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镜海峡”的浓雾像一床湿冷的棉被,裹得“淫尾海妖号”喘不过气。能见度不足十海里,罗盘指针在磁石的稳定下依旧轻微震颤,仿佛海峡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干扰着磁场。
伊瑟克站在驾驶舱,连续掌舵十二个小时,海盐结晶在他额角凝成白色的颗粒。他拒绝了所有水手的替换,只是机械地调整着舵轮,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的浓雾,仿佛要将那片白色看穿。
“船长,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本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铁钩手小心地避开舵轮,“安德烈大师特意加了您喜欢的‘地狱之火’辣椒酱,说能驱寒。”
伊瑟克没有回头,声音沙哑:“放下。”
本将汤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看着船长紧绷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船长,您和王子殿下……真的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伊瑟克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本,”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管好你自己的事。”
“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本提高了声音,“现在全船上下都知道你们俩闹别扭了!王子殿下把自己关在主舱,您把自己钉在驾驶舱,莎乐美船长每天两边跑,连‘绯红毒蛇号’的人都在看我们笑话!”
伊瑟克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你想说什么?”
本被他看得一怔,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想说,船长,您以前不是这样的!就算是被莎乐美船长拿着刀追三条街,您也会嬉皮笑脸地回头喊‘美人儿,等等我’!可现在……”
“现在不一样!”伊瑟克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本,你不懂!”
“我是不懂!”本梗着脖子,“我不懂为什么您和王子殿下吵个架,就能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我不懂为什么您宁愿在这里喝西北风,也不去主舱跟他说清楚!”
“说清楚?”伊瑟克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苦涩,“说什么?说我错了?说我不该抢劫?说我其实不是个混蛋?”他摇了摇头,“没用的,本。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像射出去的箭,收不回来。”
他想起艾德里安说“你让我恶心”时的眼神,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匕首,比任何刀剑都更能伤人。他可以承受身体上的伤痛,可以面对莎乐美的刀枪,可以在暴风雨中掌舵三天三夜,但他无法面对艾德里安眼中的厌恶和失望。
“船长……”本还想说什么,却被伊瑟克挥手打断。
“出去,本。”伊瑟克转回身,重新握住舵轮,“让我一个人待着。”
本看着他的背影,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默默地离开了驾驶舱。
与此同时,主舱里的艾德里安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终于走出了房间,不是因为想通了,而是因为莎乐美派人来说,雾镜海峡的导航需要他的星象观测。
他站在甲板上,海风夹杂着浓雾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他穿着莎乐美给的海豹皮大衣,却依旧觉得冷。他看到伊瑟克站在驾驶舱,背影孤独而僵硬,像一座被海水侵蚀的礁石。
两人之间隔着几十米的甲板,隔着弥漫的浓雾,也隔着无法言说的隔阂。
艾德里安移开视线,拿起六分仪,试图集中精神观测星辰的位置。但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驾驶舱,看着那个浅白色的身影。
他看到伊瑟克端起本留下的汤碗,却只是闻了闻,就放在了一边。他看到伊瑟克因为长时间掌舵而微微颤抖的手,看到他偶尔抬手揉着僵硬的脖颈。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艾德里安的心头,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而是一种混杂着愧疚和担忧的复杂感受。他知道自己那天说的话很重,重到可能真的伤害了伊瑟克。但他不后悔,因为那些话是他的真实想法。
“王子殿下,”莎乐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星象观测得怎么样了?”
