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在高专深处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巨大的、刻满加固咒文的岩石散乱地矗立着,地面是夯实的硬土,被无数次的咒力冲击和脚步磨砺得光滑发亮。
寒风在这里毫无遮拦地呼啸而过,卷起细小的沙尘和枯叶,发出呜呜的哨音。
冰冷的空气穿透布料,丝丝缕缕地侵蚀着皮肤,但我早已习惯了这种从内而外的寒意。不远处的场中,是五条悟和夏油杰。
他们正在进行某种高速对抗演练。
两人的身影快得几乎拉出残影,咒力碰撞发出的沉闷爆响在空旷的谷地里不断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五条悟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深色制服,只是敞着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他身形飘忽,如同鬼魅,每一次闪避或突进都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近乎戏谑的轻松。
苍蓝色的咒力在他指尖跳跃、凝聚、爆发,如同拥有生命的蓝色电弧,每一次闪烁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太慢了,杰!”他张扬的笑声穿透风声和爆鸣,“这种程度连热身都算不上啊!”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个后跃拉开距离,身体在半空中极其舒展地翻转,同时右手并指如刀,一道凝练得如同实质的蓝色咒力光束瞬间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性的威压直射向追击而来的夏油杰。
夏油杰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早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凌厉。
他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五条悟抬手的同时,他脚下的地面便猛地隆起一道坚硬的土墙。
轰——!
咒力光束狠狠撞在土墙上,碎石混合着泥土猛烈地炸开。
烟尘弥漫中,夏油杰的身影借力倒飞而出,稳稳落在不远处另一块巨石上,衣袂翻飞,额前那缕刘海被劲风吹得向后扬起。
“热身?”夏油杰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却依旧平稳,狭长的眼眸紧盯着五条悟,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试试这个!”
他双手快速结印,一股更为庞大、粘稠、带着无数负面情绪嘶吼的咒力波动猛地从他身后腾起。
几个形态狰狞扭曲、散发着强烈恶意的咒灵虚影在他身后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咆哮,浓烈的诅咒气息瞬间让训练场的温度又骤降了几分。
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身体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冷——这寒意早已是常态——而是因为那扑面而来的、纯粹的恶意和压迫感。
即使隔着这么远,即使知道那些咒灵是夏油杰哥哥控制的,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厌恶和恐惧依旧无法抑制地翻涌上来。
我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碰到了冰冷的岩石边缘。
就在这时,场中的五条悟像是玩腻了远程对轰。
在夏油杰召唤咒灵的瞬间,他嘴角咧开一个更加肆意的笑容,身体猛地爆发出恐怖的速度,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不退反进,直冲夏油杰而去,显然是要进行近身缠斗。
“来点刺激的!”他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音,在高速移动中显得有些模糊。
就在他启动的刹那,他原本随意捏在指尖把玩的一枚硬币大小的银色咒具——那东西像个小巧的陀螺,表面刻着细密的符文,刚才还被他像转笔一样灵巧地在指间旋转跳跃——不知是因为骤然发力,还是纯粹的心不在焉,那枚银色的小东西,竟然脱手而出。
它不是被刻意投掷,更像是被巨大的加速度无情地甩脱。
银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刺目的轨迹,带着咒具本身蕴含的微弱咒力加速,如同一颗出膛的微型子弹,目标并非场中的夏油杰,而是——
直直地朝着训练场边缘,我的方向,激射而来!
太快了!
