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轮番娇养的美人》 1、第1章 启元十六年,大澧天子暴毙而亡,诸侯各国割据,九州腹地群雄逐鹿,动荡难安。 郢州连天战火将炎序夏暑的夜晚熏蒸得宛若人间炼狱,木栓堵住的房门被砸得哐哐作响。 虞绾音蜷缩在内室衣柜里,听着屋外反贼一间一间搜寻而过的杀伐征讨声。 她仿佛还在梦中,眼前与耳边的一切都分外缥缈。 天子暴毙不久,郢州分封腹地新侯独占封地,割据称王,巡游国土。 倚重朝臣与家眷均在其列。 而自己作为郢州御史卿之女,与父亲伴驾巡游来到的江陵,名列臣下家眷之中。 父亲原是只带了继母与继妹,并没有带她。 恰好因为她与新贵左相定了亲事,尚未成婚,才不得不卖左相楚御一个面子,勉强记起了他还有一个女儿。 原本虞绾音宽慰自己,阿父是否看重自己不重要。 只是说来可笑。 她一觉醒来,竟然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忘记在硝烟滚滚、刀光剑影的江陵行宫内宅。 大抵是她不重要。 她的生死于阿父而言,也不重要。 阿母亡故后,阿父和继母就有了一个新家。 她才是外人。 反贼是夜深起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哪一派势力造反在眼下这个动荡的年头都不稀奇。 可能是觊觎郢州,不满郢州独立称王的其他侯国,也可能是南郢内部权势争斗,趁着乱世动荡,对新王怀有不臣之心。 这些对她和百姓来说一样不得安宁。 没有区别。 虞绾音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逃走的,总之没有来叫她一起走,连她身边伺候的小丫鬟都没有叫她。 没有人记得她,也或许是这个家里没有人在意她。 她被屋外其他官眷的尖叫与哭喊声惊醒时,就已经身处于反贼的包围里。 这一整个院子里还未逃走的人都将任人鱼肉。 她爬起来,衣衫单薄,鬓发散乱,草草披了一件外衫就躲进了这个衣柜。 祈祷着或许反贼在外面草草一看没有人,就会离开。 可她低估了这些人的狼子野心。 虞绾音耳边充斥着打杂抢烧声,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素白长袖随着她的动作蹭开一段,露出白生生的腕子。 清寒月色透过橱柜缝隙将冰润雪肤映照得透亮,犹如一株风雨中飘摇的白瓷花。 隔壁房门被破开,“哐当”一声巨响顺着墙壁震了震虞绾音所在的衣柜! 虞绾音身形轻颤,侧耳屏气。 她听到他们暴力掀翻了桌椅,刀剑胡乱刺戳一番,扫荡过屋舍的每一个角落才肯罢休,“这间也没有人。” 那人低骂一句,“这御史老儿跑得可真快。” “可惜,今日怕是不能抓到他家那个艳绝郢州的小虞美人了。” “走,下一间!” 虞绾音温瓷玉指轻轻攥紧身上衣裙,拉扯出一层不安的褶皱。 而后那几人繁重的脚步声直奔她身处的屋舍而来! 先前来砸过门的兵甲指着她的房门出声,“司马,这间屋子反锁了,里面八成有人。” 很是冷硬直白的一个字,“砸。” 虞绾音纤长卷翘的眼睫抖了抖,发觉还是不能在这间屋子里坐以待毙。 停顿片刻后,她立马推开了衣柜木门。 恰好此时,反贼一脚踹在了她的房门上,企图暴力破门! 虞绾音倒吸了一口凉气,环顾四周,仓皇之间抓住了一根木棍,警惕地防备着屋外的动静。 房门木栓被轮番冲撞碾压得发出“吱吖”声响,扭曲变形,木屑簌簌而落。 眼看就要被冲破。 虞绾音退到窗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光景。 门外,几个反贼轮番上阵,不知是第几下“砰”地一声巨响,门栓断裂! 整扇木门跟着掉落,被反贼踩在脚下,几人闯入屋舍。 屋内甚至还残留着浅淡的铃兰香,这幽香很有润物细无声的侵袭感,温软细腻得让人骨头酸涩。 一闻就知道,这是个女儿家的屋子。 还是个很招人的女儿家。 为首大司马在妆匣处,勾起一只虞美人红绡花簪。 他沉声道,“搜。” 闯入屋内的士兵大肆翻找着,将屋舍内橱柜、床榻、桌椅尽数掀开,始终不见人影。 其中一个士兵忽然大喊,“司马!” 众人齐齐看过去,只见那士兵身侧窗户大开,窗柩木刺刮下来一段素白薄纱。 而窗外,是通往行宫外的玉带河。 水面映衬着行宫内冲天火光,涟漪阵阵。 虞绾音会一点凫水,但游不远。 行宫与江陵抚南山相连,抚南山算作王族行宫花苑。 虞绾音游到了战火消弭的僻静山林里,气力耗尽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扶着岸边白玉卵石勉强上了岸。 即便是夏暑,山林间依然寒气袭人,山风一吹沾湿的衣物就贴在了虞绾音的身上,窈窕柔婉身形尽显,无法遮掩。 她出逃匆忙,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素白曲裾裙,内里只着单衣。 虞绾音躲在草木繁盛之处整理衣裙。 未等停歇半刻,就看到水面浮起几个黑影,朝着她的方向游了过来。 虞绾音心弦绷紧,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山。 那一片漆黑的山林在夜晚格外隐秘阴森,山风拂过又不断摇动,像是活的。 也像是一只野兽静默着长开血盆大口,死死地盯着她,诱她深入,再将她全然吞噬。 虞绾音唇线绷直,听着身后的追兵凫水声,还是立马起身离开了这片河岸,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阴暗隐蔽的大山深处,山林间小路曲径幽深,枝叶繁茂,人钻进去就没有影子。 风声鹤唳,如同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餍足喟叹。 逃跑间隙,树林藤蔓枝丫刮过发梢,将她发间丝绦挂住。 虞绾音长发松散,索性解开。 气力在逃跑的路上一点点消散。 虞绾音脚步都虚浮起来,她本就从娘胎里带着点弱症,这会儿接二连三的折腾已然是极限,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停下来时四周寂静得阴寒。 气力耗尽之前,虞绾音看到山林里支着几个荒废的营帐。 外围的两个似乎是被火烧过,破败不堪,院子里的东西横七竖八地歪倒着,里侧的一个营帐被熏黑,破了几个洞,勉强支撑着能暂时藏身。 在这乱世之中,有许多百姓居无定所,逃亡到哪里就在哪里扎个简陋的住处,很是常见。 虞绾音下意识地以为这处也是百姓流亡过的居所。 虽不是长久藏身之处,但也能容她小憩。 虞绾音径直钻了进去,看见营帐内的光景却忽而愣在原地! 帐子分内外两间,中间被一张极大的郢州舆图分隔开,外间是舆图正面,主位是狼牙虎骨座椅,两侧摆放着的灯柱。 入口手边是两个刀架,挂着各式各样的……锁链和长刀! 凌冽刀锋在清寒月色之下,看起来格外渗人。 几乎每一个刀锋上都有些暗色的痕迹。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是洗不掉的血迹。 虞绾音心跳漏了一拍。 这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流民居所,是谁的居所她不敢细想。 她掉头要出去,忽然间隔着营帐单薄帘幕看到外面有火光出现。 紧随其后是无数勒马声,他们毫不留情地踩踏着地面上的枯木枝叶,带过的风声都肃杀凌厉。 虞绾音步步后退,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虎骨椅。 她身形不稳,手指刚刚撑上去,就摸到了老虎骨刺,一回头与那张虎皮狰狞骨面撞个正着! 连这椅子也是真的虎骨和狼牙砌成,充斥着粗犷的野性与铁血的驯服手段。 虞绾音瞬间汗毛直立。 与此同时,一道粗野无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混账东西,给老子进去,等舵主问话!” 舵主,是民间匪贼对头目的称呼。 这是一伙匪徒! 出去已然来不及,虞绾音慌忙躲进内间。 可里面是卧房……男人的。 扑面而来的晒青气息狂放而张扬地将她包裹住。 旁边挂着几张兽皮和数根野骨做的项链,都是山野间具有绝对征服力勇士的战利品。 内室空间并不大,虞绾音无处藏身,最后只能瞄上了他放在旁边的木箱,走投无路地钻了进去。 她听到有几个人进了营帐。 为首的男人手里拎着什么东西,直接扔在了地上。 像是个人,被扔下去时发出些呜呜声。 男人一脚踩了上去,嘴里还喋喋不休的怒骂着,“狗东西胆子肥了,吃里扒外带官来砸我们营地啊,枉你爷我什么好的都想着你,他妈给你脸了!” 话落粗鲁暴力的一巴掌打在了什么人脸上。 吓得虞绾音心肝一颤。 地上的人闷哼一声,似是在挣扎。 有人进来报信,“宗哥,舵主来了。” 男人顺手拔出来腰刀,刀刃划过刀鞘的声响尖锐刺耳,“舵主!我今日非得剐了这个叛徒!” “偷咱们军火帮那群官宦造反,还带他们烧咱们营地,谋反打得是民间匪贼谋逆的由头,好话全让狗官说了,脏事往咱身上抹,爷爷我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外面的确有人进来,伴随着陌生的粗沉嗓音响起,“不急。” 话落,那脚步声径直朝着内室而来,他身上佩刀金属锁扣被扯开发出清脆声响。 听起来像是要换衣服。 虞绾音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往箱子深处藏了藏。 那人衣物更换到一半,窸窣声响突然间中断。 四周瞬间陷入死一样的寂静,静到她克制的呼吸声都格外突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能感觉到一道尖锐视线牢牢地盯住了她藏身的木箱。 像是能穿透木箱,将她整个人剥开。 就在虞绾音局促不安地想要往外看时,木箱忽然间被打开! 那高大挺拔的身影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自上而下地将她笼住! 男人锐利鹰眸缓慢打量着她。 虞绾音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她从男人束紧的鳄皮腰封往上看到肌肉蓬勃、线条流畅的腰腹,就仓皇地止住了视线。 男人脖子上垂下来叮当作响的骨哨敲在紧实的小腹上,也晃在她眼前。 虞绾音敛眸,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到男人大手扣住箱子边缘。 手背青筋随动作浮动,顺着他结实有力的手臂蜿蜒盘踞而上,蛰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力量感。 像是在审视、考量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2章 不知道是从水里出来太久冻得,还是吓得,虞绾音能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地发颤。 这是一个满是男人的匪营,无数可能被对待的方式都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虞绾音发不出声音,被动地轻轻攥紧手指,压抑着呼之欲出的恐惧。 这小小的抵抗尽数落入男人眼底。 戎肆看着眼前这个躲在他的箱子里的小女娘,衣衫单薄浑身湿透,还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显得太狼狈。 可惜她已经足够狼狈。 头发没扎,衣裙也是破的,玲珑圆润的曲线藏也藏不住,浑身上下都透着怯生生的皎洁脆弱。 直到外间那汉子忍不住,“舵主怎么了?” “没怎么,”戎肆站直身子,嗓音粗浅浑厚,“啪”地一声把箱子重新扣上,“换个衣服他妈也要催?” 男人凶巴巴的语气吓得虞绾音浑身绷紧。 即便不是在凶她。 虞绾音再度陷入黑暗之中,听见箱子外面再度传来窸窸窣窣更换衣物的声音。 听声音能感觉到男人动作不轻,骨链叮叮当当作响。 箱子缝隙处透过一丝亮光,屋内点了灯盏。 虞绾音缓了好久才从男人那凶恶的语气中缓过来,下巴轻轻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判断着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未等她想清楚,男人已经换好衣物去了外间。 他简单示意:“说说。” 那被压制的叛徒大抵是松开了堵嘴的东西,开始拼命求饶,“舵主饶命!小的知道错了!是齐仲手下骗我!” 宗承一拳打得他说不出话来,“骗你什么了?!” “当初齐仲来找咱,他说新王贪图享乐、赋税劳役之重,哀民生劳苦,自己鸿鹄之志不得伸展,想谋一条出路,买咱们的火。他娘的说得比唱得都好听,那时候老子跟你都说清楚了吧?” “齐仲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老七他爹就是在齐仲家办差,听到了主家那些腌臜事被灭的口,为了封口一家老小都不放过,老七要不是跟着我上山,他也活不成。” “你倒好,眼巴巴地贴上去,还来掀自家兄弟的场子。” 戎肆打断了男人的话,慢条斯理地问:“齐老儿许了你什么好处,怎么跟你说的?” 这一番话牵连甚广,虞绾音听得一阵心惊肉跳。 他们口中的齐仲是新王的舅舅,听下来今日的谋反也都是齐仲所为,企图取代新王占了郢州。 只是她未曾想一个匪贼,胆敢这般称呼王族伯爵。 以及那王族伯爵,竟然跟匪贼有所牵扯。 不过眼下动荡年间,兵不兵、匪不匪,没什么区别。 今日前去宫苑搜剿的是兵,但实际上行得勾当也与土匪无异。 “他,他们说,今日事成后,册封小的为将军。但身为将帅便不能有污点,若是让旁人知道我曾经做过匪贼,那……”那人断断续续道,“所以得让知道这件事的人都闭嘴。” 宗承被气狠了,又是一拳下去破口大骂,“蠢货!” “睁开眼睛看看,咱这营里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吗?干的脏事有他齐仲多吗,算恁娘的污点?!是抹掉你的污点,还是想让咱们这群知道他脏事的人闭嘴。” “老子再三跟你说,郢州王族那群人,每一个手上都沾着咱们兄弟家人的血,新王、齐仲没一个干净玩意,我们跟那群狗官不共戴天,来一个杀一个!” 身为官眷的虞绾音唇线绷直,一阵一阵的不安。 那人被吓得一巴掌往自己脸上扇,“是,是小的鬼迷心窍!” 说一句话打一巴掌,“是小的犯蠢!” “小的该打!” 响亮的巴掌凌虐声回荡在营地内,格外尖锐刺耳。 戎肆抽过一柄削骨刀,“孩子小不懂事,瞧被你们吓的。” “跟我做生意,不懂我的规矩也正常。” “教一教他就懂了。” 那人以为事情有了转机,面色一喜,“舵主……” 正好外面有人禀报,“主,齐老儿没抓到,抓到了一个小的。” “带进来,”戎肆示意,“让他在旁边看着。” 宗哥立马把叛徒拎起来,摆到旁边。 紧接着什么重物被扔在了地上。 麻袋掀开,是齐仲的儿子,也是今日领兵谋逆的都尉。 少年抬头,怒不可遏地盯着戎肆,“哪来的宵小之辈敢绑我?!你知不知道我是……” 戎肆手里的削骨刀在一旁升起的火炉边灼烤三巡,拖腔带调道,“你是齐仲独子,郢州下三军都尉。” 少年底气十足,“既知道,还不快快松绑!” 戎肆手执削骨刀,刀面轻拍了两下少年的脸,“刚巧,鄙人还没宰过都尉。”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死寂。 那叛徒惊恐地看向自家主子。 少年怔愣片刻,恍惚中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高昂到嘶哑,“尔等狂徒,竟敢妄言,你就不怕……” “怕什么?” “怕郢州王族那群酒囊饭袋吗?”戎肆手中长刀刮过少年脸颊,“你们要是真能算计死我,我还敬郢州出了几个真谋士。” 戎肆的刀尖顺着他的脸下滑,似乎是在寻找方便下手的地方, “可惜。”戎肆刀尖在他的手背处停了下来,“一群偷奸耍滑的废物罢了。” 少年察觉到男人的意图,惊恐地收手。 却被身侧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死死地摁在地上,将他的双手摊开。 少年惊得大叫,“你敢!我阿父今日若战胜,他继位称王我就是世子!” 凄厉地尖叫声破空而出,闻之汗毛直立。 虞绾音脊背倏地渗出一层冷汗,慌忙捂住耳朵,企图堵住那些渗人的声响,但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渗进来。 她听到那首领浑然不在意,“这断手拿去送给齐仲。” 戎肆将削骨刀顺手扔在一旁,又补了一句“挂他家门口。” 虞绾音听到“断手”两个字,仿佛腕线之处也隐隐传来痛感。 那少年昏死了过去,被人拖下。 戎肆转头,沾血的刀抬起那个小叛徒下巴,“这会儿懂规矩了?” 小叛徒忙不迭地点头,“懂懂懂了。” 戎肆点头,削骨刀顺势割开了叛徒的喉咙,“那下辈子注意点。” 刹那间,鲜血四溅! 血迹喷洒在营帐帘幕上。 那小叛徒瞪大了眼睛,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喉间剧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双手无力又痛苦地挣扎着,却也抓不到实处。 嘴里是咕噜咕噜的呻-吟声。 戎肆没有割断他的喉咙,差人扔出去。 任由他自己把血流干身亡,足以痛苦几个时辰。 有人上前,“舵主,那批货怎么办?” “要是齐老儿争气,能靠偷的那批货搞死新王和楚御那几个狗官,且当是戎某送他的。等着秋后再算账。” 虞绾音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心口噗通一跳。 “要是不争气就当是戎某送他的下葬火。” 屋外几人又谈了点其他事,跟军火有关。 虞绾音没细听,但知道这群匪贼和她以往知道的匪贼不太一样。 他们不劫掠民财,而是以贩卖军火为生,并且和郢州官宦多多少少都沾点仇怨。 一群和官宦有仇的恶匪,如果抓到了一个官眷,会如何对待她。 虞绾音不敢想。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虞绾音知道自己运气一直不太好,却也不曾差到才出狼巢又入虎穴。 眼下甚至分不清,是留在行宫被抓住更好,还是逃出来被这样一群匪贼抓住更好。 好烦,早知道就不跑了。 直到她藏身的箱子再度被打开,虞绾音还是维持着捂住耳朵的姿势。 周身光线陡然变亮,虞绾音很不适应。 她不想面对现实,捂着耳朵躲在箱子里没有反应,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戎肆看得出她什么意思,拖过来个木凳,大马金刀地坐在箱子旁边。 扔给她一个毛皮毯,“知道你都听见了。” 眼前人儿鬓发半湿不干,身上衣服如是,被刚刚的声音吓得不轻。白纱层层堆叠在她小臂处,露出奶豆腐一样的小臂。 白生生又湿漉漉的。 虞绾音闻言,不得不慢慢地将手放下来,偷偷抬眼,飞快地看了看他,又慌张收回。 犹如林中受惊的小鹿,惶惶不安,“那你要灭口吗?” 戎肆扬眉,沉吟思量着,“看情况。” 虞绾音抱着毯子,薄唇紧抿,心脏剧烈跳动着,跳得她浑身发虚。 她还保留着一丝理智,清楚若是他真想杀她,不必等到现在。 但他嗓音颇重,神情漠然,也不像是在玩笑。 虞绾音思忖着他口中的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啊……“我是好人家的女娘。” 戎肆听笑了,低沉磁音应着,“嗯。” 虞绾音唇线绷直,生怕自己一旦说错了话,也会被他凶性大发地砍掉什么地方,“我们家没做过什么坏事。” “也跟官宦没有关系。” 骗他的。 “我与郎君一样,”虞绾音刚说完,就看见男人突然拿起来旁边的手刀,惊得她声音颤起来,“也也也很讨厌他们……” 戎肆一面擦拭着手中长刀上的血迹,一面看着她。 那双琥珀瞳孔一旦将猎物锁住,猎物就再也没有出逃的余地。 就像是这营帐内挂着的无数兽皮与兽骨一样。 虞绾音被男人幽深视线盯得无所遁形,避开看到的就是那沾血的刀刃,她声音跟着弱了几分,“今日落难于此,多谢郎君收留搭救。” “救命之恩,当铭记于心。”她攥紧手指,深知即便今晚再次出逃,也未必能有好下场,“若郎君善心始终,保我安危,不杀我,要我……” 帐子内沉寂片刻。 只余旁边灯盏火星迸裂的噼啪声。 虞绾音唇角一个劲的颤,一直说不出后半句话。 男人就这么看着她,他样貌是掺杂了野性的深沉冷峻,刚毅硬朗的面容在灯火下明灭晦暗,鼻梁高挺,身躯结实得具有极致的危险性和雄性气息。 他身上的每一根经络都是血脉喷张地狂放感。 这一点在方才他进来换衣服时,虞绾音就看到了。 她还记得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根骨哨敲在他腰腹上,而一根盘踞蜿蜒而下的青筋血络顺着人鱼线没入腰封深处。 此时他坐在箱子旁就像是一座岿然不动的山,极具压迫感,无人能够撼动分毫。 性命和清白之间,虞绾音知道哪个更重要。 虞绾音抖得厉害,硬着头皮把话接下去,“要我做什么都行。”【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3章 戎肆看她人抖得跟筛子一样,并没有接话,反倒问着,“你因何落难。” “今夜祸乱,外面闹得厉害,”虞绾音掐头去尾,含含糊糊地说着,“我好端端地在家中休息,就有贼人来搜刮东西砸门,不得已翻窗凫水才到了这里。” 他神情漠然,语气着实算不上友善,“江陵十里八乡我都清楚,据我所知,今夜兵甲主要围行宫。你家在行宫,行宫来的贵人?” “不明白郎君什么意思,”虞绾音闷声闷气地解释,“什么兵甲,什么行宫,我又如何知晓。我还以为是街巷地痞又来我家闹事。” 男人眸色晦暗地看着她,“你家人现下何处。” “阿母早亡。” “父亲?” 虞绾音,“阿父新丧。” 四周寂静了一瞬。 戎肆出声,慢条斯理地思量着,“家中就剩你一个。” 虞绾音故作平静,“不瞒郎君,孤女独活总是被烦扰,我乔迁多次,也非江陵人。才安定两日,不成想又生事端。” 紧接着他慢悠悠地问,“那让我保你安危,假以时日,你去哪?” 虞绾音只想先混过去,“等祸乱平息,郎君把我放哪都好。” “编谎话要想清楚。”戎肆说着,“啪”地一声,他的手刀被拍在旁边桌上。 虞绾音微微屏气。 男人起身,“再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好好想想,是说实话,还是继续骗我。” 虞绾音想不通自己的说辞里有什么破绽,今日她梦中惊醒,身上甚至没一件首饰,“如何敢欺骗郎君。” 戎肆没理她,出去再回来时,将火炉搬进了内间。 而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一旁,翻出一个布包扔进虞绾音藏身的箱子里,“这里没有女人的衣服,我这几件是干净的,先将就着,等你衣服烤干了再换过来。” “我睡外面。”戎肆径直去了外间。 虞绾音看着他的动作,发觉他是认真的。 就这样放过了她吗。 虞绾音思量片刻,见男人的确没有别的意思,才磨磨蹭蹭地从箱子里出来。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扯着衣裙领口久久没有动作,沁水剪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这毕竟是一个匪营。 帐子里外全都是男人,虞绾音自小生活在高门大院里的千金小姐在这等地方换衣服,她很是拘谨不安。 帐子外面传来的每一个雄性声音都会让她停下动作,神经紧绷。 几分纠结之后,她才把将身上沾湿的衣物褪下,草草换上男人的长袍。 那晒青草木气息将她严丝合缝地笼罩住。 他的衣服太大了,虞绾音穿起来有点费劲,常服穿得像是披风。 她穿不好但这里也没人能帮她。 虞绾音只能赶紧把自己的衣服支起来,摆在火炉边等着烤干再换回来。 她在男人的床边坐了一会儿,床褥被收拾得很干净,摆设和寝具色调都偏向于原始的棕木与灰黑,自带压迫与侵占气息,一点点吞噬周围的一切。 这屋子里,她挂着的那一抹纯白,就显得分外惹眼。 很快就成为所有黑暗与晦涩妄图沾染的焦点。 虞绾音又困又累,抱着膝盖坐在床褥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戎肆在外面叫了她几声,她也没有醒过来。 男人见没动静也不拘其他,径直进去拿东西。 一进屋就看见蜷缩在自己衣袍之中的女儿家,隔着衣衫都能看出来的身量纤纤,连手都缩在衣服里面取暖,只余空荡的袖子垂在床榻边。 白玉雪肤沁出一层薄薄的雾粉,好似能攥出水来,端方妍丽,贵气逼人。 戎肆瞳孔晦涩,别开视线。 她很聪明,那些说辞的确毫无破绽,唯一的破绽是她自己。 她一点都不像寻常人家的小女娘。 山野间生不出这样秾艳清贵的花。 * 江陵城内,滔天战火局势至后半夜逆转。 躲避战火的地宫内,接连传来捷报,左相楚御提前筹谋埋伏,将反贼打了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后半夜齐仲的火药没续上,更是加速了他落败的速度。 楚御在动兵之前,第一时间便将消息带给了自己的岳父,好让他尽快带着妻女躲进他准备好的地宫内。 最要紧的就是护住他未过门的妻子。 而此时一家三口在庆幸着自己提前得到消息,逃出生天的人里却唯独没有虞绾音。 虞荷月惊魂未定,窝在母亲怀中不安啜泣。 虞晟连拍大腿,“坏了,把杳杳忘在行宫了。” “杳杳?”聂氏明知故问,“杳杳没跟来吗?” “忘了啊,”虞晟懊悔不已,“你们怎么也没人提醒我,杳杳不在。” “方才那般紧急,我们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知道谁在谁没在?”聂氏拍着自己女儿,“你且别担心,杳杳吉人自有天相,定会相安无事。” “听老天的那还有准吗?”虞晟来回踱步,“旁的也就罢了,杳杳才和相爷定了亲。” “相爷与杳杳就见了几面能有什么感情,”聂氏接过话来,他们都默认这门亲事是朝中党政联姻,与感情无关,“若是你怕不好与相爷交代,不还有阿月吗?阿月替她阿姊完婚,也是我两家的姻亲,不影响你仕途。” 虞荷月止住了哭声,看向阿父阿母。 聂氏拍着她,示意她安心。 没有人知道,就在从行宫逃离之前,聂氏做了一场噩梦。 她梦见虞绾音嫁过去不久,郢州就彻底倾覆,沦为战乱瓜分之地。 新王过于招摇,又是草包无能之辈,北蚩觉得有机可乘便联合起来在郢州边界蠢蠢欲动,不日就打了进来。 新王紧急迁都。 那才是他们一家噩梦的开始,在跟随迁都的路上他们都被北蚩兵马拦截。 她的女儿虞荷月沦为北蚩几个将领的姬妾,终不见天日。 而后来她听闻,楚御掌兵,权势滔天。 