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恐惧不臣服》 第1章 楔子 星际盗贼团无限逼近的时候,列车长还在和中央塔台求救,乘务员紧急通知大家趁信号还未被切断,抓紧时间在个人终端准备“留言”。 窗外一片漆黑,但这辆特快列车上的73名乘客都知道,那黑暗里,有东西正贪婪地靠近。 恐慌像无形的电波,已经有人开始小声抽泣。 身边的男生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发语音道别,一路从女朋友哭到网恋对象和辅导过的学妹。 聂垚的手指悬在自己的终端屏幕上,她顿了大概两三秒,最后慢慢敲下三个字: 爸,保重。 在一片生离死别的哀切之中,那几个代表死亡威胁的红色光点毫无预兆地改变了方向,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滑向屏幕边缘——跃迁节点上刷新了一个代表商舰的白色光点。 星际盗贼团来去如风,吹燃了迸发出的哭喊和尖叫,众人纷纷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之中。 身边的男生抹了一把眼泪,重新开始一个接一个报平安。 聂垚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立刻把那条消息撤回去,又打开了另一个窗口,把对话框里的大段文字都删了个干净。 聂垚很久没想起以前的事了。 准确说,是她逼自己别去想。 可尘封太久,只是被这么个意外的插曲敲开一道小小的口子,那些画面就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她记得自己站在阶梯教室正中间的讲台上,穿的是定制校服,胸口烫着校徽金线。那会儿她还没分化,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 老师喜欢她,同学追着她转,哪怕不小心说错什么、做错什么都会有人帮着圆场。甚至连每年的新年歌会,她都是站在最中间的那个。 天真的她还觉得,这一生应该会很顺。 分化成为A级向导那天,她甚至以为自己终于追上了男神的脚步,幻想着未来走上人生新巅峰的美好画面。 然后她的精神体出来了。 虫。密密麻麻的虫,从精神领域涌了出来,地板上,墙壁上,自己的身上,甚至还有一些慢慢悠悠飞向台下。 她还记得最好的朋友尖叫着跳起来,老师们如临大敌,所有的警卫都冲了进来。 她当时僵住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分化“礼物”,那些藏在她精神世界深处的东西,她最害怕的东西。 “怎么会是这种……”晕倒前的最后一秒,她听见旁边有人窃窃私语,“……她是被虫族污染了吗?” 彼时联邦和虫族还没有这么势如水火,饶是如此,她依旧被换上了拘束衣,押送去了六个实验室,抽了十七管血。 最初以为只是体检、化验,到了后来,她甚至怀疑不从自己身上揪出一星半点和虫族的联系,对方好像就誓不罢休。 最后又在观察室熬了半个月,那名负责人终于把盖了红章的向导身份证发给了她,仿佛天下大赦,未来要好好改造。 身份证上精神体那一栏的“虫”字,好似什么新纪元的黥刑,加粗黑字扎进人生脊梁。 回到学校后,她被换了座位,从第一排换到了最后,四周竖起了透明挡板。 她原本以为,大家只是没适应,挡板终究有撤走的一天。可这种“不适应”持续到了毕业。 曾经的朋友不再喊她出去玩,聚会不告诉她时间。她也慢慢不再发朋友圈、不再发自拍,因为总有人会把她的照片P上虫子,再匿名发到论坛当“异形标本”供人取乐。次数多了,她就删了社交账号,删了相册,也删了那个总能开玩笑的、好脾气的自己。 她渐渐变得强硬,变得难缠,变得不好惹。 身边的人一窝蜂地走了。 除了她爸。 据说老头子挑战人体极限连续跃迁了三个星系,刚下飞船就第一时间赶去了学校,把几个躲在办公室角落的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 观察室里隔着玻璃,老爹理直气壮给她撑腰:“虫子怎么了?虫也有虫的厉害,你老爸小时候一被你爷爷骂,就往他的药酒里扔蟑螂,后来他就不骂我了。” 不不,这不算虫子厉害,算你厉害。 但老爹说这话时候的语气,和小时候摔破膝盖后,给自己贴创可贴时的语气一模一样。稳稳的,心疼得很笨。 她差点信了,真的差点就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直到有一天,她在餐桌上看到一沓陌生学校的招生简章。 老头子说:“都打点好了,普通人的学校用不上精神力,也没人知道你精神体是什么。