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特快星际列车钻进深空,留下一道长长的银尾。
舱外是黑到发疯的宇宙深渊,舱内是吵到发疯的中央学院准新生们。
坐在聂垚前面的一桌人正激情桌游,星际盗贼团限定款,卡面大小全由赏金决定。
大难不死后的心有余悸仅仅保留了几分钟,很快消散在开往新生活的列车电离体中。
他们刚刚才和货真价实的星际盗贼团擦身而过,所幸比起有内到外散发着清澈和贫穷气息的学生专线,对方更偏爱肥美多金的星际商船。
坐在后面的人重新打起了长途电话,高谈阔论怎么用精神体装可爱勾搭crush,吵得要命,怀疑是卖课的。
更可气的是这人到现在都没说惊悚向的精神体要怎么实操。聂垚瘫在椅子上,灵魂出走中。
“新一代宇宙歌姬跌落神坛,绝赞高音竟是AI合成!——粉丝力挺,称赞与时俱进。”
“星骸盗贼团本月第三次袭击边缘星系补给线!联邦巡逻舰队遭遇重创,损失惨重!”
“最新上映《潮汐之下》,绝美人虫恋,挑战禁忌话题!——导演表示:请尊重每一个人的XP。”
“今日,边境虫族——”
啪。
她毫无感情地关掉了面前的全息屏,陷入了一种“我为什么会在这”的哲学空虚。
但这种空虚维持不了多久。只要她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出老爹咆哮跳脚的场面。
“爸爸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 她哭着吼,震得天花板都抖了三抖。
老爹气得连发根都在打卷,随时都要上演一个血管爆炸的模样:“可他是B级哨兵你知道吗?!精神力不稳定会伤到你你知道吗?!”
“知道啊。”聂垚冷静地擦鼻涕,“我又不是S级天菜向导,谁伤谁还不一定。”
老爹气得翻白眼,指着109层公寓的阳台大吼:“你有本事从这里跳下去,我就再也不管你!”
她真跳了。
跳进星际特快头等舱,直奔中央区。
她本来就是那种说跳就跳的狠人,猛猛带行李,不亏待自己一点的那种。
“哇!是中央!”
“终于到了!”
周围突然传来阵阵惊呼,和老电影里那些在巨轮上漂泊了几个月后见到大陆的乘客没什么区别。
聂垚看到巨大的全息歌姬在城市上空投射出光影,宛如天神降临,正是拥护科技自由的那一位。
中央区的科技与繁华一览无遗,和她家乡,联邦第三大星系奥米伽星系截然不同的感觉。
道路和辖区以“天空树”为中心,呈放射状延伸开来。由内而外依次是政务区、民生区、娱乐区,区区分明。人造晨昏线将整个区域一分为二,高矮楼体外墙光辉明明灭灭,吞吐着联邦的最高秩序与文明。
聂垚望着那栋高耸入云、通体莹白的高塔,那是整个联邦的核心,公民与星系的绝对代表——议会大楼。
议会大楼太高也太远,但商兰琛曾说过这是他一生的目标,那么她也会拼尽一切去往那个地方。
聂垚还想多看一眼这棵文明之树,奈何广播已经开始催促学生安检、转乘事宜,环环紧扣得和那些被吊在传送带上,马上就要运进屠宰场的牛羊没什么区别。
新生入学仪式安排在学院最大的礼堂,“苍穹之冠”。灯光从穹顶流淌而下,四周是光影瀑布,美轮美奂,十分符合中央区的特色。
只不过坐在其中的新生们就没有那么“美”了。
中央学院一共分为五个年级,四年级才开放专业选择,一到三年级统一进行通识教育,校服也是统一的浅灰、中灰和深灰色,十二万分地不走心。
长得好看的穿着像性冷淡风,长得抱歉的就只能走纯狱风了。
聂垚坐在冰凉的合金长椅上,灰得像悲伤本身,统一的制服让她感觉自己像是等待质检的罐头,还是很有可能要被盖章不合格的那种。
别人学校开学跳舞,这边公开检测精神体。
绝了。
有什么是一定要公开展示的吗?羞耻心吗?
这是入学还是入狱?
“下一个,聂垚!”
