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木》 第1章 相遇 午时三刻,朱雀门外。毒日头炙烤着青石板,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里混杂着尘土、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黑压压的人群被木栅栏拦在外围,嗡嗡的议论声汇成一片压抑的潮汐,带着窥伺死亡的病态兴奋。几只秃鹫在低空盘旋,投下不祥的阴影。 监斩台上,御史中丞裴铮,一身玄色暗绣獬豸的官袍,端坐如万载寒松。面容冷峻,轮廓似刀削斧凿,薄唇紧抿成一条无情的直线。一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出鞘古剑,不带丝毫温度地扫视全场,最终落在断头台上那瘫软如泥的身影——工部侍郎周显。他是朝野闻名的“活阎罗”,惊堂木下,鲜有冤魂。此刻,他修长冷白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方沉甸甸的惊堂木,冰凉的触感是他唯一的锚点。 身后半步,推官宋小鱼脸色煞白如纸,揪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吏服衣角,碎碎念着“祖宗保佑…血别溅我…回去要跨火盆…”。仵作阿吉耷拉着眼皮,抱着他硕大的藤箱,像一截失去生气的枯木,只有偶尔抬起的浑浊眼珠,掠过一丝洞悉世情的麻木。 “大人,时辰已到。”刑部主事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催促。 裴铮的目光如实质般再次刺向周显。昨日复审画押时,对方眼中那瞬间掠过的、绝非绝望的异样光芒,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心头。太顺了,顺得像是有人精心摆好了这盘棋,只等他落下那致命的一子。这感觉让他极其不适。 “验明正身。”裴铮开口,声音不高,却似金玉相击,冷硬清晰,瞬间压过场下嘈杂。 “早已验过多次…”刑部主事皱眉,语气不耐。 “再验!”裴铮眼皮未抬,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冻结空气的威压。 小吏无奈上前,粗暴地抬起周显的下巴。就在此时—— “裴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一道清朗温润、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慵懒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如暖风拂过冰面,突兀又自然。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让开,一队玄黑劲装、腰佩狭刀、气息精悍的皇城司精锐,簇拥着一人缓步登上监斩台。 来人一身绛紫飞鱼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如修竹。面容俊雅,肤色是健康的蜜色,唇角天然上扬,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恰到好处的微笑。正是统领皇城司、深得帝心,朝野私下称为“笑面虎”的指挥使——萧彻。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步履从容闲适,仿佛踏春赏景,与这肃杀血腥的刑场格格不入。然而,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目光扫过全场,精准地落在裴铮紧绷的侧脸上。 “萧指挥使?”裴铮终于侧过头,冰冷的视线与萧彻含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无形的碰撞仿佛激起细碎冰晶。他对这位八面玲珑、手段通天的同僚,素来敬而远之。“皇城司何时管到刑部法场来了?” 语气疏离,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 “奉旨巡查京畿,恰逢其会,凑个热闹罢了。”萧彻笑容不变,行至裴铮身侧,距离不远不近,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沉水香与阳光气息,扰乱了裴铮周身的冰冷气场。“再者,”他目光转向断头台上被小吏捏着脸的周显,笑意微深,带着一丝玩味,“裴大人如此谨慎,莫非是觉得…这周侍郎,还能插翅飞了不成?还是说…”他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这法场之上,有人比裴大人的惊堂木…更快?”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的狂风卷起漫天沙尘,呼啸着扑向监斩台!风沙迷眼,遮天蔽日!风声中,数道极其细微、快如鬼魅的破空声,尖锐刺耳! “有刺客!保护大人!”刑部主事惊惶尖叫,狼狈后退。 裴铮与萧彻却在风起的刹那,做出了截然不同却同样迅疾的反应! 裴铮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站起,冰冷的视线穿透风沙,死死锁住断头台——目标不是监斩台,是囚犯!他袖中的惊堂木瞬间握紧! 萧彻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快得如同从未出现过。手中把玩的玉佩闪电般收入袖中,右手已按在腰间狭刀刀柄!他并未看向断头台,而是身体微侧,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视风沙来源,周身散发出与方才慵懒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凌厉杀气!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悍勇,瞬间挡在了裴铮侧前方半步! “呃啊——!”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断头台方向撕裂风沙! 风沙稍歇。 断头台上,那“周显”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离水的鱼,眼珠恐怖地暴突出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发紫,口中喷涌出粘稠的黑血,腥臭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毒!