换个地方,出来后不管是当个昆虫学家,还是老爹我给你开一个昆虫博物馆,都挺不错的,对吧?” 聂垚那一刻才意识到,老头子还是不懂。他不是接受了她——只是找了个法子,把她藏起来。 她这辈子是摆脱不了那些虫子精神体的。 她吵过,也摔过杯子,摔完又后悔,因为老头子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怕她被玻璃碎片划伤。 可她心里的委屈,还是压都压不住。 从那之后,老头子甚至开始替她安排相亲。对象家世清白,长相也不差,唯一的共同点是:全都不知道她的精神体是什么。 她想,这算什么?她的精神体是虫,原来比起恶心、恐怖,更多的是丢人是么? 就没有人能真正接纳她? 等等,还有一个人! 商兰琛还没见过自己的精神体,他一定不会嫌弃的!还有中央学院,商兰琛也在那里。那可是阿尔法星系,那里的老师和学生见多识广,一定不会害怕的! 对!她要去阿尔法星系!她要去中央学院!她要去寻找全新的生活! 她不稀罕当那种“处理得很好”的美丽标本。 她要飞的。 欢迎来捉虫,来玩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第2章 中央特快星际列车钻进深空,留下一道长长的银尾。 舱外是黑到发疯的宇宙深渊,舱内是吵到发疯的中央学院准新生们。 坐在聂垚前面的一桌人正激情桌游,星际盗贼团限定款,卡面大小全由赏金决定。 大难不死后的心有余悸仅仅保留了几分钟,很快消散在开往新生活的列车电离体中。 他们刚刚才和货真价实的星际盗贼团擦身而过,所幸比起有内到外散发着清澈和贫穷气息的学生专线,对方更偏爱肥美多金的星际商船。 坐在后面的人重新打起了长途电话,高谈阔论怎么用精神体装可爱勾搭crush,吵得要命,怀疑是卖课的。 更可气的是这人到现在都没说惊悚向的精神体要怎么实操。聂垚瘫在椅子上,灵魂出走中。 “新一代宇宙歌姬跌落神坛,绝赞高音竟是AI合成!——粉丝力挺,称赞与时俱进。” “星骸盗贼团本月第三次袭击边缘星系补给线!联邦巡逻舰队遭遇重创,损失惨重!” “最新上映《潮汐之下》,绝美人虫恋,挑战禁忌话题!——导演表示:请尊重每一个人的XP。” “今日,边境虫族——” 啪。 她毫无感情地关掉了面前的全息屏,陷入了一种“我为什么会在这”的哲学空虚。 但这种空虚维持不了多久。只要她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出老爹咆哮跳脚的场面。 “爸爸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 她哭着吼,震得天花板都抖了三抖。 老爹气得连发根都在打卷,随时都要上演一个血管爆炸的模样:“可他是B级哨兵你知道吗?!精神力不稳定会伤到你你知道吗?!” “知道啊。”聂垚冷静地擦鼻涕,“我又不是S级天菜向导,谁伤谁还不一定。” 老爹气得翻白眼,指着109层公寓的阳台大吼:“你有本事从这里跳下去,我就再也不管你!” 她真跳了。 跳进星际特快头等舱,直奔中央区。 她本来就是那种说跳就跳的狠人,猛猛带行李,不亏待自己一点的那种。 “哇!是中央!” “终于到了!” 周围突然传来阵阵惊呼,和老电影里那些在巨轮上漂泊了几个月后见到大陆的乘客没什么区别。 聂垚看到巨大的全息歌姬在城市上空投射出光影,宛如天神降临,正是拥护科技自由的那一位。 中央区的科技与繁华一览无遗,和她家乡,联邦第三大星系奥米伽星系截然不同的感觉。 道路和辖区以“天空树”为中心,呈放射状延伸开来。由内而外依次是政务区、民生区、娱乐区,区区分明。人造晨昏线将整个区域一分为二,高矮楼体外墙光辉明明灭灭,吞吐着联邦的最高秩序与文明。 聂垚望着那栋高耸入云、通体莹白的高塔,那是整个联邦的核心,公民与星系的绝对代表——议会大楼。 议会大楼太高也太远,但商兰琛曾说过这是他一生的目标,那么她也会拼尽一切去往那个地方。 聂垚还想多看一眼这棵文明之树,奈何广播已经开始催促学生安检、转乘事宜,环环紧扣得和那些被吊在传送带上,马上就要运进屠宰场的牛羊没什么区别。 新生入学仪式安排在学院最大的礼堂,“苍穹之冠”。灯光从穹顶流淌而下,四周是光影瀑布,美轮美奂,十分符合中央区的特色。 只不过坐在其中的新生们就没有那么“美”了。 中央学院一共分为五个年级,四年级才开放专业选择,一到三年级统一进行通识教育,校服也是统一的浅灰、中灰和深灰色,十二万分地不走心。 长得好看的穿着像性冷淡风,长得抱歉的就只能走纯狱风了。 聂垚坐在冰凉的合金长椅上,灰得像悲伤本身,统一的制服让她感觉自己像是等待质检的罐头,还是很有可能要被盖章不合格的那种。 别人学校开学跳舞,这边公开检测精神体。 绝了。 有什么是一定要公开展示的吗?羞耻心吗? 