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海上起了风暴。
巨大的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主舱室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艾德里安被晃得无法入睡,索性坐起身,看着窗外狂暴的大海。
突然,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来,船身猛地倾斜,艾德里安惊呼一声,从吊床上滚了下来。
“唔!”他摔在冰冷的地板上,王冠也掉落在一旁。
几乎是同时,舱门被猛地推开,伊瑟克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盏防风灯。“你没事吧?”
灯光下,伊瑟克的脸色有些苍白,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他看到艾德里安摔在地上,连忙上前扶起他。
“我没事。”艾德里安推开他,自己挣扎着站起来,捡起地上的王冠,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小心点!”伊瑟克皱着眉,“这种天气就别起来了!”
“要你管!”艾德里安梗着脖子,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船舱里很冷,他只穿着单薄的睡衣。
伊瑟克看着他微微发抖的样子,二话不说,脱下自己身上的厚外套,披在他肩上。外套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和熟悉的气味,瞬间温暖了艾德里安。
“你……”艾德里安想拒绝,却被伊瑟克一个眼神制止。
“穿上。”伊瑟克的声音不容置疑,“别冻死了,我还没‘借’够一年呢。”
艾德里安看着他,突然发现,在摇曳的灯光下,伊瑟克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海盗,发现他的鼻梁很高,嘴唇的弧度很好看,深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像深邃的海洋。
“看够了吗?”伊瑟克挑眉,恢复了戏谑的语气。
艾德里安猛地回过神,脸颊有些发烫,连忙转过头:“谁要看你!”
伊瑟克低笑一声,没有拆穿他的口是心非。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暴:“这场风暴有点奇怪,不像自然形成的。”
“什么意思?”艾德里安忍不住问。
“我怀疑……”伊瑟克顿了顿,眼神锐利,“是‘死颅沙漏’的人。他们可能追上来了。”
“死颅沙漏?”艾德里安想起了那个同样臭名昭著的海盗团,“他们为什么追你?”
“因为‘海神之眼’。”伊瑟克转过身,看着他,“还有……因为你。”
“我?”艾德里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没错,”伊瑟克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维瑞迪恩的王子落在我手里,这可是个大消息。对于阿瑞斯那个老东西来说,你比‘海神之眼’更有价值。”
艾德里安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想到,自己的存在,竟然会给伊瑟克带来麻烦。
“那现在怎么办?”他忍不住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伊瑟克看着他,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别怕,有我在。”
艾德里安愣住了,他能感觉到伊瑟克手掌的温度,和他语气中的安抚。这是第一次,伊瑟克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他说话。
“谁……谁怕了!”艾德里安猛地推开他的手,脸颊更烫了,“我只是……只是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伊瑟克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没有再逗他。“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走到舱门处,回头看了艾德里安一眼,眼神复杂:“待在这里,别出来。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说完,他便消失在门外,留下艾德里安一个人,穿着他的厚外套,站在摇曳的灯光下,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外面,风暴依旧在肆虐,夹杂着隐约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艾德里安靠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他不知道伊瑟克能不能打赢,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只知道,那个总是戏谑他、威胁他的海盗,此刻正为了保护他,而在外面浴血奋战。
王冠放在一旁的桌上,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而他身上,还穿着伊瑟克的外套,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艾德里安闭上眼睛,第一次没有诅咒伊瑟克,而是在心里默默祈祷。
祈祷那个该死的海盗,能够平安归来。
……
风暴持续了整整一夜,喊杀声直到黎明时分才渐渐平息。艾德里安在主舱室里坐了一夜,听着外面传来的每一声巨响和惨叫,心脏始终悬在嗓子眼。他数不清有多少次想冲出去,却都被伊瑟克临走前的话钉在原地。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颠簸渐止的船板上时,舱门终于被推开了。
伊瑟克站在门口,浑身湿透,脸上带着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的左手臂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浸透了衬衫,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滩暗红。
“你……”艾德里安猛地站起身,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伊瑟克没说话,只是靠在门框上,喘着粗气,深蓝色的眼眸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黯淡。他看着艾德里安,看到他还穿着自己的外套,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解决了?”艾德里安走过去,目光落在他手臂的伤口上,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嗯。”伊瑟克点点头,声音沙哑,“‘死颅沙漏’的先锋舰队,被我们打退了。”
他说着,晃了晃身子,似乎有些站不稳。
艾德里安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他,却又在半空中停住,尴尬地收回手:“你的伤……”
“小伤。”伊瑟克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却因牵扯到伤口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小伤?”艾德里安看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叫小伤?你想死吗?!”