可恨的是虞绾音必定是没有帮他们,他们才沦落如此下场。 聂氏现在尤能记起那梦中的悔恨与不甘。 若是嫁过去的是她女儿,他们何至于此。 虞绾音她凭什么。 聂氏也曾安慰自己这只是梦罢了。 可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印证着梦境的真实性。 睁开眼睛,便是宫变的消息。 怎会如此巧合。 今日逃难,聂氏是有些刻意地让虞晟分神,落下虞绾音。 若是虞绾音今日宫变出事,那她与左相的婚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自家女儿身上。 原本虞晟打算和左相议亲时,这么好的婚事就该是她女儿的。 虞绾音顶着那一张狐媚子脸蛋,招惹了左相,才坏了她女儿的良缘。 聂氏看她不顺眼许久,不论是今日死了还是没了清白,那都万事大吉。 虞晟权衡利弊后,安静下来,“若杳杳当真遭遇不测,也只能这样了。” 虞荷月小声问母亲,“真的吗?我可以吗?” 聂氏看得出来女儿喜欢楚御,那如玉砌一般的公子,少年权臣,是郢州无数女儿家春闺梦里人,“你与你阿姊同为虞家女,为门楣联姻有何不可。” “若是这亲事你阿姊成不了,也是她没有福分,这福分合该是你的。” 虞荷月心下生出几分雀跃,一股脑地忘了方才逃亡的惊惧不安。 聂氏缓和着自己的心绪,很快又是一道和梦中一样的捷报传来,是齐仲一党彻底落败被俘的消息。 那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宰辅赶到地宫入口,急急下马,直奔他们而来。 楚御衣角掀过一阵清风,朝虞晟福礼,“妇公,可否受惊。” 虞晟连忙扶他,“无碍,幸得贤婿报信,才免于灾祸。” 楚御说完就抬眸去寻那心心念念的人影。 可整个地宫,哪里有虞绾音的影子。 虞晟瞥见楚御神色,忙扯开话题,“外面如何了?” 楚御并不接话,“杳杳呢?” 虞晟表情有些许僵硬,将这些时辰想好了的应对之词拿出来,伤神道,“我们得了消息就去叫杳杳了,可她不在房间,她门口的下人被打晕了,我们只怕她是提早被人掳走……” 虞晟说着抬眼,正对上楚御浸了一层墨色的黑瞳。 虞晟片刻间被看得浑身发毛,掌心沁出薄汗,“贤婿别急,我已经遣人去找……” 楚御没说话,掉头就走。 燕尾衮袍带过肃肃声响。 虞晟压下心头那丝不安,忙叫他,“贤婿!” 他追了几步,地宫大门沉沉而落,发出吱吖声响。 地宫内躲藏的官员纷纷疑惑起身,“反贼既已被捕,为何还要关着我们。” 楚御的随侍在地宫门外交代,“江陵尚未安宁,诸位稍安勿躁。” 楚御看着那地宫里蹿动的人影,翻身上马,冷声吩咐,“去找,整个江陵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面将士纷纷领命散开。 他纵横官场,大的小的阴谋诡计看多了,如何看不出虞晟那点遮掩。 好极了。 这位温润儒雅的权臣心想。 虞绾音若非平安而归,地宫里这一群苟且偷生的人,就都可以去死了。 * 山涧清晨萧瑟,戎肆很早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望着眼前帐顶,鼻息间还是毯子上潮湿的铃兰花香。 这一夜睡得不踏实,梦里都是漫山遍野的铃兰,入了夜就幻化成铃兰花妖往他身上缠。 而他身下铺盖的毛毯是从箱子里拿出来的—— 那个小女娘躲进去藏身的箱子。 拿出来前,早就被她身上的水汽沾湿。 连同那铃兰香一并浸透在他的毯子里,挥之不去。 火炉在她那,他懒得跟她抢。 起先想湿着睡也无妨,眼下看来还是不行。 戎肆干脆不睡了,起来收拾好把扰人清梦的毛毯扔在一旁,出去透口气。 正好宗承探信回来,看见戎肆从营帐里出来,下马报信,“舵主,咱们得回去了,昨晚楚御把齐老儿干了个底朝天,他开始巡山了。” 戎肆应了一声。 抚南山到底是行宫地界,他们偶尔做生意会来,但不是他们老巢。 眼下还是老巢更加安全,也没人敢找上去。 宗承说着要进营帐,“帮您收拾东西。” 戎肆拎着他后颈,就把人拖了出去,粗声粗气道,“外面等着。” 宗承愣了愣,看戎肆自己进了营帐,还是跟了两步,“主……” “让你等着。”戎肆一听他张嘴就知道他要问些没用的废话,“安静一点,废话别问。” “一会儿可能得多带一个回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4章 戎肆说着进了营帐。 宗承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还是乖乖闭嘴。 多带一个? 带一个什么? 戎肆去叫虞绾音,张嘴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喂”了几声。 里面人依然没有动静,像是睡死过去一样。 戎肆这才察觉到不对劲,阔步掀帘进去,瞥见床榻上的人仍旧缩成一团,脸颊雪玉透粉浸红,有些不正常的病色。 他凝眉上前,大掌覆过她额头,掌心立刻传来滚烫的温度。 男人没忍住骂了句粗,“一晚上就病成这样。” 火炉和床都让给她了,他活生生睡了一晚湿毯子,却好像是亏了她一样, 戎肆没见过这么娇气的,转头又拿了一层毯子,将人胡乱包住,扶起来后怀里的人仿佛水一样沁在他胸口,软得一点骨头也架不起来。 给她的衣服也没好好穿,戎肆把她的手从袖子里捞出来。 一掌捏过,昨夜瞥见的那奶豆腐一般的温软布了满手,是与男人粗粝大掌截然不同的触感。 被触碰到的人儿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嘤咛,如同羽毛刮过心口,哼得人骨头发麻。 戎肆微怔。 不过片刻便回神,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把人收拾好之后,又粗粗把她晾着的衣物收起来。 男人大手抓过,一掌就抓到了顺滑柔软的布料。 陌生的触感让他下意识翻开查看,赫然间看到了一件月白色丝缎心衣。 戎肆凝眉,欲盖弥彰地把那小巧的布料混在了最里面。 收拾好再度折返回去带她走时,他的脑海中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不该意识到的事。 有人里面什么都没穿。 虞绾音脑袋昏昏沉沉的。 梦中总好似有一双恶狼利眸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那被缠上的销骨侵蚀。 她拼命地逃亡,闯进了一处正撕咬着什么人的狼窝,它们撕扯出来的衣物是郢州王族衮袍。 断手断脚扔了满地。 虞绾音脸色惨白地后退,紧接着就被狼群发现。 它们扑过来,像是也要将她撕碎,刮出民脂民膏,吞吃入腹。 虞绾音踉跄几步正要逃跑,一脚踩进了深渊。 深渊之处无数藤蔓攀爬而上,缠住她的手脚、腰身,硬生生将她往淤泥之中拖拽。 “不要!” 虞绾音低呼惊醒之时,双手当真被绑束了起来,一圈一圈的麻绳缠在她手腕上。 她坐于马背,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地倚靠在男人胸膛处。 戎肆顺手将麻绳绳结打死,“醒了?” 虞绾音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花容失色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戎肆忽而拍了下她的腰,“老实点。” 虞绾音腰窝一麻,登时就不动了,开始闷闷地抽噎。 戎肆见此,试图放缓语调,“你风寒发热,那小破帐子呆不住,带你回我们山上,那里有药。” 虞绾音听懂了前因后果,还是被噩梦吓得极为委屈,“那为什么要绑我?” “你他妈昏着,不绑你掉下去算谁的?” 一旁宗承递过来马鞭,“舵主。” 戎肆接过来,多解释了一句,“山上不远,半个时辰脚程。” 虞绾音红着眼睛。 这人太凶了。 而此时,宗承正偷偷瞄着戎肆,一脸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样子。 今儿个舵主是不一样啊,说话好温柔。 宗承一面想着,一面看向戎肆怀里那个姑娘。 听说风寒发热,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戎肆不让他多问,宗承也没有多说话。 但是心情甚佳,真好,寨子里又有新人来了。 营地里其他人先回了山寨,戎肆和宗承断后。 虞绾音没什么力气,她鲜少乘马,被颠簸得不轻,在感觉到自己快被这急速的马匹甩出去时,腰上的绳索又将她拽了回去,不轻不重地撞在身后男人身上,又隔着层层包裹的衣衫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很不适应。 他们显然对这段路很熟悉,脚程实际上也比半个时辰更快一些。 茂密荆棘、狭窄山路穿过之后,是豁然开朗的山涧原野。 高山之上能看见天门瀑布,和下面大片色彩斑斓的梯田和花果园。 山野上牧羊小儿看见他们,便挥起了鞭子。 直到虞绾音听他清亮的童音喊着,“舵主回来了。” 才意识到他是在跟他们打招呼。 戎肆面冷,即便是他们打招呼他也不怎么回。 跑进山里,越来越多的人跟他们打招呼,虞绾音还反应不过来。 直到一座城墙出现在虞绾音的面前。 这地方是匪营? 城墙内当真像是一座小城,只不过城中木屋盘踞在山上,随地势而动,相聚格外紧密。 戎肆在一处旷野空地上勒紧缰绳停下来,虞绾音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四下的人都注意到了虞绾音的存在。 旁边打理马厩的少年笑道,“主公又捡人回来了?” 少年打量着虞绾音,似乎看出什么来,激动地与同伴说笑,“这次稀奇了,是个姑娘!” 戎肆拆开虞绾音和他之间的绳子,翻身下马,把马鞭和绳子都扔给少年,“他妈没见过姑娘?” 少年抓了抓头发,羞赧道,“寨子里少见。” 眼前姑娘身上包裹得严实,斗篷长衫挡风,她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眸,偷偷观察着四下发生的一切。 看上去像是一个初入凡间的仙子,对所有一切都生出萌动,让人不忍触碰她的纯净与皎洁。 少年心下不忍,“这姑娘家里也遭难了吗?” 他下意识的问题,让虞绾音愣了愣。 她与那少年对视,发觉他神色很是认真又怜悯。 这个问题他似乎问过很多遍。 戎肆冷不丁出声叫她,“还不下来,等着抱?” 虞绾音局促不安地坐在马背上,然后茫然地看向戎肆。 她不会下马。 戎肆心底“操”了一声。 还真得抱。 他大步上前,手臂顺势揽过少女纤腰,一把将人捞下来。 此一番动作,看得周围众人都屏气凝神,有人嬉笑着打趣。 宗承在一旁呲着大牙傻乐。 戎肆一转头,宗承立马收起了牙。 不远处有人听见动静,“来了个姑娘?” 说话人是个妇人,看样子正在准备伙食,手上还捧着新鲜的甜菜,“姑娘好啊。” “主公可算开窍了,不捡臭小子了,知道捡个媳妇回来……” “段婶,”戎肆打断妇人的话,“她病着,你去帮她收拾一下。” “病着,”妇人眉眼间立马浮上怜爱,“诶好,跟我过来。” 虞绾音被带进了其中一间木屋。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宗承实在是忍不住上前询问戎肆,“主想成家了?” 戎肆回绝,“别胡说。” 宗承闻言搞不清楚状况,“人姑娘跟你过了个夜,又穿着你的衣裳,被你抱回来了,你不负责?” 戎肆大抵是没想到这一层,梳着马鬃的动作停顿一下。 “这不好吧。”宗承小声道,“你要再把她送出去还好,要留在这,给人都看着你俩这样了,这不是让人姑娘背后受非议吗。” 宗承出招,“若是她没定过婚事,她也愿意……” 戎肆慢悠悠道,“她可不像没人定下的姑娘。” 木屋内,妇人很是体贴地规整好木屋里的东西。 这里的摆设跟她在抚南山匪营里看到的区别不大,一旁摆放的椅子是兽骨椅,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皮毛和骨头做的项链。棕木深色调的屋子显得厚重但温暖,壁炉炭火烧起来,整个屋子都是暖色调,在郁郁葱葱的深山里反倒有些与世隔绝的温馨。 妇人寻来热水帮她梳洗,又找了几件衣裳,“这些都是我新做的,瞧瞧你喜欢哪件先穿着。” 眼下这境况,容不得虞绾音挑剔,有就好。 方才在外面虞绾音被包裹得严实还没能看出来,妇人瞧她随意地穿上素色衣装,一时有些疑惑。 直到戎肆进来她才开口,“这天仙一样的人儿,主公哪捡回来的?” 戎肆言简意赅,“自己跑来的。” 妇人还是难以置信,“你家还有旁人吗?” 虞绾音捧着药碗,汤药热气熏蒸得她眉眼潮湿,雾色水眸涟漪阵阵,“没有了。” 妇人又问,“一个人也没有了?” 未等虞绾音开口,戎肆意味不明地一句,“谁知道呢。” 虞绾音唇间沁着汤药的苦味,隔着雾气看过去。 谁料正好与男人琥珀鹰眸撞上,虞绾音又不动声色地敛眸,把那口苦汤药咽下去。 妇人呢喃了一句,“天可怜见的,叫什么名字?” 虞绾音迟疑片刻,小声道,“杳杳。” 少女尾音带了钩子,连同她的名字辗转在唇齿间,呢喃出几分抓挠人心的痒。 戎肆添了把柴在壁炉内。 顿时火星腾起,似是要烧到他的眼前,但他纹丝不动,“今日可想好,打算说实话了吗?” 虞绾音沉默良久,又喝了一口苦药。 妇人不知道他们说实话是什么实话,但一早就知道戎肆这冷铁一般的脾气,“主公你先让人喝了药,别又给吓病了。” 戎肆没再说话。 屋内一时寂静。 直到有人来报信,“主儿,王族那边已经在清缴齐仲余党了,除此之外那个奸相楚御巡城,好像不太寻常。” “如何不寻常?” “他好像在找人。” 虞绾音喝药的动作微微一滞。 “这天底下,还有能让那个狗官上心的人?”戎肆倒是来了兴致,“什么人。” “消息封的死,小的还没探到。” 戎肆轻敲着手上烧火棍。 妇人也应声,“看来当真很重要,才这般藏着。” 虞绾音硬着头皮把碗中苦药一饮而尽。 其实她现在也不太确定,楚御是不是在找她。 毕竟她与楚御定亲,是世人皆知的利益往来。 世家养女都是在养棋,虞绾音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原是阿父和楚御商议定下的姻亲。 阿父说,楚御要她。 他们很快也就走完了提亲下聘定亲的礼数。 算下来,下月就到婚期了。 虞绾音心神不宁地想着,一抬眼,正好发现戎肆在看她。 对上视线后,戎肆意味莫名地扬眉,“你知道吗?” 虞绾音佯装镇定,“我知道什么?” “贵人的事。” 虞绾音细声细气道,“你也说了那是贵人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他们一口一个狗官、奸相佞臣,人人想让狗官死,就算是借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交代不出来,那个狗官就是她的未婚夫婿。 妇人缓和这古怪的氛围,“好了,你总难为人家干嘛。” 虞绾音刚松了一口气,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妇人好心说了个别处乐子,“我倒是听说那个狗官开年定了门婚事,定了虞家那个郢州盛名的小虞美人,楚虞两家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日后不一定怎么折腾。” 虞绾音:“……” 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偏偏妇人下一句是,“姑娘可许人家了?” 虞绾音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没有。” 她回答得太快就有了破绽,一向是警觉的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仿佛要顺着这点蛛丝马迹,将她看个透彻。 妇人没听出什么来,别有深意地笑着,“那你觉得我们主公如何?” 虞绾音一早就察觉到了戎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愣是没敢看过去,盯着自己的鞋尖,“挺,挺好的。” “有多好?” 这回是戎肆在问。 男人嗓音粗哑,这句话掺杂了步步紧逼的攻击性。 像是要顺着她的破绽,将她整个人都攻陷。 虞绾音看起来平静非常,“我有说过,郎君搭救收留,自是千万般好当涌泉相报。” “涌泉倒也不必,”戎肆直直地看她,“既没许人家,你又赖在我房里过了个夜,若是要你跟了我呢?还好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5章 男人的攻击直白又尖锐。 虞绾音噤声,触及他晦涩眸光,心头微悸。 屋内刹那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段婶心下感慨着主公可算是开窍了,丝毫没有察觉出四下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也是,这样的佳人儿看一眼都要溺死在她含水眼瞳里,连她一个女子都爱不释手。 她乐呵呵地寻了个借口出去,把屋子留给他们两人。 但虞绾音却愈发的紧绷。 壁炉中的火苗肆意燃烧,戎肆坐在壁炉旁看着她,男人身形足以挡住他身后大半炉火,整个屋子的光线都被他掌控。 跳动的光影描摹着他刚毅硬朗的面颊轮廓,琥珀眸底忽明忽暗。 虞绾音方才刚入山寨生出的那一点轻松心绪瞬间烟消云散。 恍惚中记起,杀伐肆虐才是这个匪王本色。 “哑巴了?”戎肆掰了一根树枝随手扔进火堆里,但目光还在她身上,“既然你无处可去,又这般惦念我的恩情,就留在这里,跟着我。也免得你出去担惊受怕什么地痞又来欺负你。” 他说着起身,缓步朝她走过去。 虞绾音克制着自己不能躲。 戎肆俯身,高大身形极具压迫感地将她笼罩,“还是你有其他去处和牵挂之人,先前与我说过的谎话,都愿意承认了。” 虞绾音微微偏头不看他,却也避不开那猛烈的攻击性,她压着凌乱的气息,“我无人牵挂,郎君如此安排甚好。” 戎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你抖什么?” 虞绾音被点出来就更受不了,心脏像是要冲破胸腔一般。 她细眉蹙起,实在是忍不住,“你,你太凶了。” 尾音生糯绵长,听得人耳根酥软。 段婶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能掐出水的嗔怪,一面放下膳食,一面帮虞绾音说话,“杳杳还病着,主公别欺负人家。” 戎肆这才站直身子。 虞绾音周身的压迫感减轻大半,她轻轻松了一口气。 段婶熟知戎肆脾性,跟虞绾音支会着,“别理他,这屋子我一会儿收拾出来,日后你先安心住在这里。” “不用,日后她住我那。”戎肆扔下这么一句话就出了屋子。 他倒要好好摸清楚,这是哪里来的小骗子。 戎肆这些年摸爬滚打,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得都是玩命的行当。 算计过他的人比比皆是。 曾有人往他身边塞女人,刀架在脖子上就吓得什么都招了。 骨头这么硬的少见。 他这等刀尖舔血过活的人,没有女人敢靠近。 好人家的姑娘谁会愿意跟着匪贼,看见了跑都来不及。 这样一个人儿在那般关头,浑身湿透谎称民女突然出现在他的卧房里,很难不让人往阴暗处猜想。 戎肆最大的毛病,就是听不得有人说他没有家。 上次犯病捡回来一个叛徒,这次不能了。 但他又会顾虑。 万一她真没有家怎么办。 这样一个小女娘丢在叛乱夜,跟要了她的命无异。 何止虞绾音,就连段婶也都没反应过来,“住你那啊?” 她话还没说完,戎肆就已经走了。 虞绾音能感觉到,他还是不信她的说辞。 段婶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虞绾音。 很快自己就想明白了。 今早人是被主公抱回来的,身上还穿着主公的衣服。 她想着想着就笑了,“原是我迂腐,你先吃点东西,我帮你收拾东西去主公那。” 虞绾音在原地坐着,思索片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吃饭。 她拿起粥碗的勺子,熟米稻香迎面而来,混合着河鱼的鲜香,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气息。 不知为何,虽然说是去他那,但虞绾音这会儿没有起先那么战战兢兢。 大概是觉得他应该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要是做,昨晚到现在都该被做透了。 养了一群孤儿的匪王,会凶性大发的时候。 无非就是怀疑她别有用心,或者是与官宦一党威胁到他们。 可话说回来,她也没别的心思啊。 躲进他那里就是想逃命。 至于官宦一党她无话可说,虽然她并没有参与到任何政事。 但她的身份一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她单纯无辜。 她更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反倒不如装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娘。 在这里是绝对的安全。 至于出去…… 虞绾音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先保证安全重要。 出去又能如何呢。 动荡之秋,父亲只有在利用她婚事谋取私利的时候能记起她来,其他时候可以枉顾她生死,她对那个家没什么留恋之处。 她也并不期盼嫁给楚御能逆天改命。 毕竟虞绾音和他接触不多,对他知之甚少,只是知道他铁血手段,几近架空王族,曾经好像还有过弑父传闻,闹得满城风雨。 要她嫁过去为了讨厌的家族,去讨好极具危险性的权臣。 虞绾音也不太敢想。 乱世之中,谁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这些想清楚,虞绾音就轻松很多。 装一个好人家的小女娘才是当务之急。 虞绾音转头看向窗外,这会儿外面比起晨间要清静许多。 午后天边浮起阴霾,马厩里的马匹被牵走大半,四下旷野缭绕着沁凉的雾霭,山花草木泼上了一层深绿浓墨,随着和风摇摆发出沙沙声响。 虞绾音挪了挪身子,吃过药后小憩片刻。 直到日薄西山,山野间响起马鸣声将她叫醒。 虞绾音撑起身子往外看。 正巧撞见一群少年骑着马,兴高采烈地打猎归来。 但要命的是,他们都没穿上衣! 箭篓绳索勒在身上,精实紧致的肌肉线条蓬勃出年轻张扬的活力。 虞绾音心下一惊,慌忙回避,但还是不巧与为首的少年撞上视线。 那少年正是今早马厩里搭话的那一个,看见虞绾音才有些不知所措,忙招呼着兄弟们回去穿衣服。 有人不解,“穿啥衣服,老子……哦对,寨子里来姑娘了。” 他们纷纷四散撤开,回去更衣梳洗。 也不能怪他们,寨子里都是汉子。 就段婶一个女子,往日里也不拘这些,还会调侃他们遮什么遮。 寨子里再度热闹起来。 放羊的小孩牵着他的狗回来,絮絮叨叨地跟农忙回来的哥哥说着今日一天的趣事。 旷野之上,大家纷纷处理打到的猎物,准备生火做晚膳。 虞绾音病着一直没出去。 事实上她也不太敢出去,毕竟这里外都是一群年轻气盛的铁血汉子。 但段婶来去自如,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一眼就看出来虞绾音的局促,笑弯了眉眼,“别怕,他们都是好孩子。” “我起先也不适应,后来我想开了,我这个年纪什么没看过。” “若是想开点不拘着自己,多瞧瞧那些年轻小郎君,还能心情好。” “人啊,心情一好,就什么都顺了。” 虞绾音了解到段婶年轻时是个医女,丈夫从军战死,家里又逢了战乱才上了山。 看得出来,段婶在整个寨子里分量不低。 最起码连那个匪贼头目都敬她三分。 入夜间,段婶与她聊了许多,虞绾音寻了个恰当的时机询问,“主公这般厉害,还与左相有交集?” 段婶压低声音,“这话也就是问我了,千万别问主公,那哪是交集,那是世仇血债。” 虞绾音心底发凉,段婶虽没有多说缘故,但她也知道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虞绾音越是这般想,越是忐忑,试图让她帮忙转圜,“我今晚能不能跟您睡啊。” “诶呦,我也想啊。”谁不想挨着香香软软的小女娘睡,“主公都发话了,我如何能占着你,他定要来跟我要人的。” 虞绾音唇线绷直,“那他不来,我就不走可以吗?” 段婶觉得有趣,但也没细问,“当然。” 但戎肆还是来要人了。 虞绾音被带进他的屋舍,戎肆将房门挂栓之后,一言不发地朝着她走来。 虞绾音接连后退,小腿撞到了一把椅子。 椅子发出一声破败声响。 戎肆看她,“这么害怕?心虚?” 虞绾音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绕过那把椅子,“你突然这样,换做谁都会害怕。” 戎肆没停,开始拆手腕上紧束的腕带,“哪样?” 虞绾音肩膀随着他走近的动作微微瑟缩,勾勒出姣好的肩颈线条,“这样……近。” 男人磁音浑厚,面上依旧冷的吓人,“近就怕,昨夜不是说要你做什么都行吗?” 虞绾音被这般强势的气息压制,弄得喘不过气来,忙道,“主公护我安危,昨夜说的话当然作数。” “只是,那是我情急之下,想要自保的说辞,眼下我知道了主公不会那般趁人之危,我病着就更不会……” “未必。”他话落,将腕带随手一扔。 虞绾音一下子跌坐下去,发觉自己坐在了窗边的罗汉榻上,顿时惊出了声音,“等……” “若是不想跟我,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你也看到了,这寨子里如何处理内鬼。” 戎肆毫无情绪地看她,他单手撑在她身侧的桌柜上,“你身上砍掉什么,怕是都不好看了。” 虞绾音眼尾泛红,浑身上下抖如筛糠,“好,我与主公说实话。” “我的确不是寻常民女,我家是做官的。” “我昨夜也是从行宫里跑出来的,但缘由我没骗你,是我在睡梦中听到有人闯进来才逃走的。” “他们一直追着我,等我躲进你的帐子里想出去时,你们已经回来了。” 戎肆看着她,“什么官。” 虞绾音说了个无关紧要的官职,“太官令。” 掌管王族吃食的官职总不会和民间有关,而且其实新王继位,太官令被撤了,但消息还没走出去。 虞绾音见他果然没有过激反应,又继续道,“我父亲昨夜被反贼斩杀,我母亲也的确早亡,我眼下也是真的没有其他去处,但我不是内鬼。” “那为什么撒谎?” “你,你们就在外面砍了齐仲之子,还一直骂官宦,我怎么敢说我是官眷。”虞绾音越说声音越小,“万一你们拿我泄愤……” “不过我现在知道,主公是好人,今日答应主公跟你,也,也是我心甘情愿。” 戎肆沉吟片刻,发觉她这般说辞倒是完全能说通。 也能解释清楚她种种异常之举。 良久,戎肆站直身子拆开另一只手上的腕带,“倒也不必勉强。” 那笼在自己身上的阴影散去半分,虞绾音不动声色地缓了一口气,“不勉强。” 