快到我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危险”这个信号。
前一秒,我的视线还被场中那两个高速移动的身影和翻腾的咒力风暴所占据,神经被恐惧和寒冷麻痹着;后一秒,视野的余光里,一点刺目的银光已经占据了全部。
冰冷的死亡气息,比谷地的寒风更加刺骨,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躲开!”硝子姐姐的惊呼声从更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罕见的急促。
躲?身体像被冻在了原地,每一块肌肉都僵硬如铁,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
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针尖大小,视野里只剩下那一点急速放大的、致命的银光。
就在那枚裹挟着微弱咒力、足以洞穿普通人头颅的咒具即将吻上我眉心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纯粹、都要浩瀚的冰寒,毫无预兆地从我身体最深处,从每一寸被恐惧冻结的骨髓里,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那不是逸散的波动,而是汹涌的、近乎本能的洪流。
以我的身体为中心,空气猛地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冻结的嗡鸣。
一层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微却异常致密的、近乎透明的冰晶,瞬间在我体表凝结、蔓延、覆盖。
它薄如蝉翼,却流转着钻石般的璀璨光泽,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折射出无数道细小的、冰冷的虹彩。
它并非固态的铠甲,更像是一层紧贴着皮肤流动的、绝对防御的液态屏障。
空气在接触它的瞬间被冻结、析出细小的冰晶尘埃,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那枚激射而来的银色咒具,带着微弱的咒力光芒,狠狠地撞在了这层突然出现的、透明的冰晶屏障之上。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水晶碎裂又似寒冰凝结的奇异脆响,骤然响起,盖过了训练场上所有的风声和咒力爆鸣。
预想中的穿透和剧痛并未发生。
那枚蕴含着动能和咒力的咒具,在接触到冰晶屏障的刹那,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光滑且绝对寒冷的叹息之墙。
它蕴含的所有冲击力,所有的咒力波动,所有的物理动能,都在那接触的瞬间,被冻结一切法则的力量,彻底“凝固”了。
咒具本身,则像一颗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活力的死物,失去了所有速度和力量,软绵绵地、无声无息地,垂直掉落在我脚边冰冷的硬土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死寂。
训练场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风声停止了呼啸。
咒力碰撞的爆鸣戛然而止。
甚至连远处枯枝上寒鸦的嘶叫,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掐断了喉咙。
五条悟高速突进的身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硬生生地定格在距离夏油杰还有数米远的半途中。
他脸上的张扬笑意彻底僵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呆滞的惊愕所取代。
那双隐藏在墨镜后的苍蓝色眼眸,此刻一定瞪得极大,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锁定在我身上——锁定在我体表那层流转着虹彩、散发着绝对冰寒气息的透明冰晶之上。
他维持着一个极其别扭的、前冲姿态的定格姿势,像一尊被瞬间冰封的雕塑。
夏油杰身后翻腾的咒灵虚影也凝固了,那股庞大的诅咒气息如同被冻结的潮水,僵硬地停滞在半空。
他站在巨石上,脸上惯常的温和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深沉的、如同看到世界基石崩裂般的骇然。
狭长的眼眸里,是翻江倒海的震惊、探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忌惮和狂热的复杂光芒。
硝子姐姐站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手里还拿着记录板,此刻也彻底僵住了。
她那双总是带着倦意和清醒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不可思议,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训练场上,只剩下那层覆盖在我体表的透明冰晶,在冬日的阳光下,无声地流转着冰冷而璀璨的光华。
它像一个完美的、隔绝一切的绝对领域,将我与这个充满力量与危险的世界暂时隔开。
极致的恐惧带来的爆发性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紧随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难以承受的冰冷。
那层璀璨的冰晶屏障闪烁了几下,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光芒迅速黯淡、变得稀薄,最后如同融化的雾气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支撑身体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视野骤然变暗,边缘泛起浓重的黑雾。
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在意识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我似乎听到了五条悟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失真的、带着巨大震颤的声线,嘶哑地吼出了一个名字:
“无……下限?!”
接着,便是彻底的冰冷和死寂。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硬土地上,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边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彻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一片混沌的冰冷中挣扎。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眼的白光让眼睛一阵酸痛,又立刻闭上。
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冷冽气味钻入鼻腔,熟悉的环境——是高专的医疗室。
“醒了?”硝子姐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
我努力地再次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硝子姐姐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电子体温计,眉头微蹙地看着上面的数字。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影。
五条悟。夏油杰。
他们都没有像往常那样靠近。五条悟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框上,脸朝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只留下一个冷硬的、线条紧绷的侧影。
那副墨镜重新戴回了脸上,遮住了那双曾短暂流露出惊愕的苍天之瞳。
但即使隔着距离,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实质的低气压。不再是玩世不恭的张扬,而是一种被冒犯、被挑战、被触及了某种绝对领域的、冰冷而危险的沉默。
夏油杰则站在稍近一些的位置,双手插在制服裤袋里,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温和的面具,但面具之下,眼神却深得如同古井寒潭,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探究、评估、深深的思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不再是看一个需要照顾的“小鬼”,而是在审视一件突然展现出恐怖潜力的、未知的兵器。
“体温35.1℃,比之前更低。”硝子姐姐放□□温计,声音平稳地陈述着,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
“生命体征稳定,但核心体温异常。应该是能力透支的代价。”她顿了一下,目光转向门口那两个沉默的身影,“那种屏障……前所未见。不是简单的冰层防御,更像是……”她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冻结了某种‘规则’本身。隔绝了咒力、动能……甚至可能是‘伤害’这个概念。”
“无下限术式……”夏油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医疗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目光从硝子转向五条悟倚在门框上的背影,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悟,你怎么看?”
五条悟没有回头。
他依旧看着窗外,仿佛那片灰蒙蒙的天空里藏着什么答案。只是抱着胳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半晌,他才用一种毫无起伏的、冰冷到极致的声线,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不是无下限。”
他猛地转过头。
墨镜后的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空气,狠狠钉在我的脸上。
“是另一种东西。”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意味,“她有危险了。”
那冰冷的宣告,沉甸甸地砸落在医疗室冰冷的空气中,也砸在我刚刚恢复一丝意识的心上。
冻结的不仅是空气,还有刚刚苏醒便再次坠入深渊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