… 刑场有人意外非常,“女君怎么来了?!” “谁把女君叫来的?!” 有人想起来,被胡人压下去,“肃静!” 虞绾音收回视线,她知道北蚩王专程把这些人带到这里来还让她进来沿路都能看到是什么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仍旧跟着随从穿过刑场,走到了一个高大的营帐面前。 随侍示意她在营帐外等候,接着进去通传。 虞绾音静静地站在门外,偶尔能听见兵营里面独有的铁器运转声响和打理军火的沙沙声。 空气中一同充斥着浓烈的火药气息。 虞绾音有片刻的恍惚。 在她出神之际,随侍从营帐中出来的通传声响起,“我们君上恭候多时,姑娘请。”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踏入营帐。 君王主营之内还是保持着北蚩最高的礼制规格。 地面绒毯从入口铺排延伸,一直到正前方的君王之位上。 而上面那个人并没有看她,他的手里捏着一枚棋子,撑着额角看着面前的棋盘。 虞绾音顺着绒毯走到他面前。 北蚩王抬手,一旁随侍便退了出去。 “来了,坐。”北蚩王与她说话无比闲适,像是昨日他们才见过,今日又见面了一样。 他手中棋子轻敲面前的棋盘,“这是你们中原的物件,我还没弄明白,你可会?” 虞绾音就着桌案对面坐下,“略知一二。” “你们中原王室都爱下棋,乐趣何在。” 虞绾音捏了一颗棋子,随意点在一处,“博弈的乐趣,君上应该早有体会。” 北蚩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所 以我这算是赢了吗?” 虞绾音掀起眼帘看他,“赢不赢的,我不都已经在这了吗?” 北蚩王斟酌着再度落下一子,“楚御与你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 “你应该知道,他是我第一任夫婿。”虞绾音毫不避讳,“他曾经为了我,差点死在你的手下。” “我不能再让他做这种事情。” 北蚩王揉捏着手里的棋子,“若不是他,是戎肆呢?” “一样。”虞绾音落子,“所以我今日来了,你会放过他吗。” 北蚩王看着面前渐渐排布开的棋局,“会。” “不只是他,只要你配合,我还能让你和你阿姊团聚。” 虞绾音眼睫轻颤,拿起的棋子缓慢攥进掌心。 “包括外面那些战俘,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虞绾音慢悠悠道,“除了这些我也没什么想要的。” “我就是不甘心。”虞绾音看着他,“我中原大好的局势怎么就沦落到如今这等地步。” “明明我们有楚御戎肆两元大将,与你北蚩阵营里应外合,足足能赢,可是……” 北蚩王敏锐的察觉到虞绾音话中深意,打断了她,“里应外合?” 虞绾音微微噤声,眉眼微动,好似说错了话一般。 北蚩王也不急,循循善诱道,“无碍,告诉本王,谁与你们里应外合。” 虞绾音垂眸,“没有。” “说。” “是楚御罢了。”虞绾音抬眼,“楚御入营,能够先解决掉单泽一元主帅,若是刺杀你成功,自然是里应外合。” 北蚩王笑着坐直身子,“虞绾音,你不诚实。” “来人。” 外面随侍接连上前,“君上。” “那些汉俘都在刑场吗?” “在。” 北蚩王悠然道,“好。” 虞绾音打断他,“你要干什么?” “你若是不想与我诚心诚意的谈判,那我们就只能用一些其他手段。” 虞绾音看着他,“不可虐杀战俘,这是天下共识。” “若这天下都是我的,”北蚩王冷眼看着她,“我如何处置他们,都随我心情。”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你放了他们。” 北蚩王低声问着,“那你愿意说了吗?” 虞绾音凝眉,与他僵持片刻,还是一副不得不说的样子,“贺兰钧。” 北蚩王眯了眯眸子,“你们跟贺兰钧有勾结?” “贺兰主帅曾经与我们书信来往过,说他也觉得战事不休,想要与我们交易。”虞绾音嗓音淡漠,“那日楚御被俘,他与我们商谈,若是我们愿意配合他,铲除单泽主帅。” “他便能与我们里应外合,解决掉君上你,休战中原。” 虞绾音抬起头,“不过我看他这也没有做到什么,昨日我们等了一晚他的消息都没等到。” “不然今日,我也不至于来你们北蚩大营,受你们胁迫。” 北蚩王听着,眉眼深处愈发阴沉,笑意不达深处便成了杀意,“你们自然是等不到。” 昨日,他遣人看着贺兰钧,贺兰钧恐怕才迟迟不能有动作来帮他们。 不过遣人看着也没什么用。 刚派遣出去那一两个就被贺兰钧甩下,半宿都找不见人影。 还是他围住了整个大营,不允许任何消息出去,才断绝了有人通风报信的可能。 而贺兰钧今晨才出现,也不知消失的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 这倒是好解释,为何楚御身上会有兵器。 穆戈是他的手下,想必是他们一早就放进来安插的眼线。 也难怪,楚御一进来,被单泽抢走,贺兰钧的反应会那样剧烈。 北蚩王自己倒是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串联起来。 虞绾音把玩着手中的棋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了。” “放了他们。” 北蚩王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 虞绾音凝眉催促,“这是你答应我的。” “若是君上连这点诚意都没有……” 北蚩王拖了拖音调,“好。” “答应你的事,本王会做到。”他说着起身,带虞绾音去了刑场。 出营帐时跟着吩咐,“开营地,准备放汉俘。” 大批大批的胡人士兵去开路。 北蚩王停在刑场外围。 示意虞绾音。 虞绾音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提步朝着那刑场高台小步跑了过去。 虞绾音刚走没多久,外面随侍急匆匆地赶来,“君上!” 北蚩王看过去,“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随侍面容焦急,“鄯沉隽不见了。” “今早我们遣人把她押过来,鄯沉隽的营帐里外值守都不见了踪影,她人也不在。” 北蚩王瞬间变了脸色,厉声询问,“昨日值守队伍是谁安排的?” “贺兰主帅。” 北蚩王微微一顿,“又是贺兰钧。” 他口中一遍一遍碾碎这个名字,转头看向那边已经上了刑台的虞绾音。 “先遣人盯好她,一会儿带到我的营帐里等我。”北蚩王说着转身离开,将兵符递给随侍,“让单夷兄弟把贺兰钧的兵力调过来,立刻将贺兰钧关押,听候审讯!” “是。” 刑台上,楚御一瞬不瞬地盯着上来的人。 直到虞绾音走到他面前,命人解开他身上的束缚。 楚御牢牢地看着她,“谁让你来的?” 虞绾音一并扯下他身上的捆绑束缚,“我自己非要来的。” 楚御凝眉,“回去。” “不回去。” 虞绾音扔掉那些绳索,“我都来了,你总得让我来得有意义。” 楚御眉头紧皱不展,他无法接受,“若是你来,我宁愿去死。” 虞绾音站在他面前,捧住他的脸,“楚御,是我要你活着。” “我们都得活着。” “你得先出去。”虞绾音看着他,轻声道,“我才能出去。” 一旁北蚩将士立马将他们两人分隔开。 他们将楚御带下高台。 虞绾音仍旧被扣留在原地。 以楚御为先,刑场之处的战俘一个一个被带往大营出口。 他们时不时回头看着站在高台之上那迤逦身影。 她迎着初晨日光而立,裙摆衣袖翻飞,静静地凝望着他们。 没有一个人想走,但又不得不走。 汉俘队伍分成两个部分,最前方先出大营的部分是受伤最重的真俘虏。 后方是他们后面安插进来的眼线和帮手来断后。 而此时不远处营地里。 北蚩王朝着贺兰钧大营走到一半,将士又传来军报,“君上!不好了!穆戈带着大牢里的汉俘反了!单夷将军他…… 北蚩王耳边响起嗡鸣声,他紧紧盯着前来报信的将士,粗声呢喃,“穆戈……” “贺兰钧……” “传军令下去!取贺兰钧和穆氏首级者,即刻封将帅!” 贺兰钧刚回了自己的营帐,接着很快营帐就被无数兵马汹涌闯入! 长刀毫无预兆地冲着他的脖颈袭来! 贺兰钧一个闪身躲过,手里刀柄挡住,才发现是同营地的将士,“你疯了吗?!刀砍到我身上来了?!” 那人根本不跟他多说,直接索命而来。 贺兰钧不得不一刀了结他。 很快他的营帐外就打了起来。 兵戎相接声此起彼伏! 贺兰钧提到出门,看到副将抵挡住冲进来的一个将士,才朝他大喊,“主帅快走!” “君上下令,取你首级者,即刻封将帅!” 此话一出,贺兰钧愣了愣,恍惚中以为自己听错了。 另一个将领前来拉贺兰钧,“走啊。” 贺兰钧双目通红,甩开同伴的手,“老子不走!为什么要杀我?!君上凭何杀我?” 很快,单循接到单夷的死讯,径直闯入贺兰钧的营帐。 他直勾勾地看着贺兰钧,高喊,“君上有令,贺兰氏勾结外敌,存有不臣之心,当即斩首!” “贺兰营内将士收兵入我单氏大营!” 贺兰钧手下将领一步上前,挡在贺兰钧面前,“主帅何时有不臣之心?!” “这些年,主帅跟随君上忠心耿耿!” “当初君上说要出征,主帅母亲重病,都义无反顾的追随君上!为君上出生入死!” “你们如今污蔑主帅不臣?!” “少废话,贺兰钧你拿命来!”单循一声嘶吼扬起,手中刀光凶戾地在众人面前闪过! 贺兰钧气息深重,一瞬不瞬地看着单循。 在单循冲上来时,咬牙上前,与他的刀剑纠缠在一起! 大营之中一片混战。 贺兰钧翻身上马,“用我,疑我,杀我!这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忠心要杀,不臣要杀!低声下气在他营里做质子的也要杀!那老子今日就反了,又能如何!” 贺兰钧大喊,“众将士,随我杀出去!” 虞绾音站在高台上,忽然之间,远远地听见了东边大营里穿出的杀伐声,声声直冲云霄! 很快,那边驻营将士跑出来大 喊,“贺兰主帅反了!” 虞绾音心头微颤,看着那边乍然而起的兵戎和战火。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近乎是同时,四面埋伏的线人点燃他们先前转移的火药! 硝烟气息瞬间在北蚩大营之中炸开! 撤退到一半的战俘突然之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时机! 