戎肆琥珀瞳孔定定地看着她,手上解开腕带的动作一圈绕过一圈,勃发着强劲的力量感与掌控感。 这让虞绾音想到了丛林猛虎在审视猎物的样子。 虞绾音话语间掺了几分识时务的虚情假意,“我是好人家的姑娘,如今父母不在,便是我回去也得活在那些权臣压迫下,主公愿意信我护我,那是最好的。” 她的声音如同她的名字,清灵杳杳,缭绕耳畔,扰人心神。 戎肆不动声色地将手腕上腕带尽数退下,忽然间朝她伸手。 虞绾音身体绷直,却见他大掌掠过自己,拿起了旁边的寝枕。 言简意赅的几个字,“你睡里面。” 说完,戎肆拿着他的寝枕去了外间。 虞绾音怔怔地坐在软塌上,缓了很久还是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轻轻压了压自己的胸口,转头看向一旁床褥。 被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 看起来也是新的,沁着山野间独特的草木香气。 所以他一早就准备好了。 方才那一番多了点吓唬她说实话的成分。 剧烈的情绪波动下,虞绾音说不出自己什么感觉,只是暂且庆幸自己蒙混过去。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是他世仇之人的未婚妻子,怕就没这么轻松安稳了。 或许是吃过药的缘故,也或许是总算劫后余生。 虞绾音这夜睡得极沉。 天光大亮,寨子里众人晨起时也没有将她吵醒。 宗承刚打了个哈欠从自己屋子里出来,就看见戎肆坐在一块山石上擦拭箭羽,“这么早啊。” 戎肆将整理好的箭羽扔进箭篓,“来得正好,有个事问你。” 宗承坐在戎肆旁边,打开自己的水囊,“咋了?” 戎肆沉吟片刻,“成婚需要准备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6章 宗承一口水呛在了嗓子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戎肆没管他,只是听着他咳。 宗承缓过来,整张脸都咳红了,“这么快?” 戎肆抬眼,有些不耐烦,“不是你说的,这不好那不对,会有人非议……” 宗承回过味来,“人姑娘答应了?” 戎肆不好说,“算是。” 他能感觉到她话里掺了点别的遮掩,但遭遇不像是在撒谎。 落难那股子战战兢兢的局促也不像是装的。 逃难人的境况他熟悉,看起来什么都能豁出去,实际上什么都怕,瞻前顾后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踩入泥潭。 宗承眼神跟着变了,眼底浮出兴奋,“好啊,这是件好事,我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他们寨子里,很久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了。 寨子里的男人虽然多,即便是外面有心仪的姑娘。 一是碍于自己土匪身份,不便把人姑娘也拉入火坑。 二是好人家姑娘谁愿意和土匪搭上关系。 曾经也有几个,跟戎肆说想成家过日子了,就离开寨子下山成婚。 聘礼戎肆帮衬着出了。 宗承是成过家的,虽然后来没家了,但对这事也熟知。 虞绾音早上昏昏沉沉的,感觉到一只手搭在她额头上。 片刻的恍惚后,虞绾音蓦的睁开眼睛,惊慌失措地坐起身。 却发现是段婶。 段婶连忙拍了拍她,“别怕,没事。” “我就来试试你烧不烧。” 虞绾音这才放松下来。 段婶摸着她的额头还是低热,“你从前身子也这般弱吗。” “先天有些不足之症。” 段婶顺着摸了摸她的脸,“这几日先歇着,养好身体。” 虞绾音敛眸应下。 段婶给她备了早膳和汤药后出去,虞绾音爬起来才发现不对劲。 颈间一阵僵硬的酸疼毫无预兆地袭来。 起先虞绾音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抻到了筋骨。 按了几下才发现自己落枕了。 大抵是男人用的寝枕太高,虞绾音用起来不适应。 她不太好跟戎肆提,在屋子里拿了一个毛毯叠起来倒也勉强能用。 戎肆是傍晚回来的。 马背上挂着两只大雁,被狩猎回来的少年围着一顿惊呼,“主公猎到雁了!” “操,还是活的。” 他们山野间打猎的人都知道,山里有的、地上跑的是最好抓的。 大雁这种在天上的飞禽捕获难度极大,速度、机遇和准头都有讲究。 认真起来几天都打不到一只,所以通常也鲜少有人会浪费时间猎雁。 “我们今晚是有大雁吃了吗?” 宗承推开他们,帮戎肆把聘雁收走,“去去去,就想着吃,现在可不能吃。” 几个少年站在原地,追问着戎肆怎么猎到的,能不能教教他们。 虞绾音听戎肆敷衍了几句,也算是暂时摸到了一点他的脾性。 这人脾气不好,浑身上下都跟石头一样粗硬。 但那群少年高涨的热情并没有因为他的冷硬消散分毫。 被戎肆遣散开也热热闹闹地叫嚣着说,改日他们也去试试。 旷野之上架起了一团一团篝火。 晚膳他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在清凉山野里烤野味。 虞绾音坐在窗口,看着篝火一点一点烧旺,蒸过山涧水汽,裹挟着丝丝缕缕的烤肉鲜香遍布了大半个寨子。 段婶和一群年轻小伙子坐在一起,帮虞绾音准备晚膳。 其中就有那日她见过的少年,宿方。 听说是给姑娘准备晚膳。 一群少年更加激动,接连帮衬着段婶。 段婶手里的活被分完,转头看见虞绾音正望着他们这边看。 她起身进屋,“要不要出去走走?” 虞绾音踟蹰着。 算下来养病也闷了两日,她是想去的。 就是…… 段婶看出来她想去,就立马将人拉起,“走吧走吧,一起。” 虞绾音像是一只清贵怕生的小狸奴,怯怯地适应着周围的环境。 但拘谨的只有她一个,其余众人格外熟稔地招呼她。 有人专程帮她打扫好了座位,虞绾音挨着段婶坐,面前就是火苗翻滚的篝火。 她没有离这等危险的东西这般近过,但看着其他人很是自在,暗自想着兴许不会有事。 篝火上架着半扇羊,宿方主烤。 宿方年纪很轻,估摸也就十七八。 虞绾音看得出来少年这会儿热得不行,但还是硬生生穿着上衣。 周围人都有条不紊地帮衬着他。 虞绾音出声询问,她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周围少年左看看右看看,给虞绾音挑了一个最轻松的差事,松火。 无非就是把积压的火堆挑开一点,好让火升的更旺。 虞绾音接过他们手里细长木棍,但还是很生疏地戳弄火堆。 她不太会使巧劲,戳弄了半天没戳动,用了些大力气后,火星突然间从缝隙里飞了出来,飘到了她面前。 虞绾音吓得慌忙起身,后脊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坚硬厚实的胸膛,手腕被结实的大掌从身后扣紧稳住她的身形。 她的身形比起他来还是格外娇小,她下意识转头,好巧不巧拧到了落枕的脖子,发出极细的轻吟。 这一眼看进了男人映着火苗的幽瞳中。 戎肆也不知人怎么能娇气成这样,撞了一下就能哼出声。 这分脆弱挑起的劣根性,让男人握住她手腕的手又紧了几分。 虞绾音眼尾就跟着泛红,吭吭哧哧地说着,“手,疼。” 戎肆别开视线,顺着她被捏紧的手,拿下了她手上的烧火棍,代替她松火。 眼尾余光瞥见她腕子上果然多了一圈红痕。 虞绾音退到一旁,再坐下时,就因为身边多了个男人变得很不自在。 她故意咳了两声,让段婶发觉,“这烟尘大,你病还没好,要不要回去?” 虞绾音顺势下了个台阶,回房躲着。 说来可笑。 回得还是他的房间。 她养病的几日还算是清静平和。 就是隔日戎肆带了几个人下山,傍晚回来的时候,带来许多东西。 有红灯笼、红帐、红烛,还有一些红纸瓜果什么的零碎。 虞绾音知道是什么意思,也心照不宣地没有问。 毕竟从她穿着他的衣裳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匪寨起,他们就注定无法清白。 但虞绾音此时无比心虚。 偶尔会因想起自己和楚御的婚事而忐忑不安。 这两人之间还有宿世愁怨。 她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暂且蒙混着。 寨子里热闹非凡,四处张灯结彩。 戎肆的屋舍需要重新布置,他带着东西进来,瞥见先前准备的寝枕被她摆在一旁,而摆放寝枕的位置放了一个折叠几层的毯子。 戎肆随口问着,“不舒服?” 虞绾音反应片刻,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有点高。” 戎肆没做声,只有收拾完床铺临走前说了一句,“明天随我下山,想要什么自己挑。” 虞绾音有点意外。 她看着戎肆的背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次日清晨,山脚下街巷摊贩一个接着一个出摊,江陵城中炊烟袅袅,遍布烟火气。 戎肆带她下山,虞绾音带了一顶帷帽,穿着自己原本的素白衣衫跟随他进了铺子里。 那掌柜认识他,一见面就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虞绾音小心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掌柜也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许是生意依仗着他们。 也兴许是知道这等邦匪的事不能打听,因此也没有多嘴问他身边为何多了个女人。 戎肆叫他们拿出几段布匹和棉种让虞绾音挑。 掌柜在一旁闲聊,“关了几日可算能开门了。” “怎么?” “您应当听说过,”掌柜小声嘀咕,“前阵子左相巡城呢,我们那哪敢开门啊。” 民间怕官不是一日两日,尤其地方杂官爱借着搜查的由头借机敛财,民间有消息说官员巡城就会立马闭店躲避。 “听说了,现在不找了?” “王族准备启程回上安了。昨日没找,估摸是消停了。”掌柜很是新奇地与戎肆说着,“说来也怪,听说是找个女……” 虞绾音忽然拉了下戎肆的袖子,示意那个丝缎料子,“我想要这个。” 掌柜瞧见她一眼挑中了最贵的一匹,立马双眼放光,瞬间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一心只有赚钱的欲望,“姑娘可真是有眼光,这是我们新到的尖货,最是衬您这等妙人……” 掌柜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料子搭上这棉种做寝枕,不仅能安神助眠,调养生息,还能舒筋活血、延年益寿……” 戎肆懒得听太多,她说想要那就定了下来。 顺带着又去了不远处的衣料铺子里选了几匹布裁剪衣裳。 裁剪量算尺寸和选定花样需要些时间,戎肆留在铺子里用处也不大,便给了她一个荷包,“一会儿裁量完,去街头那个茶楼等我。” 虞绾音接过荷包答应下来。 他不在这里,她反倒能轻松一些。 戎肆又折返回先前那家,“先前挑中的料子,再裁一床被子和软垫。” 虞绾音裁量好就直接去了他说的那家茶楼。 茶楼临江,虞绾音去了更为清静的二楼等他,摘下帷帽放在一旁透了口气。 看得出来前阵子楚御巡城是很兴师动众,眼下茶楼的生意很是萧条,基本没什么人。 整条长街皆如是。 虞绾音想着刚刚那掌柜说到一半的话。 楚御在找一个女子……该不会真的是她吧。 虞绾音有点不敢相信,她撑着下颚,心神不宁地看向不远处的江河山川。 非常不合时宜的,街巷上再度传来兵马飞驰而过的声音。 将街边两侧的摊贩挨个排查,这一番搜查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摊贩来不及跑就被抓住。 虞绾音凝眉,寻着搜寻士兵看过去。 忽然间与马背上那为首的温润权臣对上视线! 而此时,戎肆随意倚靠在铺子里,看着铺子掌柜几番犹豫要不要下钥躲避搜查,想了一会儿还是长叹一口气,“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到底是左相巡城不是一般人,“他也真执着。” 戎肆撩起眼皮,听着来人眸色阴沉。 掌柜察觉到了戎肆周身气场的异样,心下惴惴不安,笑呵呵地缓和氛围,“听说左相是要找一个女人。” 戎肆浓眉蹙紧,听到了什么关键字句,“谁?” 掌柜思量着,“也不一定,他们没说,但我瞧着前阵子他们只抓女人查看,想来是个女子。” “应当不是心上人,毕竟他定了那个郢州小虞美人,有了那般佳人谁还能入眼,”掌柜猜测,“估摸是找齐仲的妻儿吧,听说齐仲妻儿不见了。” 他说起那些人的趣事也来了兴致,“还得是那些权贵有艳福,听说那小虞美人生的如花似玉,倾城绝色,王公贵族趋之若鹜,可惜被他截了胡。” 屋外传来喧嚣声。 戎肆眉眼微动,忽而看向门外长街。【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7章 长江水岸碧水连天,树林阴翳,柳叶枝头抚过窗柩,一阵窸窣清风。 吹开虞绾音耳侧鬓发,发尾勾勒过她侧颜雪颈。 半爿日光落在她身上,虞绾音错愕地看着楼下朗眉星眸的清贵权臣,不知她怎么看过去一眼,就能和他对上视线。 大抵是他在人群中太过打眼。 整个人如琼枝玉树清华端方,面容俊秀,姿容温润但眼尾一颗泪痣又让他生出几分缭绕不休的迤逦缱绻。 楚御望着她,停顿片刻后,迅速催马上前。 他身后的兵马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慢了楚御两步。 虞绾音莫名心头生惧,站起身时,就已经听到楼下来人的声响。 店小二招呼着来人,却追不上他的脚步。 楚御来到阁楼,看着眼前人才确认的确是她。 楚御凝眉上前几步,他动了动唇,只有一句,“可还好?” 虞绾音一时语塞,“我没事,一切都好。” 楚御眉头紧锁,打量着她有无受伤,但好在看起来的确没有,“先随我上车。” 虞绾音欲言又止,被楚御看出来,“怎么了?” 楚御脑海中过了千百种虞绾音犹豫的原因,想到了最差的一种,有人胁迫她,“可是有难处?” 毕竟这样的女儿家落难,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是谁,告诉我。” “若是你怕他说出去,或难为你,亦是想报复,我都帮你。”让他死得其所。 后半句楚御隐没在心底,眸底仍然柔和恬静。 虞绾音听着他话锋,即便是温和有力,但却让人心头生惧,“没有。” 她忙上前一步,扶了扶他的手臂,一个很下意识的心虚补偿亲近,“救我的是一个村中农妇,她对我很好,还颇通药理。她带我来采买,我想着要不要跟她说一声。” 楚御早在见面之初,就克制着自己尚未成婚,不能随意触碰她。 冷不丁被她扶着手臂,一时晃神,“不如我带你登门道谢。” “你如何登门,”虞绾音一口回绝,“江陵百姓民生艰苦,他们怕官,恨官,我被救时听他们辱骂官员,都谎称自己只是民女。” “你要带我这般去了,怕是他们要恨死我了。” 虞绾音方才只是犹豫了一下,细想自己不可能跟戎肆说一声再走。 楚御找到她,她不走会让他起疑,查到寨子得不偿失。 “罢了,我们走吧。” 楚御没有多问,先带她上了车。 虞绾音上车前看了一眼街巷,这会儿街上还没有戎肆的影子。 她压着心中忐忑,进了马车。 楚御在茶楼里留了片刻,将茶楼上下所有人全部秘密带走后,才上车与她同乘。 他们离开,搜寻兵马继续装模作样地在城中转了两圈。 戎肆被堵在铺子里,直到兵马散尽才出门。 此时街巷上摊贩早早就跑得不见一个人影。 戎肆心下生出些怪异之感,立马朝中茶楼的方向走了过去。 何止茶楼没有虞绾音的影子,就是整个茶楼都莫名闭店关门。 大门被戎肆踹开,入目所及是人去楼空,连个能问话的都没有。 * 马车内宽阔华贵,的确是相爷才有的规格。 即便空间足够大,虞绾音依然不适应和他同乘。 这算是定亲后,他们之间接触最为密切的一次。 楚御于她这几日的遭遇并没有多问。 她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的,他也没必要知道。 人能回来就好。 其他的不重要。 要怪只能怪他当初应该先去接上她,怪他去晚了。 虞绾音对于他的静默也有些疑惑。 但想着,可能是不关心,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说出纰漏来。 行宫这次添了重兵把守,楚御将她安置在最僻静的禁苑里,叫了个女医照看她。 虞绾音坐在屋子里,女医帮她诊脉。 楚御坐在旁边守着。 片刻后女医收起搭在虞绾音手腕上的素帕,“瞧着姑娘先前病过一场,虚得厉害。” 楚御闻言蹙眉。 虞绾音点头,“是。” “不过好在用药及时,没损了身子。可是有人帮你看过?” 此番说辞跟虞绾音所说的一样。 虞绾音也就又重复了一遍。 女医了然,“幸好碰上个好人家,相爷也可放心。” 虞绾音看向楚御,楚御敛眸,只觉她看过来的视线温热熨帖,并未敢直视。 这般熬坐了一会儿,楚御不得不起身,朝女医作揖,“劳驾照拂。” 女医吓了一跳,忙站起,“如何使得。” 虞绾音瞧着这左相虽位高权重,但好似是个很知礼的温润公子。 楚御出了房门,顺道去看给虞绾音备的补膳。 走到门口,屋内响起一人议论声,“我们家姑娘竟真回来了,我还以为她回不来了。” 楚御停下脚步。 说话人在灶台边,是虞绾音的贴身丫鬟含巧,被他放出来伺候主子。 含巧见身边人不搭话,又碰了碰她,“我听人说,姑娘这几日被人收过房,你可知道?” 那婢女是常年在相府办差的,听到这话脸色都白了,“不要胡说。” “我哪胡说了,我们夫人都说,那般祸水模样,哪个男人看了能把持住不扑上去。她要么死了,要么那张脸定是不会规矩的,你当真没听相爷那边有半点消息?” 婢女紧闭着嘴巴不敢搭理她。 含巧叹了口气,“其实咱们做奴婢的也是命苦,日子全靠主子长脸。她若是为了清白自尽还好,如今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回来了,咱们奴婢也要被非议,日后哪有好日子过。” “也不单是这个,她有个好名声,我们全家都好,二姑娘今后议亲也容易。”含巧见她不吭声,“我说得不对吗?” 婢女实在是听不下去,起身装听不见去拿食材。 一转头赫然看见大门外,盛夏烈日下一道幽暗身影逆光站在门口。 婢女大惊,骇然跪地,“相爷。” 含巧身子微僵,转头看见楚御,连忙起身上前行礼,“相爷。” 楚御气定神闲地走进屋子里,“流言来自何处?” 含巧偷偷抬眼,心想着八成楚御因流言生疑,当朝新贵怎么会容许自己的未婚妻子沾染上污点。 含巧一时窃喜,这样他们二姑娘就有机会了。 夫人说过,若是她伶俐办事妥帖,日后就抬她做一等女使。 含巧认真回禀,“大家都这么说,他们还说……” 楚御打断她,“大家是谁?名字说出来。” 含巧哽住,她不过是借了一个大家的由头,她说了两个夫人身边的大女使和管事的名字。 越说越发觉得不对,补了一句,“他们兴许也是擅自揣测,毕竟我们姑娘实在是生得天人之姿,又有不足之症难以逃难。” 她低头,只看到那清灰衣摆浮动,气度缥缈,故意把话往不堪之处引,“那日那么多追兵……” “不过,我们也是担心罢了,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这不也是被相爷找回来了吗。” “是啊,你们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楚御语调浅薄柔和,但眼尾光色极凉,“你就未必了。” 楚御抬手,身后随侍立马进屋,拎着含巧衣领拖出了屋子,“相爷?” 含巧被硬生生拖出去才发现不对劲,“相爷!不是我说的!是他们!是夫人指使我!” 含巧的声音越来越远。 一旁婢女瑟瑟发抖,“相爷明察,奴婢恪守本分!” 楚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嗜血杀意隐了又现,末了还是叮嘱,“补膳还是要备的。” 都杀了,杳杳午膳要晚了。 婢女听得出来这话不是在告知她,而是告知他自己,她还有用不能杀。 直到楚御离开,婢女还是手脚冰凉,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楚御去了一趟书房,随侍擦干净手上的血,回去复命。 楚御问,“还有旁人在传闲话吗?” “并无。搜查全部按照您的吩咐,让外人以为是在找齐仲妻儿,并未透漏虞姑娘走失的消息。” “官员内部,除了虞府之人知道。其余朝官都放了消息虞府无人走失,无人知道。” 楚御点头,“茶楼那些人审过没?” “审过了,都说那姑娘是自己进来,说要等人,其他的都不知道。” “等我们回了上安,再把他们放出去,免得走漏风声让朝中人听出异常。” 随侍应声,“是。” 楚御安排好一切后,思忖着这里面唯一暂时不能杀的,是虞府的夫人。 他吩咐道,“准备一下,今晚去拜会妇公一家。” * 夜幕将至,夕阳在天边拉出一道血色。 戎肆坐在空荡的茶楼之上,手里握着一个荷包—— 他交给虞绾音的那个。 方才在他第三遍搜茶楼时,在楼梯缝隙里捡到了这个。 证明她的确在这里等过他。 但为什么人不见了,连楼都被查封,一个人都没留下。 宗承带人在整条街巷上找了几圈,始终没有虞绾音的消息和踪迹。 赶回来就看见主子面色阴沉地盯着那个荷包。 寨子里都布置好了喜事的用度,特地带人出来采买。 不成想这一趟采买碰上官兵搜查,即将成婚的妻子不见了。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件噩耗。 宗承气得一上楼就破口大骂,“他娘的,该不会是那群官兵把人劫走了。” 戎肆捏紧荷包起身,“趁着他们没回上安,去打听打听上安太官令。” “是不是已经身死谋逆,还有个女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8章 晚间又起了风,吹皱长江水岸,掀起层层潮湿水汽,被暑热蒸得闷热,难以喘息。 地牢之中这会儿只剩下了虞家人。 一行人在地宫生熬了几日,皆是面色憔悴发枯,了无生气。 虞荷月担忧地在地牢中踱步,“今日相爷差人把嬷嬷叫走,怎么还没有回来?” 聂氏这会儿也心中发憷,今早叫走了含巧,午后又请走了她身边的两个嬷嬷。 “我估摸着是找到你阿姊了……或许是,先叫下人去打扫收拾咱们的新住处?” 虞荷月闻言,“找到阿姊了啊?” “都丢了几日,冷不丁找到,谁知道她……”聂氏话还没说完,地宫入口传来沉重的开门声响。 这一声,让地宫内的人接连起身。 地宫外丝雨如雾。 虞晟瞧见楚御从地宫外走来,他身上沾着凉丝丝的雨水气息,眼尾发梢沁着玉珠水雾,让他轮廓更显柔和。 虞晟这回儿拘谨起来,再不敢像上次那般与他亲近,恭恭敬敬地行礼,称呼也换了,“相爷。” 不论如何,其他人都出去了,楚御不可能无缘无故把他们关在这里。 虞晟思前想后明白过来,定是因为他们落下杳杳的事。 惹到了楚御。 这温润公子面上不显,但手段让人极其难受。 地宫阴冷,他与夫人上了点年纪,呆了两日就浑身酸疼。 何况还有些蛇虫鼠蚁,可能都带疫病,一家人几乎几夜殚精竭虑,没睡一个整觉。 楚御照旧行礼,依然喊得亲近,“妇公受苦,这阵子外面情况不定,为了家里人的安全,谅解小婿将妇公一家藏在这里。” 这让虞晟很是惶恐,“我们自然知道相爷苦心,这几日相爷操劳了。” 虞晟踟蹰着,“可是找到杳杳了。” “杳杳一切都好,正等着与您一家团聚。” 虞晟松了口气,“如此甚好。” 聂氏走上前笑道,“我就说杳杳这孩子吉人自有天相,定是会没事的。” 楚御示意,“是啊,眼下外面安全了,特来请妇公一家出去,还有些赠礼请妇公查看。” 楚御的随侍走上前,将三个木盒分别呈到虞晟和聂氏面前。 聂氏喜笑颜开地接过,“日后我们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啊!” 盒子打开,里面是含巧的项上人头! 剩余两个分别是聂氏身边的两个管事嬷嬷。 聂氏吓得浑身发软,惊惧地扔掉盒子。 那颗人头从盒子里掉出来,咕噜咕噜地又滚到她脚边,惊得聂氏一阵一阵尖叫。 虞荷月忙扶住母亲。 楚御玉润清浅的声音响起,“别怕。” 虞晟脸色惨白,“相爷!” “此事,都是奴才的错,”楚御看上去是在帮他们转圜,却字字句句见血,“小婿擅自做主,帮妇公一家处置了一些不长眼的奴才,也免得妇公费神,算作赠礼。” 聂氏高呼着,“这,这是我的当家女使,为何……” “小婿问过含巧,有些关于杳杳不切实的虚言是从外姑当家女使口中传出的。”楚御刻意加重了“当家女使”几个字,“想必是下人不长眼,与外姑无关。” “便是沦落到外姑手里,外姑也定会这般惩处,是吧。” 聂氏一听就直到他说的那虚言是什么虚言,顿时一阵心虚,只能顺着楚御的话说,“是,是,还好相爷有所察觉,我都不知道。” “为补偿外姑,小婿还你们几个当家女使,都是懂规矩知礼的,用着放心。” 聂氏唇角抽动,忙不迭地道谢。 楚御正要出去,又回身,“哦对了。” “为了妇公一家,此番与外人说起,就是杳杳从未走失,除我以外,没接触过任何人。” “若是还有莫须有的传言出去,毁的是整个虞家的安危。” 虞晟连忙答应着,“明白相爷良苦用心。” 楚御点头,“那走吧。” 虞晟和聂氏浑身紧绷,直到踏出地宫之后才仿佛再度活了过来。 虞绾音在禁苑里呆了一整日。 禁苑算是这片宅院里面最适合消暑的一处,四下清清凉凉很是舒适。 晚间和风细雨,将花丛草木气息吹进房门,虞绾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悍匪之王。 虞绾音心下发憷。 尤其是这几日山上寨子里一直准备大婚礼的用度。 连屋子都重新弄好了,寨子四面都是红灯笼。 虞绾音曾说也不必这般隆重,但他们都说到底是一桩喜事,不能不隆重。 眼下她被带回来…… 愧疚是一层。 若说是从前,虞绾音难以想象自己会对一群土匪感到愧疚。 但现在,她反倒觉得,那群人也还挺好的。 除此之外。 虞绾音不好细想戎肆在街巷里找人找不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但她清楚得记得,头一夜,戎肆是怎么对待寨子里叛徒的。 那手起刀落,见血封喉的狠劲倒是与土匪的名号相符。 她这算是叛徒吗? 就是跟他的仇人走了而已…… 还隐瞒了他仇人未婚妻的身份,答应跟他。 又在与他成婚前夕,跟他仇人走了。 “……” 似乎不像无辜的样子。 虞绾音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她总是差点运气。 眼下只能祈祷他们不会找到自己。 不过好在明日就回上安了,上安江陵之间数百里。 她应当暂时是安全的。 虞绾音出神地看着窗外树梢枝丫上挂着细雨帘幕。 原本寂静的禁苑里,有人进来就显得不那么安静。 但虞绾音没听见,或许是没在意。 青颂从屋外回廊端着补膳进来,远远地看见虞绾音坐在窗口。 那娇颜薄透,冰肌玉骨,倚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看得人出神。 青颂回过神来叫她,“姑娘,该用晚膳了。” 虞绾音闻声起身,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的动静,“有人来了吗?” “是相爷把令尊接回来与姑娘团聚。” 