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秘库的阴冷似乎渗入了骨髓,即使站在阳光下,裴铮依旧感觉一股寒意盘踞在心头。手中那卷描绘着青金色经络和诡异符咒的皮卷,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掌心。前朝余孽“残阳教”,邪术,诡异的死亡…这些字眼在他脑中轰鸣,与三皇子赵玦和法场假囚惨死的画面重叠,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图景。
萧彻的脸色比来时更加苍白,秘库的发现显然也耗费了他不少心神,加上伤势未愈,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靠在回程马车的车壁上,闭目养神,眉头紧锁,那惯常的玩世不恭被沉重的阴霾取代。
“残阳教…销声匿迹近百年,竟在此时死灰复燃,还牵扯皇子暴毙…”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他们想做什么?复国?还是…仅仅为了制造混乱?”
“无论目的为何,以邪术害人,罪不容诛!”裴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然正气。他小心地将皮卷和图纸收好,“当务之急,是找到懂这种蝌蚪文的人,破解其中秘密,追查残阳教踪迹!”
马车在略显颠簸的官道上行驶,车厢内气氛凝重。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马车被迫停下。
“怎么回事?”裴铮掀开车帘。
只见前方路旁,围着一小群人。人群中央,一个身着素雅月白长裙、气质清冷如幽谷兰花的年轻女子,正蹲在地上,为一个倒地的老乞丐施针。她动作行云流水,指尖翻飞,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清丽绝伦的侧影,眉宇间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回大人,是位女大夫在救人。”车夫回道。
裴铮目光微凝。那女子的针法…似乎有些眼熟?
“圣医谷的‘流云渡厄针’?”车厢内,萧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也看到了那女子的手法,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圣医谷!裴铮心中一动。那是传说中悬壶济世、医术通神却避世不出的神秘医门。谷中弟子极少入世,更不会轻易显露师门绝技。
那女子似乎已施针完毕,老乞丐悠悠转醒,感激涕零。她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人群,当视线掠过裴铮他们的马车时,微微一顿。她的目光在裴铮冷峻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在他身边的萧彻身上,尤其在萧彻吊着的左臂和苍白的面色上多停留了片刻。
她莲步轻移,竟径直向马车走来。
“二位大人。”女子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带着一股天然的冷意,“小女子云岫,途经此地。观这位大人面色青气隐现,印堂晦暗,似有奇毒缠身,且余毒未清,已伤及心脉。若不及时根除,恐有性命之忧。”她指向萧彻,语气平淡却笃定。
萧彻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虚弱的、招牌式的笑容:“多谢姑娘关心。些许小毒,不劳挂齿。”
云岫却不为所动,清冷的眸子直视萧彻:“此毒名为‘青鸩引’,霸道异常。寻常清毒之法只能压制,无法根除。若小女子没看错,大人所中剂量不小,此刻心口是否已有间歇性绞痛,且指尖微麻?”
萧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确实从秘库出来后就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只当是伤势牵动,并未在意。此刻被云岫点破,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裴铮的脸色也变了!他猛地看向萧彻,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怒与…恐慌?他一把抓住萧彻的右腕,手指搭上脉搏,内力探入。果然!萧彻的脉象看似平稳,深处却有一股阴寒的邪气在缓慢侵蚀心脉!阿吉的解毒,并未彻底!
“你!”裴铮看向萧彻,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为何不说?!”
萧彻扯了扯嘴角,想继续他那套“没事”的说辞,但看着裴铮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深藏的担忧,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力的辩解:“不想…让你分心…”
“胡闹!”裴铮低吼一声,抓着萧彻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他转向云岫,压下心中翻腾的焦虑,尽量维持冷静,拱手道:“云岫姑娘,既知此毒,可有解法?”
云岫的目光在裴铮紧抓着萧彻手腕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她微微颔首:“解铃还须系铃人。欲解此毒,需知其源,方可对症下药。‘青鸩引’源于南疆一种名为‘蚀心草’的剧毒之物,其生长之地,必伴生一种独特的‘玉髓花’,此花的花露,正是化解‘蚀心草’毒性的关键引子。但具体配方比例,乃不传之秘。小女子需知大人中毒详情,以及…毒物来源线索。”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萧彻:“大人体内余毒已开始反噬,需尽快找到解毒之法。小女子可暂以金针压制,延缓其蔓延,但最多…只有七日之期。”
七日!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裴铮心上!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看着萧彻苍白脸上那强撑的笑意,裴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他不能失去这个人!绝不能!
“请姑娘随我们回府!详细情况,路上细说!”裴铮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云岫没有拒绝,微微颔首,上了马车。
车厢内气氛更加凝重。裴铮将法场毒杀、假囚症状、三皇子暴毙以及秘库发现“青鸩引”线索等关键信息,简明扼要地告知了云岫,只是隐去了“残阳教”的具体名称,只说是可能与某种邪术有关。
云岫静静听着,清冷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当听到“青金色血液”和“蝌蚪文邪术图纸”时,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南疆…蚀心草…邪术…”云岫沉吟片刻,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古朴药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打开玉盒,里面是几枚细如牛毛、泛着温润光泽的金针。“大人,请褪去左臂衣袖,我先为你施针,压制余毒。”
萧彻依言,裴铮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就在云岫准备下针时,她目光无意间扫过萧彻因褪衣而露出的脖颈。那里,一枚用红绳系着的、温润光洁的羊脂白玉佩滑落出来。玉佩造型古朴,雕刻着云纹,中间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印记。
云岫的动作猛地一顿!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她死死盯着那枚玉佩,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裴铮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头也是一震。这玉佩…他见过!就在紫宸殿,皇帝手中那枚染血的玉佩碎片!虽然碎片不全,但那玉质、那云纹的走向…几乎一模一样!
“这玉佩…”云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猛地抬头看向萧彻,眼神锐利如刀,“你从何处得来?!”
萧彻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握住胸前的玉佩,脸上惯常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警惕和一丝…茫然?“此乃家母遗物。姑娘…认得此物?”
云岫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又猛地转向裴铮!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疑惑,更有一丝深沉的悲悯和…了然。她的视线在裴铮和萧彻之间来回逡巡,最终停留在裴铮脸上,仿佛要穿透他冷硬的外壳,看清某些深藏的东西。
裴铮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皇帝手中的碎片…萧彻贴身佩戴的玉佩…两者同源!这意味着什么?萧彻的身世…难道与皇帝、甚至与这滔天谜局有着更深的关联?!
车厢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如同沉闷的心跳,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云岫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回了目光,开始为萧彻施针。但她的沉默,却比任何话语都更令人心惊。
裴铮看着萧彻闭目承受金针的模样,看着他胸口那枚温润的玉佩,又想起皇帝手中那枚染血的碎片…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担忧、猜疑和某种被隐瞒的愤怒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惊堂木,那冰冷的棱角刺痛掌心,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萧彻…你到底是谁?你母亲…又是谁?皇帝…又在隐瞒什么?
这潭水,在云岫出现的瞬间,非但没有变清,反而变得更加浑浊、更加深不可测!而萧彻的生命,只剩下七日倒计时,悬于这愈发狰狞的谜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