后排安插的战俘眼线,将手上原本就有缝隙的铁链扯开,朝着一旁看押战俘的北蚩将士进攻,抢夺武器! 胡人大惊,“他们,他们的锁链是开口!谁给他们留的……” 话还没说完,北蚩大营外,惊起大批兵马的进攻声。 那是戎肆和楚御的兵马闯入的声音! 放走战俘所打开的大营入口,被突然闯入的兵马彻底破开! 前端戎肆领兵,骤然出现在北蚩大营中。 一旁伍洲打了个响哨,叫来一匹战马到楚御面前。 楚御立刻上马调转方向,接过朝越递来的长剑,一同冲入北蚩大营之中! 营地内一瞬间尽是兵荒马乱的声响。 站在虞绾音身侧的胡人蓦的反应过来什么,突然之间拔出佩刀,几步朝虞绾音走过去。 他一把将虞绾音拽到刑架上,大喊,“都给我住手!” “胆敢轻举妄动,她就……” 那胡人话还没说完,虞绾音耳侧就响起了凌厉的刀锋声响! 她惊得慌忙闭上眼睛,但身上却没有预想的疼痛。 有什么东西溅在了她身上。 接着四下弥漫开血腥味,身侧重物一下坠地发出重响,不承刑台高悬,从刑台上掉了下去。 虞绾音下意识睁开眼,刚看到了满地鲜血就被一只温热大手捂住眼睛。 耳边有些许嗡鸣声,仿佛瞬间隔绝掉营地喧嚣。 让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以及戎肆那道沙哑沉厚的声音,“杳杳,别看。” 第79章 虞绾音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更加剧烈。 在山呼海啸的战场中,与进攻鼓点一致。 戎肆将她从众矢之的的高台上拉下,三两步带上自己的战马。 他们周身是无数逆流而上的汉俘,迎着胡人的刀枪蜂拥而上。 凌冽又血性的风从脸侧刮过。 虞绾音耳边尽是金属碰撞的翁鸣声,声声刺耳。 胡人的长刀迎面而来,刀剑触碰之时划出尖锐声响,又在迅速挡开之后挥出刺目利色。 戎肆将她带出包围。 身后胡人兵马将士冲了过来,便有无数汉将正面相迎。 将追击的胡人阻拦在他们后方。 戎肆快马加鞭,潜藏在胡人军营之中的线人随着他们经过,接连从敌营中冲了出来。 不多时,戎肆便与从大牢之处赶来的秦鸢打了个照面。 戎肆二话不说,催马冲上前。 单手箍住虞绾音腰身,一个用力将人提起来,而后快速带向秦鸢的马背,“你们先出去。” 秦鸢到底也是习武之人,一把将虞绾音接过来。 稳稳地扣在马背上,“好。” 戎肆说完,正要掉头冲进北蚩大营战场。 却正面对上北蚩王的兵列! 北蚩王拿过自己的佩刀,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以及他刚刚送出去的那个人影。 戎肆手里攥紧缰绳,浑身腾起汹涌杀意,防备又警戒的挡在他和虞绾音之间。 虞绾音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过去,被秦鸢按住,“女君。” “你只管往前走,别回头。” 北蚩王身后兵马肃立。 在北蚩王一个抬手之间,瞬间腾起,朝着戎肆的方向发动进攻! 戎肆身后兵马立刻迎战。 四周马蹄飞扬而起的尘土形成一片模糊迷雾,将周围光影都蒙在黄沙之下。 刀光剑影之中,北蚩王对上冲上来的汉将,眼中盯着的不是戎肆,而是那个快要逃离北蚩大营、脱离掌控的身影。 她身侧的黑色披风之下,雪白裙摆扬起。 仿佛是这污泥乱世之中的一抹纯白。 并非是不染世事的白。 是能够承托这世间一切颜色的白。 北蚩王刀锋凛冽,挥出一道道血光! 浑身上下是游牧族群之王的争锋意图。 他自知自己对于虞绾音的感觉不纯粹,根本称不上喜欢。 他对虞绾音,与对中原的感觉一样。 北蚩自古以来都是最贫瘠的土壤,孕育着他们口中的蛮夷。 而中原拥有的美好一切。 他没有。 凭什么。 虞绾音给他的每一封信,都符合他想要侵蚀吞并的野心。 信中都是想得到的一切。 她是承托着这一切的人。 明月高悬普照万物。 独不照我胡族。 独不助我圆满。 北蚩王穿破汉将的围堵,快马加鞭,远远地看到了即将逃离的两人身影。 他催马,将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 直至弓箭能够到达的距离。 北蚩王拿出身后长弓,眸光紧锁着那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用力拉开弓弦。 耳边是自己身下笃笃的马蹄声。 是这数年征战四方他常听到的声音,是马踏平原山川,争夺的声音。 每一次响起,都会有一片领土沦陷,他都能得到。 北蚩王将弓弦越拉越紧。 还未等松手,突然间离弦箭响穿云破雾而来。 下一瞬直直地穿破了他自己的胸膛! 不止一枚。 无数箭羽接二连三地射中他。 北蚩王蓦的瞪大了眼睛,像是过往他投射出的无数箭羽朝他自己飞旋而来! 他的身体被那强悍的力道径直带下了马! 重重摔在地上,在黄土之中滚过一圈。 一口鲜血从胸腔之中奔涌而上。 他爬不起来,仍旧盯着那已然离他越来越远的一切。 秦鸢带着虞绾音彻底踏出了北蚩大营。 日头高挂东方,是太阳升起睥睨天下的时辰。 北蚩王抓着地上黄沙枯草,奋力想要起身,却挡不住口中鲜血愈发汹涌。 直到他再度跌了回去。 他睁着眼睛,一直盯着东边日出的太阳和日光下脱离掌控的人。 直至粗粝的石沙从他掌心滚出。 什么也没有留下。 而北蚩王身后,戎肆隔了一段距离,放下弓箭看着那躺在地上胡人君上。 宿方快马上前查看北蚩王的情况,看向戎肆摇了摇头。 是北蚩王殒命的示意。 戎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身后汉将紧跟着响起一阵高呼。 将这个消息送进了北蚩大营,“北蚩王君被斩!” 正在混战之中的单循和胡人将士听到了这个消息,战事有片刻的僵持。 单循迅速反应过来,“北蚩大营今日以我为尊,我族之人听我号令!捉拿汉贼与叛将!日后必重重封赏!” 单循身后副将大喊,“新君号令!我等誓为新君效忠!” 效忠迎合声此起彼伏,在北蚩大营之中声浪阵阵。 胡人突然之间爆发,谁都清楚,现在是利用战事为自己谋得前程的最好时机! 火力更加凶猛,混战之中的局势愈演愈烈。 耳边尽是砍杀声。 贺兰钧的队伍被士气大涨的单循手下压制起来,一时间稍显应接不暇。 “狗屁新君你也配?!”贺兰钧现在根本听不得效忠两个字。 效忠一个良心尽失自私自利的君王。 就是笑话。 话落一阵刀风从耳后袭来,贺兰钧俯身躲下,又立刻旋过手中兵器回打,将人重重打至马下! 刚下去一个,四面八方打过来的单循手下又接踵而至。 贺兰钧的将士被单循的兵马群起而攻之,一时间不知是先打单循还是先打闯进来的汉人将士,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手忙脚乱,落了下风。 贺兰钧见状,正要高喊号令,突然间迎面被单循长枪打到胸膛,一口鲜血重创而出! 贺兰钧回刀抵挡,几个来回间,被单循先刺伤战马。 战马马蹄扬起,一声嘶鸣过后,将马背上的人一同甩了出去! 这股凶悍的力量径直破开层层黄沙迷雾。 贺兰钧摔在地上,再度吐出一口鲜血。 身侧紧跟着带过一道冷风。 什么金属兵器朝他挥了过来! 但却不是预想之中的刀刃,取他首级,而是一柄刀鞘! 贺兰钧顿了顿,顺着刀鞘上盘踞的浮雕花纹往上看,径直看到了一旁战马上的戎肆。 戎肆垂眸看着他,抬了下手示意,语调冷硬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一起。” 贺兰钧快速反应过来,顾不上许多,一把抓住戎肆的刀鞘,借力起身。 顺带着用他的刀鞘打向一旁追赶而来的单循手下。 另一侧,鄯沉隽所带兵马一同迅猛地冲进大营。 她冲出黄沙迷雾,正面迎上刚被打下马贺兰钧。 鄯沉隽吹了个哨。 穆戈迅速遣了一匹战马,从混战之中赶来。 贺兰钧勒住缰绳,迅速翻身上马。 他转头看 着鄯沉隽这副铠甲和身后听从号令的穆戈,伸手擦掉了唇角的血,“你们怎么才来?” 鄯沉隽也不与他多说,扔给他一柄抢来的刀,径直大喊,“贺兰大营将士听令!协助汉人友军,铲除单循逆贼!护我北蚩大营安危!重封将帅,安我邦族!” 贺兰手下大批兵马怔愣一瞬。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发现汉人的确只打单循的兵马,众将士反应过来之后纷纷应和! 他们立刻清晰了目标,直冲着单循的兵马打了过去。 新仇加旧怨,一并清算。 人都是自私的,既然单循选择自私地铲除异己,那他们与汉人联手保自己安危又有何不可。 江山和安稳都是自己打出来的。 单循可以趁机自封为王,那他们也可以将他拽下来。 虞绾音出了营地便有戎肆遣来的将士接应。 外面是驻扎好的随时入营协助的备用军,他们远远看见虞绾音出来,便立刻迎上前。 “女君不然先回城中?” 虞绾音回头看着仍然在混战中的北蚩大营,摇了摇头,“我再等等。” “好。”备用军将手中长枪杵在身侧,目光跟随凝望着北蚩大营的战况。 前方观察大营内信号的探子静静地守着。 倘若里面传来需要补给兵马的信号,他们就立刻出战。 另一边戎肆与楚御分派两侧。 楚御带兵绕到军营后方断后,切断军火供用,占据军火投放用地。 阻拦单循的部下上烽火台。 以至于单循后方军力根本无法供应上。 戎肆带着大批兵马冲前锋,正面迎战单循的军队。 不知何时,其中一个将士实在是抵挡不住,突然倒戈,转头就将刀对准了自己的阵营。 随后,越来越多的单循手下倒戈。 才刚刚势起的单循大营兵马打着打着阻力开始加剧。 北蚩大营之中局势渐渐有了偏向,但依旧激烈。 单循越打越吃力。 他抵挡不住,趁着兵荒马乱之际逃离战事中心。 贺兰钧不见了单循踪迹,立刻戒备起来。 单循如今手底下,少算也有个四五万的兵马。 他路过鄯沉隽一侧,与她低声道,“单循不见了。” 正巧许多兵马无法抵挡住就企图逃窜撤离。 鄯沉隽催促贺兰钧,“你剿营内,我剿营外!” “别放过他们。” 贺兰钧应声。 两人分开之后,鄯沉隽粗声粗气地喊来穆戈一队兵马,“跟我走!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话落,她带穆戈朝着那些往外逃窜的将士追了出去! 漫天黄沙与炮火接连在那恢弘营地之中崩裂而出。 砂砾尘土蔓延至北蚩大营之外数里。 树林枝叶上时不时传来石砾溅落,敲打在叶片上的声响。 虞绾音带秦鸢去马车上更换衣物。 有些碎石落在车棚顶端,听得人心不安。 