这是入学还是入狱? “下一个,聂垚!” 聂垚站起身,下意识想理一理衣角,抬起手的瞬间又放了下去。 ……整理什么啊,人家只在意你壳子里爬的是什么东西。 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心理,她咬了咬后槽牙,走上检测台。台上光线比想象中的还要亮,刺得眼睛一痛。 原来真是拿我们当犯人整啊,聂垚得出结论。 她抬起手臂,掌心贴上金属面板,冰意瞬间从指尖窜进后脑,像针扎,那是仪器自带的增强功能,可以让精神体体积在短时间内增大数倍,保证礼堂最后一排的人都能清楚分辨是骡子是马。 窸窸窣窣…… 不是错觉,不是背景音。是那该死的熟悉爬行声,她太熟了,像逃不出的猛鬼街。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而此刻,得到了“增大”的精神体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汹涌澎湃。 聂垚猛地抬头,礼堂穹顶没了,灯光也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般翻涌的黑影,放大版虫群来了。 密密麻麻,遮天蔽日。虫翅嗡嗡作响,六肢擦过空气,擦过穹顶,发出仿佛能刮花灵魂的尖噪。 那讨人厌的刺眼光线终于没有了,整个舞台黯淡下来,聂垚感觉自己的前途似乎也一同黯淡下来。 台下果然迸发出一阵骚动。 没有见多识广,没有善解人意。有人惊恐后退、有人跌坐在地,但更多的人选择召唤出了自己的精神体,一副随时都要冲过来拼命的模样。 聂垚甚至觉得那些冲出来的警卫安保不是在保护台下学生,而是在保护自己不被就地正法。 “虫子!!!这是什么?!精神污染?!” “她是虫族吗?她在攻击我们?!” “学院没有和虫族的交流项目吧!” “救命啊,救命啊!” 四周一片混乱,聂垚站在台上,仿佛一个孤岛。抬头直愣愣地看着那团还在不断盘旋翻滚的虫群球,她屹立虫潮中央,像召唤出灭世魔王的黑魔法师。 台下校报记者拍下了这威武霸气的一幕,转头编辑到了第二天的校报头条——“盘点那些新生入学的神级场面——第一名横空出世!就在今年!” 看似威武霸气,毁天灭地,实则目光涣散,两眼呆滞,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果然昆虫这种东西,放大缩小都很恶心!! “聂垚!” 听到不知魂牵梦萦了多久的熟悉声音,聂垚精神一振,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台下。 是商兰琛! 他站在学生会代表席中,眉头紧皱,神情冷肃。 在一片混乱之下,他是唯一岿然不动的人,三年级的深灰色制服把他完美包裹成了一把刺刀、一座钢铁城墙。 那一瞬,聂垚感觉胸腔像被撕开一道口子,就算是冷眼冷面灌进去,也莫名生出了一份不可理喻的希望。 自己撑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追上他吗? 那些日子里,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所学院很大,要走得快一点,才能赶上他的脚步。她一直相信商兰琛不会嫌弃她,甚至还幻想过无数次再见面,自己会如何轻描淡写地提起自己过去的事,而他笑着说“那算什么”。这样她就能告诉自己—— 终于摆脱那段黑历史了。 终于能和他并肩了。 聂垚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口,她不断安慰自己,不要怕,商兰琛不会嫌弃自己的精神体的。 然后,在她满是希冀的眼神中,商兰琛低下头,眉头微动,最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转身走了,步伐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停顿。 仿佛她从来不是他可能的选择。 这是聂垚从来不敢想象的画面,就算是最糟糕的情况下,对于商兰琛来说几句客套的问候也是轻而易举的,不是吗?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她自以为是的体面,她自作多情的勇气,一瞬间被噬得精光,脑子里那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他嫌弃我。 他也觉得我恶心。 他和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 天旋地转,呼吸像是从气管里被抽空。