艾德里安收回目光,将六分仪递给她:“东北偏北七度,有一颗二等星暂时可见,可以作为参照。”
莎乐美接过六分仪,看了看数据,又看了看艾德里安:“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只是有点晕船。”艾德里安随口敷衍。
莎乐美挑了挑眉,没有拆穿他:“伊瑟克从昨天到现在,只喝了半杯朗姆酒,吃了一块硬面包。”她顿了顿,观察着艾德里安的表情,“他那个性子,看着玩世不恭,其实倔得像头驴,又死要面子。”
艾德里安的心猛地一缩,却依旧面无表情:“关我什么事。”
“确实不关你的事,”莎乐美耸耸肩,“但如果你不想看着他把自己搞垮,最好还是想办法……”
“莎乐美船长,”艾德里安打断她,语气冰冷,“我说了,这不关我的事。”
莎乐美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好吧,当我没说。不过我得提醒你,雾镜海峡里有暗礁和逆流,导航不能出错。如果你没精神,就回主舱休息,我让别人来。”
“不用。”艾德里安立刻拒绝,“我可以。”
他知道莎乐美是好意,也知道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但他无法面对伊瑟克,无法面对那个被他伤害的海盗船长。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艾德里安强打精神,配合莎乐美进行导航。他和伊瑟克之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谁也没有靠近,谁也没有离开。
傍晚时分,浓雾稍微散去了一些,前方出现了一片隐约的黑色轮廓。
“是暗礁群!”瞭望手大喊。
伊瑟克立刻调整舵轮,莎乐美也同时下令:“减速!准备抛锚!”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逆流突然从右侧袭来,“淫尾海妖号”猛地向□□斜,甲板上的物品纷纷滑落!
“不好!是‘海鬼的叹息’!”本大喊,“传说中雾镜海峡里的强逆流!”
伊瑟克咬紧牙关,奋力扳动舵轮,试图稳住船身。但逆流的力量太大,船舵在他手中剧烈震动,几乎要脱手而出。
“船长!”水手们惊呼。
艾德里安站在甲板上,看着伊瑟克被逆流震得撞在舵轮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他的心猛地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帮忙。
但他刚迈出一步,就停住了。
他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想起了伊瑟克受伤的眼神。他现在过去,算什么?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莎乐美已经带着人冲了过去,用缆绳固定住船舵,帮助伊瑟克一起对抗逆流。
“伊瑟克,你怎么样?”莎乐美大喊。
“死不了!”伊瑟克的声音嘶哑,脸上沾满了汗水和海水,“把左舷的压舱水放掉一半!快!”
水手们立刻行动起来。在伊瑟克和莎乐美的指挥下,“淫尾海妖号”终于艰难地摆脱了逆流的影响,缓缓靠近一处相对安全的海湾抛锚。
危机解除,伊瑟克却因为体力透支,靠在舵轮上,大口地喘着气。莎乐美递给他一壶水,他接过来,却没有喝,只是看着前方的暗礁群。
艾德里安站在原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心中的愧疚和担忧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知道,伊瑟克是为了保护整艘船,才会累成这样。而他,却在一旁袖手旁观。
“王子殿下,”莎乐美走过来,声音低沉,“去看看他吧。他需要休息,也需要……”
“我不去。”艾德里安打断她,转身就走,“我累了,回主舱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甲板,不敢再看伊瑟克的方向。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上前,怕自己会说出后悔的话。
回到主舱,艾德里安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伊瑟克被逆流震得撞在舵轮上的画面,全是他嘴角的那丝鲜血。
他知道自己很懦弱,很混蛋。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伊瑟克,不知道该如何修复他们之间的那道裂缝。
也许,莎乐美说得对,海盗就是海盗,永远无法改变。而他,也永远无法真正接受一个海盗。
只是,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疼?
.......