秦鸢将在牢狱之中沾了血腥的衣物换下来。 头顶石子砸落一阵,虞绾音心绪就跟着颤一阵,等秦鸢出来才得空问她,“这阵子可还好?” “我没事,穆戈将军和沉隽公子照应得多,”秦鸢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就是他们自己也自顾不暇。” “原是说,我可以进沉隽公子的营帐做随侍。” “但是没等多久她就被关起来了。” 秦鸢喝了口水,“听说是……北蚩王不允许她参与太多军事纷争。” 虞绾音凝眉,实在是忍不住问着,“那她现在如何?” “她能出来吗?” 秦鸢喝水的动作顿了顿。 不等秦鸢想好如何说,外面紧跟着响起一阵杂乱声响。 好似战事已经扩大至营外。 马蹄声和刀剑声骤然逼近! 马车外的备用军队内部也吹响了集结警戒的哨声。 马车内的对话戛然而止,虞绾音看向外面,示意秦鸢先在车内休息,自己先下马车询问情况。 虞绾音一下去便看到他们所在之处的前端,已经被备用军驻扎形成一堵人墙,将她们围护在身后,并戒备着前方的战事。 她看不见外面战况,但是能听见些许纠缠征战声。 有人说,“好像是有胡人跑出来了。” 不多时,那边的混战声渐渐消弭。 前面的备用军头领遣人上前,了解了大致情况之后,折返回来,“女君不必担心,他们内部有追兵,已经拦住抓获。” 虞绾音听着他的回禀,往外看。 备用军人墙顺着虞绾音走出来,纷纷让开。 虞绾音看到不远处一行人将跑出来逃窜的兵马全部抓获,捆在一旁,与他们这边的兵马保持距离,互不干涉。 而为首的一人坐在马背上隔了一段距离,与他们的备用军交涉,说着什么。 那人一身铠甲,身长玉立,衣着样貌干练飒爽。 她脸颊上还沾染着尘土泥沙,依旧不掩深邃眉目与清俊的样貌。 虞绾音出来,他们便都噤声。 备用军交涉战事与那领头说了两句什么。 那人便调头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虞绾音看那人过来,转头问身边人,“他们是贺兰主帅身边的人吗?” 身边将士点头,“是,这一队带领的,据说是沉隽公子。” “沉隽公子”四个字毫无防备的响起。 让虞绾音愣了一下。 先前无数次听闻的名字,在这一刻熟悉又陌生。 清晰得让人难以确信。 沉隽公子…… 虞绾音硬是看了那将士许久,寻求确认,“那个是谁?” 不等将士重复,虞绾音耳边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未等她缓过神来。 是一道清风先迎面而来,长风掀起她鬓角额发,而后是铠甲上的刚硬触感将她紧紧地包裹住,严丝合缝地扣入怀中。 那强大地力道带得虞绾音身形后撤,却又被箍住身体被动地带向那个结实的怀抱。 最后是耳侧缓缓而来的急促气息和熟悉的体温。 低低地叫她,“杳杳。” 虞绾音呼吸微滞,她看不到许多,只能看到堵在她身前的金属铠甲。 和那隔着铠甲相互碰撞的心跳声。 她许久没有反应过来,怕又是一场梦,一个骗局。 可那人箍她很紧,像是能将她嵌入怀中。 直到她们都生出了令人清醒的窒息感,才恍然惊觉这一切都未再次消失。 关外黄沙漫天,落入眼中。 虞绾音眼眶酸涩泛红,看着一望无际的战火硝烟。 那是她十数年未跨越的清河山川,是她好似永远都归不去的家乡。 她在十数年日夜梦境中期盼着那个称呼的人再次来到她面前。 仿佛梦境破碎。 在一地的碎片之中,那孤冷岁月消散拼合,再度有了颜色。 “阿姊……” 鄯沉隽没有应声,手臂反倒是越收越紧,“杳杳受委屈了。” 她不知道在这等世道之中,她的杳杳是怎么穿过乱战洪流,找到了这里。 一定很辛苦。 “不委屈。”虞绾音埋进她的颈窝,生出了颤音,“我只是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鄯沉隽拂过她发顶,低头蹭着她耳鬓。 这世间每一种重逢都附加遗憾。 黑夜湮灭,战火消弭总有代价。 单循的兵力被一点点从大营四面逼退。 他的后备兵力无法供给,不得不撤出一队调兵赶往大后方。 一旁副将赶忙出主意,“将军,擒贼先擒王,这些小兵都可以先不管,先打头领!” 而此时另一侧楚御身陷混战中,挡住前来偷袭的兵力。 单循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大刀阔斧地冲上前,瞄准了楚御的方向,一枚锋利剑刃毫无防备地从楚御后方袭来! 伍洲远远看见大呵一声,“小心!” 他正欲上前,却被前来阻挡的胡人将士拦住。 楚御回身,那枚利刃直指他心口! 在点到他身上衣襟的下一瞬,突如其来的一柄长刀从楚御身侧刺来,正中他面前单循的胸腹! 那利刃骤然弹开,楚御回头,看见戎肆从他身侧快马而过,一并抽回自己的刀。 剧烈的疼痛顷刻间席卷单循四肢百骸,单循胸腹之处鲜血上涌,一下子将血吐了出来。 单循眉目圆睁,就这么被戎肆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单循的部下见状,悲痛欲绝,朝着戎肆扬声高喊,“赢不了,就杀了他!” 顷刻之间,戎肆被群起而攻之! 楚御刚横马挡上,接着他的马背就被戎肆划了一刀! 战马受惊,被戎肆一打就开始往外跑。 另一边单循的手下如同一群疯狗,接二连三地咬上了戎肆。 楚御刚被戎肆赶开,一旁刀柄就擦过楚御的身子,径直在戎肆脊背上砍了一刀。 戎肆身形被带得一晃! 有鲜血溅了出来。 楚御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戎肆!” 戎肆咬了咬牙,仍然冷声催促楚御,“出去!别给我添乱!” 楚御根本拉不住身下的马。 伍洲接应到楚御,立刻又快速朝着戎肆所在的方向赶过去! 单循的手下眼见胜算越来越小,有人打上了火药台。 直接将火把扔了进去! 企图同归于尽! 营地之外,后备军前线探子突然之间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朝着他们大喊一声,“快!掩护!” 虞绾音和后备军远远地看见一道火光直冲天际! 随后“轰”地一声巨响!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虞绾音心口坠痛一下,随着爆炸一同崩裂将她心绪绞紧。 虞绾音下意识要上前,却被身侧的鄯沉隽一下子拉了下来,“回来杳杳。” 很快从营地中飞出的土块碎石迎头而落! 沙沙声混合着爆炸嗡鸣声,让人头晕目眩。 硝烟遍布了整片天空,将清朗云层熏染得一片漆黑。 周围仿佛蒙了一层雾气。 虞绾音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周围后备军等爆炸停止,快速与前方通信。 又遣了一批人前去接应。 战事随着爆炸声而渐渐停止。 开始有兵马往外走。 前去通信的将士得消息回来,虞绾音赶忙去问,“里面如何了?” “有一批人想点燃全部火药,同归于尽。” “不过,先前我们已经把火药储备调换,里面有大半都换成了枯草,所以威力不大。” 将士看向虞绾音,不安地犹豫道,“但是……” 不等将士把话说完。 另一边硝烟散尽,虞绾音看见一匹领头战马从硝烟迷雾中走了出来。 只有一匹。 只有楚御。 第80章 楚御身后浩荡的兵马将士,从浓烟黄沙之中阵列而出。 虞绾音呼吸越来越沉,她快步走上前。 楚御阵营之中最前方抬出的是伤员,一个接着一个,后方才是没有受伤的大部队。 楚御在距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 他们之间隔着来往将士的队伍。 有人与虞绾音打招呼,虞绾音一一应下。 她看着他们走去后备营,后面大营之中的无数军营紧随而出。 虞绾音视线一个一个从他们身上略过,但都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楚御等所有人过去,才再度动身走到她面前停下来。 他欲言又止,好像是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虞绾音看着他,催促着问,“戎肆呢?” 楚御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虞绾音的问题。 紧接着硝烟弥漫的大营之中,传来一阵急匆匆的呼喊声。 是宗承的声音,“快来帮忙!” 虞绾音微微一怔,顺着视线看过去。 径直看到一个宽大人影倚靠在宗承的背部,随着宗承下马的动作而滑下来。 一旁众人上前手忙脚乱地帮忙。 虞绾音顾不得许多,快步上前。 入眼只看到了满目的鲜血,近乎浸透了那身铠甲。 眼前触目惊心的画面让虞绾音心跳漏了一拍。 宗承充当着人形架子支撑着身后人,想要将他放到一旁架子上。 他见虞绾音过来,一时有些意外,欲盖弥彰地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有些血腥的画面,“女君,不然你先回去等我们。” 虞绾音并不言语,只是蹲在旁边扶着戎肆,撑住他的身形,宗承可以暂时脱身。 宗承脱身,戎肆身体就失去了支点,一下子前倾倚到了虞绾音的身上。 虞绾音从来没见过戎肆这般颓力的样子。 好像是昏了过去,也失去了意识。 虞绾音下意识握住戎肆垂在一侧的手,“他这是怎么了?” 捏了捏他的脉息。 可大概是她自己的手就在抖,所以根本感觉不出来什么。 虞绾音四下摸摸碰碰,气息混乱,像是在焦急地确认着什么。 还不等一旁宗承开口,倚靠在她身上的人垂在一侧的手臂突然之间将她环住,“别摸了……” 戎肆沙哑低沉的嗓音从胸腹之中传出,声声震动。 虞绾音动作停滞。 人也跟着愣在原地。 但戎肆依旧倚靠在她身上,没有半点要支力的意思,“爆炸炸得我晕,没事。” 虞绾音鼻尖吸进去了些许尘土,酸涩感随着尘沙气息慢慢涌上,她奋力锤了一下他的铠甲,“你吓死我了。” 她怪着,“你刚刚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还以为你……” 戎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这会儿顾不上是不是已经将她的衣裙弄脏。 戎肆倦懒地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被灌满硝烟血腥味的鼻腔重新换进熟悉的铃兰气息。 