伊瑟克挑眉,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怎么?陛下这是在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艾德里安立刻否认,脸颊却有些发烫,“我只是……只是不想你死了,没人送我回去!”
“哦?原来如此。”伊瑟克拖着受伤的手臂,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艾德里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流血的手臂,心里有些烦躁。他在王宫里见过无数伤员,甚至亲自处理过政务上的“流血事件”,但从未像现在这样,看着一个人的伤口,心里会隐隐作痛。
“有没有药?”他突然问。
“什么?”伊瑟克没听清。
“药!治伤的药!”艾德里安提高了声音,“你想让血把我的船舱都染红吗?”他依旧嘴硬,把主舱室称为“我的”。
伊瑟克看着他,突然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没有了戏谑,只有纯粹的笑意:“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有药膏。”
艾德里安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有一个小小的铁盒,散发着草药的气味。他拿起盒子,走到伊瑟克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盖子。
“把手伸出来。”他命令道。
伊瑟克挑了挑眉,听话地伸出受伤的左臂。
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用手指挖了一点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伊瑟克的伤口上。药膏是冰凉的,带着一丝辛辣的味道。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
伊瑟克看着他低垂的眼帘和专注的神情,这是艾德里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他的身体,指尖的触感是温热的皮肤和粗糙的疤痕。
“你以前……学过医术?”伊瑟克忍不住问。
“没有。”艾德里安头也不抬,“王宫里有专门的御医,我为什么要学那个。”
“那你……”
“闭嘴!”艾德里安打断他,“再说话,我就把药膏涂在你嘴上!”
伊瑟克果然闭上了嘴,只是看着他,眼神深邃。
艾德里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加快了涂抹的速度:“好了,自己包扎吧。”
他把铁盒塞给伊瑟克,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心脏却跳得飞快。
伊瑟克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看了看手臂上被仔细涂抹好药膏的伤口,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他没有自己包扎,而是拿起桌上的绷带,走到艾德里安身后。
“帮我包扎。”
艾德里安转过身,看到他递过来的绷带,皱起眉:“自己不会?”
“受伤的是左手,不方便。”伊瑟克晃了晃受伤的左臂,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戏谑的表情。
艾德里安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接过了绷带。“转过身去。”
伊瑟克乖乖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他的手指触碰到伊瑟克温热的皮肤,能感觉到他背部结实的肌肉线条。空气中弥漫着药膏的气味和伊瑟克身上特有的海盐味,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你……”伊瑟克突然开口。
“说了别说话!”艾德里安立刻打断他,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我只是想说,”伊瑟克的声音低沉,“谢谢你。”
艾德里安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加快速度,把绷带系好:“不用谢。我只是不想你死了,没人负责把王冠还回去。”
“是吗?”伊瑟克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我还以为,陛下是担心我。”
“你想多了。”艾德里安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伊瑟克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块昨天剩下的硬面包,掰了一半,递给艾德里安:“吃点东西吧,一夜没睡。”
艾德里安看着他递过来的面包,又看了看他手臂上的绷带,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两人默默地吃着面包,船舱里只剩下咀嚼声和窗外海浪的声音。这是他们被囚禁以来,第一次如此平静地一起吃东西,没有争吵,没有威胁,只有一种奇怪的、微妙的和谐。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艾德里安再次问道,这一次,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剩下疲惫和一丝好奇。
伊瑟克咽下嘴里的面包,走到窗边,指着远处海平面上隐约可见的轮廓:“看,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迷雾岛。”
“迷雾岛?”艾德里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雾气,“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很少有人知道,”伊瑟克的眼神变得悠远,“这是一个被诅咒的岛屿,常年被浓雾笼罩,岛上没有人烟,只有一些古老的遗迹。”
“你带我去那里干什么?”