聂垚瞳孔一收,两眼一黑,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台下瞬间一片寂静。 整个礼堂都像被她这一躺吓懵了。 下一刻,虫群“啪”一声炸开,比烟花还转瞬即逝,然而这一幕留给在座每一位的阴影,比蘑菇云还大。 记录员摘下肩膀上的残留虫脚,一脸难以置信:“……明明被吓的是我们,你凭什么先晕过去?” 无人在意的角落,精神力评估台缓缓亮起蓝光——“A级,确认完毕”。 现场乱作一团,警卫们拼尽全力也无法平息躁动的人群。 而在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没动。 他有着一头漆黑的短发,灰色眼睛,静静端坐在最后一排,统一的校服让他不起眼得就像一颗钉子。 林汀没有参与人类恐惧情绪的大规模爆发,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惊讶于这闹剧般的潦草收场。 相反,他更像是进入了某种入定的状态,在脑内快速建立出了一套符合虫族的评估分析体系—— 黑色虫体密度为A级标准,形态为群体意识聚合体。 个体不可控,说明精神力核心极其不稳定。 异常的虫型选择说明召唤者本身极有可能…… “也是虫族。” ? 第3章 第3章 ……聂垚快疯了。 不是那种“被crush伤透了心”的疯,是那种“这回我可能真的要被抓去做虫族病体研究样本”的疯。 中央区并没有因为见多识广或多元包容而接纳她和她的精神体,甚至还比奥米伽星系的研究所多抽了六管血。 “滴——滴——” 救护舱冷冰冰的监测声稳定地打下一拍又一拍,像是混乱舞台上坚守着最后阵地的节拍器,而主唱早已魂游天际。 聂垚刚来中央区,就已经体验上了本地拘束衣,比奥米伽星系更紧身、更有弹力,附赠双倍束缚带。她被五花大绑,和打折甩卖的濒死螃蟹没什么大区别。 很好,非常好。 入学仪式就整了一出虫族大阅兵,还在全年级面前表演了个原地去世,估计这会儿中央学院的论坛热帖标题已经拟好了。 精神体太过贴心也不太好,大概是感受到了聂垚的崩溃,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偷偷摸摸爬了出来。 它杵在枕边,一动不动盯着她看,仿佛此刻已经踊跃担负起了陪伴她的责任。要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像它那样尽心尽责,情感类节目或将损失95%的素材。 聂垚快崩溃了,它真要这么聪明可以读心,怎么就读不出自己现在崩溃的最大原因呢? 坏了,它还伸出了那两根死不老实的小触须,往她头发上蹭。聂垚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小东西为非作歹。 “……你别蹭我头发。” 聂垚声音低哑,“我是真的怕你。” 救命。 这说出去谁信。 谁家好人向导会怕自己的精神体? 聂垚咬着后槽牙,几乎是带着一点哭腔:“你别再蹭了,你再蹭我就咬舌了!我们同归于尽!” 向导被自己精神体杀死的概率很低,但也绝对不是零。 大概是想死的心过于强烈,小虫默默地收回了自己触须,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委屈。 她一定是压力过大产生幻觉了,聂垚绝望地想。 不然怎么可能看到一只小虫顺着头发爬到床上,试图用它那些小胳膊小腿给自己掖被子。 贴贴不成,改成了贴心路线。宁可贴心也不死心,她这找谁说理去? “……我是不是还能申请退学?联邦对‘精神体恐惧症’有没有啥豁免条款来着?”聂垚低声喃喃,已经开始给自己草拟退学申请书的开头,“不……不行,这样就看不到商兰琛了。” 小虫子再一次展现出A级向导精神体的零延迟超绝感知力,它读懂了主人拔尖四顾的迷茫哀切,缓缓爬了过来,用脑袋蹭了蹭她聂垚的掌心。 然后,小声地,“嘶嘶”了一下。 ——主人!不哭!还有我们陪你! 这才是我哭的原因好嘛! ……你到底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摧毁我的神经系统的? 你又不是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不,你还是不要毛茸茸了。 “我到底哪一步走错了,明明那么努力,明明终于分化成A级,为什么精神体偏偏是虫子?”聂垚咬牙切齿地吐槽,眼眶却开始发热。 她努力了这么久,一个人孤军奋战,踩着无数人的冷嘲热讽考进这所学院。 她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站在商兰琛身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的。 