他低头又埋深了几分,“以为什么?” 虞绾音不再说话。 “以为我要死了。” 戎肆疲惫又悠然道,“我死了,让楚御照顾你好不好。” 虞绾音蹙眉,她不想听到“死”这个字。 “你不会死。” 戎肆忽而轻笑出声。 他适才抬眼,有几分挑衅的看向从不远处走来的楚御,而后道,“不想让我死啊。” “那还是更想让我陪你,是不是?” 楚御停在他们身后,迎上戎肆那几分带着雄性寻衅气息的目光,眉梢微扬。 接着意味莫名的笑了。 谁说这狗东西没有心眼。 楚御打量着戎肆的眼神目光,就知道,戎肆虽然有伤,但也不至于需要别人抬出来。 这么可怜给谁看,一目了然。 楚御深吸了一口气,就这么看着他。 不论如何,戎肆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他一时半刻也不与戎肆计较。 真计较起来,杳杳肯定是护着更可怜的那个。 他根本也没什么好处。 后面军医驾车过来,催促着他们把戎肆抬上车马。 虞绾音和宗承跟着一并上去。 军医卸掉戎肆身上的铠甲,拨开那被鲜血浸透的衣衫。 虞绾音下意识地回避视线,与宗承坐在外面。 宗承解释着方才营地内的情况,“就是主公带大家撤退断后,留在了后面,被震到了脑袋。”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皮外伤,行军打仗,谁身上都会有一些。”宗承宽慰虞绾音,“没有伤的那 是没好好打。” 虞绾音即便知道如此,但没有人会希望看到自己在意的人受伤。 虞绾音忍不住转头看过去。 正好看到军医帮戎肆清理,戎肆衣衫半褪,堆叠到腰间,显露出精壮结实的臂膀和饱满鼓胀的胸膛。 上面有几道很明显的刀痕以及淤青。 看上去还是有些吓人。 戎肆背部的伤最重,一道刀伤又深又重。 虞绾音看不得这些,总是会想,那伤落在自己身上该是什么感受。 她敛眸,听到军医跟戎肆说了一声,“主公忍着点。” 接着他好像把什么东西摁了上去,戎肆发出了一声粗重闷哼,接着咬住了什么。 虞绾音不安地磨蹭着手上的茶盏。 马车外传来将士打招呼的声音,“楚侯。” 宗承还是本能防备地起身,出去查看情况。 不等宗承出去,楚御就已经进来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褪去战事萧索,他清风霁月的模样倒是能让人在乱战之中稍得心安。 楚御手里拿着东西,进来便与宗承说,“先带她出去。” 宗承凝眉,“楚侯何事?” 楚御慢悠悠道,“放心,我又不会打你们家主公。” 宗承看了一眼戎肆,得戎肆许可,才犹豫不决地准备下车。 虞绾音知道楚御过来多半是有事,何况她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反而更容易让他们打起来,虞绾音干脆也跟着出去。 楚御等他们都离开之后,才缓步走到了戎肆旁边坐下。 军医仍旧忙着处理戎肆身上的伤口。 这春末之时,快到夏日,任何伤势都不能马虎。 何况是戎肆这等见血见肉的伤。 楚御将手上的瓶子放在他们面前。 戎肆看了一眼,随意地询问,“什么东西?” “龙骨散。”楚御示意,“能快速愈合伤势的。” 楚御抬眼,发现戎肆和军医一同在看他。 军医眉头紧锁,那模样好像生怕楚御递过来一瓶毒药。 他颇为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楚御递过来的药。 军医确认没有问题之后,还是把药收了起来,暂时没给戎肆用。 楚御坐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你要是一瓶药就这么好杀,也活不到现在。” 戎肆随口道,“命比较硬。” 军医帮戎肆处理背部伤势,而后涂上他们自己的药。 药物刺激痛感逼得戎肆眉头紧蹙,一言不发,也没工夫跟楚御开玩笑。 楚御看着他背部明晃晃的刀伤,垂眼不再说话。 约么两刻钟过后,军医才处理好一切,叮嘱了戎肆一些常见事宜,便出了马车,查看其他人的伤势。 戎肆缓了几口气,才能说出话,“你怎么来了?” 楚御示意,“来送药。” 戎肆挑眉,“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只是这些。 楚御这才道,“是你准杳杳入北蚩大营的?” “那是我准不准就有用的吗。”戎肆现在身前身后都有伤,他只能坐着,倚靠在旁边,闲散地看着楚御,“我跟你说过她很倔。” “她决定的事,我可拦不住,要拦你自己拦。” 楚御看他,“你让她去救我,你如何想的?” 戎肆凝眉,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没想过。” 为什么要去救楚御,是虞绾音在想的问题。 她说她要去,他就送她去了。 楚御倾身靠近,“那你救我,是如何想的?” 楚御想起什么来,添了一句,“你知道十几年前,垣川那件事的原委了?” 戎肆不知道,他还是那句,“没想那么多。” 楚御坐在戎肆对面,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在北蚩大营,我得知了一些事情。” 而那个茶杯,是刚刚虞绾音摸过的。 她没有用,但上面依然残留着她的体温。 楚御握在掌心,手指严丝合缝的将所有保有她温度的角落触碰完全,一点点摩挲。 而后与戎肆说清楚,当年垣川的事情。 他的舅父母族没有通敌叛国,戎肆的父亲也不是叛将。 这荒芜又可笑的周旋与对峙,都是乱世的牺牲品。 楚御试着理解他所说。 虞绾音要去救自己,而他没想那么多。 楚御从前一直觉得。 虞绾音和他都是文人,都喜静,在表面上看起来共通之处有许多。 戎肆这等粗人,凭什么。 而现在他只是忽然间很不想承认。 他的杳杳和戎肆看起来天差地别,然而某种程度上,他们骨子里属于一类人。 楚御也算是明白为什么虞绾音明明对他也颇好。 能只身涉险前来北蚩大营救他出去,但是他却总是觉得,她与戎肆更亲近一些。 她好像也能与戎肆说许多,不会跟他说的话。 楚御说完,拿起茶盏。 唇齿触碰到虞绾音残留的温度,轻抿一下,算吻过她的指尖。 他的指腹姿势爱怜,仿佛这样,能比戎肆多拥有她一些。 只不过戎肆粗神经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戎肆还眉眼低沉地思索着在方才楚御所说的垣川真相,久久没有出声。 只是在某一时,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马车内一时间静默无声。 他们两人在想着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戎肆满脑子都是正经事。 而楚御缓慢摩挲着手中的茶盏。 时间久到她残留的温度全部被他覆盖,侵入。 楚御的手始终没有离开那盏茶。 他放不下。 要他怎么能放开。 不可能。 今日是他第二次,在生命的尽头,被那大漠荒原之处出现的人拉回来。 告诉他,她要他活着。 没有人要他活着。 楚御觉得此生放开她,除非也是在他生命的尽头,他再也看不到她为止。 楚御忽然觉得,北蚩也不全是蛮夷陋习。 也有好的。 比如共妻。 楚御冷不丁出声,“你有想过吗,日后我们该如何和杳杳共处?” 戎肆被他话题跳跃的速度弄得微微愣神,他转头看向楚御,“什么?” 楚御扬眉,重复,“如何共处?” 戎肆觉得有趣,“你现在能与我共处了?” 楚御想,先前隔着新仇旧怨不能共处,如今两清,那一定要争个死活,反倒让杳杳伤心。 “如果你能,那我也能。” 戎肆将信将疑,“那你想如何?” “共妻。” 戎肆眼皮跳了一下,撑着身子把手搭在楚御旁边桌上,忍了忍还是没有掀桌,“你做梦呢?” 共妻? 戎肆直接气笑了。 怎么着,只要一天他不在房里,人就要被另一个男人趁虚而入了。 还是名正言顺地趁虚而入。 楚御一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不再想想?” “没门。” “好吧。” 楚御还是觉得戎肆直心眼。 看在今日的份上,名分让给他。 其他的,戎肆可就管不着了。 他反正是可以不名正言顺做一些别的事情。 * 虞绾音还在担心他们两人会不会打起来。 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话题已经进展到了“共妻”的程度。 她坐在一旁心神不宁。 面前突然递来了一个水囊。 虞绾音顺着水囊看过去,迎上鄯沉隽的目光。 鄯沉隽示意,“这一整日,是不是还没吃东西。” 虞绾音接过来她递的水囊,“吃也吃不下。” 她打开,抿了一口,忽然愣了愣。 口中溢开咸香醇厚的酥奶味道。 鄯沉隽看她的反应,“是不是很好喝?” 她笑着坐下来,“这是西域的奶酥茶,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吃不下,就喝点东西也好。” 鄯沉隽顺势问着,“刚刚不是说戎肆没事?” 虞绾音主要是怕一会儿出事,“就是担心。” 鄯沉隽了然地点头,她对于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听着虞绾音话中含义,“那是你的……” 虞绾音轻声道,“夫婿。” 鄯沉隽恍然笑了,“原来如此。” “我先前听说你为着那个楚御入营,还以为他是你夫婿。” 虞绾音动了动唇,一时半刻不知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鄯沉隽思来想去,很快就发现了有趣的地方,“那你为着另一个男人赶赴生死大关,你夫婿竟也答应了?” 鄯沉隽的头脑的确转得又快又灵敏,“那为什么北蚩王也要拿楚御威胁你?” 虞绾音又喝了两口奶酥茶,整理自己的措辞和言语。 另一边,贺兰钧远远地骑着马,朝他们这边赶来,“沉隽!” “单循手底下人闹呢,我这边管不了,你来。” “你这还管不了?!”鄯沉隽一转头就换了副腔调语气,呵斥贺兰钧一声,“没看见我跟妹妹说话呢?” 贺兰钧走到他们面前下马,多看了虞绾音两眼,他没见过虞绾音。 他上前,伸手就把鄯沉隽拉起来,“这军营里没几个会管事的了 。你会管,你去,快。” 鄯沉隽被缠得没有办法。 温声哄了下虞绾音,“乖乖的,等我回来。” 