锚链坠入海中的声音沉闷地传来,“淫尾海妖号”终于在雾镜海峡的一处隐蔽海湾停了下来。莎乐美下令检修船只,补充淡水,同时警惕周围的暗礁和可能的危险。
伊瑟克被本和几个水手强行架回了船长室。他拒绝了医生的检查,只是让本处理了嘴角的伤口,然后就把自己再次锁在了房间里。
艾德里安在主舱里坐立不安。他听到甲板上水手们忙碌的声音,听到安德烈大师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准备晚餐,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看着船长室紧闭的房门,心中一片混乱。
他想起在迷雾岛上,伊瑟克为了让他吃好一点,特意去绑架厨师;想起在小岛上,伊瑟克笨拙地给他抓螃蟹;想起在群魔港,伊瑟克陪他逛街,给他买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想起在暗礁区,伊瑟克把磁石留给了他……
那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来,与艾德里安说“你让我恶心”的场景交织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
“也许……我真的太过分了。”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框。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艾德里安心中一紧,以为是伊瑟克,却听到安德烈大师的声音:“王子殿下,晚餐准备好了。”
他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知道了,放门口吧。”
“可是殿下,”安德烈大师的声音有些犹豫,“莎乐美船长说,让您去餐厅用餐。她说……大家都在。”
艾德里安皱起眉:“我不去。”
“可是殿下,”安德烈大师还想说什么,却被莎乐美的声音打断:“行了,安德烈,我来。”
脚步声靠近,莎乐美敲了敲门:“王子殿下,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吃饭,别逼我撬门。”
艾德里安沉默了一下,知道莎乐美说得出做得到,只好走过去打开门。
莎乐美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两个餐盘:“走吧,去餐厅。伊瑟克也在。”
艾德里安的心猛地一跳:“我不去。”
“由不得你。”莎乐美不由分说,把一个餐盘塞到他手里,“我知道你们俩闹别扭,但饭还是要吃的。难道你想让安德烈大师的手艺白费?”
艾德里安看着餐盘里热气腾腾的炖菜,又看了看莎乐美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妥协了。
餐厅里,水手们已经开始用餐,看到艾德里安和莎乐美进来,都有些尴尬地停下了筷子。伊瑟克坐在长桌的另一端,背对着门口,正在低头切着盘子里的肉,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和那块肉。
艾德里安在莎乐美的“押送”下,坐在了离伊瑟克最远的位置。他能感觉到伊瑟克身体的僵硬,能感觉到他刻意的忽视。
餐桌上一片沉默,只有刀叉碰撞盘子的声音和水手们刻意压低的咀嚼声。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咳咳,”莎乐美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安德烈大师,今天的炖菜不错,多放点‘地狱之火’就更好了。”
安德烈大师连忙点头:“是是是,莎乐美船长,下次一定多放。”
“伊瑟克,”莎乐美转向伊瑟克,“你的伤怎么样了?”
伊瑟克没有抬头,声音平淡:“没事。”
“没事就好,”莎乐美又转向艾德里安,“王子殿下,你也多吃点,看你瘦的。”
艾德里安默默地扒拉着盘子里的炖菜,食不知味。他能感觉到伊瑟克的视线偶尔会扫过来,但每次他抬头,伊瑟克都会立刻移开视线。
这顿饭吃得无比漫长。艾德里安几乎是囫囵吞枣地吃完,就想立刻离开。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伊瑟克突然开口了。
“王子殿下。”
这是三天来,伊瑟克第一次叫他。
艾德里安的动作顿住,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抬起头,看着伊瑟克。
伊瑟克也抬起了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他的嘴角还有淡淡的淤青,眼神里布满了血丝,显然这几天都没睡好。
“什么事?”艾德里安的声音有些干涩。
伊瑟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垂下眼帘,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没什么。”
艾德里安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一句道歉,也许是一次争吵,但绝不是这句“没什么”。
他站起身,冷冷地说:“我吃完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伊瑟克看着他的背影,握着餐巾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你刚才想说什么?”莎乐美看着伊瑟克,“道歉?”
伊瑟克没有回答,只是将餐盘推到一边,站起身:“我吃饱了。”
“伊瑟克!”莎乐美叫住他,“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吗?”
伊瑟克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不然呢,莎乐美?”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你让我去跟他说什么?说我错了?说我不该抢劫?他说得对,我就是个海盗,骨子里改不了。”
“你……”莎乐美气得说不出话,“你就这么放弃了?”