结果呢? 要不是医疗部第一时间把她拖出来,她估计现在已经被当成敌对种族,在礼堂地板上被串成骨肉相连了。 聂垚深吸一口气,催眠自己不要再去看这只虫子了,试图把唯心主义发挥到极致。 就在这时,病房门“嘭”的一声打开。 一个穿着高级制服的军医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把聂垚身上的条条带带给解了。 “你终于醒了。”她语速飞快,“军部那边刚下结论,判定你没有攻击性,学部的限制也马上要撤了!” “……” “马上就能回去上学了,开心吗?” “……!!” “嗯?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报告写着你没——” “医生。”聂垚用几近微弱的声音打断她,几乎要昏厥,“能不能先给我点纸,把我手上的虫……我精神体……擦干净。” 军医:“……啊?” “我精神体……在给我跳舞庆祝,太恶心了。” 军医一脸写着“这比我想象的还严重”,刚想说话—— “还有啊。”聂垚的眼神像是被死死焊在某个角度,“能不能帮我问问,有没有那种向导梳理套餐,我要精神体是鸡、是青蛙、是捕蝇草的,总之吃虫的,蜘蛛不要谢谢。” “哪有精神体是植物的?聂垚同学,你真的还好吗?我们可以替你延长治疗期。”军医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不,我只想要立刻接受精神梳理。” “……啊?” “我愿意额外付钱。” 与此同时,医疗舱上方,三层金属结构之间,藏着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生命体。 林汀蜷在通风管道的拐角,表皮的拟态层正缓慢剥落,露出一片片灰银色、带着轻微蠕动感的外骨骼。长时间没有进食,他的躯体开始回归原型,手指关节处滑出锋利的骨钩,像生锈的刀片,一寸寸扎进金属缝隙中。 没有人知道,他这两天根本没离开过医疗区。 他不放心。 那群虫子的构造不存在于任何已知的样本资料里。太干净,太精准,就像被人比着模具刻出来的,仿佛不是她召唤的,更像是——被植入的。 或许像那种,能被激活的移动摄像头? 盯了整整四十八小时,今天是她第一次醒来—— 但不知道的发生了什么,她整个人的精神网络很快又陷入了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甚至连精神体都逃逸了。 那只通体黑亮、反光像抛光钢珠的小虫子,在试图安慰她未果后,突然调转了方向,对着通风管道这边“瞪”了一眼。 它看到他了? ……这是不可能的。 林汀的眼神骤然冷下去,指节深陷金属板。他没有动,但浑身每一块骨骼都在紧绷,如同一把刚出鞘的折刃,沉静,却蓄势待发。 如果这东西不是单纯的精神体。 而是母巢的残余——哪怕是0.1%的可能性——他也必须在污染扩散前处理掉。 就算对方完全无知、无辜,甚至只是个被绑定了精神印记的倒霉向导。 也绝不能留下。 可下一秒,异变突起——那只虫子突然被一沓餐巾纸拍了个稀碎。行凶者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力度直逼“杀父仇人”。 林汀:“……” 虫子挨打前一秒还在叫她主人,挨打之后甚至……主动切断了精神连接。像只懂事又卑微的狗,被踩了一脚,还怕给主人添麻烦。 她本人呢? 面无表情,甚至又抽了几张消毒纸巾缓缓擦拭手指。 这个女人不简单。 需要实时监控。 必要时……立刻处决。 第4章 第4章 聂垚的精神体觉醒测试,开场拉风得像科幻大片,中途秒变虫族惊悚片,结尾却像部黑色喜剧,堪称一部三合一的特效巨制。 好在她最后没被拉去切片研究,但“精神体是虫子”这事,就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越抠越黏,越传越花。 后来甚至不知谁带的节奏,说她根本不是觉醒了,而是精神污染控制的移动摄像头,是虫族派来卧底的那种。 拜托! 学校安保是吃素的吗? 中央区警卫是摆设的吗?! 要这么编下去,不如V她50复仇夺回虫族公主身份算了。 可惜,造谣和转发永远跑得比辟谣快。回宿舍时,冥场面来了——没人,想和她一间。 出院的第一天,聂垚发现自己的门禁卡刷不开寝室了。 找来宿管才知道,行李早被人打包送去仓库消杀,三个原室友提前打了申请:一个声称自己有洁癖,一个明确不想每天给精神体驱虫,另一个说睡觉怕虫子咬…… 不知道还以为说的是虱子和臭虫。 那些原本还能点头寒暄的女同学,也都一个个义正词严,把她的精神体说得像是传染病一样。 没办法,最后学校安排她住进了一间传说中“闹鬼”的边角宿舍——二楼东南角,结构诡异、隔音极差,周围都没有邻居,原住户曾自称夜里能听到床底下“有人在轻轻说话”。 