再回过头,鄯沉隽就踹了贺兰钧一脚,“没个眼力见。” 贺兰钧视线从虞绾音身上收回,带着鄯沉隽离开,“那姑娘谁,你喜欢她?” 鄯沉隽也不直说,笑着悠游道,“是啊,我喜欢啊。” 虞绾音耳根微微发麻。 大概是许多年没有与阿姊相处,她都快忘了阿姊一直都是这般。 她也不拒绝。 阿姊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只是喜欢自己罢了。 北蚩大营之处残留的混乱,规整起来已经到了深夜。 北蚩、楚御、戎肆三方兵马在没有清理结束之前谁都没走,事情必须得谈好了才能避免麻烦。 营地重新驻扎。 戎肆还在车内休养。 入夜静谧无声,众人纷纷散开前去休息,只有各个营地值守的将士穿梭在大营四周。 军医算着时辰,准备给戎肆换药,走到马车外径直看见虞绾音从不远处回来。 军医停住,连忙叫虞绾音,“女君你来的正好。” “我这边还有许多伤患,你来给主公换药可否方便?” 虞绾音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那给我吧。” 军医交给虞绾音,简单叮嘱了下换药的相关事宜,接着匆忙离开。 虞绾音捧着军医给她的药,进了戎肆的马车。 戎肆这会儿正是坐立不安的时候,他本就闲不住,但碍于伤势又不能活动,但是躺下也要注意不能捂住伤口,因而这么长时间,他还是坐在屋子里,看起来有些烦闷。 桌上摆着一个打开的盒子。 里面是宿方给戎肆摘来的柠檬草和一些零零散散的小花。 虞绾音一看便知,那是让戎肆嚼着玩解闷的。 她进来,戎肆反倒安静了一会儿,直勾勾地盯着她进门。 虞绾音随口问着,“你现在不晕了?” “还有点。” 戎肆始终想着楚御今日那番话。 共妻。 也不知楚御这么大胆放肆的话,有没有敢跟她提。 戎肆想着眉眼之间就带了攻击性。 野性强大的男人都有同等强大的兽-性。 在妻子沾染上其他雄性气息的可能性下。 他们都会有一种,用自己更多的气息将她灌满的侵-略想法。 虞绾音将药放在旁边,“门口军医给我的,让我帮你换。” 戎肆闻言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好。” 接着两人之间陷入怪异的沉默。 虞绾音见他不动,看了看他,对上男人的视线又不太自在地移开。 末了,她实在是没忍住,催促道,“你,得把这些脱掉啊。” 戎肆沉默半晌,有意无意地哑声道,“伤太重动不了,你帮我脱?”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第 81 章【VIP】 第81章 虞绾音唇角颤了一下又抿起,只好先放下手中的药瓶,摸向他的衣襟。 他身上伤势的确不太轻,所以衣襟绳带系得松散,一扯就开。 虞绾音低着头,解开系带,拉开他的衣衫。 男人身材高大,拉开衣衫为了不剐蹭到他身上的伤势,虞绾音双臂也不得不伸展开。 整个人也随着动作靠近他。 外衫里衣一层一层落下堆叠,被她摆在男人腰间。 显露出里面的宽阔身形。 戎肆端坐着不动。 她主动帮他宽衣解带,是一种她愿意接纳他身体的举动。 虞绾音看到了他背部那锋利的刀伤。 她坐得很近,拿着帕子擦掉旁边外溢的血污。 动作又轻又缓。 和军医常年行军养成的急促粗糙的手法截然不同。 她的气息与动作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落在男人肩胛。 带着丝丝温凉拂过伤处。 伤处微痛带着酥痒,一并席卷而来。 背部的伤口过深,伤处还没有完全结痂。 虞绾音不敢用力。 但药物融入骨血,还是让戎肆的气息变得粗重。 男人宽阔的脊背和线条流畅张扬的背肌线条随着呼吸变得时深时浅,深入眼底。 他沉沉的呼吸声也有些说不上来的磨耳朵。 听得虞绾音心下萌生出些怪异的感觉。 其实她很想让他别喘了。 但是她又说不出口,心想他若是疼呢,她让人不要呼吸也很是无礼。 虞绾音绷着唇,涂完后背的伤就用了大半瓶药膏。 她绕到他前面,坐好。 他身前的伤势相对来说轻很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指尖滑过,不只是他呼吸不对,男人胸口的起伏也更加深重。 连带着她擦拭的手指都被他带着起伏,生出些异样感。 起伏跌宕得扶不稳。 那饱满结实富有力量感之处在她面前显得张扬蓬勃。 上面血痕平白增添了几分野欲血性。 药膏触碰到伤处,她清晰的感觉到男人身体绷紧。 尤其小腹之处,能看到两侧鲨鱼线和腰腹肌肉的变化。 一张一合。 像是要吞掉什么。 虞绾音不解地问他,“疼吗。” 没有人回答。 虞绾音疑惑地抬头看过去,正正迎上男人近在咫尺的眉眼!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凑过来的,身形是有些进攻态势的笼罩前倾。 只是捕食进攻到一半,被突然发现而停滞缓和。 他的视线在她眉眼之处停留片刻,下落到唇间之后,就像是锁定了目标,“疼。” 虞绾音被吓到些许,隐约意识到那一张一合的腰腹鲨鱼线是什么意思,低头回避他的视线,“疼的话,你也忍忍。” 虞绾音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觉得她就是下手太轻了,上药还有功夫想别的。 因而虞绾音再度涂药之时,手上动作重了一分。 伤口之处的刺痛感混合着刚刚骨子里的痒意一并从身体里炸开。 戎肆深“嘶”了一口气,血液反倒被疼痛刺激得高昂翻涌起来! 他垂眸,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她低垂的眼睫。 尾端卷翘勾人,看得人眼眶发涩。 他饿了很久了。 虞绾音腰间毫无防备地被扣上了一只手。 像是要把那疼痛还给她一样,一掐一提一放,把人按在了自己的身上。 虞绾音扶稳他,才不至于把药瓶摔下去。 “你还要不要上药了?” 他想上的不是药。 虞绾音蹙眉,想要下去,但那只手即便是在重伤之中依然强健有力,将她死死扣住。 她刚挪动了一下,很快就察觉到了些怪异。 虞绾音咬唇抬眼看他。 戎肆反倒无比坦然,“就这么涂。” 虞绾音总归是下不去,只能硬着头皮,将剩下的药涂在他的伤口之处。 大概是藏了点幽怨,虞绾音手上动作也比方才要重。 但是她那点力道即便重了也根本算不上什么。 有些人带来的触感。 即便是痛,也让人上瘾。 戎肆就在她耳边,气息起伏剧烈,一下一下喷洒过耳侧。 他的手环扣在她腰间,随着她力道加重,也有意无意地磋磨,揉过那细细的腰线。 捏得虞绾音根本拿不稳药瓶。 她实在是受不了,“你再捏,我就叫楚御进来给你上药。” 戎肆眉梢微扬,似是想到了今日的什么事情,忽然之间把她往深处摁了一下。 压得虞绾音一个没坐稳,塌下腰身,撑在他肩头。 像是要隔着衣衫嵌进去一般。 虞绾音声音都骤然变了调,在她腰际微抖时。 戎肆就这么覆在她耳侧,“叫楚御。” “你知道楚御今日来找我,是来说什么的吗?” 虞绾音只是想威胁他。 她单纯的猜测戎肆不想让楚御进来,才这么说。 却没想到,下一瞬,戎肆低低地继续,“他想与我共妻。” 虞绾音一瞬间尾椎酸麻直冲头顶。 这过于荒唐的念头,让她屏住气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戎肆扬眉,“你让他进来试试。” “他可未必会拦我。” “或许会帮我……抓住你。”戎肆眉眼深沉,眼底氤氲着对今日楚御提起这事的烦躁。 他忍不住用更为恶劣的方式吓唬她,吓得她断然不敢接受这种方式,也断了楚御的念想。 虞绾音打断他,“不行……” 戎肆视线描摹着她的唇线,堂而皇之地凑上前,“这才对,杳杳只要我。” 这次她没有再躲。 大概是他吓唬她的确有用。 虞绾音觉得自己好像躲了,戎肆碰不到就会让楚御一起帮忙,把她按在这里…… 药还是洒了,洒得他满身都是。 覆盖了他身上的伤势,虽然不是寻常上药那般覆盖的。 虞绾音在最后关头手忙脚乱地推开他,“我是担心你身上这么重的伤,你不能这样。” 戎肆深吸一口气,“不碍事。” 虞绾音跌下软榻,蜷在绒毯边,扶着一旁的桌椅起身,坚决道,“碍事。” 她顾不得许多,远离那头豺狼虎豹。 今日他许多伤口,都还没有结痂,正是愈合的关键阶段。 若是坏了伤,得不偿失。 等过阵子到了夏日,天气热起来,更加麻烦。 虞绾音隔了一段距离看他许久。 戎肆就那么坐在那,琥珀瞳孔深不见底,拖着她卷着她,吸食着她。 仿佛不给吃就要开始闹。 虞绾音看不得这样的目光,像是骨头都要被人啃掉,她转过身,“等,等你好了。” 她带了点别的意思,将自己的帕子留在了房内,径直出去。 那一方丝缎素帕,粉白柔软。 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铃兰香。 虞绾音走出营帐,想要透一口气,不成想,楚御迎面就走了过来。 虞绾音刚缓过的呼吸又变得紧绷起来。 楚御唇角带着温和浅淡的笑,是和往常并无差别的人畜无害模样。 任是谁都想不到,他会提出来那等见不得人的事情。 虞绾音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句,“你找戎肆吗?” “我找你。”楚御简单直白道,“方便去我那坐会儿吗?” 虞绾音接连后退几步,“我我困了,我先回去了。” 虞绾音想也不想,直奔着鄯沉隽的营帐赶过去。 他们两个就算再荒唐,想必也不敢闹到阿姊那里。 楚御看着虞绾音的背影,轻啧一声。 看起来戎肆已经跟她说了那事了。 戎肆夹带私心,一定不会好好说话。 瞧把人吓成这样。 营地之外,穆戈穿梭在汉人营地之中,找到宗承,“你们先前答应我的……” “在路上呢,”宗承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们说话算话,我们的人一个不少,那你们的人也就一个不少。” 宗承说着绕过他继续指导营地规整收拾。 穆戈心神不宁站在原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声遥遥的穆戈从不远处传来。 穆戈循声看过去,径直看见虞荷月朝他挥手。 穆戈愣了愣,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 虞荷月显然在汉人大营之中被照顾得很好。 