聂垚站起身,下意识想理一理衣角,抬起手的瞬间又放了下去。
……整理什么啊,人家只在意你壳子里爬的是什么东西。
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心理,她咬了咬后槽牙,走上检测台。台上光线比想象中的还要亮,刺得眼睛一痛。
原来真是拿我们当犯人整啊,聂垚得出结论。
她抬起手臂,掌心贴上金属面板,冰意瞬间从指尖窜进后脑,像针扎,那是仪器自带的增强功能,可以让精神体体积在短时间内增大数倍,保证礼堂最后一排的人都能清楚分辨是骡子是马。
窸窸窣窣……
不是错觉,不是背景音。是那该死的熟悉爬行声,她太熟了,像逃不出的猛鬼街。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而此刻,得到了“增大”的精神体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汹涌澎湃。
聂垚猛地抬头,礼堂穹顶没了,灯光也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般翻涌的黑影,放大版虫群来了。
密密麻麻,遮天蔽日。虫翅嗡嗡作响,六肢擦过空气,擦过穹顶,发出仿佛能刮花灵魂的尖噪。
那讨人厌的刺眼光线终于没有了,整个舞台黯淡下来,聂垚感觉自己的前途似乎也一同黯淡下来。
台下果然迸发出一阵骚动。
没有见多识广,没有善解人意。有人惊恐后退、有人跌坐在地,但更多的人选择召唤出了自己的精神体,一副随时都要冲过来拼命的模样。
聂垚甚至觉得那些冲出来的警卫安保不是在保护台下学生,而是在保护自己不被就地正法。
“虫子!!!这是什么?!精神污染?!”
“她是虫族吗?她在攻击我们?!”
“学院没有和虫族的交流项目吧!”
“救命啊,救命啊!”
四周一片混乱,聂垚站在台上,仿佛一个孤岛。抬头直愣愣地看着那团还在不断盘旋翻滚的虫群球,她屹立虫潮中央,像召唤出灭世魔王的黑魔法师。
台下校报记者拍下了这威武霸气的一幕,转头编辑到了第二天的校报头条——“盘点那些新生入学的神级场面——第一名横空出世!就在今年!”
看似威武霸气,毁天灭地,实则目光涣散,两眼呆滞,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果然昆虫这种东西,放大缩小都很恶心!!
“聂垚!”
听到不知魂牵梦萦了多久的熟悉声音,聂垚精神一振,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台下。
是商兰琛!
他站在学生会代表席中,眉头紧皱,神情冷肃。
在一片混乱之下,他是唯一岿然不动的人,三年级的深灰色制服把他完美包裹成了一把刺刀、一座钢铁城墙。
那一瞬,聂垚感觉胸腔像被撕开一道口子,就算是冷眼冷面灌进去,也莫名生出了一份不可理喻的希望。
自己撑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追上他吗?
那些日子里,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所学院很大,要走得快一点,才能赶上他的脚步。她一直相信商兰琛不会嫌弃她,甚至还幻想过无数次再见面,自己会如何轻描淡写地提起自己过去的事,而他笑着说“那算什么”。这样她就能告诉自己——
终于摆脱那段黑历史了。
终于能和他并肩了。
聂垚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口,她不断安慰自己,不要怕,商兰琛不会嫌弃自己的精神体的。
然后,在她满是希冀的眼神中,商兰琛低下头,眉头微动,最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转身走了,步伐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停顿。
仿佛她从来不是他可能的选择。
这是聂垚从来不敢想象的画面,就算是最糟糕的情况下,对于商兰琛来说几句客套的问候也是轻而易举的,不是吗?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她自以为是的体面,她自作多情的勇气,一瞬间被噬得精光,脑子里那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他嫌弃我。
他也觉得我恶心。
他和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
天旋地转,呼吸像是从气管里被抽空。聂垚瞳孔一收,两眼一黑,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台下瞬间一片寂静。
整个礼堂都像被她这一躺吓懵了。
下一刻,虫群“啪”一声炸开,比烟花还转瞬即逝,然而这一幕留给在座每一位的阴影,比蘑菇云还大。
记录员摘下肩膀上的残留虫脚,一脸难以置信:“……明明被吓的是我们,你凭什么先晕过去?”
无人在意的角落,精神力评估台缓缓亮起蓝光——“A级,确认完毕”。
现场乱作一团,警卫们拼尽全力也无法平息躁动的人群。
而在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没动。
他有着一头漆黑的短发,灰色眼睛,静静端坐在最后一排,统一的校服让他不起眼得就像一颗钉子。
林汀没有参与人类恐惧情绪的大规模爆发,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惊讶于这闹剧般的潦草收场。
相反,他更像是进入了某种入定的状态,在脑内快速建立出了一套符合虫族的评估分析体系——
黑色虫体密度为A级标准,形态为群体意识聚合体。
个体不可控,说明精神力核心极其不稳定。
异常的虫型选择说明召唤者本身极有可能……
“也是虫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