聂垚进宿舍的第一天就对着床底打了声招呼:“前辈你好,我精神体比较多,如果打扰到你,劳烦晚上别找我说相声,谢谢。” 不知道是被她的礼貌感动了还是怎么着,她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些传说中诡异的声音——也可能连阿飘都听到了那些谣言,害怕自己半夜拿他当虫子们磨牙棒吧。 排课排座位时,情况依旧没变,全班像感染了同一个神经病毒,自动把她排除在群体之外。见到第一面就来问她要联系方式的男生,见到她第二面像见了什么夜叉画皮。 不过还有一个人也被剩下了。 林汀。 C级哨兵,名字听着像文科状元,打扮像没睡醒的阴湿怪人:黑发灰眼,刘海长得快遮住眼,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一身制服扣子扣到最上面,鞋子亮得能当镜子。 走路无声,说话慢吞吞,还带点不知从哪来的口音。开学第一天,他在自我介绍时说:“我擅长伏击虫族。” 全班沉默三秒,爆发出一阵大笑。最后有人打趣:“哥你是来报考军校还是参加真人捉迷藏的?” 林汀皱了皱眉,没回嘴。然后他就被分到了聂垚旁边。 于是奇怪的谣言又开始了,有人说他是边缘星系来的转学生,也有人说他以前是军属村里的哨兵预备役,现在大龄退伍中——反正没人在意他,他也不主动说话,渐渐就被归类为“没攻击力的空气型怪胎”,游戏里那种随时都会充当炮灰的阴郁NPC。 “虫女”配“怪胎”,全班齐刷刷地露出“啊这也太搭了”的吃瓜表情,仿佛在看什么猎奇电影。跨越人种和物种的纠葛,离了中央学院还有哪里能看到真人版。 中午,阳光硬邦邦洒在教学楼廊檐上,把人晒得很是烦躁。聂垚下课铃一响就背着包冲向食堂,打算赶在高峰之前解决完午饭。 糟心事一桩又一桩,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找商兰琛。通讯器上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出院的那天,商兰琛发来了问候,语气和过去没什么两样,但聂垚还是直觉有哪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果然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说的,如果条件允许。她打算今天中午就去三年级学部找商兰琛。 心急之下,聂垚端着餐盘直冲队伍最短的档口。没想到刚一站定,排在她身前的人纷纷去了其他窗口。 聂垚:? 转头一看,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她很快就来到了窗口,对上阿姨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 但拿菜的时候,身旁竟然不知不觉多了一道影子。聂垚好奇是哪位特立独行的勇士,转头发现来人居是那个“怪胎”林汀。他还是那副轻飘飘的模样,走路没有一点动静,慢吞吞跟在她后面,几乎要和她的影子合为一体。 聂垚忍不住腹诽:你才是睡在下铺的兄弟吧! 林汀拿了档口最豪华的免费组合——一碗白饭,一叠青菜,一碗汤,菜汤还浮着锅边泡沫。像是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也不在意吃进去的到底是什么。 本来聂垚是打算下课后就跟林汀保持距离的。不是看不起他,只是纯粹不想让人误会他们有什么“同类相吸”的意味,那样多少显得有些孤苦伶仃到可怜了。 一个是虫族危机的流言焦点,一个是沉默诡异的怪胎,加起来简直像是被打包丢进垃圾站的生物实验失败样本。 结果事不遂人愿,两人刚刷完卡,还没找到落座的位置,身后便响起一阵嘻嘻哈哈、虚伪又兴奋的脚步声,像一群提前嗅到了腥味的狗。 “哟,这不是‘林哨兵’吗?今天怎么不去植物园喂花啊?” “不是花,是虫子吧?听说他一天里有一半时间都泡在泥地里……啧,真够原生态的。” “你们闻闻,他身上是不是有种‘潮湿腐殖质’的气味?像发酵没成功的厨余垃圾?” “能跟我们的‘虫女’待在一起也合理嘛。” “从身到心的般配!” “思乡情结咯?哈哈哈哈——” 为首的那个哨兵聂垚有印象,叫戚思睿,也是A级,仗着成绩和家底,在班级里很是威风,这几天没少嘴贱给她找不痛快,没想到现在连林汀也被盯上了。 但聂垚不怕他,同样都是A级,在向导稀缺的这个年代,谁看不起谁还不一定呢。 她正打着腹稿,身后的林汀却猝不及防被人拍了一巴掌,于是那顿精心挑选的免费大餐全喂给了她这个倒霉鬼,挺括的校服被汤水濡湿,变成一块刚捞出来的抹布,糊在她背上。 聂垚又懵又气,这个林汀怎么是个内鬼? 