换上了汉人衣装,一如那日他在乱战之中将她捡回的样子。 穆戈近乎是本能的往那个方向赶了几步,接着变成了跑。 他跑到虞荷月面前,细细将她查看了一番,“可还好,他们可是虐待过你?” 虞荷月摇头,“汉营女君是我阿姊,为何会虐待我。” 穆戈愣了愣,“你阿姊?” 虞荷月点头。 穆戈下意识看向虞绾音的方向。 正巧看到虞绾音朝鄯沉隽的营帐走过去。 穆戈收回视线,大概的理清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虞荷月是虞绾音的妹妹,而虞绾音又是鄯沉隽的妹妹。 好似什么事情跟鄯沉隽扯上关系,都能让穆戈放心。 他慢慢缓了一口气,“原是这样。” 穆戈安顿好虞荷月,转头又去寻他的两个兄长。 但北蚩俘虏除了虞荷月全部都是捆起来的。 宿方告诉穆戈,“你的两个兄长还捆着,事情没定好之前,暂时放不了。” 穆戈凝眉,“我去看看。” 看看尚且可行。 宿方侧身带着穆戈前去。 前来押送胡人战俘的队伍也驻营在外。 穆氏兄弟被安置在其中一个营帐里,宿方带穆戈进去。 穆林看见穆戈很是意外,“穆戈?” 穆戈几步上前,“大哥。” 穆林连忙问着,“他们说北蚩大营毁了?!” 穆戈凝眉,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穆戈与穆林细细说了今日之事,从北蚩王要杀贺兰钧开始,到单循自封为王,再到他们联合汉人反击。 穆氏兄弟听完都沉默半晌。 “联手也是无奈之举。即便不联手,君上也不会留兄长你们这些人回来。”穆戈压着声音,“是要让君上杀了贺兰主帅,还是要等君上弃了咱们这些棋子。亦或者是让单循剿了我们自封为王,日后我们一样没有好日子过。” “与汉人合谋,我们暂且还能得一时安宁。”穆戈提起,“沉隽提的,我才能把你们救出来。” 穆林再一听是鄯沉隽提的,“那想必事情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们纷纷叹了一口气,“这么算下来,若不是沉隽,咱们三个怕是都活不过如今。” 穆戈又说起来,“而且汉营的女君,是沉隽的妹妹。” “我们有着这层关系,事情也好办许多。” 穆氏兄弟不置可否。 * 鄯沉隽还在规整军队收了兵,虞绾音就在外面多等了她一会儿。 大抵是有人前去给鄯沉隽通禀,鄯沉隽回来得很快。 当然后面还跟了一个贺兰钧。 鄯沉隽明显有点不耐烦,“他们推你当王,你就当呗。” “老子能当就当了。”贺兰钧压着声音,“那不北蚩王室里还有君上两个兄弟,人家不可能让我当。” 鄯沉隽回,“那难道你想让我当?” “也不是不行。” 鄯沉隽听笑了,“你倒是真大度。” 贺兰钧上前,“我跟你认真的说,北蚩王室里面那两位,咱们不处理掉他们,你我还有这一群人还是得死。” 鄯沉隽停下来,看了贺兰钧一会儿,“那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在问你的意思吗?”贺兰钧看着她,“打还是不打,你一句话。” 鄯沉隽挑眉,“我一句话?” “是啊,论战术。你不带我,我打不了。” “你咋还赖上我了。”鄯沉隽没多说,“我们家杳杳都等半天了。” 贺兰钧这半日也早就知道那虞绾音是鄯沉隽的妹妹。 “不是,那让妹妹说,”贺兰钧转头看向虞绾音,“妹妹你说,我们应不应该打?” 虞绾音不觉得这事自己能有话语权,“我吗?” 鄯沉隽拉开贺兰钧,“谁你就叫妹妹了,是你的妹妹吗?” “咱们情同手足,谁跟你见外了。”贺兰钧执着于询问第三人要说法,“如若北蚩王室不彻底解决,对我们来说 是不是威胁?” 虞绾音点头,“那必定是威胁。” “你看,咱妹妹说要打。” 鄯沉隽推开他,“明日再说。” 她说完拉着虞绾音进了营帐。 鄯沉隽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转向了别的,“我还以为你今日陪你夫婿,不过来了。” 虞绾音直接道,“我想跟你睡。” “好啊。”鄯沉隽求之不得,收拾着自己的营帐,“你是跟你夫婿吵架了?” “没有,”虞绾音解释,“他伤太重了,不便同衾。” 鄯沉隽似懂非懂地点头,叫她准备休息。 又遣人去戎肆那边,要来了虞绾音日常更换的衣物。 他们临时搭建的营帐都大差不差,没有什么新奇的。 入夜灯盏尽灭,她们并排躺在一处。 鄯沉隽仰面看着帐顶。 虞绾音问她,“我瞧着,他们好像很依赖你。” 鄯沉隽笑了,“君王无德,他们才会觉得别人可靠。” 鄯沉隽与虞绾音说着这十数年来她在北蚩大营里的事。 只不过她说什么都是一句带过,只挑有趣的说。 说她的朋友,兄弟,说,“北蚩其实也是有许多好人,平民没错。” 她在北蚩王派来驯服她的这一批人里,挑出来了有良知的人。 把这些人送上高位。 变成绝对容纳、绝对信任她的高位将领。 无德君王配上有良知的臣下。 那臣下必定过得痛苦,才会觉得她比君王可信。 北蚩并不贫瘠,相对于鄯善那方寸小国来说已经好了许多。 拥有丰富的山川地貌,只不过他们不好好过。 虞绾音问她,“那,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之后,要去打王室吗。” “得打。”鄯沉隽虽然方才敷衍贺兰钧,但心下清楚,“北蚩王室不能放下。” “不过先回家。”鄯沉隽已经想好了对策,“我父王擅驭兵,他手底下有一支出师无败绩的军队。” “我得要我鄯善一同参与打破重围,而不能是北蚩人施舍给我们的和解。” 虞绾音听到些感兴趣的话,“你父王……可是那位传言中的王将?” 鄯沉隽没听过什么传言,但也知道她父王的英勇事迹,笑道,“兴许是吧。” 虞绾音趴在她枕边,“你怪他吗?” “我怎会怪他。”鄯沉隽把玩着虞绾音垂在身侧的长发,“若不是他,鄯善早就没了。” “相比之下,我被关在北蚩十年也不算什么。”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死了,父王就不再受制。” “但我又觉得,我一定有比死,更好的解决办法。” 鄯沉隽看她,“说来,我父王还是位汉将。” “当年鄯善送往中原和亲,中原交换的那一批汉将里面,就有他。” 虞绾音有点意外,“真的?” “是啊,你随我回去看他就知道了。”鄯沉隽说到此处,想起问她,“哦对,你是要跟你夫婿走,还是跟我回家。” 虞绾音想也不想,“回家。” 不然她千里迢迢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鄯沉隽看她,“你夫婿如今手握中原领土,会来鄯善?” 虞绾音抿唇,“不知道,看他吧。” “他现在是回不去,中原刚刚休战,应该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至于后面……” 当初戎肆是说,他想跟她回鄯善来着。 虞绾音暂时不想太多,倚在鄯沉隽的枕边,“反正我要回去。” 鄯沉隽点头,“好。” “我带你回去。” 北蚩大营里外全部收拾完,战事协调好,已经是五日后。 戎肆已经能够自由活动,他直接敲开楚御的房门,把自己的兵符和令牌一股脑地全扔到了他桌子上。 “噼里啪啦”一顿声响之后,楚御坐在旁边纹丝不动,意有所指地问,“你这是……” 戎肆坐在旁边,很大方,“给你了。” “我得跟杳杳回家,这些兵力和领土,你管。” 楚御拿过来,“你就这么放心地交给我了。” 戎肆理所当然道,“我又带不走。” 楚御沉吟片刻,“给我可以,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 “你把这些都给我,你可就剩一介匪王的身份了。” 戎肆能听出来楚御的言外之意,“匪王又如何?” 戎肆点出,“你该不会是怕我跟杳杳回家,占了先机。” “你就再也没有机会。” 楚御略过这一点,“我想如何不重要。” “有些事情也不是占不占先机。”楚御没有再问过虞绾音的选择,因为他早就看出来了她非要选的话会选谁。 他不想听那些明知不是他的答案,“婚姻大事非同儿戏。” “鄯善国公主的夫婿是个匪贼首领,不怎么好听。” “你把这些都给我了,那你能给杳杳什么?” 戎肆不想听他拐弯抹角,“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为了你和杳杳好。”楚御悠游道,“一看你就没有跟姑娘正经提过亲,走过三书六礼。” “戎肆,跟一国公主成婚,不是土匪抢亲,你得有像样的身份和聘礼。” 屋内一时寂静,落针可闻。 戎肆虽然心下明白楚御打得什么算盘。 但又该死地觉得,楚御说得很对。 戎肆沉吟良久,“那你觉得我该如何。” 楚御将他的兵符递回去,“和我平定九州,去跟杳杳正式提亲。”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第 82 章【VIP】 第82章 北蚩大军启程撤兵在七日之后。 经由商议,鄯沉隽先带一批兵马去鄯善,破了鄯善围城之后,再与贺兰钧他们汇合。 虞绾音自然是要随她阿姊同行。 戎肆跟不过去,和楚御两人分别遣了几万兵马让鄯沉隽带走。 也算是能送他们顺利到家。 人手足够多,他们归程的路上,遇到什么事也能及时传信回来。 归程的兵马驻扎在万安港城外,几场雨过后,天清气朗,战火波及的山川在一片昏黑枯黄中浮出新绿嫩芽。 空气中还是挥之不去的潮湿烟火味道。 戎肆远远看着虞绾音的车马启程,心情沉郁,长久没有说话。 直到他们归程的队伍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 楚御先回身,催马入城,“戎肆,你要想,我们是在为杳杳解决后顾之忧。” “舍不得,那就看我们谁能先回去见她。” 戎肆听见楚御的话,一时没有理。 直到连楚御那一队的马蹄声都渐渐从他耳边消失,四周只余风声。 归程路上,虞绾音发间铃兰步摇叮叮当当作响,久久不停。 她看着车窗外晃过的草木树影发呆。 看到了天边高空盘旋的海东青。 虞绾音出声问着,“阿姊,你会驯鹰吗?” 鄯沉隽顺手扔掉指尖把玩的狗尾草,“会。” 朝着另一个方向吹了个哨,天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不远处的密林之中一只雄鹰腾起,扇动翅膀带起一阵 猛烈的气流,朝着这边俯冲而来。 