虞绾音极轻的“哦”了一声,好似对于他们回来没什么兴致。 “姑娘要去看看吗?” “不去了。”虞绾音坐在桌前,“若是有人来问,就说我身体不适先就寝了。” 青颂了然地点点头。 虞晟安顿下来,必定是要叫虞绾音来堂前看看,前去请人时便得了这么个消息,扑了空。 虞晟一直沉默着不言语。 反倒是被聂氏听出来别的意思,“身体不适?如何身体不适?” 下人解释,“听说是今日刚回来,舟车劳顿。” 聂氏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被虞晟打断,“别胡说八道了,今日相爷教训得还不够吗?” “能好好回来就是了,别的就当是她从未走失过。” 聂氏不甘心,“你吵我做什么。我不过是关心孩子,到底是咱自己家的,真要有个什么,我作为主母不得知道吗。你一个男人关心不得女儿,我不得关心她?” 虞晟发觉自己反应过大,连忙道,“夫人别恼,是我今日一直心神不宁,误解夫人了。” 虞晟与她说着,“相爷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他不希望府中传出任何不利于杳杳的话。” 聂氏眉眼微动,“我是断然不希望有这种话,若是下人嘴碎,我们如何管得住。” “今日不就是告诉咱们管不住的后果了吗?”虞晟思量着,“估摸着相爷如日中天,若是杳杳出事,于他的风言风语也多,若还是咱自己传出去的,他难免生气。” 聂氏踟蹰着,“那这婚事……” “按相爷安排,他心中必定有数。” 聂氏垂眸,拿了一会儿腔调也松缓下来。 她那点心思,一直没让虞晟知道。 要说虞晟从前对这个女儿还是上心的。 毕竟长得像极了他早亡的发妻。 越是这般,聂氏心里越有一根刺。 她没见过他的亡妻,但仅看虞绾音就知道那是如何的绝色佳人。 只可惜红颜命薄,难于生产亡故,连虞绾音也受了影响体弱。 不过男人嘛,既取了续弦又谈什么钟情,仅凭颜色看久了也就那样。 她给他添了一双儿女,虞晟忙着他们这个家,哪里还记得什么亡妻之女。 虞绾音性子又沉静,鲜少被注意到。 坏就坏在。 一日王公之宴,被那时尚且在世的姜侯瞧见,拿这朵美人花做了首诗。 虞绾音霎时名声大噪,王公贵族趋之若鹜。 原本聂氏想给女儿定门好婚事,可谁来了都问虞绾音。 还有人提及虞晟亡妻,令人生厌。 她即便容貌不如,其他又比他亡妻差了哪里。 这世间男人都虚浮得很,她就是要踩着别人往上爬。 否则也不会来做难做的续弦。 她的儿女也是。 最起码,那场噩梦中的下场,决不能重现。 聂氏晚间去了虞荷月的屋子一趟。 虞荷月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见母亲来了起身上前,“阿母。” 聂氏抬手示意她坐下,虞荷月便乖乖入座。 聂氏瞧着自家女儿的模样,想起自己的那个梦境,愈发不甘,“他们的婚事眼下看来是不会有变数了。” 虞荷月安静片刻,想着今日楚御为护虞绾音名声灭口一事,“看来相爷当真是喜欢阿姊。” “喜欢,不过是喜欢她那张脸。”聂氏声音发沉,“这般喜欢能得几时好。” 虞荷月默了片刻,她的确倾心楚御。 那般清贵公子何人不喜,有时也会嫉妒阿姊怎么就能这般被护着,可若说容色,她的确比不上阿姊。 “女儿可以看看别的人家。” “不行!”聂氏乍然出声否决,“郢州如今没什么像样的好儿郎,连王族都极其中庸,说不准不日就将倾覆!” 虞荷月被母亲吓了一跳,一时没敢出声。 聂氏直勾勾地盯着她,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虞荷月被几个北蚩将领抢走的样子,“你若嫁给无用之辈,日后摆脱不过一个阶下囚的身份!” “都不如相爷胜算大!” 虞荷月轻轻蹙眉,“可如今相爷要与阿姊成婚了。” 聂氏思忖着,“你阿姊身体不好,说不准,与她母亲一般不利生养。” 一般官员若妻子不能生养,要么休弃,要么纳妾。 总不会守着她一个人。 除此之外,当朝嫁女有时还有一个习俗,有权有势的人家会将妻妹一并带去做滕妾。 若虞绾音不好生养,那妻妹是最好的选择。 虞荷月明白母亲的意思,她虽然也喜欢楚御,“但我不愿做妾室。” 若说从前,聂氏也不会想要送女儿去做妾,“我是商户女出身,这续弦已是最好的,你要选人选前程,不要看当下得失。” 当年她给虞晟做续弦的时候,虞晟还只是四品,谁能料到日后位列三公,“若说相爷日后权势滔天,做妾又有何不可。” 那场噩梦里的场景不断地刺激着她,半数朝官在路上沦为囚徒。 生得漂亮的姑娘就被敌人拉去做军妓,嫁给这群废物有什么用处。 聂氏斥责道,“太平年间才有人在意妻妾名分,乱世之中,重要的是争抢。” 倘若王朝存续都是问题,做中庸者妻死,还是做精明者妾活。 很好选择。 聂氏斟酌着,抓住虞荷月的手,“旁的不论,你给我记住了,你当下要务就是想办法抱住相爷这棵大树。” “即便是做妾,日后也有的是机会扶成正妻。” “以你的本事,怕还争不过你阿姊吗?” * 次日清早巡游队伍准备收拾启程。 姜王将众人召集在行宫大殿上,听众臣清查齐仲谋逆的余毒。 姜王才继位,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一面听一面打哈欠,浑然不在意。 偶尔发表自己的见解,“如此凶险之时本王还能逆转局势,让舅舅败落,说明本王命好,我国运亨通。” 一旁不少臣子跟着奉承。 还是有人听不下去,上前禀明,“王上,虽是如此,但隔日搜查齐仲屋舍时,发现了一双断手。” “断手?”姜王拧眉,敷衍问道,“谁的?打杀不是常见断手断脚的吗?” 楚御跟着解释,“据查,断手应当来源于失踪已久的齐仲之子,有人将齐仲之子挟持报复。” 姜王不解,“所以呢?” “齐仲身边原本毫无军火,突然举兵开火,显然是受了谁的帮衬。后半夜火力不足而无人配合援助,接着齐仲之子被人挟持,出现了断手。臣猜测是齐仲与协助之人内部出了嫌隙,没有谈拢。” “但其作案手段,很像是民间匪贼。” 姜王还是不懂,“区区匪贼,何足为惧,他们这不也是输了吗。” 楚御耐着性子,“民间匪患横生,这才是关键所在。” “若非如此多的匪患,那此番谋逆也不会发生,臣以为……” “楚卿,”姜王又打了个哈欠,“一群草民小儿何须让本王费神,这等废话以后就不要说了。” 楚御噤声。 姜王看向下面,“还有事吗,没事咱们赶紧回上安。这鬼地方本王真是呆够了。” 无人再说话。 姜王顺理成章地散了众人,叫他们启程。 还不忘提醒身边的宦官,“日前收那个舞姬,送到本王的车上来。” 楚御忽而轻笑。 他真是犯蠢,对这等王族,不需要提有用的政见。 只需看着他们自取灭亡。 随侍见楚御出来,跟上前,“王上批了我们去剿匪吗?” 楚御走出去,扔下一句,“歇着吧。” 队伍当日启程,浩浩荡荡出了城。 戎肆坐在高山之上,咬着一根柠檬草,远远看着那缓慢移动的队伍。 大抵是看烦了,眼尾余光瞄上一旁飞过来的大雁。 戎肆起身,摸出箭篓一枚箭羽,搭箭拉弓。 宗承骑马上山找到他才翻身下马。 他走上前,发觉从戎肆的视角能看见那边行进的队伍。 宗承犹豫了,到底是一件大事,他不得不开口,“主……” 戎肆没应,只专心致志地瞄准。 宗承继续道,“如今郢州上安,早就没有了太官令一职。” 戎肆剑眉拧紧,琥珀幽瞳深处浸了层灰墨。 他的箭羽应声飞出,正中天边盘旋的雁身。 一声孤寂长鸣。 飞雁重重落地,好巧不巧砸在了虞绾音所在的马车前端。 虞绾音惊了一下,坐在车中询问发生了什么。 青颂才忙说是有人猎雁,不小心砸到了这边。 虞绾音了然,正没当回事,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异样的战栗席卷全身! 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掀帘子看外面,却在指尖触碰到帘幕时生生顿住。 猎雁需要极高的狩猎本领和能力。 而这样一箭封喉的人,迄今为止她只见过…… 高山上,戎肆随手擦干净弓箭,无声冷笑,“原来是只小狐狸。” 宗承隐约感觉到那笑里掺了阴冷。 也是,大婚喜帐都准备好了。 结果被耍了一道,亏得那般周全地准备…… 宗承动了动唇,最后还是决定先不给主子添火。 到底人跑了,主子有火也没办法泄,真惹毛了他,倒霉的还是他们。 宗承自然而然地换个事情转移这般危险性,“还有件事,有人送信,想要谈生意。” “谁?” “北蚩边境将领。” 戎肆这才看向宗承,“胡人?” 即便是宗承也知道,这单生意不同寻常。 北蚩边境将领开始要军火,对准是郢州,那说明郢州不日将危亡。 “是,他们说等入关,条件随咱们开。” “滚蛋。”戎肆清楚,“胡人打进来能有我什么好处。” 戎肆前些年的营生,只跟一些他熟悉的州郡来往,这些州郡普遍都是为了自保。 他们不卖用于进攻的军火,因此生意做得小。 只不过前两年,西边一小国靠他的军火,扛住了入侵,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许多人便知道了他的名号,生意才大起来。 找过来的人多,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比如这个。 但即便他这单生意不做。 北蚩起了这个心思就说明,他们不论如何都有办法搞到军火,打进郢州。 郢州被攻陷这事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戎肆盯着远处的行进队伍,这群王公贵族多半还不知道。 他咬着柠檬草回身上马,“走,跟我去看看热闹。” 宗承没懂,“去哪?” “上安。”【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9章 戎肆催马离开。 马鸣长啸回荡在山谷之中。 虞绾音听着那缥缈而遥远的细碎声响,混合在盛夏蝉鸣之中,手脚愈发冰凉。 她硬是在马车中枯坐了一会儿,直到车队行进到驿站暂时停歇,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正直晌午,青颂取了膳食前来叫她,“姑娘,该用午膳了。” 虞绾音闻言隔着帘子询问,“这是到哪了?” “到荆州了。” 虞绾音听着眼下已经离开了江陵才缓了一口气。 青颂察觉到虞绾音的异常,“怎么了?” “没怎么。”虞绾音声音很轻,“刚刚落在咱们车前的大雁眼下在哪?” “收起来了,许是江陵的猎户打猎撞上,不过大雁实在是难得,男君差人收起来了。” 虞绾音掀开帘子,“带我去看看。” 青颂答应着,扶虞绾音下来。 被利箭贯穿羽翼的大雁被虞晟差人关在笼子里,它身上的箭羽还没有来得及拔下来。 虞绾音走上前,细看了一番它身上的箭羽。 那是一枚短箭,箭尖锋利。 寻常人家短箭上的羽毛一般用鹅羽或鸭羽,雁羽由于难以猎得,只有富贵人家才会用。 可这只短箭上用的是雁羽,郢州所有的富贵人家都在队伍里。 若说此前她还只是猜测,眼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新鲜的雁羽,除了富贵人家,只有他那里不缺。 虞绾音唇线绷直。 这可怕而强悍的力道,能正中队伍上方大雁,也能正中队伍里的某个人。 他定是发觉了她在骗他。 只是她的身份,兴许他尚未可知。 否则眼下她该自身难保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虞晟瞧着她在看那大雁,“今日启程就遇鸿喜,是个好兆头。” 虞绾音正心下烦躁,闻言带了几句嘲讽,“阿父嘴里,都是喜兆。” 兴许是为了迎合当今王君,这些官员看见什么都哄王君是喜兆。 虞晟作为文官更是如此。 换言之就是,嘴里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虞晟不以为然,以为是虞绾音对他言辞的认可,才问道,“昨日想传你过去看看,不曾想你身体不适,今日可好些了?” “有劳阿父挂心,一切都好。”虞绾音平静地敷衍着。 “那就好,”虞晟瞧见她并不提那日为什么没叫她一起逃走的事,的确父尊做什么,都无需子女质疑,“杳杳最是懂事,让阿父省心。” 虞绾音熟知她这个父亲。 他会对权贵递交给他的事没有办成而低声下气。 但不会面对子女,而露出有违尊卑的样子,即便他做错了。 他会将她接受的一切忽视,称之为懂事。 虞绾音很讨厌有人说她懂事。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至于经历这一遭,编一个又一个谎言惹上那个匪徒。 不过此去一别五百里,兴许她和戎肆再也不会见面,这是最好的结果。 最好他永远也不知道,她是他仇人的未婚妻。 虞晟又与她说了一些场面话,虞荷月正巧走过来,“阿姊,要不要随我和阿父阿母一起用午膳?你不在的几日,我们都很担心你。” 虞绾音委婉拒绝,“今日暑热,我没太有胃口,你们先用吧。” 她说完,先回了自己的马车。 虞晟看着虞绾音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你阿姊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实在是清淡冷僻,不和你一样亲近人。” “冷僻有冷僻的好处,”虞荷月看向虞晟,言辞娇俏,“若是阿姊和我一样,阿父怕是要嫌我们姊妹吵了。” 虞晟笑了起来,“你啊,滑头。” * 队伍行进半月,抵达上安。 上安城中卫尉早早将城中百姓叫来长街恭迎王君,两侧矗立的百姓依然稀疏无比,面上毫无喜色,凝望着归京的官员,小声议论着。 姜王坐于金丝鸾驾之上,隔着珠帘玉幕看外面的光景,很是不快。 禁中卫尉见状板起脸,侧首与身旁军尉吩咐,四周才响起几声错落不齐的恭迎。 姜王恼怒更甚,正要发作,前方正叩拜的百姓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纷纷惊惧而起,四散逃离。 王族仪仗也被流民冲散不得不停了下来。 禁中卫尉大喝几声叫不住人,直到逃窜的百姓散开,官道前面才显露出一个挣扎爬行的人! 那人没有双手,袖子前端都是干涸的鲜血,形容狼狈,挣扎着往他们的方向爬。 犹如地狱恶鬼挣扎逃出,看得人心下一阵一阵阴寒。 姜王脸上的恼怒瞬间转变惊恐,“来人!” 前排的几个将士也吓白了脸,握着长枪后退几步。 禁中卫尉一人踹了一脚,“王君叫你们,过去啊!” 几个将士硬是被推了出来。 不得不上前驱赶,“何人也敢惊驾!不要命了!” 那说话将士忽然一顿,看清人脸时,大呵道,“王君!这是齐都尉!” 姜王惶惶不安地听着他们禀报。 他记得,这是之前他们提起过的,被匪贼劫掠走的齐仲之子。 害,他当时什么,原来是个逆贼余孽。 姜王抬手想要示意他们拖下去,那不是很聪明的脑袋瓜刚要放松,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启程之前,断手被匪贼扔到他们面前,而他们刚刚入京,断手的主人也被那匪贼扔到了他们面前。 可怕的不是断手和人,也不是匪贼这明目张胆的不屑与示威。 可怕的是,那匪贼一路都跟着他们! 甚至脚程比他们更快入京,而无人发觉! 他一瞬间头皮发麻,浑身渗出冷汗! “匪贼?”姜王呢喃了一句,立马惨白着脸抬头环顾四周,仿佛自己就已经身处于那些匪贼的监视之下,先前他浑然不在意的一切变成了他如今恐惧的来源,“他们来了……他们入京了……有匪贼!护驾!” 王族仪仗一时间无比混乱。 官宦和家眷的队伍还在城门外等着。 虞绾音补眠到了午间,睁开眼睛队伍还没有挪动分毫。 她实在是忍不住,掀开帘子询问,“前面是怎么了?” 外面人热得不行,一个个选着阴凉地等着入城。 青颂也是香汗淋漓,听前面人传话,传了一圈回来话就变成了,“听说是有刺客。” “刺客?”虞绾音轻轻收了收手指,“那确实急不得。” 青颂转头看虞绾音,那身冰肌玉骨,透着凉丝丝的莹润,看着便是夏日消暑极好的良药。 她都忍不住想要去摸摸抱抱,甚至咬一口消消暑。 青颂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连忙回过头,脸颊愈发红润。 虞绾音瞧着她的样子,“要不要进来,里面还凉快些,你瞧着要中暑热了。” 青颂依着奴婢本分是该拒绝的,但犹豫几番还是跟着虞绾音进了车。 她有点拘谨,“姑娘不热吗?” 虞绾音回着,“还好。” 她抬眼撞见青颂眼底的羡慕,解释起来,“不用羡慕我,我体虚,所以身子骨容易发凉。这样也没有什么好的。” 青颂笨拙地安慰了一下虞绾音,“日后好好养着,定能养回来的。” 虞绾音笑而不语。 十数年了也没养回来。 他们的队伍直到午后才开始行进。 听得出来是出了点大事,连虞晟都被召进了王宫。 姜王在王座前来回踱步,急得掀翻了一旁奏书,“这匪贼跟了一路,你们怎么无人察觉!” “废物!” “本王养你们何用!” 下面众臣齐齐行礼,“王君恕罪。” “恕罪?”姜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十日之内,要是匪贼不尽,本王砍了你们的脑袋!” 众人纷纷领命下去,叫苦不迭。 偏偏这会儿楚御不在,剿匪的差事就落在了禁中卫尉头上。 禁中卫尉一等楚御回来,就前去相府诉苦,“相爷,您说说,明明启程前您就与王君提了该剿匪,他自己不听。如今被匪贼盯上,又责怪我们,这算个什么事。” 楚御闻言,浑然不在意,“王君下了令,去做就好。” 他执笔写着什么,“做不成的人那么多,他难不成还能都杀了。这前有狼后有虎,除非他这个王不想做了。” 禁中卫尉一听,点头道,“说的也是。” 他又与楚御闲聊其他,见楚御在忙便也起身回去准备抓匪贼。 楚御无非是在敷衍。 他通常只给该死的鬼一次机会,第一次不要他帮。 那日后他也不会再管这件事。 何况眼下匪贼如何不再重要。 要紧的是,北蚩要起兵了。 比他想象中快。 楚御写的是计划迁都的公文,上安枷锁颇多,他等的就是这一日。 迁都路上,他就有机会架空那个蠢货姜王,号令三军。 这其中给他的新婚夫人布了一条密道避开祸乱锋芒,但毕竟是密道,他只放心自己养的马夫和死侍护送。 这期间需要外调他们前去探路布设。 可惜正好又碰上他要大婚,府中迎亲也需要大量的人手。 楚御写了一批外调死侍和马夫名册,递给自己身边的随侍,另外批了一批库银,“大婚和府中零散的马夫、奴仆可以暂时去挑几个新的先用着,反正也用不了几日。” 伍洲和朝越接过调令,刚一出门就出去清查调令上的马夫和死侍名册。 挑选新奴的差事交给了徐管事。 徐管事上了点年纪,没什么心眼,好在人老实忠厚。 他去挑眼下用的奴仆再合适不过。 徐管事听了个大概,便知道这是个大差事,毕竟事关相爷娶亲,那可得好好挑人。 他连忙擦了擦手上的脏污接过来银两,好好计划了一番女婢几人、男仆几人、婆子几个、马夫几人,次日便去了牙行。 许是王族刚刚回来闹了一场,许多人不敢上街,牙行生意很是萧条。 人牙子一看见徐管事来,立马热情地迎上前,“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帮相爷挑人呢?”人牙子招呼着徐管事,“您来这边看,这边新来了几个,相爷想要什么样子的?” 徐管事解释道,“相爷成婚要用人,要踏实、肯干的。” “相爷大婚之喜,那是得好好挑,这都是些家里穷苦的老实的,卖身契一给,那妥妥的为相府卖命。” 徐管事挨个挑着。 毕竟是喜事,尖嘴猴腮,一脸苦相、奸相看着就不吉利的通通不要。 他选了一批长得端庄大气的奴仆,最后才转到马夫。 牙行里马夫齐齐站着供人挑选,身形干瘦,看起来连马都拽不住。 徐管事挑了两个,实在是挑不出来,看得连连摇头,“你们这就没有点像样的马夫吗?” 人牙子诶呦一声,“这出来卖身的,哪有能吃饱的啊,不过他们还是会御马的。” 徐管事摆手,“罢了,这宁缺……” 徐管事话还没说完,眼尾余光瞥见某处,蓦的定住,他打量了一番外面正在打理马匹的男人,“这个长得不错。” 戎肆咬着狗尾草,闻声看过去,斗笠帽檐微抬,露出轮廓刚硬深邃的下颚。 人牙子立马拉住徐管事,“这不是我们的人,不卖身,是我们请来帮我们拉货的。” 徐管事熟知,这世上没有给钱解决不了的事。 他走上前,“这位公子,缺差事吗?价钱好商量。” 戎肆咬了咬草根,“什么差事?” “相爷娶亲。” 戎肆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名讳,定定地看他一会儿,忽而笑了,“好。”【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10章 一切回归正轨后,距婚期不过几日,虞绾音在家中待嫁。 她整理自己衣物,冷不丁翻出来一件青绿短衫。 这是在江陵的寨子里,段婶给她裁量的一件短衫。 虞绾音手指轻轻摩挲片刻。 指尖还残留着麻布的粗粝感。 说来那是匪营,人人闻之色变。 可虞绾音倒觉得,他们挺好的。 世风日下,兵不兵,匪不匪的也是稀奇。 青颂转头看着虞绾音的动作,“我帮姑娘收起来。” 她刚要去接,才发觉那是件粗布麻衣,也是虞绾音刚被相爷从外面找回来那日穿的,“这是……” 虞绾音将短衫折叠好,放进了箱子最下面,“那医女给我的。” 她不打算带任何有关匪营的东西去相府,压在家里以后多半也没有什么机会再穿。 既然回来了,她还是忘了那一段遭遇的好。 提起来只会给他们、给自己平添麻烦。 就当她没有见过那匪王,没有被他带回山寨。 那只是一场险象环生又遍布谎言的梦。 虞绾音打算彻底忘掉那一切,与青颂一并收拾着屋子,屋外墙头忽然传来口哨声。 虞绾音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那十五岁的少年坐在墙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得意洋洋地冲着她炫耀。 虞绾音没理他。 虞劭是继母与虞晟的第二个孩子,虞晟盼星星盼月亮得来的家中唯一男丁。 也是虞劭出生后,虞晟才彻底不在意她。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公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蛮横惯了。 多数时候也是虚张声势,摔摔打打什么东西想要别人难堪。 虞劭没得回应,喊了一声,“喂,你的东西在我这。” 虞绾音还是不理他。 虞劭气得拖长音调,“虞绾音,你这是哪里来的情郎知道你要成婚了,还给你送信儿啊。” “你不在这几日,送了好几封。” 虞绾音整理屋子的手一顿,循声看过去,果真看到虞劭手里捏着一个熟悉的信封。 信封材质特殊,是羊皮纸。 虞绾音立马出了门,看着围墙上的少年,气定神闲地三个字,“拿下来。” 虞劭看见虞绾音脸色变了,再度浮现出那得意洋洋的姿态,“现在知道急了,晚了。” 虞劭顺手将信挂在了最高的枝头,“有本事你就自己来拿,或者跪下来求我。” 他说着就从墙头跳下来,靠在一旁准备欣赏虞绾音手足无措的样子。 谁料虞绾音只是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径直出了院子。 虞劭身边的婢女有点不安,“公子,有点过了,还是给大姑娘拿下来吧。” “大姑娘婚事在即,怎么也得看相爷的面子。” 虞劭不屑地冷哼一声,唇角浮起顽劣的笑,“撑一会儿她就该急了,还不是得眼巴巴地求我。” 整个家里,谁不是捧着他,就这个长姐天天对他爱答不理,早就该让她吃点教训。 虞劭悠然道,“得让她习惯对我客气点,毕竟我才是日后的家主,她求我的时候还多……” 虞劭话还没说完,就见虞绾音带青颂搬回来一个火篓。 里面扔满了虞劭的宝贝蹴鞠、刀剑、弓箭、马鞍铠甲。 虞绾音往里泼了一层油。 哗啦一声,将火篓里面的东西浇了个透彻。 像是迎头给虞劭泼了冷水。 虞劭瞬间脸色大变,“你干什么?!” 虞绾音点燃手中火折子,晃了一下火星。 火星零零散散地飘落下去,还是平静道,“拿下来。” “反了你了,信不信我告诉阿父,有你好果子吃!” 虞绾音看着虞劭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事不过三,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虞劭果然停了下来,急得直跳脚,指着虞绾音的鼻子欲言又止,骂了句脏话。 他立马转身,拳头紧握,硬着头皮翻身上墙,去取他刚挂上去的信件。 他极为用力,发泄着自己的不满,近乎要将那信件捏烂。 下来后大步流星地朝虞绾音走过去,甩在了虞绾音的脚下,“到底是情郎给的,这般宝贝。” 虞绾音看着他的举动,手中的火折子缓慢地垂于火篓上方,“捡起来。” 虞劭怒不可遏地盯了她一会儿,不得不弯身将地上的信件捡起来,“行了吧。” 青颂伸手,虞劭一掌重拍在青颂的掌心。 近乎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打了过去。 青颂手臂发麻,掌心瞬间充血泛红。 虞绾音凝眉,正欲再说什么。 虞劭一脚踢翻了旁边的花盆,“贱人,相爷娶你是看在我虞家的面子上,不是让你狗仗人势!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说完立马叫人搬走他的东西。 “虞劭!”虞绾音上前两步,被青颂拉住,“姑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院外虞荷月正巧经过,碰上虞劭大摇大摆地出来。 虞劭压着火气,也一并发泄在了虞荷月身上,“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说完虞劭撞开虞荷月的肩膀,往外走。 一旁婢女连忙扶她,“姑娘。” 虞荷月摇头,示意没事。 她转头看进院子里,虞绾音担忧地检查青颂的手,差人去取药,随后拉着青颂进了屋子。 虞荷月就这么在门口看了很久。 连她身边的婢女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虞绾音看着青颂掌心这会儿带了点血红,估摸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淤青,“抱歉。” 青颂听到这一声,慌忙道,“不碍事,主子无需对奴婢愧疚。” 她将信件递给虞绾音。 虞绾音不着急看,先帮她涂药,“我也不是对他们都这样。” “没瞧着,除了你以外,这院子里的人都不站在我这边吗。” 青颂当真没有发觉,她看向屋外。 这会儿,虞荷月正从外面走进来,唤了一声“阿姊。” 青颂要起身给虞荷月让位置,手臂被虞绾音轻轻捏住。 虞绾音柔声提醒,“上好药再走。” 虞荷月身边的婢女板起脸来,“大姑娘这待客之道怕是不妥,哪里有主子还站着,却让奴婢坐……” “就你话多。”虞荷月制止她,“阿姊心系身边人,这是好的。” 虞绾音适时开口,“原是想着这屋里的位置多,你随意坐就好。我们姐妹,又不是外人。” 青颂小心拘谨惯了,看着药涂得差不多,忙抽手告退。 即便如此,虞荷月也没有坐,“阿姊不日就要出嫁了,我这阵子总是不安。” 