伊瑟克没有回答,径直离开了餐厅。
餐厅里只剩下莎乐美和一群面面相觑的水手。莎乐美看着伊瑟克和艾德里安先后离开的方向,重重地叹了口气。
“安德烈大师,”她对目瞪口呆的厨师说,“以后把他们俩的饭菜分开送,省得看着心烦。”
“是,莎乐美船长。”
接下来的几天,“淫尾海妖号”在海湾里休整。伊瑟克和艾德里安彻底进入了冷战状态。他们不再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吃饭分开,工作分开,甚至连甲板都尽量避开对方。
伊瑟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船只的检修和航线的规划中,每天忙到深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艾德里安则重新开始绘制海图,只是不再和任何人交流,包括莎乐美。
水手们夹在中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人的脸色,生怕一句话不对就引爆了这颗“冷战炸弹”。整个“淫尾海妖号”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连向来热闹的水手酒吧都变得鸦雀无声。
一天晚上,艾德里安正在主舱里研究雾镜海峡的潮汐图,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争吵声。他皱着眉走到窗边,看到伊瑟克和莎乐美在甲板上争执。
“你必须去跟他谈谈!”莎乐美的声音带着怒火,“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整天把自己埋在工作里,跟个机器一样!”
“我怎么样不用你管!”伊瑟克的声音也很冲,“莎乐美,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莎乐美喊道,“我们是伙伴,不是吗?你忘了我们以前说过的话了?”
“伙伴?”伊瑟克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自嘲,“我现在连他看都不想看到我,还谈什么伙伴?”
“那你就去让他看到!去跟他解释!”
“解释什么?”伊瑟克的声音陡然升高,“解释我为什么是个海盗?解释我为什么改不了抢劫的习惯?莎乐美,有些事情是解释不清的!他是王子,我是海盗,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你不本来也是王子吗!”莎乐美揪着伊瑟克的衣领怒吼道。
“那是以前!现在的我!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海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艾德里安站在窗边,听着外面的争吵,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知道伊瑟克说的是事实,他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着不同的出身、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生活方式。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相遇就是一个错误。
外面的争吵声渐渐平息,然后是莎乐美的脚步声远去。艾德里安看到伊瑟克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望着漆黑的海面,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他伸出手,想要推开窗户,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紧紧地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道歉?解释?
他们之间,真的还能回到过去吗?
艾德里安不知道。他只知道,那道裂缝,似乎越来越宽了,宽到他已经看不到对岸的伊瑟克。
而伊瑟克,依旧站在甲板上,望着大海,仿佛要将自己融入那片无尽的黑暗中。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也许,莎乐美说得对,距离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空?
......
雾镜海峡的浓雾持续了整整一周。“淫尾海妖号”和“绯红毒蛇号”像两只被困在白色牢笼里的海鸟,只能在海湾里徒劳地拍打翅膀。
伊瑟克彻底变成了一个工作狂。他亲自下到船舱底检修龙骨,在甲板上指挥水手们加固桅杆,甚至连绳结都要亲自检查一遍。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层海盐结晶,眼神疲惫却异常专注,仿佛要用无休止的工作来填满内心的空洞。
艾德里安则把自己埋在海图和古籍里。他重新计算了雾镜海峡的潮汐数据,绘制了更详细的暗礁分布图,甚至开始研究北大洋的季风规律。他很少说话,除非莎乐美主动询问导航数据,否则他几乎不会开口。
两人之间的距离,比雾镜海峡的雾还要浓,比北大洋的冰还要冷。
这天下午,艾德里安正在主舱里对照着星象图和罗盘数据,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他皱着眉走出去,看到一群水手围在船舷边,指指点点。
“怎么了?”他问旁边的本。
本脸色有些难看:“船长……船长掉进海里了。”
艾德里安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挤到前面。只见伊瑟克穿着湿透的衣服,被两个水手从海里拉上来,浑身冻得发紫,嘴唇乌青,显然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很久。
“怎么回事?”莎乐美匆匆赶来,脸色凝重。
“船长说要去检查锚链,”一个水手吓得声音发抖,“我们刚把他放下去,突然来了一股暗流,就……就把船长卷走了!”
艾德里安看着伊瑟克被抬进船长室,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心脏像被冰水浇透了一样。他想起伊瑟克说过,北大洋的海水冰冷刺骨,掉下去超过十分钟就很难生还。
“他在水里泡了多久?”莎乐美问。
“大概……大概七八分钟。”水手结结巴巴地回答。
莎乐美松了口气,但依旧严肃:“立刻把他抬进船长室,烧热水,找干净的毯子!安德烈大师,煮一锅姜汤!”