雄鹰来处队伍众人突然间紧张起来。 所有人都迅速进入戒备状态,穆戈提醒贺兰钧,“主帅,沉隽把你的鹰叫去了。” 贺兰钧眉头紧锁,“该不是他们那边出了什么事。” 而此时,鄯沉隽接住了贺兰钧的海东青,顺了顺它的鹰羽,“北蚩男孩子长大都要学驯鹰。” “他们肯定是不会让我学的。” “但是我可以偷着学。”鄯沉隽示意虞绾音,“很好玩的,要不要试试?” 虞绾音看着那雄鹰身姿挺拔,气宇轩扬,站在鄯沉隽的手臂上警戒地盯着四周。 仿佛谁要进犯都会被它惩罚。 虞绾音试探着伸手,触碰到了它的羽毛。 它没有抗拒,大概知道这是自己人。 虞绾音隔着它的羽毛,能感觉到它翅膀之下蕴含的蓬勃生命里。 鄯沉隽慢悠悠道,“鹰是一种凶猛的飞禽。” “驯鹰的乐趣在于驯服,天上的王者臣服在你的指掌中。” “驯得好,你会觉得,它能飞到的天下都是你的,它能去的地方,你也能去。” 强者不在于力量强弱,在于驯服能力的强弱。 强者可以以任何性格、脾气、力量自处。 虞绾音弯唇,“这个是你驯的鹰吗?” “贺兰钧的。”鄯沉隽不觉得这些鹰有所属,“不过听我话的鹰,在我这里都算我的鹰。” “他们的鹰,我都能叫来玩玩。” 鄯沉隽看她,“想看?” 虞绾音摇头,“不看了,这都是战鹰。” 战鹰在战时能躲避战火传递信息,跑一趟就为了给她看看,实在是有点奢侈。 鄯沉隽理所当然道,“该让它们认认你。” “等停下来,我都叫来给你看看。” 鄯沉隽打理好鹰羽,顺手塞了个字条在那海东青的爪子旁,让它回去。 海东青飞过这片山林,重新落回贺兰钧队伍里。 贺兰钧赶忙上前,取下它爪子旁的字条。 穆戈也跟着围上前,“怎么了?” 贺兰钧眼皮跳了一下,将字条收起来,“没事,沉隽给他妹妹看看咱们的鹰。” 穆戈听笑了,“他怎么这么宝贝他妹妹。” “许是他们两个从前过得都辛苦。” 归程的路并不算顺畅。 他们原本计划的是在北蚩关外分路前行,不成想,北蚩大内早早就得到了北蚩出征军队溃败的消息。 在关口守着,等他们靠近就突然开战。 一并捆了贺兰钧的家眷做威胁。 贺兰钧进退不得,与他们在关外僵持。 对方要求贺兰钧认罪,否则就将他满门处斩。 但贺兰钧心下清楚,认罪了他满门也逃不过被处斩的下场。 虞绾音遣了一部分兵马绕路。 绕到北蚩后方鄯善国境,与鄯善国主接应。 鄯善王室之中,突然有人送来消息。 顾宏坐在王位之上,听着下面人的来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沉隽公子密令,请求国主起兵反击,直攻北蚩腹地。” 一旁鄯云听到女儿名字,握紧了座椅扶手,警惕地看着他们,“我们如何相信,你是当真替沉隽传信。” 鄯云始终记得,十年前,她与沉隽回乡。 那日旧国主遣人来骗她,却不成想是骗走了她的孩子,送去给敌国投诚。 这十年来她无数次从鄯沉隽失踪的梦境中醒来。 她无法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再也无法正常生活。 信使一时无话。 殿外传来脚步声。 顾宏和鄯云顺着那声音看过去,看到那个披着黑色披风的单薄身影。 虞绾音走入殿中,自然而然地掀开披风帽檐,递给一旁王宫宫侍一个玉坠。 宫人将玉坠呈上前。 虞绾音与高位上的顾宏对视片刻,辨认出来他的确是位汉人,又看了一旁白发横生的妇人。 也才十年,这两位算年纪也不过四十上下。 看起来却比寻常人家更为苍老。 鄯云看着宫人呈上来的玉坠,一时恍惚。 她将玉坠拿起来,上面还有鄯沉隽小时候磕碰,不小心磕掉的一角。 那时候,鄯云总说鄯沉隽把玉坠磕碰成这样。 可这些年过去,玉坠上除了那一角,添了数不清的破损和裂纹。 那一角碎玉,反而成为里面最不起眼的伤痕。 鄯云看向下面来人,“你是如何得……” 话说到一半,鄯云看着虞绾音的面容,有片刻的恍惚。 声音戛然而止。 她仿佛看到十数年前,阿姊嫁去的汉室之人再娶。 将阿姊的遗物全部送回。 还有一个没能回来。 她的女儿。 鄯云站起来。 直到虞绾音在片刻的沉寂之后,出声唤她,“姨娘。” * 鄯善国境之外数里,北蚩兵马数十年如一日连接成锁链,将一方小国完全封锁其中。 驻守兵马远远看着那小国围城,缓慢踱步。 轮值休整的空隙,有人坐下来闲聊,“什么时候能把这小地方给吞了。” “不急,等君上吞并中原,吞一个鄯善不足为惧。” 深夜大漠深处广袤无垠。 呼啸狂风不间断地拍打着驻扎阵营。 驻守将士在这熟悉的声音之中规整队伍休息轮值。 直到这熟悉的声音之中掺杂了些许不熟悉的震荡声。 有人听得蹙紧眉头,“这是什么声音。” “风声吧。”同伴示意他休息,“难不成还是鄯善找死,要打出来。” 他们刚刚躺下。 不成想那风声越来越猛烈! 直到大漠深处黄沙被狂猛破阵声掀起,顾宏十年未出战的身影冲破黄沙迷雾,直击北蚩围阵! 像是鬼魅罗刹一般出现在北蚩大营之外,而他身后,是数万汉人兵马和鄯善兵马! 北蚩驻营之中反应过来时已经慢了一步,营地之中一片兵荒马乱。 鄯善方位的战事突如其来,打破重围之后直攻北蚩腹地。 而北蚩此时根本没有想到鄯善会在这个关头反击,近乎所有的兵马都在围攻另一边的贺兰钧。 北蚩王室得消息,不得不将东侧抵挡胁迫贺兰钧阵营的兵马撤调一部分抵挡鄯善的进攻。 无异于拆东墙补西墙。 贺兰钧方位的兵马一察觉到北蚩王室撤兵,立马发动进攻! 贺兰钧遣人将家眷救出,就再也无所顾忌,举兵反击迎面而上! 这一场硝烟持续数月。 顾宏打进北蚩内部,掀了北蚩王室。 北蚩内吞并了先前不少西域小国,如今彻底改名换姓,重组王室权位,命名西乾,暂定都城西都。 西都重建花了些功夫。 但是宿方带队指导得心应手,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如何重建家园。 时逢秋收时节。 鄯沉隽一早就叫虞绾音出门,“今日秋都丰会,那边很多鹰,你去挑一个喜欢的,我教你驯鹰。” 虞绾音很是好奇,“难吗?” “不难,可简单了。” 鄯沉隽坐在一旁,看一旁侍女帮虞绾音收拾梳妆,“不过我听说,中原那边的战事快结束了。” 如果是要出去驯鹰,虞绾音便不带太多发饰。 侍女给她编的是西域的装束发饰,上面坠着一串一串小铃兰花。 虞绾音起身跟鄯沉隽出去,“结束了好啊。” 鄯沉隽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只是结束了好吗?” “你不盼着你夫婿回来?” 虞绾音哽住,她不太擅长聊跟夫婿有关的事情,“再说。” “再说。”鄯沉隽把他们两个的马叫来,“那你夫婿可得快点回来了。” “我带你出去一次,我父王那里就来几个打听你的。” 虞绾音垂着眼,先喂了喂她的马。 鄯沉隽翻身上去,“今日 丰会人多,肯定又有很多人来问你。” “你夫婿再晚点回来,我们杳杳兴许就有更好的了。” 一旁大殿中,鄯云听见鄯沉隽又叫着虞绾音出门,忍不住跑出来。 后面两个侍女一人拿了一个挡风的披风,“你又叫杳杳陪你出去野。” 鄯沉隽笑道,“今日天气好,带她出去透透气。” “出去是好,”鄯云又不是不让他们出去,“就是你小心些,别去太危险的地方。” “自己当心,也仔细些杳杳,要是她磕着碰着,我可找你算账。” 鄯沉隽扬眉,拍了拍自己的马前鞍,“那杳杳坐我这来?” “我不要。”虞绾音喂好了她的马,跟着上马。 她坐过鄯沉隽的马。 一坐上去阿姊就对她摸摸抱抱,占尽便宜。 虽然小时候也这样吧。 她们两个骑马走向宫门,鄯沉隽戏谑道,“杳杳长大了,都不说阿姊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了。” 虞绾音拿着礼数堵她的话,“你如今是继位王储,礼数和仪制都得周全才能服众,我是为着你想。” 宫门随着她们靠近大开,身后宫人福礼,“恭送殿下、公主。” 鄯沉隽笑而不语。 有这么个妹妹与你亲如一处,谁能忍住不动手动脚。 秋日丰会的仪制已经摆了出来。 草原原野上四处都是参加庆典丰会的人。 丰会是民间的活动。 王室通常不参与,就像是中原的一些民间节日。 先前也有臣下与顾宏提议,说与民同乐。 顾宏拒绝了,“咱们在的地方,谈与民同乐都是笑话。” “咱们不在,他们才能乐在其中。” 顾宏是个很接地气的王君。 虞绾音有时觉得他甚至不像是高高在上的掌权人,亲近的更像是谁家叔伯。 许是因为从前鄯善的方寸之地,也不需要那么大的架子来管控,更或许是顾宏性情本就如此。 虞绾音和鄯沉隽两人走着走着。 都城郊外都是排布开的丰会场地,随处可见来往游玩的百姓。 鄯沉隽很敏锐的看到了某一处,轻啧一声,“我父王又混进去了。” 虞绾音问着,“什么又混进去了?” 她说完,就看见鄯沉隽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她们在一群围炉炙烤的百姓之中,看见了坐在旁边听百姓说书的顾宏。 顾宏听得还津津有味。 顾宏是新君,他几乎没有在平民之中露面,因此也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即便知道了,也不会相信君王能在百姓之间闲逛。 过了一会儿顾宏玩开心了,便从百姓围聚之中出来又换另一边。 顾宏远远看见她们跟她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各自去各自的地方闲逛。 有百姓看见顾宏跟鄯沉隽打招呼,忍不住问,“那好像是殿下和公主,你和他们相熟?” 顾宏摆了摆手,满意地看着那边的两人,“不熟,是他们比较亲民。” “如今殿下和公主,都是一等一的聪慧过人、善解人意、平易近人,出类拔萃……” 顾宏还要继续说,被一旁随侍制止,“王君,人走了。” 顾宏转头才发现,刚刚百姓站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没礼貌。”顾宏背起手,笑呵呵地走开。 大漠朝阳之下,虞绾音与鄯沉隽穿过草原盛会,头顶雄鹰盘旋。 随着天边云线拉出一道光影。 秋日草原清凉微风伏地而过,沙沙声入耳。 哨声与嗥叫相衬,回荡在浩荡原野。 虞绾音吹过一声哨响。 雄鹰回应,拍打着翅膀从天际之外回旋而落,略过背后云卷云舒。 穿云破雾。 虞绾音顺着雄鹰降落的方向看过去。 却忽然看见戎肆那高大身影坐于马背之上,在朝阳升起的东方看了她许久。