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的消毒水气味仿佛渗进了骨髓,冰冷而滞重。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高专古老的檐角,酝酿着一场迟迟未落的冬雪。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五条悟那句话——“她有危险了”——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我刚刚凝聚起的一点脆弱感知。
心脏在瞬间被冻结,又在下一秒被巨大的恐慌攥紧,疯狂地、徒劳地撞击着冰冷的胸腔。
硝子姐姐沉默地坐在床边,那双总是带着倦意和清醒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她没有反驳五条悟,只是将记录板放在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边缘,视线低垂,仿佛在审视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
夏油杰依旧站在几步开外,脸上那副温和的面具如同冻结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
他沉默着,目光却像无形的探针,反复扫过我苍白的脸,试图从那惊恐茫然的表情下,挖掘出更深层的东西——关于那层冻结规则的冰晶屏障,关于我那对早已化为血雾的“普通”父母。他插在裤袋里的手,似乎微微握紧了。
就在这时,医疗室沉重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
进来的是夜蛾正道。
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门框,穿着深色的教师制服,脸上那道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刻。
他脚步沉稳,带来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压迫感。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床上的我,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种审视、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以及更深沉的凝重。随即,他的视线转向门口的五条悟和夏油杰,最后落在硝子身上。
“硝子,”夜蛾的声音低沉,如同巨石滚过,“她的情况?”
“核心体温异常偏低,咒力透支严重,但生命体征稳定。”硝子简洁地汇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屏障能力……初步判定为自主防御性咒术,表现形式前所未有,规则干涉级别极高。”
夜蛾沉默地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停留了几秒。
那目光沉甸甸的,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然后,他转向五条悟和夏油杰,下颌朝门外示意了一下:“悟,杰,跟我来。”语气不容置疑。
五条悟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窗外,墨镜后的视线最后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冰冷依旧,却似乎少了刚才那种纯粹的否定,多了一丝……难以解读的、近乎烦躁的复杂。
他什么也没说,迈开长腿,跟在夜蛾身后走了出去,深色制服的衣摆带起一阵冰冷的气流。
夏油杰也无声地跟上,离开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探究,更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被卷入风暴中心的、无法自主的浮标。温和的面具下,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脚步声,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医疗室里只剩下我和硝子姐姐。死寂再次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粘稠感。
“睡一会儿吧。”硝子姐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替我掖了掖被角,动作依旧轻柔,却少了之前的随意。“别想太多。”
怎么可能不想?五条悟冰冷的宣告,夜蛾校长沉重的目光,夏油杰深沉的审视……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黑暗中撕扯着我脆弱的神经。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在冰冷的潮水中沉浮,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门外传来压抑的争执声。
是五条悟拔高的、带着怒意的声音,像冰层下压抑的熔岩。还有夜蛾校长低沉严厉的劝阻……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字字句句都像裹着冰碴,砸在心上。
“……隐患!必须清除……”
“……规则干涉……不可控……”
“……悟!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老东西……试试看……”
争执声最终平息下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医疗室里亮着柔和的灯光。硝子姐姐不在。床边坐着一个人。
是夏油杰。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端坐,而是微微弓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叠抵着额头,额前那缕怪异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周身散发着一种深重的、近乎疲惫的压抑感。
我轻轻动了一下,细微的声响惊动了他。
他缓缓抬起头。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那张惯常挂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苍白的凝重。
狭长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震惊,有深沉的思虑,有冰冷的评估,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信仰基石受到冲击后的动摇和疲惫。
他看着我,眼神不再像审视符号,而是带着一种面对既定悲剧的、沉重的了然。
“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失去了往日的清越温和。
我怯怯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巨大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
夏油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他交叠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终于,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从寒潭深处捞起的石头,冰冷而沉重:
“雨……关于你的父母。”
我的心猛地揪紧!父母……那早已被血色模糊的温暖身影……
“他们并非普通人。”夏油杰的目光穿透空气,牢牢锁住我的眼睛,不给我任何逃避的余地,“你的母亲,出身于一个极为古老、也极为隐秘的咒术家族。这个家族的血脉……天生便与‘冰’与‘冻结’的法则相连。”
“几十年前,”夏油杰的声音更沉了,带着一种叙述历史的冰冷,“这个家族的力量达到了顶峰。其中一位先祖,其冻结的领域甚至能短暂地……停滞时间。”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令人惊悚的事实,“这份力量,超越了咒术高层所能容忍的极限。它代表着未知、代表着不可控、代表着对现有秩序和‘规则’本身的绝对威胁。”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锤子,一下下敲打着我的认知。
冻结时间?停滞规则?那层保护我的透明冰晶……父母刻意隐藏的过去……“普通”生活下暗涌的血脉……
“恐惧催生了灭绝。”夏油杰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字字如刀,“高层下达了绝密的‘肃清令’。一夜之间……”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个家族,连同其所有旁支、附属……被彻底抹除。你的母亲,是唯一的、意外逃脱的幸存者。她隐姓埋名,嫁给了你身为普通人的父亲,试图彻底斩断过往,融入尘埃。”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怜悯:“他们想保护你,用最普通的方式。远离咒术界,远离那因力量而招致的灾祸。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可惜他们还是死了?可惜我活了下来?可惜这该死的血脉终究无法隐藏?!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席卷了我,身体深处那股寒意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医疗室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抑制住喉咙里那声凄厉的尖叫。原来那场撕裂我世界的血色噩梦,并非偶然。是延续了几十年的、冰冷而肮脏的阴谋!
“高层在清理现场残秽时,发现了异常微弱的血脉残留波动。”
夏油杰的声音继续着,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他们一直在追查。直到……你在那个庭院里,因为极致的恐惧,第一次逸散了咒力波动。然后,是训练场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双手,“那层冻结规则的屏障,彻底暴露了你。高层确认了你的身份,也确认了……那足以让他们寝食难安的力量正在你体内苏醒。”
“所以……”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们……要杀我?”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棱般的尖锐和绝望。
夏油杰沉默了。这沉默本身就是最残酷的答案。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那动作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五条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
他没有戴墨镜,那双苍蓝色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烧着冰焰,锐利、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暴戾的绝对意志。
他的视线越过夏油杰,直接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嫌弃,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宣告。
“杀你?”五条悟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冰原上炸响的惊雷,清晰地回荡在医疗室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睥睨一切的力量感。
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肆意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绝对的自信和不容侵犯的权威。
“开什么玩笑。”他一步一步走进来,强大的咒力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让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
他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苍天之瞳里,清晰地映出我惊恐而苍白的脸。
“听着,小鬼。”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音节都像冰晶般坚硬清晰,“你的命,是老子的。”
他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得极具压迫感的脸凑近,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无垠的冰海,冻结了所有的质疑和威胁。
“那群躲在屏风后面的老东西……”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
“他们怕了。怕你身上那点小把戏,更怕你将来可能……冻结他们那点可怜的‘规则’。”他直起身,姿态傲然,如同宣告神谕。
“所以,我跟他们打了个赌。”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沉默的夏油杰,最后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兴味和绝对的掌控。
“用你的命,赌你的价值。”他嘴角的弧度扩大,冰冷而刺目,“从现在起,你归老子管。你的力量,你这条命,都是我的所有物。”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苍天之瞳里,冰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谁想动你一根头发,得先问问我这双‘六眼’,答不答应。”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坚固的寒冰枷锁,带着不容抗拒的绝对力量,狠狠地铐在了我的命运之上。
是庇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我不知道。巨大的冲击和那霸道宣告带来的、一丝荒谬绝伦的安全感交织着,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瞬间将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