水手们立刻行动起来。艾德里安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看着船长室的门被关上,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他害怕伊瑟克会出事。
这个认知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他不是应该讨厌他,厌恶他吗?为什么会害怕他出事?
“王子殿下,”莎乐美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你去拿些干净的衣服给伊瑟克送去吧。他的备用衣物好像都在主舱你那里。”
艾德里安这才想起,之前伊瑟克经常把换洗衣物放在他的主舱,说是“方便”,现在想来,不过是他找借口接近的理由。
“我……”艾德里安有些犹豫。
“去吧,”莎乐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需要你。”
艾德里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回了主舱。他打开伊瑟克的衣柜,里面挂着几件干净的衬衫和裤子,还带着淡淡的朗姆酒和阳光的味道。他挑了一套最厚的羊毛内衣和外套,抱在怀里,走向船长室。
船长室里,伊瑟克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脸色依旧苍白,但已经有了些血色。医生正在给他检查,莎乐美和本在一旁焦急地等待。
看到艾德里安进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伊瑟克也睁开了眼睛,看到艾德里安怀里的衣服,眼神复杂地闪了一下,然后又闭上了眼睛,仿佛没看见他。
“把衣服放下吧。”莎乐美打破了沉默。
艾德里安默默地把衣服放在床边的椅子上,转身就想离开。
“等等。”伊瑟克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而虚弱。
艾德里安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谢谢你。”伊瑟克说。
艾德里安的身体僵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回应,径直走出了船长室。
回到主舱,艾德里安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
他以为自己会很平静,甚至会觉得解气,但事实却是,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接下来的几天,伊瑟克因为受凉发起了高烧,只能躺在床上休息。莎乐美负责指挥船队,本则忙着处理各种事务。艾德里安依旧把自己关在主舱里,只是再也无法专注于海图。
他总是忍不住想起伊瑟克苍白的脸,想起他虚弱的声音,想起他掉进海里时,水手们惊恐的表情。
“也许……我应该去看看他。”这个念头反复在他脑海中出现。
但他一想到自己说过的话,一想到伊瑟克受伤的眼神,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是王子,伊瑟克是海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天晚上,艾德里安正在整理航海图,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争吵声。他走到窗边,看到莎乐美站在船长室门口,似乎在和里面的人争吵。
“你必须好好休息!”莎乐美的声音很生气,“医生说你至少要躺一周!”
“我躺不住!”伊瑟克的声音带着病气,却依旧固执,“雾镜海峡的雾快散了,我得准备起航!”
“起航有我!”莎乐美喊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伊瑟克的声音也提高了,“让开,莎乐美!”
然后是开门的声音,伊瑟克穿着单薄的衬衫,扶着门框,脸色苍白,显然还很虚弱。
“伊瑟克!”莎乐美想拦住他。
“别碰我!”伊瑟克甩开她的手,目光扫过甲板,最终落在了主舱的方向。
艾德里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到窗帘后面。
他看到伊瑟克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走向主舱,而是转身走向了驾驶舱。
莎乐美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艾德里安站在窗帘后面,看着伊瑟克虚弱的背影消失在驾驶舱门口,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伊瑟克是在躲着他,就像他在躲着伊瑟克一样。
也许,他们之间真的回不去了。
第二天,雾镜海峡的雾果然散了。莎乐美下令起航,“淫尾海妖号”和“绯红毒蛇号”缓缓驶出海湾,重新进入开阔的海域。
艾德里安站在甲板上,看着前方重新变得清晰的海面,心中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茫然。
伊瑟克站在驾驶舱,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一些神采。他没有看艾德里安的方向,只是专注地掌舵。
两人之间,依旧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艾德里安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罗盘。指针在磁石的稳定下,坚定地指向北方。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偏离了方向,就再也回不到原点了。
就像他和伊瑟克之间的关系,就像那枚被染血的“战利品”,就像那句“你让我恶心”。
也许,这就是海盗和王子的结局。
注定殊途,注定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