伊瑟克转过身,看着他,眼神认真:“因为那里安全。至少,在我解决掉‘死颅沙漏’和其他麻烦之前,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艾德里安看着他,突然发现,这个总是玩世不恭的海盗,也有如此认真的一面。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他忍不住问,“你抓我,偷王冠,现在又要带我去一个被诅咒的岛屿……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伊瑟克沉默了很久,久到艾德里安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走到艾德里安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深蓝色的眼眸里映出艾德里安的脸。
“因为,”他轻声说,“我想让你看看,这个世界上,除了维瑞迪恩的完美秩序,还有其他的活法。”
艾德里安愣住了,看着他眼中的认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从小就被教导要完美,要掌控一切,”伊瑟克继续说道,“但生活不是账簿,不是可以用数字和规则衡量的。它充满了意外,充满了混乱,也充满了……惊喜。”
“惊喜?”艾德里安冷哼一声,“像被海盗绑架,像在船上每天吃硬面包,像现在这样狼狈不堪,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至少,这比你在王宫里对着账簿发呆有趣多了,不是吗?”伊瑟克笑了笑,站起身,“而且,你不觉得,和我吵架,比和那些虚伪的贵族周旋更有意思吗?”
艾德里安看着他,不得不承认,伊瑟克说的有一定道理。在王宫里,他每天面对的都是算计和虚伪,而在这里,虽然环境恶劣,虽然每天都在和这个海盗吵架,但至少,一切都来得更直接,更真实。
“我还是觉得,王宫里的账簿更有趣。”艾德里安嘴硬道,但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强硬。
伊瑟克哈哈大笑起来:“是吗?那等我们到了迷雾岛,我找些古老的航海图给你看,保证比你的账簿‘有趣’多了。”
艾德里安看着他大笑的样子,阳光洒在他浅白色的头发上,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海盗,而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讨厌这个海盗了。
“对了,”伊瑟克收起笑容,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那个装药膏的铁盒,“这个药膏,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你母亲?”艾德里安惊讶地看着他。
“嗯,”伊瑟克点点头,打开铁盒,里面还有一半的药膏,“她是个医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艾德里安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未见过伊瑟克如此脆弱的一面。
“对不起。”他低声说。
伊瑟克抬起头,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让她去世的。”
“我……”艾德里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海盗。
伊瑟克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有趣:“好了,陛下,不用这么紧张。我骗你的,你见过谁家的药膏能储存那么久?”
他把铁盒放回抽屉,走到窗边:“迷雾岛快到了,准备一下吧。”
艾德里安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越来越清晰的岛屿轮廓。岛上被厚厚的浓雾笼罩,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只觉得神秘而古老。
“岛上真的没有人吗?”他忍不住问。
“以前有,”伊瑟克的声音低沉,“是一个古老的文明,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只留下一些遗迹。”
“那我们去那里安全吗?”
“放心,”伊瑟克转过头,看着他,眼神坚定,“有我在,就安全。”
艾德里安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自信和坚定,让他莫名地感到安心。他点点头:“嗯。”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反驳伊瑟克的话。
“淫尾海妖号”缓缓驶入迷雾岛周围的海域,浓郁的雾气瞬间将船只笼罩,能见度不足五米。水手们小心翼翼地操纵着船只,依靠着伊瑟克手中的古老罗盘。
“船长,前面有礁石!”瞭望手的声音响起。
“左满舵!”伊瑟克冷静地下令。
船只在浓雾中灵活地避开礁石,驶入一个隐蔽的海湾。海湾周围是高耸的悬崖,上面覆盖着茂密的植被,雾气在这里稍微稀薄了一些,能看到岸边散落的巨大石柱,上面刻着看不懂的古老符号。
“到了。”伊瑟克放下罗盘,看着窗外的遗迹,眼神复杂。
艾德里安看着那些古老的石柱,感受到一股神秘的气息。“这里……是什么地方?”
“传说中,”伊瑟克的声音低沉,“这里是海神的祭坛。”
他转过身,看着艾德里安,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想不想上去看看?”
艾德里安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些神秘的遗迹,心中充满了好奇。他点点头:“好。”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答应伊瑟克的提议。
伊瑟克笑了,笑容灿烂:“那我们走吧,我的‘国王殿下’。”
他伸出手,像是在邀请。
艾德里安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