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正文完】 第83章 戎肆在虞绾音看过来时,唇角上扬,深吸了一口气。 虞绾音在这里的装束和在中原不一样。 长发不再是规整的盘起,而是编起来落在身侧,上面坠了些花样繁多的彩绳和铃兰花。 衣装上也多了许多新奇而独特的纹样,彩绣迤逦。 戎肆朝她走过去,停在她面前,“你终于看到我了。” 虞绾音颇为意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戎肆再度催马,离她更近几分,直到他的腿碰到她的才停下来,“刚刚。” 他大概是赶路许久,身上风尘仆仆。 气息也是长久奔波之后的大肆起伏,他来势汹汹,顺手握住虞绾音的腰身。 连许久未见的寒暄都没有,一个用力将人提起,径直放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虽说虞绾音没少见他这般蛮力的举动。 但是乍一承受还有些受惊,熟悉的力量感在她腰间炸开。 她刚刚缓过神来,就被那只粗粝的大手握住下巴抬起。 掌心灼热滚烫顺着下颚蔓延开来。 然而戎肆急促的气息还没触碰到虞绾音。 突然之间四面八方传来兵马声! 最先一个将士赶来,嘴里大喊着,“不可无礼!” “大胆狂徒!快把公主放下来!” 虞绾音微微一惊,拍了他一下,还以为他会暂时放开与那些守卫说清楚。 没想到戎肆瞥了他们一眼,当着他们的面,在他们声嘶力竭的警告与呼喊声中,俯身吻住了虞绾音被他撬开的檀口。 薄唇研磨过她的唇线后,放肆大胆的侵入。 压在虞绾音下颚的手指薄茧缓慢摩挲着她颈间细嫩的肌肤。 随着他的深入索取,而一点点施力。 将白皙温润之处弄得艳红无比。 周围守卫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清丽冰润、柔枝嫩叶的公主殿下被一个身长九尺的男人抢到马背上欺负。 气得各个拔出长刀。 虞绾音听到了周身那围聚得越来越多的守卫,甚至还有刀剑声,连忙推搡戎肆。 反而越推搡他箍得她越紧,含吻越发深入。 猛虎嚼花一般的粗鲁。 像是要剥夺她所有的气息,不准她有任何分神的反应。 唇齿间溢开被研磨的酸麻。 胸腹之中都被蛮横地灌入男人的气息。 不远处鄯沉隽被几声守卫大喊唤回注意力,一转头看见跑得最快的那个将士先拦住了戎肆的马。 周围几个都开始纷纷拔刀。 鄯沉隽顾不上去反应戎肆什么时候回来的,赶忙上前阻拦那些将士,“诶!住手!” 将士以为鄯沉隽是在说戎肆,接连上前! 有一人靠近戎肆的马,一把扯住戎肆,想要把他扯下马。 但戎肆身形扯动,被迫与虞绾音分开。 眼底只有被打断的烦躁,但是没有还手。 虞绾音手忙脚乱的阻拦,“等等,都放下兵器!” 鄯沉隽也赶回来。 一片混乱过后。 王宫大殿高位上,顾宏与鄯云并排坐着。 下面虞绾音和鄯沉隽分坐两侧。 而戎肆站在大殿中央。 虞绾音缠着手里的帕子,等待着这怪异的寂静过去。 两位长辈面见外人便没有了往日里的平和与慈祥,多出了几分严整肃穆。 顾宏到底是自幼征战沙场又驻守鄯善十年的老将。 他板起脸来还是有几分威严在。 高位上的两人打量了很久戎肆。 顾宏先缓和了下氛围,“我知道你,助我鄯善突破重围的兵马里,有你的兵。” “兵带得很好。你家里原来是做什么的?” “驻军守城。” 顾宏一听这个,细问两句,“哪座城?” “垣川。” “垣川。”顾宏有印象,“戎挚与你是什么关系?” “我父亲。” 顾宏恍然,他点了点头。 顾宏其实与戎挚之间的来往并不多,只是多年前从中原前往鄯善的途经之处,是垣川。 那时候垣川还好好的。 是戎挚接待他们暂歇出关。 后来顾宏驻守鄯善边境和同样驻守中原边境的戎挚有过几次来往。 他父亲是个实在人。 只是没想到,数年之后垣川会出那样的事。 顾宏摸清楚戎肆家底,又多问了两句,“那后来,你们在哪自处,做什么行当?” 虞绾音屏气,生怕他说出什么土匪军火行当。 戎肆含糊一会儿,“在江陵民间,做一些生意来往。” “如何想要领兵出征的?” “杳杳叫我领兵出征。” 虞绾音接过话,“是我。” 顾宏和鄯云两人看向虞绾音,眉眼立马柔和起来。 大概也没听虞绾音解释了两句什么,反正知道既然是杳杳帮衬的,那此事就没有问题。 顾宏只是怕,此人是个贪婪之人,夺得江山又要美人的男人。 男人最懂男人。 贪婪之人,不是真心相待。 有了一个就想要两个。 有了两个,就想要三宫六院。 顾宏看着戎肆,盘问干净背景来 处,端出几分威仪说正事,“杳杳她如今才回家。” “我们自是把杳杳当宝贝,如今也贵为西乾公主,是听不得重话也受不得委屈。” “你们之前的婚事再如何,没有长辈做主那先不作数,我们重新谈。” 戎肆应声,“敬听王君教诲。” “若是她受了欺负,本王不能接受我的巴掌一天之内到不了你脸上。” “所以我们西乾公主,不远嫁不和亲。” 戎肆直白道,“无妨,我可以入赘。” 此话一出,大殿里外一时寂静。 虞绾音多看了戎肆两眼,透过戎肆看见对面鄯沉隽饶有兴致地与她对视。 鄯沉隽倚在旁边,打量着他们两人。 顾宏一时间也没有想到。 当初这个不和亲不远嫁的规矩定下来,是因为鄯善那一批和亲的女子。 多数都是香消玉殒在异国他乡。 生前是棋子,被汉室排挤,死后也不得体面。 也因为,仅仅是想要将杳杳带回家。 便耗费了十数年的功夫。 但是,即便如此乍一听戎肆这么说还是意外。 顾宏难以置信地问,“你如今手握半边汉室天下,愿意入赘?” 戎肆思索片刻,“入赘的话,白吃白拿也不太妥当。” “王君可否看我功绩,给我个一官半职,守城训兵都成。” 顾宏发现他是认真的,转头看向鄯云。 鄯云此时已经相当满意,压着声音与顾宏说,“长得也好。” 顾宏压着声音,“看脸可得长久?” “你说他该不会是在诈我和杳杳?” 鄯云不理他,扬声道,“罢了,我们再如何也得杳杳拿主意。” “你们私下里商议。” 顾宏还是不太放心。 虞绾音起身,“他今日鲁莽,回来突然惊扰了丰会,姨娘姨丈不责怪就好。” “我回去再与他好生讲讲礼数。” 鄯云不觉得,“他礼数挺好的呀,说话也正统。” “看起来像个好孩子。” 虞绾音心知肚明,只是这会儿看起来像而已。 她见二位长辈也没说别的,赶紧把戎肆带下去。 顾宏等虞绾音走了才开口,“我是怕杳杳被外面那些人骗了。” “这些时日,可没少见那些打着算盘问我杳杳婚事的人。” “放心吧父王。”鄯沉隽看着虞绾音离开的背影,“杳杳心里有数。” 王宫之中给戎肆单独安排了一间客房。 虞绾音命人拿了药膏进来。 她看着戎肆脸上那被侍卫抓捕时不小心碰到的淤青,“今日他们抓你,你怎么没拦呢?” “楚御说是你娘家人,不能动手。” 他冷不丁提到楚御的名字,让虞绾音心口微动,她敛眸打开了手里的药瓶,小声嘀咕,“那你今日在草原上,还那般放肆。” 戎肆果然没了刚刚那规矩模样,理所当然道,“忍不住。” 虞绾音沾了点药膏,问他,“那楚御呢?” 戎肆草草揭过,“他忙着。” 戎肆一早就知道楚御阻拦自己跟虞绾音回来是什么目的。 楚御无非是怕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等他把中原的事情处理完,少说也得有个一年半载。 那什么就都没他的份了。 他们此番两人处理,动作还快上许多。 原本是约定了九月初,一同来西乾。 实际上是他骗过楚御先赶了回来。 说是巡察北方属地,沿路就来了西乾。 楚御现在估摸着还在巡察南方属地。 虞绾音想着想着,愈发觉得不对,“那你今日殿前说话那般得体是……” 戎肆不太想承认,但既然被虞绾音听出来了,那也不得不承认,“楚御会说话,他教的。” 虞绾音微怔,“他教你提亲?” 紧接着,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来。 也不知为何,虞绾音想到了当时,戎肆说着楚御在盘算着共妻的事。 她有点害怕,“西乾没有共妻的规矩。” “知道。”戎肆看着她笑,“所以我先来了。” 虞绾音将沁凉的药膏涂在他脸颊上,“你来了,那你的领地该如何管辖?” 戎肆慢悠悠道,“我哪有什么领地。” 虞绾音随口道,“西南郢州。” 戎肆看着她,“你的。” 虞绾音微顿,迎上戎肆深沉的眸子。 “昆仑十三郡。” “你的。” “冀州幽都……” “你的。” 虞绾音顺着将戎肆现有的领地问了一遍。 布置得宜的屋子里回荡着戎肆给她的答案,这是楚御与他商议好的答案。 他们所有的答案都一致,不论谁先求娶,都必须带着全部给她。 大概是这两人都藏有私心。 包括戎肆。 他也怕自己会来晚,被楚御抢先。 如果求娶的聘礼之中有他的一部分,那是不是就等同于他也在求娶。 只要有他的一部分,那日后的事,谁说得准。 不过好在他来得早,他就多几分优势。 戎肆将一个卷轴递给她。 “的确,我若是只带着匪王的身份,会辱没了杳杳。” “若是日后有人比我厉害,有的比我多,岂非要把你抢去。” “所以杳杳,我来与你正经走一遍三书六礼,我们好好成婚。” “我不抢你,这次是你愿意嫁给我。” 虞绾音拿过来展开。 戎肆给她的是一张舆图,额外附赠一张礼单。 虞绾音微微愣神,看着舆图上面朱笔标记为聘礼的九州腹地,“你都给我了,那你呢?” “虞绾音,我也是你的。” 屋内静谧一瞬。 虞绾音触碰着他滚烫的目光,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她踟蹰了片刻,没头没尾道,“要了你的领地,就必须得要你的人吗?” 戎肆听笑了,直接给了她一个不容拒绝的答复,“要了我的领地,就必须要我的人。” 虞绾音犹豫许久,起笔批复,“那好吧。” 总归她也不吃亏。 “看在你如此有诚意的份上,领地和人,我就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薄韧笔锋劲透红纸。 西乾公主即将成婚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传入正在江南巡察的男人耳中。 楚御不急反笑。 这是戎肆带着他那一份聘礼,求娶到了他们的夫人。 戎肆娶到了,就是他也娶到了。 “走,我们启程,回西乾。” 队伍悠然行进过大江南北。 正直秋收,金红枫叶连天,万里江山安和平顺。 民间有言,西乾神女乱世伏出,引碧落坤灵,定山君云泽,庇佑万物生灵。 —正文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