虞绾音听着这话新鲜,“怎么说?” “相爷年纪轻轻位高权重,怕是不那么好相与,阿姊可有想过,要带个帮手过去。” 虞绾音顿了一下,“青颂还挺利索的。” “不是这个帮手。”虞荷月想着母亲与她的叮嘱,“是陪侍在相爷身边的帮手。” “朝中姐妹共嫁是常事,此去相府凶险,阿姊不希望,日后我与你互相照拂吗?” 虞绾音一直都知道,虞荷月八面玲珑,言辞悦耳。 碰上她的人,无人不喜,无人不夸。 虞荷月能哄得父亲母亲溺爱虞劭的余光里,多出一个属于她的位置,再也看不见自己。 若是去相府,虞荷月这般长处,也定能发挥到极致。 哄得相爷对她言听计从。 事实上,这才是家族政治联姻的本质。 而不是娶自己这样的,丝毫不想为家族做贡献的人,在相府殚精竭虑。 虞绾音轻抿一口茶,“其实一开始定你就最好了。” 她如今还是怕的。 尤其江陵一遭,她回来后就隐隐担心,祈祷楚御不要彻查她,万一查到她与匪寨的蛛丝马迹,知道她在骗他,实际上跟那匪王共处一室数日,被碰过抱过,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到底是一个弑父谋政的人。 虞绾音随口问着,“阿父阿母当初和相爷议亲时没提过你吗?” 虞荷月抿唇不言。 一旁婢女却以为虞绾音是在挖苦他们姑娘。 怎么可能没提过。 提了多少次,左相不接茬,他们难道还能硬塞个旁人过去。 虞荷月面色有些尴尬,“我是想着,阿姊可以与相爷提一句,我便能入相府帮阿姊解忧。” “我人微言轻,到底是给相爷枕边塞人,他未必听我的,”虞绾音思忖片刻,想了个最为稳妥的方式,“不然,你再找阿父阿母他们跟相爷商议商议。” “若是能换掉我那皆大欢喜。” 婢女直接翻起了白眼,大婚当即,能换人早换了,不就是仗着不能换才这么说。 “大姑娘不愿意就不愿意,何必讽刺我们。” 虞绾音眼皮跳了一下,“我说真的。” 虞荷月勉强地笑了笑,“如此,那便不打扰阿姊了。” 她说完,带着婢女离开了虞绾音的屋子。 虞绾音觉得她们好奇怪。 主意也帮忙出了,还是不满意。 出了院子,婢女便忍不住,“瞧她那得意的嘴脸,无非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占到先机罢了。” “相爷怕是除了她那张脸,什么都不在意,如今倒容她在这里拿乔了。” 虞荷月深吸一口气,“先机是先机,日子还长。” * 地牢之中沉重的铁门吱吖一声缓缓打开。 显露出男人清俊面容,外面清寒月色让他眉眼更显清润,也将他脸颊上那丝血迹映照得幽冷。 楚御并未在意脸颊上的血迹。 而是垂眸,淡然自若地拿着帕子擦掉手上的鲜血。 他一身血玄色衮袍,根本也看不出来身上是否也沾着鲜血。 楚御长睫在月色之下打出一层浓密的剪影,气度平和无比,是世人眼中难以企及的神祗仙人,如玉公子。 但无人知道,他方才盯了两场极刑。 杀了数十个人。 第一场,是奉齐仲号令,去搜刮行宫,抓小虞美人回去送赏的卫兵。 第二场,是齐仲全家。 他在那地狱深渊里坐着,闭着眼睛听那群厉鬼痛苦的哭嚎,却神魂具轻。 十年前他母族被生父尽灭时,他周围也是这样的哭嚎声,那时他恨他的无能,不能护佑身边人。 那时杳杳把他捡了起来。 现在好了,他终于也能为了身边人,让他们也发出这样的声音。 真好听。 楚御离开地牢,伍洲上前,将一件银白鹰纹披风递了过去。 披风上熏了浓重的檀香,是佛堂才会用的香料,遮住他身上的血迹和血腥味。 楚御披上,根本无人看得出来,他刚杀过人。 他那白玉长指遑论能沾血迹,怕是连墨汁都难以沾染他分毫。 伍洲交代着死侍已经派出去巡察了,朝越犹豫一番,“虞府今日还有件事。” “说。” 伍洲将今日虞劭和虞绾音发生争执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 楚御头也未抬,只是简单整理好自己的披风,“去趟虞府。”【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11章 楚御前来突然。 虞府上上下下都有些措手不及。 虞绾音正靠在窗边,贪凉吹风看书卷。 青颂进来禀报,说楚御来了。 虞绾音知道楚御常常来家里与阿父议事,她显得并不意外,翻了一页纸,“要我去见吗?” “前院没叫您,应当是不用。”青颂坐在旁边,将补药放在虞绾音面前,“不过听说相爷是带着王宫宦者来的,王上贺他新婚赏了羽霞金丝扇和交杯如意盏。” “但是被三公子莽撞弄坏了,三公子张扬不在意,惹得宦者不悦,在正门外罚跪一夜,明日带去王宫受教一月。” 虞绾音翻书页的动作顿了一下。 书页正好翻到“利而诱之篇”。 青颂冷不丁发现,虞绾音看的竟是兵法。 虞绾音将书卷合拢,看了她一会儿。 青颂一时心虚,收回视线,本本分分地起身,“估摸着也没什么大事,姑娘服了药早些睡吧。” 虞绾音反倒坐了起来,“可是你与他说的?” 青颂讶于虞绾音脑子转得实在是快,这就发现了。 她本想说不是,但动了动唇还是坦白道,“奴婢帮不上姑娘什么,但若能给姑娘出口气,也算是还姑娘帮奴婢涂药的恩情。” 虞绾音欲言又止,“涂药算什么恩情。” 青颂小声嘀咕着,“把奴婢当人的恩情。” 虞绾音将书卷放到旁边,“那帮我更衣,我去看看。” 既然如此,她大可以再添一把火。 青颂应了一声,帮虞绾音收拾。 虞绾音更衣梳妆后,先去了前院。 王宫宦者和楚御还没走,看见她过来都有些意外。 宦者起身相迎,“姑娘怎么来了?” 王族宦者总管这个位置的人,虽然表面上是奴,但手里也有三分王权。 若得王君许可,甚至在某些小事上可以代为行权。 连楚御都礼让三分便可知其尊贵。 虞绾音行见礼,“中贵前来,合该拜会。” 她眼尾余光瞥见那站在一旁,一身银白仙衣的男子。 宦者笑道,“无非是替王君送东西,不成想还叨扰了姑娘。” 虞绾音顺势道,“听说我三弟不懂规矩,冲撞了中贵。” “此事与姑娘无关,也不是故意要罚,只是三公子作为虞府唯一男公子,被御史大人寄予厚望,若这个年岁还不懂规矩,日后怕难当大任,依规矩,是要教诲一番。” “中贵此举甚好,只是小孩子莽撞不小心,跪一夜在外怕会搓了他自尊,”虞绾音面露难色,“身为他长姐,不怕中贵笑话,我是有些偏心的。” “我们能否再去看看他,若他知错,便减几个时辰,天亮前起身也不容易被人瞧见。” 一旁聂氏冷哼一声,眼下知道来卖乖了。 这是明白,出嫁后她想要依仗娘家,就必须得低声下气地给他们些好脸色。 宦者斟酌片刻,看向楚御。 楚御也不置可否,宦者便笑道,“姑娘身为长姐,可谓是良苦用心,那且去问问。” 虞晟听闻有机会为他宝贝儿子求情,那自是忙不迭地上前带路,“我这小儿,自幼无拘无束,虽说性子是躁了些,但还是颇为上进。” “武夫子说,他还是天赋异禀的……” 虞晟跟宦者夸耀着虞劭,朝着正门走去。 聂氏也在一旁不停地附和。 他们刚到正门口,远远听见幕墙后面,虞劭愤愤的低骂声,“不就摔坏了一个杯盏吗,至于吗。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阉人还敢教训我,真当他是王了。真是不明白了,阿父对一个阉人那么客气干什么。” “等日后我入了朝,第一个就弄死他!第二个弄死虞绾音!” 一旁随侍劝虞劭,“公子,小点声吧。” 虞劭一巴掌打了过去,“滚开!” “在动连你一块收拾。”虞劭继续骂着,“他就算在这我也敢说!” 虞劭骂骂咧咧地回过身,谁料一转头就看见宦者站在他面前,旁边站了一干人等! 宦者气得脸色铁青,“三公子,好大的口气。” 聂氏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过去。 虞劭惊愕无比,“你,你们怎么……” “亏得你阿姊对你一片苦心,说你只是年纪轻不懂事,你却视教诲为仇怨。”宦者扬声,“来人,行刑。” “三公子一不尊王族,二不尊亲友,三无悔过之心。忤逆犯上,脊杖二十。” “脊杖?”聂氏一听慌张前去求情,“中贵……” 脊杖之刑可是重刑。 宦者再不听其他,假意客套地与他们道别,便径直离开。 只有他身边的监刑之人准备脊杖用的东西。 院子里聂氏几番求情都被人推开,摔倒在地径直晕了过去。 虞晟虽然不忍心,但楚御毕竟还在。 他装模作样地斥责爱子一番,转头朝楚御告罪,“相爷见笑,是我教导不严。” “无妨。” 虞晟伸手示意楚御回院,不再看这场闹剧。 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后,只有虞绾音还在。 虞劭挣扎惊叫,“虞绾音!是不是你!你故意……” 虞劭话还没说完,口中硬是被塞了一团布,将他拖上行刑架绑住。 虞绾音在一旁看着,“如何又是我,不能是我教你冒犯中贵。” “身为男子,少为自己的无能无知找借口,”虞绾音说着转身,“别忘了这三十脊杖里,有十杖是你不尊亲友,对你的长姐出言不逊。” “好好记住,免得下次再犯。” 虞劭唔唔地挣扎几声。 虞绾音带着青颂离开。 她随意问着,“相爷今日看到这些,会不会很失望。” 青颂茫然,“失望什么?” “失望我虞府后继之人,是如此不堪之辈。” 这样楚御会不会就不想娶她了,不想继续这场政治姻亲关系。 青颂哑然。 不因其他,而是不远处,楚御就站在那里。 虞绾音脚步停滞。 楚御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夜色掩盖了他眼里静默涌动的情绪,“夫人若觉得,我是这般容易弃你之人,实在是小看我了。” 带着温度的暖风卷过裙摆衣稍,虞绾音轻轻攥了攥手指。 楚御的话于她而言,缥缈得不真实。 虞绾音静默片刻,“相爷不是和阿父一道……” “时候不早,该回去了。”楚御垂眸,“不过,在下对这里不熟,还请劳烦带路。” 他这般开门见山的要求,让虞绾音有些措手不及。 但她似乎也不应该拒绝。 见阿父没有跟出来迎送就知道,他也是默许的。 总归不日就要成婚,送他出门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 “好。” 碍于虞劭在前面行刑,楚御出去选的是后门,需要穿过整个府苑,路程就长了许多。 虞绾音跟在后面,不知不觉就楚御并行而走。 等她发现这些的时候,气氛俨然变得有些奇怪。 正好走到府苑深处的花苑,奇石林立,草木葳蕤。 他衣袖翻动,虞绾音嗅到了他身上静气凝神地檀木香,温和浅淡。 但其中似乎夹杂着一切极具冲击性的肃杀气息,细闻又消失不见。 四周静默无声,虞绾音下意识回头,发觉后面随行的青颂硬是落在了几丈之外,周身只有他们两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唯利至上,与你成婚是贪图利益,等利益消失不见,我便会毁婚。” 楚御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虞绾音不得不回神看过去。 虞绾音就是这么想的,但她不能说,“我方才只是担心。” 他的确是个唯利至上的人。 但,“娶你不是。” 虞绾音眼睫轻颤,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 说谢相爷抬爱,有点敷衍,说她相信,又过于亲近。 楚御再度开口,“你讨厌他们吗?” “啊?”虞绾音不确定他说人是谁。 楚御停下来,在黑夜中观察着虞绾音的表情和反应,解释道,“讨厌虞劭,以及所有偏袒他的人,包括你父亲和继母。” 如果杳杳讨厌…… 就让他们都去死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12章 虞绾音抿唇,回避楚御的探查,“如何会讨厌,他们是我的血亲啊,方才我还替三弟说话,他就是不懂事了点。” 楚御看得出来虞绾音说得不是真心话,无声轻笑了下。 她还是对他有所防备。 虞绾音适时提醒,“到了。” 他们周身被后院大门的灯笼光影映照出昏黄轮廓。 楚御衣袖染风,“多谢相送。” 他停顿一瞬,还是开口,“你可否记得,十年前正直北蚩与幽州相争,波及郢州的垣川之乱。” 他一提,虞绾音就想了起来,“嗯。” “不巧,十年前那时我随姨母出行,碰上乱事。” 楚御看着她,“那时你还小。” “是,但我尚且还好,就是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我回来时也带了一些人回来,但是带不了许多。” 楚御眸光涌动,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原来她不记得他,于她而言,他只是她圣心怜悯之下,带回来众多人之中的一个。 但他仍然记得那日,烟火连天,乱箭瞄准他们。 山野之上,遥遥而来空谷幽曲,长音缭绕,如仙乐临耳。 那身着异族服饰的女孩,身披浮光锦纱,坐于城墙在高台上吹筚篥,仿佛自古老传说中走出来的小神女。 她的出现,战火消弭。 那是鄯善国的长乐曲,是两国交战,第三国的子民出现,为避免误伤的休战曲。 她对兵甲谎称那是她的子民,将他们带走。 那些兵甲也觉得,一个六岁的孩子不会骗人,便放了行。 楚御眉眼压低,心下片刻间野火燎原。 也是,小神女的眼里心里怎么会只拘于一个人。 虞绾音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来这件事,“怎么了?” “没怎么。”楚御唇角轻扬,寻了个借口,“只是北蚩最近又有动静,不日可能会有战事发生,若是听到什么消息,你不用怕。” 虞绾音了然点头,“好。” 她送他出了门便回房。 楚御在门口停了一下,抬头看着今日高悬的明月。 月色尽数倾洒在他身上,让他萌生出强烈的贪欲和嫉妒,企图占有这全部的月光。 将她锁在自己的方寸之间。 一丝光亮都不许给旁人。 楚御眸色越来越暗。 便是她心里不拘于一人,如今也要成为他的了。 这轮明月只能是他的。 谁也休想。 虞绾音回到房间,才算缓了口气,坐在旁边顺手摸出来今日白天还没来得及看的信。 青颂在旁边给虞绾音斟茶,“其实,相爷对姑娘挺好的。” 虞绾音看了看青颂。 青颂解释,“并非是因相爷是我的主子,我才帮他说话,只是奴婢的确不曾见过相爷对谁如此。” 虞绾音笑了,“他帮我,我自然是记他的好。” 但说什么,娶她不是因为利益这种话。 其实她不信。 这种话自打老姜侯在晚宴上给她做艳词之后,虞绾音听了很多。 每个来找阿父的人都这么说。 阿父只是在衡量,把她送给谁,能让她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若非是老姜侯当晚就纵酒过度暴毙,阿父兴许能直接把她送上那老侯爷的床榻。 所以虞绾音从未期待过嫁人,不期待在虞府的未来,也不期待她日后的生活。 她是一只被困住的囚鸟。 唯一的希冀与期待,是姨娘与阿姊的来信。 虞绾音展开羊皮纸,上面是不再是鄯善国语,而是书写得越来越流畅的汉字。 开篇便是“杳杳卿卿”。 青颂远远地偷看她,似是不知该问还是不该问。 虞绾音察觉到她的视线,“不是情郎,你让相爷且放心。我既允了婚事,就不会和其他……” 虞绾音顿了一下,某一瞬间想到了谁,但还是故作平静道,“和其他男人有所牵扯。” 青颂慌忙道,“奴婢不敢疑心姑娘。” 虞绾音心里清楚,青颂来自相府,相爷才是她的主子,“是我姨娘家的阿姊,尽可去查。” 虞绾音的母亲是跟随当年的鄯善公主和亲过来的。 公主身边的陪嫁分给了王公贵族和朝廷重臣,六岁时,姨娘来过上安,说要接她回鄯善。 阿父本不在意,放她离开。 他们行路都走到了郢州边界垣川,再有三日就入鄯善国境。 不巧,他们遇到了垣川之乱。 听说是有个将军叛变导致的屠城。 他们被困在城中半月,不得而出。 日日都见战乱所致的杀伐屠戮,尸骸遍地。 她以鄯善国为名号,藏了一批百姓在他们休整的宅院里。 多是女人和小孩。 直到垣川生灵涂炭,城中再无可抢的东西后,兵马才撤离。 姨娘帮她一道把人送回更为安全的上安城。 但是没想到,把他们送回来了,她再也没能出去。 阿父在意脸面,她走之后,被朝中敌对参奏他遗弃亡妻之女,亏待和亲女使。 阿父不惜给她吃损身之物,以养病为由把她留了下来。 虞绾音觉得可笑。 垣川百姓凄惨如此,靠百姓赋税踩于万民之上的朝官却还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利,无所不用其极。 她不后悔,但替百姓和自己感到不值。 他们依仗跪拜的,竟然是这样一群人。 阿父给她吃的药物虽不至于伤及根本,但虞绾音本就体弱,硬是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痊愈后数年难以舟车劳顿。 她只能与姨娘互通信件往来。 起先是姨娘来信,后来阿姊代笔。 姨娘说抢不过阿姊,偶尔信件中会添一两句话算作报平安。 其实她们来信很是随意,阿姊与她讲草原上的事情,讲神女的故事,讲他们的信仰。 那仿佛是她无法企及的另一个世界,无拘无束、自在平和。 不像是中原如今战火纷飞。 姨娘说,鄯善国新任国主爱民如子,国事平顺。 问她身子如何,想不想再回来,他们去接她。 她应该回不去了。 虞绾音将信件摆在一旁,叫青颂陪她磨墨,写回信。 告诉他们,她要成婚了。 * 大婚前夕,依照规矩,虞绾音需要去前厅听父母教诲。 正直酷暑,虞绾音离开回廊,走到正厅门前,差婢女前去禀报。 烈日高悬,婢女去了良久才回来,“男君如今还在王宫,劳烦姑娘再等一会儿。” 虞绾音不用细想也知道,这是聂氏在她临走前,还要磋磨她一会儿,“母亲不是还在吗?” 婢女不应她的话,“姑娘再等等吧,父母一起才算好。” “等等倒是无妨,就是我这身子弱,这太阳底下站一会儿中了暑热,坏了明日婚事。相爷生气怪罪,”虞绾音莞尔,“我总不能说,是母亲让我中了暑热。” 婢女脸色微微僵硬,“那,奴婢再去问问。” 虞绾音看着婢女进门,深吸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婢女不过眨眼间就出来请她进门。 聂氏坐在堂前,虞绾音走进屋子,简单跟聂氏问了个好,就自顾自的坐在旁边。 聂氏瞪圆了眼睛,“你这就坐下了?” “不是要等阿父回来再训话吗?”虞绾音平静道,“母亲若想让我一直站着,我受不住。” 聂氏无言以对,只能冷笑,“也就咱们自家人这般纵着你,看你去了婆家要如何,相府可不似我们宽容。” “平日里让你多守守规矩,也是为你好。” 虞绾音左耳进右耳出,靠在旁边把玩着手中珠串。 那是姨娘与信件一同送来的佛珠,说是可以驱病气护身。 虞绾音爱穿白,佛珠戴在她手腕身上,倒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素与和谐。 聂氏偶尔间冷眼撇过去,只见美人斜倚在旁,一身柔枝嫩叶,赛雪软骨。 不知男人如何,反正她是每每看到都牙根发痒,想扑上去狠狠欺负她一番。 撕碎她那不染烟尘的冷淡气度,又将她那身柔骨搓出水儿,让她告饶低头。 越是这般疏离不近心,越是看淡一切,越是让人想要折断她。 聂氏别开头,腹诽了一声“祸水”。 虞绾音在屋子里等了两刻钟,虞晟才从外面回来。 虞晟累得满头大汗,坐下来喝了几盏凉茶才缓了一口气。 聂氏一面帮他擦汗一面问,“出什么事了,回来这么晚。” “还能有什么,”虞晟叹了口气,“就王君下令,让我们配合卫尉出文书,抓那些闯进上安的匪贼。” 虞绾音把玩珠串的手指猛然一顿。【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13章 虞晟还喋喋不休地议论着,“你说那些匪贼怎么这般大胆,与叛党纠缠也就罢了,还敢把人扔到官道前。” 虞绾音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她含糊着问了一句,“什么人?” “你将要大婚,这种事还是少知道的好。” 虞绾音久久没能出声。 盛夏暑热,她浑身发凉,捏紧了手里的珠子。 想着应当不会这么巧。 说一句匪贼就是他们。 虞晟自然不会觉得虞绾音能和那群人有什么关系,也就只当她是好奇才问。 他又发了几句官场上的牢骚,提醒着虞绾音,“你今后出嫁,切记少参与朝堂之事,在府中安心与相爷相夫教子。” “明日你大婚,东西可都备好了?” 虞绾音心不在焉地回着,“都备好了。” “今后你就是左相新妇,此去相府并非是你一人之事,还是我虞家的大事。” “你的一言一行都关乎虞家……” 虞绾音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满脑子都是方才虞晟提起的匪贼之事。 虞晟训完话,遣了一个管事嬷嬷去给虞绾音详细讲述明日大婚礼的规矩。 虞绾音出了房门,有意无意地问着嬷嬷,“你可有听说外面匪贼入上安的事?” “老奴整日在府中,不曾听闻,”嬷嬷以为虞绾音是怕匪贼坏了明日婚事,“不过如今年头,多的是山匪,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 “何况明日就进相府了,那些贼人纵使胆子再大,也不敢招惹相府。”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听来也是。 当下,那么多山头都藏着土匪,也未必就是他们。 她如今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嬷嬷将虞绾音送回房间,与她详细讲述着明日的礼仪规矩。 左相如今没有父母高堂,他们就省了敬茶的过程,直接进新房。 嬷嬷说完礼节规矩,转头从一旁拿起一个包着红绸的匣子,将里面的东西递了过去。 虞绾音瞧着像是一副画卷。 画卷展开到一半,虞绾音动作顿住。 她面颊绯色一片,几番仓皇克制,才没有失态。 嬷嬷走上前,“姑娘别怕,新妇都要过这么一遭,这是喜事。” “你细看这图……” 她正欲与虞绾音详细解释画卷上的事情,被虞绾音打断,“我,自己看吧。” “这礼节与规矩得讲清,”嬷嬷是受命前来给虞绾音讲规矩,不能马虎了事,若明日真的在这事上出了岔子,倒霉的还是她,“姑娘切不可因为惧怕,而推拒丈夫,不愿合房,这是大不吉利的事。” “新妇初次会有些疼,但也不要冲撞了相爷,让他觉得你不喜欢。” “这事儿是有技巧的……”嬷嬷说得详细,虞绾音硬着头皮听。 成婚这种事情迟早都要发生。 只不过被搬到台面上讲又是另外一回事。 虞绾音马马虎虎地听下来,始终无法想象楚御那张至纯至净的脸,也会做这种听起来有点脏的事情。 许是太过紧张,虞绾音一整夜没怎么睡好。 依稀梦见次日大婚繁复琐碎的流程,又断断续续地梦见山寨上,大家热火朝天地准备另一场婚事。 偶尔她会在梦中忘记自己是要跟谁成婚。 梦境颠倒转换间,她看见自己坐在婚房之内,却扇退下之后,那人高马大的悍匪之王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大惊失色地找楚御。 “他死了。”他步步逼近,粗暴地撕开她的婚服,“现在你是我的了。” “小骗子,你他妈让我好找。” 虞绾音被人叫醒在关键时候,她睁开眼睛还有片刻的恍惚。 身上被扯弄的力道由真实变为虚幻。 很快屋内来往的婢女忙碌声和院外喜庆的鼓乐声,压过她的思绪。 虞绾音被她们叫起来沐浴梳妆,连同脑内的梦境都变得模糊。 等她梳妆换好婚服时,屋外就叫喊着相爷来了。 虞绾音这会儿俨然快忘记自己梦见了什么。 她手执却扇,被喜婆送出房间。 楚御身着爵弁服,玄衣纁裳,红黑之色让他身上增添了与往日不同的凌厉与肃穆。 惹得院子里的姑娘眼睛一直往他身上瞟。 楚御无异是郢州时下最受贵女倾慕的公子。 皆是说他气度不俗,甚至和王君比起来,都更有些上位者的样子。 楚御到底身为左相,虞晟和聂氏不敢让他跪,免了许多大婚礼节。 连父婿训话,虞晟都只敢说和气话。 其实以楚御的身份,不需要来接亲。 虞府送亲都可。 他既然来了,就说明对这门婚事的看重。 让人不敢看轻他的新婚妻子。 虞府外面围了一群前来凑热闹的人,多是附近官宅里面的仆人,前来讨个喜糖彩头。 一部分人凑着来看那所谓的郢州虞美人,另一部分就是前来看楚御的。 众人拿到了喜糖和福袋,皆是喜不自胜,“京中许久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了。” “我瞧着相爷与虞氏当真是金童玉女,一双璧人,老天赏赐的缘分。” “谁说不是。” 而此时,一旁靠在队伍车马旁的戎肆懒散地撩起眼皮。 心里过了一遍“金童玉女”四个字,仿佛在看戏一般。 这群人,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如今北蚩边境的事。 都是朝官家里的下人,那说明,郢州的官员大半也没有消息。 一旁与他同行的马夫在等候期间也凑到他身边,“你见过咱们的新夫人吗?” “没有。” “我也没见过,她鲜少在外露面,不过就去了一次王宫夜宴,便传出来了美名。” “醉柳嫣然美人面,花间欲度玉容颜,连老姜侯都给她提诗。”马夫说着就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日后就在咱院子里,日日都能见着。” 戎肆咬着半根柠檬草。 什么破诗,那分明是个耍流氓的艳词。 这事戎肆听过一嘴,说老姜侯宫宴上喝多了酒,瞧见虞家女就吟出了这句。 实际上是“醉留嫣然美人面,花间欲度枕香融,娇儿一捻云雨怯,锦帐春宵不始终”明晃晃地示意虞晟把女儿当晚留给他。 说来也奇怪,不出半个时辰老姜侯就纵酒过度暴毙身亡。 老姜侯是死了,可这破诗被改后传了出去。 一时间谁都知道上安小虞美人,慕名而来者不尽其数。 这群人找美人倒是上赶着。 自是权势最盛者得美人归,这虞家女也是个可怜人。 但他没有可怜别人太久的习惯。 兴许她十分乐意嫁给楚御那等佞臣也未可知。 戎肆抱臂倚靠在马车边,看着门口。 有人开始往外走,在门口点炮仗,意味着里面的人快要出来了。 马夫转头拍了拍戎肆的肩膀,不由得叹道,“收拾收拾准备干活了,还是你运气好,负责接新妇上下车。” 马车架高,需要个有力气的把人送上去接下来,否则容易摔。 这个差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戎肆身上。 院内越来越多的人出来,将毯子铺好,迎新婿新妇出门。 四周一片高呼盛景。 院内众人簇拥着两人出来。 戎肆鹰眸盯着那身材颀长的清贵公子出来,他入府数日,算是第一次见到楚御。 而他旁边那位姑娘却扇遮面,身量纤纤,被周围簇拥的人遮了个严实,他什么也没看见。 戎肆收敛马车缰绳,靠在一旁瞧着。 这楚御护得紧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能让他扶人上车。 他倒是乐得清闲。 虞绾音还在想,这迎亲与她梦中相比,还是顺畅许多。 楚御扶她上车,车帘放下来之后,虞绾音才将扇面拿下来。 她坐在马车之中,听外面爆竹放完,喜婆喊了几句贺词,队伍便启程前去相府。 去相府的路需要一阵子。 虞绾音坐得腰有点酸,但碍于头面也只能虚虚地倚靠在马车里。 青颂听见动静,在旁边小声问着,“早膳用得急,夫人可要吃点东西?” 虞绾音不怎么饿,轻声道,“无妨。” 简单地两个字落入前面驱车的戎肆耳中,却觉得这声音异常的熟悉。 男人轻轻蹙眉偏头,车内人再也没有出声,一直到相府。 戎肆勒住马匹。 