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兰舟猛地睁开眼,看见楚听澜半蹲在自己身前,目光关切,一只手还放在他的头上。层叠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裴兰舟坐直身子,避开她的手,冷淡道:“表姑娘自重。”
“我只是关心裴哥哥。”
“不必,兰舟身份卑贱,不值得姑娘上心。”
楚听澜咬唇,放下怀里抱着的披风,“夜里寒凉,我看裴哥哥穿得单薄,给你送两件衣裳。”
裴兰舟冷冷看了她一眼,唇角讥讽地勾了勾,“我为什么穿得单薄,表姑娘不清楚吗?”
“你从前缠着我,作弄我,我念你年幼不懂事,也就过去了,”他顿了顿,额角直跳,忍不住道:“可你今天为何那般针对宋姑娘?她不过是来府中为我治病,却遭无妄之灾。你竟然让人打,打她的脸?”
“你可知女儿家的脸面有多重要?”
“裴哥哥,”楚听澜哑口无言了一瞬。
想起白芷的话,她鬼使神差地问:“裴哥哥这般关切宋姑娘,为她质问我,是喜欢她么?”
“胡说什么?!”裴兰舟有些恼怒,“不过几面之缘,何谈喜欢?我只为她打抱不平而已!”
“可我和裴哥哥也有几面之缘,我就喜欢裴哥哥。”
裴兰舟被呛咳了一下,眼尾晕出薄红,“张口闭口把喜欢挂在嘴边,不知羞耻!”
楚听澜无辜地看着他。羞耻吗?她不羞耻。
在冷宫那些年,如果不是张口闭口就跟那个人说喜欢他,她和母亲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裴兰舟镇定下来,借着微光看她的神色,她神情坦荡。
初冬夜里寒凉,她的鼻尖微微透着红。他突然意识到,她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就是喜欢。”
裴兰舟又是一噎,他耐心解释道:“你不了解我的喜好,不知道我的过往,不清楚我的目的。你只是和我见过几面,或许我的皮相吸引了你,让你对我有些好感,但那不是喜欢。”
“喜欢是很重的,你明白吗?”他试图让她明白。
楚听澜微微歪了歪头。
喜好?过往?目的吗?
只要她有心,她就可以派人查到,她想知道这些很容易。
她想得到他,就像小时候想得到怀宁腕上那枚镯子一样,想得到就是喜欢,宫人这么告诉她。
所以她喜欢裴兰舟,这很合理。
“你不明白。”裴兰舟了然。
他道:“喜欢是为对方牵动,为对方挂念,看到对方就觉得欢喜。希望时时刻刻和对方呆在一起,想和对方永结为好,就像,像我哥和嫂嫂那样。这是喜欢。”
“那我喜欢你。我要和你永结为好。”
“不是这样的。”
“喜欢是爱的前提,永结为好还需要爱。”
“爱?”她疑惑出声,喜欢不就是爱吗?
她的母亲很在乎那个人,但那个人对她时冷时热,她为此经常哭泣。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追上那个人问:你爱我母亲吗?
那个人笑了笑,说,他喜欢她。
喜欢就是想得到,楚听澜了然,那你是想得到我母亲吗?
我已经得到她了,我喜欢她,喜欢就是爱。
后来,她为母亲和自己拼命往上爬,装乖暗害,终于成为那个人最喜欢的女儿,带着母亲迁出冷宫。她长大了,他想为她赐婚。
她学着母亲的话转告他:女儿不爱他,如何赐婚呢?
那个人告诉她,以她的身份,她不需要爱,她只需要表露出喜欢,所有人都会以为她在爱。
所以她不需要爱裴兰舟,她只用顺遂自己想得到的心意去喜欢他就够了。
裴兰舟望着她,浅浅叹了口气,她不懂。
他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听见外面人声嘈杂,有人叫喊:“捉刺客!捉刺客!”
随即响起兵刃交杂的声音,乒乒乓乓中,有一个脚步声飞快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后面是众人的叫喊:“捉刺客!他往那边跑了,抓住他!”
楚听澜几乎是瞬间就吹熄了烛火。
刺客的身影从窗前掠过去,影子上他回了下头,几枚暗器叮当响起,其中一枚暗器打碎窗纸,朝着楚听澜的方向飞过来。
裴兰舟顾不得男女大防,长臂一伸,把楚听澜按在了怀里,她的肩头撞上他的胸腔,让他禁不住晃了晃。
可能是因为紧张,她身体僵硬,浑身肌肉绷紧,撞得他生疼。他才意识到,她好似并不像打扮的那样纤弱。
楚听澜埋在他怀里紧绷下颌,她并不是紧张。而是她肩上的伤口崩开了,她能感觉到温热的血一下子浸湿了纱布,缓缓儒湿里衣。
好在这是初冬,她穿得层层叠叠,外面还披了件大氅,一时不至于被人看出来。
她不想向裴兰舟透露自己身上的伤。
冷宫数年,她早已学会利用伤痕博取同情,但博取同情是为了趁机获取利益.