现场寂静了三秒,迸发出一阵嚣张的笑声。有了倒霉鬼的加入,周围的气氛更欢乐了。 聂垚缓慢抬起眼皮:“这是我今早刚熨好的,准备怎么赔我手工费?” 戚思睿嗤笑了一声:“校服还要熨啊,是准备收拾好了去勾哪个哨兵啊?有我们的‘林哨兵’还不够吗?” “可惜啊,”另一人插嘴,“精神体是那种恶心玩意儿……要是猫猫狗狗什么的,我也不介意收你做向导。” “你留着她干嘛?当花瓶?没看课上她连精神共振都不会——” “说不定是个空壳。” “啊对,虫壳,哈哈哈哈哈哈——” 是,是虫壳,当心她现在就表演一个金蝉脱壳,把脏校服塞进这一张张脏嘴里。 聂垚缓缓眨了一下眼,她还维持着端盘子的姿势,但头发粘在脖子上,衣摆滴水,空调一吹,后背火辣辣地发凉。 到了饭点,食堂的人越来越多,高年级的,低年级的,除了看好戏的,还是看好戏的。 “……你们真行啊。”聂垚现在已经对这个所谓的第一军校彻底祛魅,只觉得从上到下真是恶心透了,“一天天的我真是受够了。” 有本事一起处分,什么优等生差等生,谁都别想好过! 聂垚拍下餐盘,啪一声砸在桌上,金属和桌面碰撞出脆响:“中午没吃饱?想来点高蛋白加餐?” 正盘算着一会儿让精神体钻他们耳朵好还是挠他们痒痒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警告,像是有心电感应似的。 “食堂禁止放出精神体,巡逻保安已经往这边看了。” 想法是好的,但内鬼的精神似乎要贯彻到底了,聂垚完全听不出他到底是站哪边的。 林汀依旧托着餐盘,哪怕上面的食物已经完完全全清水出芙蓉了。他没有管那群惹是生非的刺头,而是认真看了看聂垚的校服,又扫了一眼地上的汤,大概思考了两秒才慢吞吞道:“……我可以赔给你。” 聂垚一副活生生见鬼的模样,这个林汀被打通任督二脉了?怎么突然学会人情世故了?他一个拿免费饭菜的人准备怎么赔? 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很快就知道了。 阿姨盯着他们两个,脸黑的程度已经无以复加了:“小伙子,不管你排多少次队,免费菜一天只能拿一顿。” 林汀弯腰屈膝,扒拉在窗口一本正经解释:“阿姨,你记错了,之前是一个戴眼镜的拿的,不是我。” 聂垚:“……停停停!我认了!我请你!你个活爹!” 第5章 第 5 章 这天下午,又一节实战对抗课结束,聂垚一个人走下场,四肢满是刮痕和乌青,嘴角还破了点皮。 虽说实战受伤必不可免,但刚才对练时,对手们的动作实在算不上“友好切磋”,尤其是戚思睿,像是要把她在食堂放的狠话都用实际行动打回来一样。 其他小组围成一团在分析战术,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打开水瓶的时候手指都在抖。 疼吗?。 疼就对了,是你自己技不如人。 但其实比起这种□□上的拷打,精神体分析课上绵里藏针的折磨才叫真正的难熬。 聂垚的精神体总是会被当做案例来上台展示,她站在讲台前,忍受着四周投来的目光,向导敏锐的听觉让她连台下的交头接耳也听得一清二楚。 “中午吃什么?” “不是吧,你还吃得下?” …… “哇,换我早就退学了,真能忍啊。” “每节课都,我都觉得有点可怜了……” …… 全息投影在身边展开。被放大的黑色虫群像感受到了她的低落,极力往她身上凑过去,柔软纤细的触角抖啊抖,聂垚默默站远了小半步。 投影结束,她再次顶着全班的目光回到座位,四周空出一圈,只有林汀还不合群地坐在那里。 聂垚听见前面又传来窃笑。 “真不愧是‘虫女’。” “恶心是恶心了点,但攻击性看起来还行。” “驱虫水要喷一点吗?” 当天晚上,聂垚的快递也到了。到收发室时,那纸箱已经被人丢进储物架最底下,歪歪扭扭地卡在两把扫帚之间,像一件罪证。 “不是我们扔的。”当天的值日学生耸肩,“有人以为那是垃圾。” 聂垚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蹲下身去一点点把它抠出来。 箱子已经压瘪了,边角洇了不知道什么水渍。她抱着它站了几秒,感觉脑子像一团浆糊。 宿舍熄灯后,聂垚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还是想不明白。呼吸平稳得像机器,脑子却在嗡嗡作响,情绪像血液里发炎,涌着病态的热度。 她不想哭。 她明明已经习惯了不是吗?她早该知道精神体是这种样子,会招来偏见、误解、恐惧。 她甚至习惯了虫子,不是吗? ……才怪,有些东西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改变的。 她怕虫。 从小就怕。 有一年野营帐篷进了一只毛毛虫,她能哭到整个营地鸡飞狗跳。