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准备接新妇下车。 帘子被掀开,显露出新妇喜服一角。 戎肆的视线从她裙角上移之时,帘子又被放下来。 楚御从前面过来,亲自相迎,两侧的人纷纷让开,朝他们吩咐,“我来就好。” 喜婆在一旁叫他,“既然相爷来了,那你就去收马吧。” 他们说话间,帘子掀开,楚御扶着虞绾音下车。 虞绾音大红长裙随着动作轻晃,不小心勾到了一旁马夫的玄端衣摆。 但两个衣摆很快随着她被拥进相府的脚步散开。 戎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蹭到了他,转头之时只看到了那喜红背影。 红玉耳坠挂在她粉白耳垂上,轻轻摇晃勾扯着她耳后碎发。 从后面看玉颈纤细莹白,姣好的弧度延长没入衣襟深处。 男人瞳孔缩紧,浸了几分危险气,恍惚中另一道浑身湿透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中。 她被他施压,惊坐在他的床榻上,因为惧怕屏气,将颈间勾勒出同样姣好而脆弱的弧度。 告诉他,“今日答应主公跟了你,也是我心甘情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14章 虞绾音入府,总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过多,脊背上滚烫灼热,像是能将她烧出来个窟窿。 她在相府走的每一步都有人打量,一如她嫁过来之前所想。 这里怕是要比原来更为拘谨。 他们走到宗庙,叩拜先祖,行稽首礼,随后直接请去新房。 新房内的礼节就相对来讲繁琐一些。 不过好处就是周围没有那么多观礼的人。 旁边喜事嬷嬷撒帐,端过子孙饺,斟合卺酒一项一项地过礼。 虞绾音每一项举止都礼节得当地让人挑不出错处。 楚御看着她这般规矩的样子,正欲说什么,忽然外面传来禀报声,“相爷,王君来了。” 楚御回了一句,转头与虞绾音说着,“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待客。” 虞绾音点了点头,直到他离开,她才算轻松下来。 楚御前去待客必然不会早回来。 尤其是王君还前来贺喜,以虞绾音对于这位新王的了解,他喜酒色。 定要拉着众臣宴饮一番才会罢休。 虞绾音规矩地坐了一会儿,无可避免地觉得腰酸。 她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腰,正四下搜寻着自己能找什么地方靠一会儿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 进来的人是青颂。 青颂提了一个食盒进来,“夫人,相爷估摸着一时半刻抽不开身,差我给您带膳食。” 虞绾音将信将疑,“他叫你来的?” “自然,”青颂说话有些底气,“没相爷吩咐,奴婢是断然不敢自己做主。” “膳食要趁热,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青颂上前帮她卸下钗环,“相爷还吩咐,您可以先自行沐浴休息。” 虞绾音倒也没有拒绝。 这东西压在她头上一天,脖子都要断了。 青颂帮虞绾音规整好发饰,扶她去用膳。 但此举对于当朝的大婚习俗来讲,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因此屋内外门窗紧闭,无人能瞧见。 院子里还堆着迎亲的喜幡和红箱。 四处都是大喜的灯笼。 前院喜宴,近乎郢州所有的权贵都到场前来贺喜。 姜王坐于主位,楚御陪在一侧。 这倒不像是喜宴,更像是一场恢弘的宫宴。 但姜王今日面色并不是很好,一遍一遍地与楚御敬酒也并不是高兴之举。 不知第几次,姜王看着楚御,“楚卿今日能抱得美人归,其实多亏了本王。” 楚御便理所当然地起身,从容不迫地给姜王敬酒,“确是多亏了王君,臣敬王君。” 楚御自然能感觉到姜王的不快。 姜王和他父亲一样好酒色,自认为这郢州所有的美人,都该是他们所有。 楚御早在一开始就与他表明。 若是日后助他称王,便恩准赐婚。 那时姜王还没见过虞绾音,称王的诱惑在前,谁管什么婚事,就是想要他的女人都行。 他当即就允了,与楚御结盟。 直到那晚虞绾音初入宫闱。 变故来得太快,打乱了楚御的节奏。 老姜侯一首艳词,提早断送了他的命。 楚御都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他,还让他有机会说出那等污秽淫逸之词,沾染他的杳杳。 转过年来姜王继位称王,心不甘情不愿地赐了婚。 姜王偶有后悔,若是老姜侯真纳了那美人,等老东西死了,他也能分一杯羹。 如今再无可能。 姜王知道楚御的能耐,因为当下他甚至离不开楚御。 纵使好色,他也没好到那个份上。 美人他要多少有多少,就是嫉妒楚御罢了。 说起嫉妒,宴席之上嫉妒楚御的不止一个。 楚御心下清楚,但那又如何。 他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笑意生风,略带寒气。 杳杳是他的。 楚御推开大婚房门时,也是这么想的。 他要将她藏起来,要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哪也不许去。 谁也不许看。 虞绾音这会儿困得不行,手肘扶着软枕,撑着额角闭眼小憩等他。 成婚不论如何都不会轻松,这是相府不是寻常人家,虞绾音到底也没放肆到不管不顾先去睡觉的程度。 但困意倦浓,她甚至没有听到楚御进来。 不知为何,酒精却让楚御更加清醒,也更加接近他隐藏的阴暗企图。 他看着红帐边的人,合拢房门挂上门栓。 她极适合红色。 大红衬得她整个人都无比夺目,那原本就秾艳的五官更为生动。 她初入宫闱那场晚宴穿的就是红。 才会被称为小虞美人。 但那之后她好像就再也没碰过红色,偏爱清淡的白。 白也好。 她不知道,她越是素净,越是让人想毁掉那层素白,窥探里面的红润。 她是无法让人冷静的存在。 虞绾音被触碰到清醒时,面前光影就已然被男人覆盖。 他身上儒雅的檀木香气混合着爆裂的酒精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虞绾音惊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瑟缩,却被他握紧,严丝合缝地扣住,“别怕。” 酒后男人声音嘶哑,裹挟着难以磨灭的情-欲。 楚御指骨修长的大手覆上她的纤腰。 虞绾音霎时间连呼吸都变得紧绷。 陌生的触感顺着腰窝攀爬蔓延,轻酥感遍布四肢百骸。 这件事情的发生比她想象中要自然。 大概因为他很温柔。 纱帐落下,是一片层峦叠嶂的红。 红烛光影昏暗旖旎,跳动的火苗给帐中添了一份暖色。 他的手偏凉,仿佛是夏日间不可多得的清泉。 但也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一尾湿冷水蛇,缓慢地将她缠住。 然后一寸一寸施力,用着能将人禁锢绞死的力道! 鬼魅一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这里是我的。” 虞绾音被他缠得微微扬起头,被迫显露出筋脉跳动的纤长脖颈,在他触碰到的时候本能地收紧手指,仿佛每一寸肌肤都要被蛇尾绞出水来。 他吻在虞绾音耳后时,还是无法克制地咬住了她的耳尖,厮磨呢喃,“……这里也是。” 他将自己深埋于那片铃兰花丛中。 即便是做足了准备,虞绾音还是不可遏抑轻哼出声,“疼。” 楚御看她紧蹙的秀眉,和眼尾沁湿的水光。 一点点撕开她白日里的规矩,看到芯子,便显露出些许阴暗的满足感。 他和风细雨地侵入她的灵魂,“我是谁?” 虞绾音不知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颤颤巍巍地回,“相……啊!” 他原本的和缓突然间加重,重得虞绾音身子上窜了一下。 “名字。” 虞绾音忙不迭地改口,“楚御。” “这次能记住我是谁了。”楚御急促又变得和缓,他很会折磨人,像是报复。 那缓慢一并带上了磨人的窒息感,虞绾音轻轻咬唇,脑袋一片空白。 嬷嬷说的话根本用不上,她太被动了。 即便他很温柔。 像是要抚平每一丝褶皱,让她记住他的每一寸。 虞绾音温床中平复下来时,听他又问,“我是你的什么?” 虞绾音这会儿不敢乱回答,思绪飞速运转着。 楚御眉梢微扬,似惩罚一般疾风骤雨,“这还要想啊。” 他在她慌乱的“夫婿”两个字中平复。 她哪里知道,这是楚御在报复她多日前,将他随口归为“那一些人”的名列里。 从未记得,那些人里有她如今的丈夫。 楚御有时会恨她一眼众生,故意在深处停留。 在看她身体的战栗和缓下来时,又不甘心地加重力道,看她再度因他颤起来,病态地欣赏着。 周而往复,时间被拖长。 虞绾音受不了这么长时间,尤其受不了他变化不定、阴晴不定,她永远不知道下一瞬迎接她的是什么,未知的恐惧加重了刺激感,刺激又加重了恐惧。 明明是很照顾的情事,后半段她还是像喘不过气来一样。 这份温柔像是枷锁,她不好怨怪他什么,因而也就不好开口喊停。 总是会觉得,他都这般照顾她了,她也要偿还配合点什么。 越是如此,越是被动。 直到浑身涨红,泪水涟涟。 整个人都充斥着濒死的艳丽之态。 楚御哄着她,但却又在把人哄好后突然发难。 虞绾音昏睡过去时发觉,她的确想象不出来那温润公子在房事中是这个样子。 如他在官场上的作风一样。 他是温水,杀人于无形。 虞绾音第二天睡到晌午。 正好府中没有高堂需要她前去请安,醒来还是有点气弱。 青颂扶她晨起梳洗,瞧她这副模样还以为昨日相爷闹过了头,不成想细看虞绾音身上都没几处红痕。 只是浑身还透着并未散去的艳粉。 用过膳后,请了医女前来看了看。 后院新来的婆子们叫医女过去后,纷纷忙着各自手上的差事,新鲜得嘀咕着,“这新婚头夜,相爷就把人折腾得病了。” “瞧着相爷不像是那般孟浪之人。” “如何君子,也是年轻气盛,又是新婚之喜,难免压不住火气。” 几个婢女们说笑着,其中一个悄悄转头看向了一旁正在搬东西的男人们,“我还以为只有孔武有力之人,才能把人折腾坏。” 他们也听见了那边的议论。 有人轻“啧”一声,“昨夜没啥动静啊,这也能折腾坏了,那新夫人身子骨够弱啊。” 那人碰了碰戎肆,“昨日你瞧见新夫人了吗,可是惊为天人?” “没。”戎肆斜倚在旁边,手指把玩着一旁花盆里的玉玲兰。 铃兰花苞白润小巧,花枝低垂,还没有戎肆一节手指大。 这么听着又不像。 那只小狐狸,碰她一下都能哼一声,若真是狂风暴雨,不至于没动静。 只是那香气实在是熟悉。 熟悉到虞绾音离开后,他满床满枕都是她留下的味道,洗了几遍都挥散不去。 戎肆颇为烦躁,几分暴虐地将手指塞进了铃兰花骨朵中,花瓣艰难地包裹住他一根指节。 不过他动作片刻,就被折磨得尽失颜色。 他摘下那朵铃兰,捻在指尖。 发觉它捻得越烂越是香气袭人。 “昨日相爷实在是护得紧,”身旁人咂摸着,“我脖子都要伸断了也没瞧见。” “不过无妨,”那人朝他眨了下眼睛,“后日,新夫人归宁,还需要用咱们的车。” 戎肆将那铃兰香涂满指尖,闻言看了过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15章 戎肆琥珀瞳尖锐而凶猛,透在日光下有种说不出的野性,即便能看清他瞳孔中全部的变化,也会本能地产生畏惧。 说实话,他并不像是一个马夫。 一旁男人与他对视不过片刻就有点招架不住,摸了摸鼻梁嘿嘿笑着,“若是用得着咱们,我叫你。” 戎肆没接话。 方才不远处打理院子花草的婢女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手里坠着几个冰袋,“这天热,你们干活也小心别中了暑热” 她说着,将手里包裹着冰块的荷包挨个发给了院子里的下人。 最后才分到戎肆。 婢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戎肆,将荷包递了过去。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男人手腕筋络,他只是动动手指头,就是血脉喷张的力量感。 她不喜欢相爷那样的温柔书生,虽然也轮不到她喜欢。 但是这个新来的马夫只是看起来就很带劲。 旁边马夫瞥见戎肆手里的荷包,又看了看他们手里的,“诶,我们的荷包怎么不一样啊。” 那婢女被拆穿,欲盖弥彰地否认,“哪里不一样?” “他这个有花,还有鸟!我们在这什么都没有。” 婢女不肯承认,“我就随便一给。” 戎肆觉得这后院吵闹,将荷包放在旁边的桌台上,“我去马圈看看。” 婢女眼见着戎肆走了,气得踹了旁边那马夫一脚。 戎肆走到马圈,远远地看见前去给新夫人看诊的医女被新夫人身边的婢女送出来。 医女出来之后,又去了前院给楚御回禀情况。 楚御坐在桌前,听着医女将虞绾音身弱体虚的事情尽数交代。 医女言辞委婉了些,“夫人有些弱症需要调理,行房过久难免气血两虚,加之近来婚事劳累,受不住也在所难免。” “相爷恐怕还是得先让夫人养养,这些时日歇了房中事的好。” 楚御并未有其他异议,“如何调理便交给你。” “相爷放心。”医女说着犹豫片刻。 楚御随口问着,“还有事?” “还有一事,”医女如实禀报,“夫人这身子,子嗣上恐怕有些艰难。” 楚御顿了一下,“我知道,无妨。” * 婚房之内虞绾音翻看书卷休息,歇到傍晚倒是缓过来些许,就是仍然有些腰酸腿疼。 像是许久不活动的人突然劳累过度带来的酸麻。 起身前去用晚膳都会牵扯到酸疼之处。 虞绾音刚坐下,外面小厮就禀报着,“相爷来了。” 虞绾音心下一惊,下意识想要起身去迎,腰腹和双腿一阵酸麻袭来。 楚御进门看见她如此拘谨,“坐着就好。” 虞绾音心想她都已经站起来了。 她硬着头皮上前,也不知该打什么招呼,硬是说出来一句,“相爷今日好早。” 楚御古怪地看了她一会儿,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天黑了夫人,你想让我几时回来?” 虞绾音微微尴尬,脖颈泛红。 楚御盯着她红透的颈子,喉结轻滚。 不过片刻还是移开了视线,看向桌上的膳食,“相府的菜式可还合你的胃口?” “合。”虞绾音跟在他后面,扶着桌子坐到桌边。 这般小动作落入一旁男人眼底。 楚御的眉眼间多了些耐人寻味的含义。 虞绾音抵御着身上的酸麻坐下后,也察觉到异常,偷偷看了他一眼。 偏巧,这会儿楚御已经收回视线。 这等事情被人注意到还是有些羞耻。 新婚夜后站起坐下都有那残留的感觉,没有被发现异常最好。 虞绾音不动声色地压下心绪。 晚膳是按照虞绾音的体质备的食谱。 主要还是补身子。 但其实楚御并不需要补,他陪着她吃完之后就有点面红血躁。 楚御原是想平心静气地陪着她睡,在屋内呆了一会儿发现还是不能。 虞绾音在屋里沐浴梳洗时,屋内的水声零零散散地跌宕而起。 楚御端坐在书桌前翻看文书,规整刻板的文字只看进去了两个就被水声打断。 他依旧垂眸,从外面看来,像是丝毫不受影响的矜贵公子。 浑身上下的禁欲气息不断扩散。 这般气息越是浓烈,就越压不住心头的欲望。 楚御最终还是在屋内水声停止,在虞绾音出来之前,将手中的文书合拢,离开了婚房。 屋外值守的青颂没想到楚御还会出来,打到一半的哈欠硬是自己咽了回去,低头行礼,“相爷。” 楚御寻了个借口,“郢州近来事务繁多,我今晚可能要留宿书房,你去照顾夫人。” 青颂应下,屋内便传来虞绾音沐浴梳洗出门的声音。 楚御耳根微烫,立马提步离开。 青颂进门,看见虞绾音一袭轻薄正红寝衣穿在身上。 她其实穿得很严实,但碍于身上水珠尚未晾干,薄如蚕丝的锦纱衣料半遮半掩地贴在玲珑起伏的身段上,姣好曲线看得比平时更为明显,包括里面那盈盈的丝带心衣也若隐若现。 裙摆之下骨肉匀亭的双腿随着走动显露出来一角,又很快隐没在裙摆中。 青颂总算明白为何相爷趁着夫人出来前急匆匆走了。 这要是瞧见。 今晚八成又歇不下。 虞绾音正看着书桌边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笔墨砚台,东西都在,但是人不见了,“相爷呢?” “相爷说今晚有事,可能要留宿书房。” 虞绾音了然点头,放松许多。 那可太好了。 她吩咐青颂将书桌收拾好后,便取了自己那本兵书钻进了喜帐里。 楚御一连两日都留宿书房。 倒是看得府中人都无比稀奇,日间谈论的事又调了个风向。 尤其近来相府新进充数的琐碎人多,格外爱传主人家的闲事。 说他待新夫人好,新婚分房也是少见。 说他待她不好,那也是事事照应。 楚御身边的伍洲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有,但他清楚眼下边关要事与这些杂七杂八的碎嘴比起来,不值一提,不需要跟相爷禀报。 这些人原本就是临了弄来打杂的,只要不闹出格不进内院与主子接触,可以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消息还是或多或少地传到了外面。 虞绾音归宁前一晚,聂氏就探到了消息。 她听着下人将那打听到的消息添油加醋的说着,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聂氏冷笑,“我就说凭那几分颜色侍人能有多长久,不过她这夫妻离心得也太快了。” 下面人眼睛转了一圈,“说不准是早在江陵,大姑娘就跟了旁人失了贞,相爷为了自己的名声也没有毁婚,头一晚被相爷发现了才又生了怨气也未必。” 他们坐在一起合计了半天,还是觉得这个猜测最有可能。 否则干嘛要去叫郎中看身子。 聂氏心下松快,“这婚事看着声势浩大,也不过是名存实亡。” 看来,荷月取代虞绾音比想象中要容易许多。 这样日后等王朝倾覆,他们就不至于像梦中一样沦为阶下囚。 归宁当日。 虞绾音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虞府。 出门上车时,远远看见一个身材结实的背影靠在马车边。 青颂扶她上前,那人听见脚步声才回过头。 一转身,露出来一张油腔滑调的脸,朝她憨笑,“夫人。” 虞绾音对这种打量的神色很是排斥。 马夫上前,“小的扶夫人上车。” “不必了。”虞绾音婉拒,踩着马凳自己上去坐好。 马夫没套上近乎,显得有点遗憾,只能站在旁边回想着方才看到的美人。 这位新夫人长相的确是秾艳,但眼底的清淡疏离又将这份艳裹了一层冰,仿佛是一朵冰封虞美人。 他们新来的这一批人,不能去主人身边伺候。 见不到主家的面是很正常的事。 好在今日得了个机会。 他庆幸着,还好他瞒着戎肆,自己起了个大早前来,要不然是见不着了。 毕竟戎肆那小子看着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虞绾音坐上马车正想要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补眠,车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将她震醒。 虞绾音睁开眼睛,看见楚御倾身进来。 她有点意外,张了张嘴。 楚御接过她的话,“你该不会没想让我跟你一起去?” 虞绾音是这么想的,“我以为相爷近来繁忙。” “归宁是大事。”楚御简单一句,马车内就暂且归于寂静。 虞绾音又只能板板正正地坐好。 车内安静良久,楚御又没头没尾地解释了一句,“没有忙到这个程度。这几日在书房睡,是医者提醒我,不能与你行房。” 他一句话,让虞绾音清醒了些。 气氛陡然变得有点微妙。 虞绾音含糊道,“我知道。” 车内又是一阵沉默。 楚御问她,“腰还酸吗?” 虞绾音再也没克制住,脸皮薄得发红,“还好。” “不舒服可以靠着。”楚御早在备车马时就让人准备好了靠着的软垫。 虞绾音瞧见楚御身板笔直地坐着,她不好失了体统。 虽然答应了,但一直没有动作。 毕竟这段路也不是特别长。 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虞府。 虞府的人早早就在外面等着迎接。 聂氏看见楚御下来,朝马车内伸手,将虞绾音接下来。 心下冷哼一声,不过是貌合神离而已。 这天底下的夫妻,表面如何都能装,可私底下的事装不来。 虞晟上前相迎,与楚御热络地攀谈着,将他们请进屋。 虞晟客套地询问这几日的境况,总归都由楚御回答,虞绾音只需要坐在旁边就好。 正好她也不怎么想跟他们虚与委蛇。 但楚御与虞晟闲聊就难免聊到政务。 虞晟说着朝中剿匪的进展艰难,往日的做法统统没有用处。 虞晟将楚御请到了书房商谈。 虞绾音和聂氏无可避免的坐在一处。 倒是新奇,聂氏今日难得很是温和地与她聊着家常话。 偶尔会问问相府的管家事宜,让虞绾音总觉得她藏着点什么事。 而此时虞晟与楚御刚刚商议完,从书房内出来。 远远地便听到有些少女的欢快笑声。 在花团锦簇的后花园里显得很是热闹。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入目所及之处,是院内偌大的荷花池中,几个婢女撑船帮衬着虞荷月采莲蓬。 虞荷月一身靛青色襦裙,挽着披帛,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荷叶中更显少女明媚与潋滟。 这身装束在盛夏之中也平添一丝清凉。 让人赏心悦目。 虞荷月采到一个新鲜的莲蓬就无比开心。 像是一个很容易被满足的孩童,连笑容都纯真烂漫。 这是宦海沉浮中的男人们少见的简单与快乐。 虞晟对这个女儿很是满意,背着手便停在了荷花池边,毫不吝啬地与楚御介绍,“这是我的次女,荷月。” 虞荷月正高兴着,身边的婢女忙神情肃穆的碰了碰她的手臂。 虞荷月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正巧与那边的虞晟和楚御对上视线。 虞荷月吓得立马收敛笑意,变得拘谨起来。 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格外的生动有趣。 婢女忙把小船撑到了岸边,虞荷月捧着几株荷花规规矩矩地行礼,偷偷看了楚御一眼,“父亲,相爷,我不知你们过来,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啊。” 美人面配荷花,实在是盛夏难得的美景。 虞晟自然不会怪她打扰,“怎么在这里?” “想着暑热,近来父亲忙政事烦心,正好这新鲜的莲子清火,便来了。” 虞晟笑着与楚御说,“我这次女一向是体贴。” 楚御不置一词,只是莞尔符合。 “父亲和相爷若是不嫌弃……”虞荷月取了两个新鲜的莲蓬,递给虞晟和楚御,“可以尝一尝,这新鲜的莲子最是生嫩。” 她伸手,显露出一截少女藕臂,在日光下白得晃眼。 虞晟取过来,但楚御没动,平静地婉拒,“我就不必了。” 虞荷月的手顿了一下,状似失落地收了回去,“这样啊。” 虞晟连忙哄着,“相爷不便沾手,你快些回去收拾一下,该用午膳了。” 虞荷月抱着荷花行礼,仍是活泼,“知道啦阿父。” 花厅内摆满了虞绾音成亲第一次归宁所准备的膳食。 桌上菜肴丰盛,虞劭还在宫中教养规矩回不来,因而气氛比虞绾音想象中要和谐许多。 虞绾音正想着今日归宁倒是比想象中顺利时,虞荷月一身清亮生嫩的粉白曲裾裙进门。 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规规矩矩地行礼。 聂氏调侃她,“你来迟了,如何罚。” “罚我给阿父阿母和阿姊做莲子羹。”虞荷月将食盒递上前。 虞晟惊讶,“就这会儿功夫,你还去做莲子羹了?” 虞荷月笑而不语,坐下时,带着少女甜笑有意无意地往楚御的方向看了一眼。 又不动声色地挪开,跟阿父阿母讨巧卖乖。 虞绾音何其敏锐,看明白之后无声轻笑。 原来算盘是打在这里了。 往日里这莲子羹哪有她的份。 虞绾音倒是生了几分闲心,好整以暇地多看了一会儿虞荷月。 不得不说,虞荷月今日打扮得的确是鲜嫩。 像是盛夏碧波池水中,开得娇俏的那一抹粉白荷花。 朱钗一点鹅黄,让她整个人都无比明亮。 这般生动鲜活的小姑娘,没有人不喜欢,若她是寻常男人,怕是眼睛都要移不开了。 事实上虞绾音眼睛也的确没有挪开。 虞荷月盛好一碗莲子羹特地端到虞绾音面前。 虞绾音顺便摸了一把她的手,接了过来,虞荷月被摸到的时候愣了一下。 虞绾音的手也是冰冰凉凉如同丝缎,夏日被触碰的感觉很是异样微妙。 在虞荷月愣神时,她还回了一句,“多谢荷月。” 虞荷月连忙收手,“阿姊又跟我客气。” 她正准备再给楚御盛一碗,却见楚御伸手,将虞绾音尝了两口的莲子羹端走,“莲子羹性寒,你少吃。” 这会儿不止其他人,连虞绾音都没反应过来,“我都动过了,不吃岂不是浪费。” “我吃。” 虞荷月盛到一半的手愣是顿住。 她很有眼力见地坐了回去。 聂氏轻轻蹙眉。 无论如何也是看不懂眼前这境况。 虞绾音捏了捏手里的筷子,没有再说话。 反倒是虞晟和楚御谈笑风生,仿佛那是夫妻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们用了晚膳才走。 聂氏送他们离开,望着行进得越来越远的车马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这是什么心思啊。” 虞绾音也不知道楚御是什么心思,出门之后一直心不在焉。 以至于连自己的马车车夫换了一个人都没有察觉。 虞绾音坐上马车就开始暗自思忖。 按道理他们也没太多感情,虞荷月在讨人喜欢这方面的确是无人能及。 虞荷月又是个聪明人,所有的一切都留有余地。 不刻意却又能深入人心。 寻常人被这般示好,多少也会有点心思萌动。 她小声试探着楚御对虞荷月的态度,“我妹妹是个挺活泼的姑娘。” 楚御不置可否,“看得出,她挺招人喜欢。” 虞绾音抿唇,“是啊。” 虞绾音动了动唇,再多问什么都不合适。 倘若楚御真的起了心思想要纳虞荷月,于她的关系也不大。 想了一会儿,虞绾音就懒得再想。 顺其自然就好。 马车行进到相府,车子停下来。 虞绾音忽而听到了很是熟悉的勒马声,粗粗沉沉的。 但声音隔着帘子,虞绾音也没当回事。 楚御先她一步出马车,照旧朝她伸手。 虞绾音探身出去,忽然间感觉一道炽热而尖利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像是能将她整个人剖开看穿。 这熟悉的被剥离感,让虞绾音瞬间梦回那个江陵的夜晚。 她蓦的抬头看视线来源的方向,径直与一双锐利阴沉的眸子对上视线。 戎肆就那么放肆而大胆地倚靠在马车前端的坐架上。 长腿支开定在那里,如同凝视猎物的虎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判断着从哪里开始撕咬他的猎物更为稳妥。 他唇角甚至带着一抹似有若无地闲散笑意。 像是在说,“抓到你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16章 虞绾音浑身汗毛直立。 脚下一个不稳踩空,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去。 