如果没有利益可得,揭露自己的伤只会带来嘲笑。
她想让裴兰舟心疼自己不假,但他们的关系还不到那个时候.
两人窝在柴房角落里,静等外面的家丁过去。
*
侯府书房内。
一个儒雅的锦袍中年男子正在来回踱步,在他面前,跪着一个中年妇人,旁边还立着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那男子正对他说着什么。
听完他的话,中年男子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他道:“你是说,今日表小姐为了接近裴兰舟去给他送鸡汤,然后为了陷害宋神医,自己把鸡汤倒在自己身上,又自己把自己推进了湖里?”
管家垂着头不敢抬起来:“是这样。”
中年男子看向地上跪着的妇人,神情更加一言难尽,“方法这么笨,刘艳儿,这就是你说的成功率百分百从未出过差错的绝世狐狸精?”
刘艳儿心中叫苦,她也不想的啊,她那里明明有各种各样的专业狐狸精,可谁让那个所谓的汀兰小姐拿刀指着她,还用毒药威胁她非要来府里呢?
她小心翼翼陪笑道:“侯爷见谅,这是我们这位的风格。俗话说,大智若愚嘛,漏点破绽,说不定让那位质子爷更放心些,太完美了反而让人生疑。”
中年男子成安侯捋须,勉为其难地点头,“也有几分道理。”
他又转向管家,“今日他二人落水,明明是大好机会,为什么夫人不趁机让裴兰舟娶她?”
管家心里苦,“侯爷,夫人并不知晓汀兰小姐是内应,她只以为汀兰小姐是真表小姐。”
“忘了这事了,”成安侯一拍脑袋,当初为了计划周全,他没告诉萧夫人楚听澜的真实身份,他道:“夫人在哪?我亲自和她说。”
“您忘了?下午岳家老爷急病,夫人黄昏就回娘家探病去了。”
成安侯又是一拍脑袋,正想说话,有人急报:“侯爷!府中进刺客了!”
成安侯神情一肃,“刺客在哪?捉到了吗?”
来人匆匆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一样将事情说了个遍。
来了两拨刺客,一拨伪作小厮丫鬟去楚听澜院中刺杀宋知薇,一拨则冲入兰苑刺杀裴兰舟。
听到裴兰舟遇刺,成安侯气血上涌,几乎要晕过去。
质子在他府上出事,他这颈上人头是别想要了!
管家忙扶着他,对报信的小厮喝到,“表小姐和质子爷怎么样了,快说呀!”
听到楚听澜不在院中,宋神医平安无事,而裴兰舟则被楚听澜发落去了柴房逃过一劫后。成安侯一口气顺下来,又悠悠站起。
他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忙上前扶起刘艳儿道:“你推荐的人真是从未出过差错的绝世狐狸精啊!”
“快去请汀兰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楚听澜刚从柴房出来,就被来寻她的小厮拦住带去了前院。
成安侯坐在书桌前审问捉到的刺客,楚听澜拨开门帘走近,神态自若,“姨父寻我有事?”
“汀兰啊,”成安侯站起来,对她格外亲切,“今日府中遇刺,你可还安好?”
“托姨父的福,汀兰无事。”楚听澜瞥了地上的刺客一眼,遏制住内心的杀意,声音温软。
她有些疑惑,这个侯爷向来架子很大,对她的行动指手画脚的,时不时还用把她退回刘艳儿那里做贱籍乐师这样的言辞来威胁她,今日怎么对她这么和蔼。
“那裴兰舟……”
来了,果然是因为裴兰舟找她,无非是说她不温柔,对裴兰舟太凶了,不够吸引人等等。
但成安侯话锋一转,“那裴兰舟,你想把他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想怎么戏耍他就怎么戏耍他,”成安侯笑得有点恶心,他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侯府正儿八经的表小姐,只要你别忘了咱们最初的约定,你想做什么姨父都支持。”
“是。”楚听澜温声答应,不去想他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她看向地上的刺客,道:“姨父打算如何处置他?”
成安侯神情一肃,“扭送官府,告诉皇上!”
他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和皇上关系不错,当初皇上正是因为信任他,才把质子裴兰舟安排在侯府。
“如此最好,”楚听澜点头,“这是从我院中抓到的那个刺客吧?他倒是不那么紧要,想杀宋知薇无非是寻仇。只是姨父需要小心了,想杀裴兰舟那个刺客还未捉住,若是再被他寻到机会,侯府一家的性命可都系在他身上了。”
她话一说完,成安侯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他捋着胡须问:“依你看,想杀裴兰舟的到底是何人?”
楚听澜微笑,“裴兰舟是北国质子,南国恨他的人不在少数,想杀他的也不知凡几。但要论杀人方便程度,裴兰舟出门讲学或去国子监的路上是最好下手的,寻常人未必敢闯入侯府杀他。侯爷想想,敢对侯府下手的到底有什么人呢?杀了裴兰舟,受牵连最大的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