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有很多“朋友”,是所有人的中心,他们贴心地替她拍死了这只虫子。 那个时候聂垚怎么都没想到,后来自己会“分化”出一整个虫群,把那些人都吓走了。 连商兰琛也……走了。 还是没能见到商兰琛,哪怕已经洗过一遍,聂垚依旧觉得自己身上沾着免费汤的油水味儿。 但她已经快把自己说服了。 人家又没义务喜欢虫子,也没义务喜欢精神体是虫子的向导。 谁会喜欢虫子?谁又会喜欢她这种样子?她自己都不喜欢。 聂垚感觉寝室快把她闷死了,阿飘终于还是出动了吗?在看不见的地方把她当蟑螂一样碾。 天花板还是那个天花板,聂垚盯到眼眶发酸都没有睡着。最后她披了件外套,悄悄溜出寝室。 走廊里没有人,没有目光、没有声音,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的“平白挨打”终于有了回报,聂垚身手矫健地绕过巡逻和监控,去了一个没人会去的角落。 远离教学楼和宿舍群的另一片校区,有一栋实验楼旧楼。学校十几年前扩建后,那栋楼就被改建成了“11号战场模拟场”,供高年级实训用,白天都人迹罕至,更别提晚上。 没有灯光,没有监控,像是被整个学院遗忘的一角,但也是眺望“天空树”的极佳视角。 聂垚找到一处平台,背靠水泥墙,慢慢坐了下去,看着远处那棵永不熄灭的文明之塔。 好远啊。 好累啊。 她其实不想哭的,哭又有什么用呢? 但些道幽白的光芒在黑夜里竟是如此刺眼,扎得她眼眶泛酸。 有时候压抑了太久,情绪就会像是被摇晃过的汽水一样,冲开瓶盖,无差别地攻击周围每一个人。 一如此刻她的精神体。 它们突然像潮水一样,一只,两只,七只、十几只……从地缝里钻出来,躁动、翻滚、乱撞,仿佛每只都长着情绪的牙。 聂垚从来就不敢好好看它们一眼,更不敢和它们说话。于是在这个脆弱的夜晚,它们也终于崩溃了,像是受够了主人的厌弃,一窝蜂地涌了出来。 “停下……!”聂垚脸色一变,强撑着站起来,追了两步。她不敢想如果这时候再闹出点什么动静,第二天她的人生将会变得有多精彩。 还没跑出两步,一道灰影猛然从侧面袭来。 聂垚眼前猛地一黑,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半边身子瞬间麻痹,闷哼卡在喉咙里变成短促的呜咽。 回过神来时,她整个人已被摁在地上,背脊被顶死,手腕被反扣,脸陷进泥土里,一点动弹的空间都没有,甚至连精神体都被重创打散了。 “放开我!”聂垚头晕眼花,声音都是颤抖的,“我的精神体没有伤人!” 那人低下头,阴影中缓缓露出半只灰色的眼睛。聂垚呼吸慢了半秒——竟然是那个怪胎林汀。 黑框眼镜在昏暗光线下反着模糊的光,镜片后面却像换了一双眼睛,冰冷、专注,锋利无比。他甚至没有用哨兵能力,完完全全依靠精、准、狠到极致的身手,制服了比自己还要高两级的失控向导。 林汀膝盖顶住聂垚的腿弯,单手反扣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指尖贴上她耳后的感知区域,沿着下颚一点一点滑向颈部。 ——情绪混乱,精神力混乱。 ——无虫族跳频,无精神力干扰。 ——不是污染者,不是拟态体,只是…… 只是一个完整、真实的人类。崩溃边缘的人类。 林汀收敛气息,松开了手指,他这时才注意到眼前人的状态很不对劲。 聂垚咬着牙,睫毛湿成一片,脸上沾着泥土,斑驳一片。她没有哭出声,只有肩膀在发抖,像要咽气一般。 她受伤了? 林汀有一丝疑惑,这不应该,他已经收住力了。哪怕没有精神体的保护,A级向导也不应该这么脆弱。 “为什么……”聂垚哑着声,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动喉咙艰难地吞咽。她像一块破布,苟延残喘,要扯断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为什么连你也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要用“连”? 为什么要用“也”? 林汀不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聂垚此刻要如此执着于这样一个并不是重点的答复,以至于连问了两遍“为什么”。 林汀一时间没有动。 他本该放手、该离开的,可动作却慢了半拍。 他看到又一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淌进耳后的头发里,很快消失不见。 他感觉手指好像被烫了一下。 可眼泪不是这个温度,水也不会流向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