四周下人纷纷喊着“夫人”冲上去,很快簇拥而来的人墙将他们分割开。 戎肆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纹丝不动,看着楚御将她拦腰护住。 嘈杂的喧嚣声中传来楚御温温沉沉的询问声,“怎么样?” “无妨。”虞绾音尽量忽视着那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在某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那落在她身上的灼热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都是真实的。 后知后觉的惊惧席卷全身,眼下她只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虞绾音稳住身形,刚要往府苑里走,脚踝处传来尖锐的刺痛感。 虞绾音还是没忍住轻哼出声,扶着楚御的手又将他捏紧几分。 楚御见状立马弯身将人抱起。 霎时间失重感席卷而来,连带着心脏都微微悬空。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戎肆面前,她就这样被新婚丈夫抱进了院子。 戎肆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冷眼看着这新婚夫妻亲昵的举动。 虞绾音心绪停了半拍之后,猛然开始剧烈地跳动着。 仿佛要冲破她的胸腔。 她扶在楚御肩头的手慢慢收紧,由内而外萌生的战栗与惊惧让她不过片刻间就沁出一层薄汗。 楚御只感觉到怀中人将自己抱得很紧。 紧到他可以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地与自己的心跳萌生出共鸣。 楚御脚步沉稳有力,抱着她穿过层层院落,回到房间。 专程给虞绾音调养身子的医女一早就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楚御让开位置,给医女查看她的伤势。 那素白足踝处俨然红了一片。 医女仔细检查了一番,回禀着,“相爷不必担心,只是扭了一下,没有伤到筋骨。” 她开了一点冷敷的方子,叫人在冰荷包里面放上丹参冰片带过来。 医女退下,楚御才问,“怎么好端端地滑了脚。” 虞绾音眼帘低垂,撒谎不免心虚,“许是今日有点累了,一时走神。” 下面人很快将并备好的冰荷包拿过来。 虞绾音正要伸手,被楚御拦在半路,楚御打理着手里的荷包,掌心覆了上去。 冰润凉意贴上她微红的足踝时,虞绾音身子瑟缩了一下。 她本能地蜷起膝盖,却被男人大手不容抗拒地捏住,拖到了他的掌心之下,按住。 这动作带了几分强势。 他同时问着,“可我瞧着,夫人好像是看见谁才走了神。” 楚御抬起眼皮,打量着她的神色,“看见谁了?” 虞绾音心里咯噔一下。 足踝处的冰凉顺着筋脉传入肺腑,她清楚这会儿既然他已经起疑,那撒谎是极不聪明的选择。 越是说没有,他问得就越多。 虞绾音断断续续地回,“瞧见了……刚才那个马夫。” 楚御话语间多了循循善诱的危险性,“瞧他做什么?” 虞绾音唇线绷直,“瞧他……好看。” 屋内静默一瞬,仿佛空气都跟着凝固起来。 虞绾音心如擂鼓,忐忑不安到了极点。 直到楚御忽然低笑出声,宽厚手掌顺着她足踝往上,捏住她小腿突然施力! 硬是把她整个人都拖到了他面前。 虞绾音惊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拖过去时险些撞上他的鼻尖。 楚御仍是笑着,问的却是,“有多好看?” 他那张清俊面容就在她眼前,距离近得连他面颊绒毛都看得清楚。 虞绾音微微后挪,试图拉开距离,说话也不由自主地开始结巴,“跟相爷比起来,也不是很好看了。” 楚御的手又退到了她足踝间,轻轻按压,很是缭绕地一声,“哦。” 他并不相信。 虞绾音唇瓣轻抿。 按道理,被他这样按着,应该是舒服的。 可是虞绾音却觉得眼下的楚御褪去温润表象,更加像是蛇蝎,从她足踝处开始缠着她。 尾端冰凉酥麻,膝盖想要蜷起却无法收紧。 新婚夜那晚要被他绞死的感觉又来了。 “不过那人看起来太粗鲁。”虞绾音主动缓和,手轻轻搭在他膝盖上,“我就是多看了两眼,也没别的意思。” 楚御唇角扬起,“可是我现在想杀了他呢。” 虞绾音哽住,“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新婚三日就传出,相府马夫因我受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下人。” 楚御将她锁在自己的视线之中,阴恻恻地询问,“那怎么办呢?” 他的压近,让虞绾音肩头瑟缩了一下。 即便他并没有触碰她许多,但他那无法忽略的压迫感,让虞绾音觉得仿佛被那蛇身缠得更多了一点。 此时近黄昏,他们进来时天色稍亮,屋内没有点灯。 这会儿视线已然变得模糊昏暗。 凉意从足踝处蔓延至四肢百骸,衣裙散落。 直到他打开她的身体,虞绾音才无措地唤了一声,“相爷。” “答错了。” 迎接她的是被惩罚欺进。 细碎的呜咽混合着断断续续的“夫君”回荡在红帐里。 她攥紧他的肩头,一阵期期艾艾。 他还是问她,“杳杳告诉我,有多好看?” 他话语间有种说不出的阴森鬼魅,“有你现在好看吗?” “还看吗?” 他嗓音如同清泉,却凌冽至极,“我带你去看他好不好?” 每一句都幻化成难以预料地攻击,让虞绾音头脑发胀。 “在他面前,让你看个够。” 虞绾音被他话语吓得一颤,本能地抱紧他。 他又开始了,“一听到他就紧张,杳杳不会真的在想。” “我没有。”虞绾音颤着声音回绝,“你换成说谁,我都会……” “换成谁都可以啊?”这句话反倒更加触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相爷。 楚御清楚她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就是没由来地发狂。 她的讨饶换来的只是虚假的和缓。 不知什么时候他会突然发作,将她所有的一切全部搅乱。 像是突然咬住她的蛇,毒液将她完全灌满,让她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进来时天色尚早。 一切结束也到了戌时三刻,外面天色全黑,屋内也不见一丝光亮。 虞绾音伏在榻间,心衣被扔在外面,但身上衣裙却还没有尽数褪下,只是乱得不成样子。 她被欺负得气息急促而凌乱,胸口仍然剧烈地起伏着,反观楚御则是气定神闲、衣冠楚楚。 他坐在榻边,似是消了那份没由来地嫉妒,变得温情许多。 楚御检查了一番,确认她没有因为这事扭伤加重,问她,“要起来还是要直接睡?” 虞绾音声线还飘着,起是起不来了。 “累了。” 楚御拆开她身上的其他束缚,准备帮她更换寝衣去梳洗。 屋外忽而传来敲门声,是朝越的声音,“相爷。” 虞绾音忙拢住刚被拉开的衣带,连同楚御的手一并遮在了衣服里。 一时间才散开的情潮莫名又开始汇聚。 虞绾音脸颊涨红。 楚御压了继续的念头,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一面帮她合拢衣襟,一面问着,“何事?” 朝越言简意赅,“边关有军报。” 这五个字的意思就是,楚御这会儿留不下,得前去忙政务。 他不得不起身,“我叫青颂来帮你更衣。” 虞绾音叫住他,“青颂可以晚些进来……” 楚御看过去。 虞绾音避开他的视线,声音细若蚊蝇,“我先歇会儿。” 她还是不想在旁人面前太过失态。 尤其一进来就看见这副场景,看见她被弄得起都起不来。 楚御知道她什么意思,他看了她一会儿,俯身压近,“好杳杳,他还好看吗?” 虞绾音不曾想他还惦记这个,“不好看。” 楚御很满意,“他要是再好看,我就只能把他的面皮剥下来,挂在咱们房里,日日给杳杳看着。” 虞绾音屏气,被他话语说得汗毛直立,“我不喜欢,不要。” 楚御弯唇,摸了摸她的脸颊,起身离开。 虞绾音松了一口气,颓然地伏在榻间。 还好他没有继续细问,她和那马夫的关系。 能这样混过去的也好。 虞绾音气息深重,平复着自己砰砰乱作的心跳。 这会儿虽然起不来,但是也完全没有睡意。 她满脑子都是方才在门口看到的男人。 那张熟悉的脸。 他怎么会来上安,还进了相府做马夫。 虞绾音轻轻攥了一下自己手边的床褥。 如果她没有记错,晌午时分,阿父还跟楚御说朝廷捉拿入京匪贼的事。 寻常匪贼听见这等消息,便是不躲也要低调许多。 眼下他竟堂而皇之地…… 他就不怕……也对,怕就不会来上安了。 虞绾音懊恼无比。 她这是惹上了个什么人。 虞绾音长长叹了一口气,就着屋内漆黑的光色闭眼小憩缓神。 忽而听到门口传来推门声。 紧跟着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虞绾音以为是青颂,出声制止她,“我等一会儿再起。” 但“青颂”没有回话,而是朝着婚床一步一步走近。 他进了内室,虞绾音才听清楚那一下沉过一下的脚步声。 根本不像是个女人! 虞绾音脊背又沁出一层冷汗。 一下子睁开眼睛,撑坐起身。 在一片黑暗中与婚床对面长椅上大马金刀、阔腿而坐的男人对上视线。【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17章 虞绾音愣是惊了片刻,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原本就虚虚挂在她身上的衣衫,随着她忽然起身的动作从肩头滑落。 雪玉肩头和藕臂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男人粗野的视线之下。 戎肆视线燎过。 虞绾音冰润肌肤仿佛都被烫了一下,忙拢住衣衫,“你,谁准你进……” 戎肆拖腔带调道,“小夫人,那日你在我的帐子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你私闯我的帐子就可以,我闯你的就不行了?” “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这还没躲你衣箱,把你衣服弄得到处都是水。”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虞绾音心虚无比。 话语间,虞绾音冷不丁瞥到了地上被扔得乱七八糟的衣物,以及距离戎肆不远的,那一片薄薄的心衣,暧昧又凌乱地落在地上。 仅仅是看这情景,都能想象得到。 方才在这屋子里都发生了什么,那片单薄的布料又是怎么从她身上被剥离,扔到地上。 包括如今,她身上没有穿心衣。 甚至满身都是另一个男人的痕迹。 戎肆当然也看到了,那件心衣他熟悉。 是她在他帐子里晾过的那个,经过他的手,想来不久前也经过另一个男人的手。 “怎么,骗我啊。”戎肆慢悠悠道,“虞绾音?” 虞绾音被他叫大名叫得头皮发麻,仿佛浑身上下每一寸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原本情事后消弭的凌乱呼吸,再度发作。 身上艳红因紧张更甚。 “之前说什么来着,家里无人,也没定亲事。你要我护你,又愿意跟我。” “老子准备好一切,你跑了。这突然就有了家人,也有了亲事。” 戎肆弯身,勾起那单薄的心衣细线,他刻意强调着她的身份,“相爷夫人,你耍狗呢。” 他每一句话都鞭挞着虞绾音敏感的神经,虞绾音屏气凝神看着他的举动,看他触碰着自己的贴身物件。 那滚烫粗粝的大掌只是轻轻一捏就完全掌控。 她感受过那只手的力道,一旦将她捏住,就再无逃脱的余地。 掌心滚烫得仿佛能将她烫化。 戎肆捏着那一小片布料,起身朝刚经历过一阵情潮的虞绾音走过去,“所以你丈夫知道,你我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吗?” “想不想让他知道知道?” 虞绾音霎时间嗅到了诡异的危险气息。 她看着他脚步不停,攥紧自己的衣襟赶忙制止,“你你你不要过来,外面有人,我若是叫人……” 但这话在这种时候根本没有作用。 反而会激起男人斗争地本能,“叫进来试试。” 虞绾音蓦的噤声,气势随着他的靠近而慢慢变弱。 “你是不是忘了,老子是匪,玩的就是贱命一条。” “真以为跟你好好说了几句话,就是爱收留孤苦的大善人了,我可什么烂事都干得出来。” 虞绾音看他朝着她的婚床走过来,身形在昏暗不见五指的房间内像是一座山。 他若是这个时候真对她做什么,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你你你不会。” 虞绾音没穿心衣,即便有衣衫蔽体也总感觉像是什么都没穿,就这样被他的身影笼住,虞绾音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可是她的婚床。 她丈夫和他进来前后脚不超过一刻钟,这要是真…… 虞绾音只要一想那些可能,声音就不停地抖,“我那日当真在茶楼等了你,是你来晚了,又如何能怪,怪我。” “若是你来得比楚御早,我定是跟你上山成婚的。” 戎肆听笑了,“还想如何骗我?” “我怎么是骗你,”虞绾音说的是实话,“这上安城我是不想回,但相爷巡城撞上了,我不回,他顺着我就能抓到你们。” “我若真的存心与你不利,我不仅能跟他回来成婚,我还能揭了你们寨子。” 戎肆悠然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虞绾音声线颤得厉害,但还是理直气壮地与他对峙,“那我也不想遭遇谋逆,被反贼追。我也不想躲进个帐子,还是匪寨。” “碰上个稍微有些良心的土匪,结果他们还刚好与我父亲、夫婿有仇。” “若是你,你要怎么办?” 虞绾音不说还不觉得。 一说觉得自己更倒霉了。 她这个运气,一定是做了八百辈子的恶才换来的。 虞绾音见他不言语,声音低了几分,“若不是撞见他,我本是想好要跟你走的,日后好好在寨子里过日子的,不然我上街尽可直接去找他。” “可你不能来晚了,容我被他带过来成婚,还要来怪我。” 戎肆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忽然间弯身。 虞绾音克制住自己,见他双手撑在了她身侧,像是结实的禁锢牢笼将她困在了这里。 男人浑身上下都是张狂的野性。 他的视线描摹着她翕动的唇线,嗓音粗沉嘶哑,“这张嘴,是真会说。” 戎肆隐隐觉得,他又要被骗到了。 “不应该怪你,”他调侃着,“那是不是,我应该去怪他。有朝一日楚御死了,你就想要继续我们的婚事了?” 虞绾音听着他这般张狂的言辞,瞳孔轻震,与他僵持了良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虞绾音用她仅剩不多的理智思考着。 哪里会有人被骗了还要娶她。 这无非是抓住她言辞中的漏洞泄愤而已。 他想让楚御死是真的,若她说是,日后楚御真有个意外,那他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她掳走。 若她说不是,那就是纯欺骗他,他一样有借口从她这里找回来。 虞绾音骑虎难下。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外面却突然间传来青颂的询问,“相爷,您这么快?” 楚御的声音接连响起,“落了点东西。” 虞绾音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之下忙推了戎肆一把。 戎肆被轻巧地推在床榻旁边,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虞绾音被这力道拽得一下子跌在他身上。 原本就松散的衣裙被磨蹭开,虞绾音立马用手压住,但却腾不出手来掰开他的钳制。 这会儿楚御就在门外,虞绾音也不敢出声。 戎肆戏谑的目光从她紧压的手指挪到脸上,将另一只手攥着的心衣递给她。 虞绾音蹙眉,看着男人粗粝大手上捏着的贴身衣物,愣是不敢接。 偏巧,这会儿外面传来楚御推门的声音。 虞绾音情急顾不得许多,立马起身去迎。 她甚至顺手放下了纱帐赶去前厅拦人。 这举动看得戎肆无声扬眉。 虞绾音到底是没穿心衣,这会儿衣物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让她怎么规整都不太对劲。 整个人都显得不端庄了起来。 她这会儿恍惚中明白了一点方才戎肆给她递心衣是什么意思了。 有点后悔没接,但他都抓过了…… 她再穿就感觉有点奇怪。 何况她又不能当着他的面换上。 楚御走进来,正好看见她在整理松松垮垮的衣物,鬓发还是散的。 不由得问道,“怎么没歇着?” “还没梳洗,”虞绾音这会儿紧张得不行,衣服也整理不好,“你怎么回来了?” “取一个印章。”楚御说着就要往内室走。 虞绾音拦下他,“我昨日把架子收拾了一番,还是我去找吧。” 楚御笑说,“你未必知道是哪个。” 虞绾音睁着眼睛说瞎话,“昨日正巧我看到了一个。” 她说着先一步进了内室,“我有点饿了,你不然去帮我取点心。” 楚御正要出去,忽然间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一丝陌生的青草气息。 他蓦的定住脚步,转头看向虞绾音的背影,才发觉虞绾音方才这一连串反应都透着一丝古怪。 而里间原本没有放下来的纱帐,这会儿也被放了下来。 仿佛是有意遮掩着什么。 楚御微微眯起眸子,细看那昏暗纱帐里面的光景。 内室影影绰绰,有什么光影在晃动。 他并没有按照虞绾音说的出去,而是本能地在虞绾音进内室后,在外面停顿了片刻。 一并跟上,走进了内室。【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18章 虞绾音刚点上内室的灯,却忽然发现,床笫间那个高大的男人早就没了踪影。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楚御的脚步声,她一时间心如擂鼓。 虞绾音故作平静地在书架边翻找,摸出来两三个印,转头捧给楚御看。 楚御倒是将他们都接了过去,“多谢夫人。”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印上,而像是被侵入领地的兽类,敏锐地巡察着四周。 但偏偏这屋子好似也没有什么异常。 虞绾音看着他这般神情,心绪紧绷到了极限,“怎么了?” 楚御被唤回神,停顿片刻,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虞绾音身上。 虞绾音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直到楚御笑意盈盈地问了一句,“夫人可有事瞒着我?” 虞绾音脑袋一片空白,“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楚御了然地点了点头,又缓慢地环顾了屋内的光景。 手指拨开了方才虞绾音放下来的纱帐。 他的举动明明不急不躁,闲散无比,但每一分动作,都让虞绾音思绪紧绷一分。 楚御没有再问其他,转过身时冷不丁瞥见了桌上放着的一本书。 他顺手拿了起来,“这兵法,是你的吗?” 这的确是她的。 虞绾音犹豫道,“不知怎么的把三弟的书带来了,我收拾的时候瞧见了顺手放在这的。” 楚御问,“你爱看这个?” 虞绾音脱口而出,“不爱看。” 当朝女子看这些是不合规矩的。 楚御却笑了,“夫人还是少跟我撒谎,我能看出来。” 虞绾音掌心沁出一层冷汗。 楚御瞧她这般紧张的样子,没有多问,重新给她放了回去,先行离开房间。 他承认,他今日的确有点不高兴。 不高兴她多看其他男人。 也不高兴,她有这么多秘密瞒着他。 她还是没有把他当做亲密无间的丈夫。 虞绾音直到他离开房间后,才满屋子找了一圈,始终都没有找到戎肆躲藏的踪迹。 虞绾音坐在床榻间缓神,青颂从屋外进来,端着给她准备的点心,“夫人。” 虞绾音回过神来抬头看她,额角俨然累出了一层薄汗。 她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只是草草地咬了两口就放在了旁边去沐浴梳洗。 青颂在外面收拾东西。 青颂收拾着到一半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敲了敲沐浴间的门,“夫人,您的心衣是拿进去了吗?” 虞绾音一懵,含糊着,“拿进来了。” 但她哪有拿进来。 虞绾音沐浴梳洗后,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件心衣。 一个诡异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该不会是他…… 虞绾音咬唇。 不是,她没接也不是不要的意思啊。 这人怎么能…… 他当真是个混账匪贼! 虞绾音愣是在沐浴间焦躁地坐了很久。 冷静下来之后,虞绾音能肯定,他是故意的。 这是一种变相的报复和威胁。 捏着她的心衣,就代表捏着他们曾经的关系。 一方面是报复她的欺骗。 另一方面就是威胁,倘若她是表面和他缓和关系,背地里跟楚御揭发他,那他也有足够的把柄把她拖下水。 当晚虞绾音许久没有睡着,胡思乱想一直熬到半夜,实在是没抗住才睡了过去。 此一番折腾第二日她就烧了起来。 医女说是行房后出了汗,没有及时沐浴又受了风所致的风寒。 楚御轻啧一声,沉吟着,“杳杳怎么一点也罚不得。” “罚一回就要生个病给我看。” 虞绾音隐去那点心虚,半真半假地与他打趣,“倒是我身子弱连累相爷了,相爷不如纳个身子好的。” 楚御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但笑意略显阴冷,“就是知道,我现在拿你没办法,敢说这种话气我。” 楚御难得放下公事,在房里陪了她半日。 午后又被军情叫走了。 总归府苑之中,众人都知道这位新夫人又病了。 起先还有人猜测是不是感情不和睦,眼下算是看出来,这是身子骨太弱,连承欢都承不住。 后院老婆子们坐在一块一面浣衣,一面嚼舌根,“说归说,但这新夫人伺候不了相爷可是件大事。” “年轻气盛的男人总是忍,哪忍得住,恐怕还是得要能伺候的来伺候。” 房内虞绾音服过药身上便开始发虚汗,昨夜没睡好又加重了困意。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一只大手覆上她的额头。 那只手滚烫灼热,这会儿摸起来比她温度还要高。 虞绾音偏了偏头躲开。 屋内一声模糊的低笑,“这么不禁吓。” “你是怎么有胆子,一边骗我,一边骗他的。” 恍惚中她的下巴被捏住,不算温柔地掰过去。 清苦的小药丸被顶进了嘴里。 虞绾音迷迷糊糊地想要推拒。 药丸味道却很是熟悉,像极了之前在山寨里段婶给她的药。 说来奇怪,段婶是如今,她唯一能有安全感的人。 像姨娘。 虞绾音睡了一觉起来,口中的药丸早就化了个干净,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梦魇了。 这苦味难道是睡前喝汤药留下的苦吗? 也不像。 虞绾音呆坐在床榻边,正想着。 青颂前来禀报,“夫人,二姑娘来了。” “二姑娘?”虞绾音甚至还反应了一下,二姑娘是谁。 接着虞荷月就从屋外走了进来,“阿姊。” 虞荷月今日穿得很是素净,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听说你病了,阿父阿母叫我来看看你。” 她来,虞绾音是没想到的。 虞绾音笑着,“家里那么快就有消息了啊。” 虞荷月顿了一下,将话题岔过去,“阿父阿母也是关心你。” “无妨。”她的陪嫁里有虞府的眼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按理说她就应该是虞府在相府最大的眼线才对。 虞荷月将手边的食盒拿过来,“阿姊你看,我今日给你带了食补的东西。” 食盒打开,里面倒是有许多花样繁盛的药食糕点。 虞绾音暂时没有拆穿她今日来的目的,撑着额角看着虞荷月挨个说着她是怎么把东西做出来的。 虞荷月被她看得浑身发毛,“阿姊要不要先试试?” 虞绾音带着几分疲累开口,“喂我。” 简单两个字,让虞荷月愣住,“啊?” 虞绾音气息柔婉,“我没力气,荷月不喂我,我怎么吃?” 这般腔调,听得虞荷月耳根发胀,也不知怎么就抬起了手。 她垫了一块油纸,将山药枣泥糕送到虞绾音唇边。 虞绾音象征性地咬了一口。 温软唇瓣不小心碰到了虞荷月的指尖。 虞荷月眼睫抖了抖,即便她离开还是能感觉到那残存的柔软触感。 恍惚中想起了母亲对虞绾音的称呼,“祸水”。 祸水便是如此容易让人于心头久久牵挂,神思萦绕,惦念不休。 虞绾音吃了一口就不吃了。 虞荷月却就此安静下来,悄无声息地揉搓刚才被虞绾音唇碰到手指,缓解那时不时飘来的痒,甚至有种继续喂的冲动。 虞荷月其实鲜少跟虞绾音接触。 印象中虞绾音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养病,偶尔虞劭会去招惹虞绾音,回回都碰一鼻子灰出来,再来拿她出气。她当着阿父阿母的面做做文章,虞劭也能消停。 人都要在屋檐底下争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别管是用什么手段。 眼下她也得争啊。 虞荷月忽然打了个喷嚏。 虞绾音看了过去,“怎么了?” “没怎么。”话落,虞荷月又是一个喷嚏。 一旁虞荷月的婢女秋融忙道,“姑娘该不会也染病了?” “不能吧。”虞荷月这会儿说话声音就带了鼻音。 她装作没事,又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但脸颊上的潮热和眸光里的水汽越来越重。 直到起身时都站不稳,虞荷月才开口,“阿姊,我好像真的不小心也染上风寒了。眼下天色不早了,不如我留宿陪你可好。” 虞绾音唇角漾开一抹笑,像是终于看到了这出戏的末尾,“真是难为你了。” 她转头吩咐青颂,“布置一间客房出来,给二姑娘休息。” “是。”青颂出门带路,将他们安置在客房里便回去复命。 相府客房也是干净规整,一早就收拾好让她们能住进去。 虞荷月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 直到秋融从外面探信回来,“探到了,相爷书房就在东边,离这里不远。” 虞荷月起身,“好。” 她并没有直接去东边书房,而是七拐八拐像是迷了路一样。 此时,楚御刚好从书房出来,简单问着朝越,“夫人今日情况如何?” “听说午后醒来,您的妻妹来了一趟,夫人精神就好多了。” “妻妹?” 楚御话音刚落,长廊拐角迎面撞上了昏昏沉沉的虞荷月。 虞荷月看见他,显然有些慌,“相爷。” 少女今日与前几日初见时的颜色鲜亮不同,大抵是因为侍疾,她今日穿得很是素净。 但脸颊却浮着与素净不一样的病态红晕。 连行礼时,都身形摇晃,好似站不稳一般。 朝越代替询问,“二姑娘如何会在这里。” 虞荷月眼底似蒙了一层水雾,慌慌张张道歉的模样极易令人生出些爱怜,“我不是故意的,我迷路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19章 楚御扬眉,“迷路?” 虞荷月眼帘低垂,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 一旁秋融代为解释,“今日听说大姑娘生病,家中便叫我们姑娘带些东西过来看看。” “这一看半日,我们姑娘侍疾不小心也染上了风寒,在府上暂时休息。” “我们姑娘不想打扰主家,想着要给大姑娘开的药方一并用一下,不成想出来就忘了路。” 楚御听来无声轻笑,转头跟朝越吩咐,“那你带二姑娘去药房。” “好。” 虞荷月闻言,悄无声息地抬眼。 与楚御不经意间对上视线之后,又故作不安地挪开。 很是倦浓的一声,“多谢相爷。” 楚御看着他们离开,朝虞绾音的卧房走了过去。 等他到的时候,虞绾音卧房内灯火尽灭,青颂也守在了外面。 青颂大抵没想到楚御还会过来,忙解释道,“夫人服了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楚御随口道,“无妨。” 他上前推开房门。 青颂还想说什么,见楚御已经进去了,便噤声没再说话。 虞绾音这会儿睡得熟。 楚御走到床榻边,自然而然地准备就寝留宿,却看见床榻之上俨然没有了他的位置。 没有位置便也罢了。 连枕头和寝被一并被收走。 楚御愣是在榻边站了良久。 这赶人意味过于明显,她是压根没打算让他侍疾过夜。 楚御气笑了,她妹妹来,俩人不知私底下如何相亲相爱,侍疾后一同得病,他来就连枕头被子也没有,是半分也没打算与他亲密。 片刻后,屋外的青颂不知怎么的,看见相爷自己生了一肚子气就走了。 虞绾音第二天睡醒倒是精神颇好。 医女来看过一时纳罕,“夫人这病好得也蛮快的,还以为要个三五日,是吃过什么别的东西了吗?” 虞绾音仔细思索了一番。 冷不丁想起了昨日小憩时口中突然出现的苦涩味道。 但她也不能确定是否跟那个有关,“也没有。” 医女自圆其说,“兴许是先前调理的有用。” 虞绾音简单询问,“我妹妹如今也在病中,她如何了?” “二姑娘今日高烧,我给夫人您请过安,还得去看看。” 虞绾音点头,“那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医女点头,起身告退。 青颂上前扶虞绾音起来梳妆。 客房在东后院,距离主人家的卧房远了一些,虞绾音绕过相府后花园。 在花木繁密的假山石后面,冷不丁听见几个下人的议论声。 “那二姑娘平日里活泼单纯,病中又憔悴柔弱,不怪相爷看了心疼,我看了也心疼。” 虞绾音脚步顿住。 青颂也有点意外。 “况且夫人身体不好,往日里待相爷规矩地跟个木头一样。说句不中听的,哪有二姑娘会讨男人欢心。瞧瞧,这二姑娘病了,相爷昨夜大半夜地招呼人照顾她。” 说话人耳熟,虞绾音如果没记错,她应当是虞府来的赖婆子,想来她生病的事,也是这么传出去的。 这事谁听了都好奇,里面人小声问着,“真的假的?你这意思是,相爷想纳妻妹?” 赖婆子知道自己说话有些添油加醋的成分,“我反正是瞧着,相爷待二姑娘不一般。一日两日不显,这日子长了,夫人伺候不了,难保不起心思纳妾。不过这两姐妹是一家人,若能有个亲姐妹帮衬着,也好过让外人离心。” 青颂眉头拧紧,刚要冲出去理论,就被虞绾音拦下。 虞绾音吩咐着,“绕路吧。” 她这会儿出去,不见得是赢面子,反倒跟个笑话一样。 毕竟她身体不好伺候不了,是事实。 见相爷规矩得跟木头一样也是事实。 她不爱在宅院里争,也不理解为什么非要为了一个男人,矫揉造作、费尽心思地去争抢。 像聂氏一样,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 几年连连怀孕。 第一胎是女儿,之后两胎以为都是女儿,怀到一半打掉,结果其中一个还是男胎误诊成女胎。 最后那一胎生下了虞劭,身子损了大半。 虞绾音觉得简直有病。 这破烂世道,能安定地活一日算一日,她懒得折腾。 她在相府的目标就是活着。 见楚御规矩,也是为了能活得顺畅一点。 虞绾音有时会想,要是父亲政敌没有参奏他就好了,要是她没有这个父亲就好了。 她现在一定和姨娘阿姊在一起,不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青颂宽慰她,“夫人,他们都是嘴碎瞎说的,您别往心里去,相爷待您是极好的。” 大概是想起被困在这里的处境,虞绾音有点心烦,“待我好我知道,我也不能拴着他过日子,求他身边只有我一人。” 不仅没必要,而且想想就好没意思。 虞绾音想,如果楚御真的纳了虞荷月。 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离开这里,去鄯善找姨娘。 楚御也不会想把她抓回来。 这么想来,也不尽然是坏事。 虞绾音去客房看了看虞荷月。 虞荷月倒是依旧乖巧,与她打招呼,闲聊。 第二日楚御回来,虞荷月倒是送了个安神的香囊过去,当然她也有一个。 青颂看着那绣工精巧的香囊有点不太高兴,“不管怎么样,您和相爷也是新婚啊。” 虞绾音正在专心致志地喝补汤,没注意青颂说什么,顺手翻过了一页书卷。 青颂总觉得他们家夫人那张脸上难起波澜。 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这些琐碎事情。 虽说夫人身子不好,不在意也是好的。 但眼睁睁地看着旁人钻空子,那也是让人难受。 青颂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小厨房。 约么一个时辰提了个盒子回来,“夫人,相爷今日回来就在书房忙公事,您要不要去看看?” 虞绾音没太明白,“我去看他忙公事,不好吧。” “哎呀夫人,”青颂将盒子递过去,拉她起身,“自然是看相爷啊。” 虞绾音起来,不得不合拢书卷。 青颂一面将她往外推,一面说着,“不论如何,您病时相爷可是好生照顾,眼下相爷忙着顾不上用膳,您去送点吃的,也算是礼尚往来。” 虞绾音想来也是,顺道也当活动筋骨,去了前院走走。 等她到的时候,楚御还在屋内和伍洲议事。 虞绾音便在外间等了一会儿。 楚御这会儿说话并不避讳她在,大概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直到虞绾音听到他们好像是在说这次的匪贼入京一事。 “不管是上安还是江陵,叫老百姓检举连坐,这等奖赏的旧法都毫无用处,眼下王上着急,卫尉办不了就捅到了您的身上,说这些恶匪不剿,日后必剑指上安。” 楚御直接问事,“他们是找不到,还是故意窝藏?” 伍洲如实道,“很难说。” “上安城里找不到,那就去江陵,老巢必定有人知道。” 楚御言辞干脆利落,“杀干净江陵老巢,如有百姓包庇就连坐,上安藏着的这一群定会冒头。” 虞绾音听到“杀干净”三个字眉心一跳。 脑海中江陵山寨之景,铺天盖地蔓延上血色! 虞绾音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径直往内室走去。 青颂想拦愣是没有拦住,“夫人。” 书房内室的两人都没有想到虞绾音会闯进来。 伍洲行礼,“夫人。” “怪我说太久,叫夫人等累了。”楚御示意伍洲先退下,起身朝着虞绾音走过去,“身子如何?” 虞绾音没回他的话,凝眉看着他,“相爷可是在说匪患?” 楚御顿了一下,没想到虞绾音提的是这个事,“怎么了?” 虞绾音忙道,“不可如此剿匪。” “从前检举褒奖、包庇连坐这等治理匪患的方法,都是基于恶匪劫财伤民,百姓深受其害,才不得不求官府相助,官民一体,惩恶扬善。” “即便出兵杀匪,也是众望所归。” “相爷可有想过,从前治匪患的办法不管用,百姓要护匪瞒官,匪民一体,那就并非是民与匪出了问题,而是官有问题。” “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再动血腥,以暴制暴,只会让民间更不安定。” 楚御看着她,“夫人为何觉得,官有问题。” “相爷比我清楚,官的问题还不大吗?” “那匪贼做了什么,夫人清楚吗?” 虞绾音哽住,“我只知道,太平盛世若人人都有活路,官正清廉,不至于匪患遍地。” 若说是曾经,她也觉得土匪必恶,可眼下看来恶的是谁未必,“匪曾经也是民,若说是恶匪,打杂抢烧那他们当然该死。” “可眼下郢州境内,民不聊生,匪患横生异于寻常,相爷敢说那些都是恶匪吗。真就没有被官逼成匪的良民吗。” 楚御平静道,“可他们行的,也都是律例所不容之事。” 虞绾音无话可说,“官宦所行之事都是律例所容的,那为何百姓没有生存余地,律例到底是为官而生还是为民而生,相爷自己曾经所做之事,也都是律例所容的吗。” 屋内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寂。 虞绾音话出口意识到自己说重了,偏也不想改口退让。 怕自己一旦退让。 那就是无穷无尽的血案。 某一瞬间虞绾音想到的是段婶。 战死的丈夫换不来荣耀,是被诬蔑叛逃收缴家财,欺她寡女的生途末路。 她一生行医救了好多人,但是救不了当道者的良心。 而此时,书房外停着的车马上,戎肆抱臂倚靠在车前架,默不作声地听着屋内争执。 “我是如此,那又如何?”楚御语气仍然是柔和的,“若我仁慈,我早就死了千百遍。” “杳杳自是不忍心,我明白。可你也要明白,王权之下才是我。” “在这个位置,我管不了那么多。世道如此,我需要做许多错事,才有权力做我认为对的事。这条路上,哪怕是错的也是对的。” “他们的悲惨不管是不是我造成的,我也永远无法让他们满意。无所谓,我不在乎。” “不论是哪个匪,都想要我的命。今日我放过了他们,来日刀就落在我的头上。”楚御又走近一步,“杳杳我在乎的是,如果有一天,匪贼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问你要他生还是要我生,你选哪一个。” 虞绾音说不出话来,偏头避开。 楚御捏过她下颚,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若是希望他们生,我便再也不管这些,哪怕日后我死无葬身之地。” 屋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虞绾音良久的沉默后,“相爷今日且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有些累了,不打扰相爷处理公务。”她推开他的手,提步往外走。 虞绾音说完,快步带着青颂离开。 甚至不等楚御作何反应。 青颂见虞绾音脸色不好,追了几步,“夫人。” 院子里,戎肆看着那抹纤弱身影离开。 不久后,楚御也从屋子里出来。 外面等候的伍洲上前,楚御吩咐了一声,便是又要出门办事的意思。 伍洲支会戎肆,戎肆便顺手将马拉过来。 楚御上车的脚步微微一停,盯着戎肆看了许久。 此时,戎肆头顶帽檐将他一张脸都遮得严实。 楚御冷声示意,“抬起头来。” 戎肆抬头一寸,楚御的手便已经捏住了他的脸。 那冰润指骨仿佛带了利刃,要将他的脸划开划烂。 楚御死死地盯了他很久,语调是不复方才温润的阴毒,“可惜,她会怪我。” 楚御松开手上了车。 伍洲在一旁问着,“相爷,那匪贼。” “罢了,日后再说。”【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20章 楚御这回离府三日未归。 虞绾音也时常捧着书卷发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夫妻俩闹了矛盾。 青颂放下手里的茶点,“夫人,你没事吧。”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书卷,“我能有什么事。” 她只是忽然发现,她竟然能懂楚御在说什么。 眼下世道,他要先做许多错事,才能做对的事。 在这条路上,错的也是对的。 父亲曾在家中闲聊时,提起朝中新来了一个大理寺少卿。 因为过于刚正不阿,不通情面,被父亲称为“傻子”。 这个清廉贵重的“傻子”,在朝不过半年就被参奏流放。 污池中容不下清鱼。 可进入污池改变一切,就要把自己也变脏。 虞绾音在想,这样是不是错。 后来又觉得以对错论事,也是相当偏颇的方式。 越想越烦。 虞绾音放下书卷,“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哦好。”青颂正准备上前接虞绾音,听到虞绾音说。 “我的意思是,出府走走。” 青颂停住,这还是虞绾音入府来,第一次要求出去走走,“夫人想去哪?” “去奉天寺。”虞绾音斟酌片刻,“帮我套个车,奉天寺要上山,我不胜颠簸之力,挑个踏实有力气擅长走山路的马夫。” 青颂记下虞绾音的要求,出门套车。 在相府一群马夫中,挑个有力气的,一眼就能看到戎肆。 青颂走上前,“夫人要去奉天寺,不胜颠簸之力,你可擅山路?” 戎肆听着这要求,眉梢微扬,“擅。” 青颂叮嘱,“那就你了,夫人才病愈,上山可仔细些。” 虞绾音出门时,果不其然看见戎肆在马车边等着。 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没有移开,随着虞绾音走近上车而有所动作。 那股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再度袭来,虞绾音压住心头的不安,故作镇定地上车。 忽而面前横过来一只手臂。 虞绾音脚步停顿,转头看了一眼。 戎肆没说话。 虞绾音微微敛眸,伸手扶上他手臂,借力上车。 他的手臂结实地像是铁棍。 戎肆有意送了几分力气,虞绾音一下子就被颠了一下。 她被强悍力道迎送上了车,直到坐下还没回过神来。 虞绾音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手心,身上还残留着被那股力气迎送地悬空感。 很快车子启程。 送走虞绾音,相府大门被合拢。 院内赖婆子偷看了两眼,赶忙回院里,找到了虞荷月的屋子。 虞荷月正在梳妆。 赖婆子进来就一脸喜色,“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虞荷月不明白,“恭喜我什么?” “您还不知道吗,大姑娘和相爷前两日吵了一架,相爷一怒之下离府,估摸着大姑娘心情也不好,刚刚出门散心了,夫妻离心是铁定的。这可是您的好机会。” 虞荷月轻轻“啊”了一声,“为何吵架?” “具体的奴婢不知,大姑娘又不似您会哄人开心,自然是如何吵架都有可能。” 赖婆子上前,朝她挤眉弄眼,“姑娘,您定要把握住这次。” 虞荷月叹了口气,“我前几日已经很努力了,相爷反应不多,我也摸不准他什么态度。” 赖婆子恨铁不成钢地碰了她一下,“反应不多那就给他不得不有反应啊,姑娘你聪明,就是差了点狠劲。” “相爷正直盛年,新婚无处发泄,还与新妇吵架,留你在府上,那就说明对你也并非厌恶不喜。” 赖婆子凑近耳语,“等相爷回来,您就借口给他送汤。咱也不偏颇了,给大姑娘和姑爷都送。” “奴婢给您个方子,这方子女人吃了补气血,但却是让男人动欲的好东西。” 虞荷月似是没想到这种方法,错愕地看向赖婆子,“这,行吗?” “咱又不是给相爷下药,有什么行不行的。”赖婆子撺掇着她,“相爷想了,大姑娘伺候不了相爷,难不成还不让别人伺候?” 虞荷月脸颊涨红。 想来也是,她入府侍疾不就是为了这个。 * 从上安城中前去奉天寺的路程足有一个多时辰,青颂倚在马车里小憩了一会儿。 但虞绾音睡意全无。 她靠在旁边,清楚自己出来散心是一件事,还有另一件事。 马车在奉天寺门口停下来。 戎肆这会儿才开口,语调有点悠闲,“到了。” 虞绾音扶他手臂下车,心下仍是忐忑。 她转头跟青颂说,“我走动劳累,你先下去帮我买点香火,顺便问问,有没有大师今日在寺里可以解惑。” 青颂知道虞绾音体弱,也不疑有他,先去打听。 戎肆靠在旁边看着青颂走远,沉吟道,“夫人绕了好大一个弯子。” 虞绾音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 这还是他们自那晚之后,第一次单独相处。 很奇怪。 即便虞绾音自觉坦荡无比。 但她的确是绕了好大一个弯子想要找他,“你还是收敛一些,免得被他发现。” 戎肆问她,“发现什么?” 那视线烫人,虞绾音欲盖弥彰地看向别处,转移话题道,“你若是能走,还是尽早离开上安。” “他们在上安抓不到你们,打算前去江陵剿匪。” 戎肆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剿匪的队伍并没有派出去。 因为她跟楚御吵的那一架。 但戎肆没有跟她直说,而是反问,“你不想我被抓?” 虞绾音古怪地抬眼,迎上他的视线。 戎肆又问,“为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直逼得她没有喘息的余地。 像是要剖开她的躯壳,直戳她心底的答案。 虞绾音回答不上来,或许是不想回答,“我只是知道了,随口告知你罢了,去留随你。” 戎肆慢条斯理道,“夫人,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土匪,一个坏人。” “你不要这么大声。”虞绾音恨不得去捂他的嘴,但又不能,“你就这么想被抓吗?” 戎肆站直身子,看着她给了答案,“不想。” 他朝她走过去,“我只是更好奇你不想的原因。” 虞绾音见他靠近,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过后发觉这样实在是太奇怪。 她索性止步,“那晚我与你说过原因,只是你不相信罢了。” 虞绾音避开他,直接进寺庙。 戎肆看她进去,眸底多了些其他情愫。 青颂见虞绾音跟了过来,轻轻“咦”了一声,将刚采买好的香火递给她,“夫人过来了啊。” “请大师解惑想必要诚心,所以先过来了。” 青颂不置可否。 寺庙之中香火旺盛,前来上香祈福之人络绎不绝。 香火缭绕之间,虞绾音寻到通往后院僻静的小路,见到竹林小舍里诵经的方丈。 近乎是她一进门,方丈便回头看向来人。 虞绾音说明来意后,方丈忙起身,将卦签筒递了过去。 卦签不过摇了两下,一根竹签从里面跳了出来,落在地上。 虞绾音弯身捡起。 上面赫然写着“下下签”。 虞绾音看着手上的签文,一时竟是笑了。 她就说,她这个运气一向不好。 青颂远远瞥见下下签惊了一瞬。 这可是大凶啊。 青颂担忧地看向虞绾音,也不知夫人问的是什么事。 方丈接了过来,“夫人不必担心,这虽是下下签,但因人而异。” “夫人瞧着是有功德之人,此签寓意就是凶中藏吉,随时皆有转机。” 虞绾音弯唇,“多谢方丈开导。” 她将卦签放了回去。 人嘛,通常会在偶尔倒霉的时候,抱有希望。 可完全倒霉的时候,反而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那方丈说的是宽慰还是真的也并不重要。 青颂跟在虞绾音后面,没忍住问道,“夫人,那签是什么意思啊?” 虞绾音简单一句,“家破人亡,国破山河。” 青颂愣住,好半天才缓过来,“啊?夫人……” 而此时方丈手里握着另一枚卦签。 他的问题是,何时能出现解我中原困局之人。 他拿到了上上签。 当下。 方丈抬头,疑惑地看向那纤弱女子的背影。 虞绾音走下奉天寺层层石阶,看着今日天色倒是极好。 山林草木枝叶透着凉丝丝的绿意,比城里要舒服许多。 很奇怪。 她这会儿心下倒是轻松。 这破烂日子,能活活。 不能活也没几日了。 反正大家一起死。 虞绾音并不急着回去。 而是寻了奉天寺附近的一处小摊贩歇脚,要了几碗云吞。 热气腾腾的云吞上来,鲜香四溢,通透轻薄的面皮裹着饱满紧实的馅料,浮在汤面上。 山间小葱苗切碎洒在上面,看着令人食指大动。 青颂起先还因那签文担忧,但看虞绾音这般气定神闲,心下慌乱也莫名其妙消散。 安静的人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人心境归于平和。 按规矩,他们下人不能和主人家用膳一同坐着用膳。 虞绾音这会儿在外不拘规矩,他们也就没有坚持。 虞绾音刚拿起勺子,便发觉戎肆盯着某处看。 那神态散漫又警觉。 虞绾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少年从寺庙下面走过来,他怀里抱着自己的竹篓,四下观望着。 大概是察觉到了虞绾音的目光,少年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捧着手里的竹筐,“这位夫人,您要不要看看刚挖出来的人参。” 他摸出来了一个沾满泥土的人参正要往虞绾音面前塞,青颂慌忙拦住。 少年兴许也知道自己手脏,见状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 他转头又眼巴巴地看向虞绾音,“夫人看看吧,五两一根,都是我现挖的,跟你们城里的不一样,还便宜。” 戎肆刚要开口,就听见虞绾音笑道,“那我都要了。” 少年愣了一下,“真的吗?” 而后像是生怕虞绾音反悔一样,将筐子推了过去,伸手,“一共三十两。” 虞绾音将自己的荷包递了过去。 少年道了一声谢,后退了几步拔腿就跑! 这反应看得青颂很是纳罕,“跑什么……” 她俯身将地上的竹筐捡了起来。 翻开上面那两根人参,下面竟然全是杂草。 甚至上面那两根也不是什么人参,是土树根充的数,不像的地方就涂了泥。 青颂瞪大了眼睛,一下子起身,“站住,你……” 青颂想要追,但这崎岖山路上,早就没了人影。 青颂气得跺了跺脚,转头看虞绾音,“夫人。” 虞绾音宽慰她,“没事。” 戎肆仿佛看戏一样,“夫人一早就知道那是骗子?” 虞绾音舀着小云吞汤,“那孩子身上都是药香,但是卖假参,家里当是有人病了。” “多大的骗子,能把自己手上烫得都是疤,他要就要了吧。” 戎肆多看了她两眼。 青颂虽是不甘心被骗,但听虞绾音这么说消了气。 也是,都抽到下下签了,且当破财消灾。 虞绾音刚咬了两口云吞。 戎肆就站起来说吃完了,起身前去喂马。 山风吹过来一阵窸窸窣窣作响,将山间青草气息也一并吹来。 虞绾音在山林间坐了一会儿,上车回城。 青颂原想着这一日应当就这么结束了,不成想,下车路上山间起了大风,天边乌云压城。 山间枝叶被刮得满地都是,甚至有些小树被迎风折断。 山路变得愈发颠簸起来。 不知在何处,数根枯枝卷进车轮,“咔嚓”一声车轴应声断裂。 马车车身猛地摇晃一下。 虞绾音吓了一跳从睡梦中惊醒。 她撑坐起身时,青颂已经探身出去询问,“上山还挺好走的,怎么下山就这般麻烦。” 青颂眼下又想起那个下下签,她忍不住下车查看情况。 虞绾音听了个大概,知道是车子出了问题也不得不下车。 戎肆先把两匹马拴在一旁,查看着车轴的情况,撸起袖子从后箱里拿出来几个工具。 虞绾音见他这架势,“你会修?” 戎肆看她一眼,“夫人,我是个马夫。” 虞绾音噤声。 忘了他现在是个马夫了。 青颂看着这天色,“要修多久,快天黑了。” “不一定,车轴断了可能修不好。” “不行啊。”青颂想着,“天黑之前修不好就下不了山了,这又碰上下雨……” 青颂灵机一动,“借我一匹马,我去方才寺庙那边再借辆车下来,万一修不好也来得及。” 这倒是最稳妥的办法。 虞绾音许她去了。 青颂骑了一匹马离开,还剩下一匹。 青颂走后,虞绾音独自坐在旁边,才觉得有些古怪。 戎肆没再修车。 虞绾音不自觉地拢了拢自己的披风,斟酌再三问他,“你不修了?” 戎肆随意道,“看了,修不好。” 虞绾音很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你现在不是会修车的马夫了?” 戎肆视线扫过去,“现在也可以是个土匪。” 这话,让他褪去那老实的马夫身份,给他整个人都添了一层攻击性。 虞绾音唇线绷直,这会儿的风有点阴冷。 四周荒郊野岭,寂静无人,青颂一去也得个把时辰,他要是真想对她做点什么真是绝佳的时机。 虞绾音故作镇定,继续说着修车的事,“那修不好,你打算怎么办?” 戎肆能看出来虞绾音那点不安。 戏谑道,“在这里过夜呗。” “这里怎么过夜啊?” 他拖着腔调,“夫人怎么过,我怎么过。” 虞绾音眼睫抖了抖,再听不出来点什么,她就是个傻子。 “青,青颂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戎肆瞧她的反应有趣,“她回来能怎么样,我们也可以不在这里。” 虞绾音站起身子,“你……” “这不是挺怕我这个土匪吗,你也知道我这人办事,不讲规矩,不怕报应,”戎肆仍坐在一旁看她,“匪不杀,就不怕我迟早欺负到你头上。” 虞绾音听明白他的话中话,反倒又坐了下来,“你不必这般套话。” “我不想你们被剿杀,是你们的确罪不至死。” 戎肆移开目光,很久没说话。 虞绾音怕他多想,又补了一句,“何况相爷经手此事,我不想他身上民怨过重。” 殊不知,这话让戎肆眸色渐沉。 又他妈是相爷。 她总是在他对她想法稍有缓和的时候提楚御。 戎肆无声冷笑。 真的让他愈发想要弄死楚御,再将这个仇人的小妻子掳走,让她好好尝一下她想平息的民怨。 头顶乌云翻滚。 一道白光穿云破雾,在浓重黑云间蜿蜒而下。 乍然而起的惊雷声响彻云霄。 虞绾音起身,“要下雨了。” 她没说出来后面的话,戎肆也就装听不懂。 豆大的雨点簌簌而落。 落在单薄衣衫上,很快就沾染了湿痕,虞绾音只能主动开口,“要不要来躲雨。” 她没等戎肆回话,自己先上了车。 话说出来就带了点邀请意味。 很快虞绾音也听到了身后跟来的脚步声。 戎肆没有进车厢,而是在车厢外的雨棚下坐着。 冷不丁往车里一扫,看见虞绾音拿着帕子擦拭身上的水珠。 清润水珠顺着她脖颈流淌而下,在白玉肌肤上滑下水痕,没入领口深处。 夏日衣衫单薄清凉,多余的雨水沾湿衣物,要贴不贴的依附在她身上。 戎肆沉吟着,“夫人说,那晚你与我提过的原因,只是我不相信。” “所以那晚的话,你是认真的。” 不能说是认真的。 虞绾音偷换概念,“我说了没骗你。” “哦。”戎肆堂而皇之地看着她,没有再做避讳,“那就是等楚御死了,你愿意继续跟我。” “轰隆”一声惊雷! 虞绾音擦拭水珠的动作猛地一僵,心脏随着雷鸣声震颤。 一时分不清是那句等楚御死了的冲击大,还是他想要她的冲击大。 虞绾音甚至觉得,从前答应与他成婚,是她虚情假意的说出来,他半推半就半不信,随时可以作罢。 而现在戎肆这话掺了侵略性,好像变成了他想要。 如果是他想了,那就不好说停。 马车外面雨势瓢泼,高山上树木被来回掀动,几欲连根拔起,滚落山下! 雨幕车帘之内。 虞绾音仓皇回绝,“你不要乱来。楚御是我夫婿,他死了……” 那个匪徒的声音在暴雨中悠闲得令人心惊,“他死了你还会有新夫婿。”【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