是毒针!杀人灭口!”宋小鱼吓得魂飞魄散,抱头蹲下,死死抓住裴铮官袍的下摆。 阿吉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瘦小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如一道影子般扑向尸体! “好!好得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法场行凶!真当这大胤的王法,是纸糊的不成?!”萧彻按着刀柄,声音不复温润,而是带着金石交击般的冷冽与怒意,响彻刑场。他目光如刀,扫过混乱的人群和面色各异的官员,最终定格在刑部主事惨白的脸上。“皇城司听令!即刻封锁朱雀四门!许进不许出!擅闯者,视为同谋,格杀勿论!” 命令森然,杀气四溢,与他“笑面虎”的名号形成惊心动魄的反差。 裴铮已如离弦之箭冲下监斩台,玄色官袍在混乱中翻飞。他推开挡路的兵丁,不顾污秽,径直蹲到那还在抽搐的恐怖尸体旁。阿吉已经麻利地打开藤箱。 “颈后!三根!牛毛毒针!见血封喉!幽蓝淬毒!江湖罕见!”阿吉语速极快,用特制镊子精准夹起一根细如发丝、泛着幽蓝寒光的毒针。 裴铮眼神更冷,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不顾那粘稠黑血,用力搓向尸体耳后! 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胶状物被搓了下来,露出底下截然不同的、略显粗糙的皮肤纹理! 人皮面具!假货! “周显何在?!”裴铮猛地抬头,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刺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刑部主事,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压得全场死寂,“谁!在偷天换日?!” 他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响。恐慌如同瘟疫,在死寂的刑场上疯狂蔓延。 萧彻也来到了尸体旁。他并未看那被搓开的面具,而是目光锐利地在尸体凌乱的衣襟处一扫。他俯身,动作迅捷而优雅,修长的手指在尸体内袋处一探,夹出了一小片被揉得不成样子、染着污渍的纸角。他迅速展开瞥了一眼,那总是含笑的唇角瞬间抿紧,眼底的笑意彻底被深不见底的寒潭取代。他不动声色地将纸片攥入掌心,指节微微发白。 “圣旨到——!” 尖利高亢的宣旨声,如同裂帛,刺破了刑场令人窒息的死寂! 身着紫袍、面白无须的大太监王德海,在一队金甲禁卫的严密簇拥下,疾步而来。他目光扫过地上恐怖的尸体、面色凝重的裴铮和萧彻,眼中惊骇之色一闪而过,随即高举手中明黄卷轴,声音带着宫廷特有的威严与穿透力: “陛下口谕:着御史中丞裴铮、皇城司指挥使萧彻,即刻入宫觐见!不得延误!钦此!” 第二节御前双刃,惊心托付 紫宸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近乎粘稠,也压不住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的药味。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幽深的阴影,龙椅上,身着明黄常服的胤帝赵崇,面容清癯,难掩病容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唯有捻动紫檀佛珠的手指,稳定得如同磐石。 裴铮与萧彻并肩跪于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裴铮脊背挺直如松,汇报条理清晰,声音冷硬如铁,将法场变故、毒针灭口、人皮面具之事一一禀明,无一丝赘言。萧彻随后补充,语气沉稳,着重皇城司封锁现场及初步搜查无果的情况(依旧隐去了纸片),言谈间不着痕迹地将刑部可能的疏漏点了出来。 当裴铮说到发现人皮面具,囚犯系假冒时,胤帝捻动佛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好…好一个狸猫换太子…好一个光天化日,法场行凶!”胤帝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空旷的大殿里,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山雨欲来的雷霆之怒,“朕的刑部!朕的法场!成了筛子!成了贼人唱戏的台子!”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裴铮和萧彻,那看似平静的眼底,是滔天的怒火与深入骨髓的失望。 “臣等失职,罪该万死!”两人同时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裴铮的动作带着请罪的沉重,萧彻则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万死?”胤帝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带着帝王的冷酷与讥诮,“若万死能换回朕的玦儿,能换回这朗朗乾坤的真相,朕不吝赐你们万死!” 他话锋陡然一转,那强行压制的怒火瞬间被更深沉、更刺骨的痛楚取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在昨夜…朕的玦儿,三皇子赵玦…暴毙于府中!” 轰隆! 这消息比法场惊雷更甚!裴铮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他猛地抬头,眼中锐利的光芒爆射,瞬间将法场上假周显那诡异的青黑死状与皇子暴毙联系起来,心脏狂跳! 萧彻低垂的眼帘下,瞳孔亦是骤然收缩!袖中握着那染血纸片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果然!果然有关联! “太医署倾巢而出,束手无策…”胤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忍的哽咽,更多的却是对未知的惊惧,“死状…诡异莫名。七窍…无血,面色…青金,如同…如同被邪祟吸干了魂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朕…已秘而不发。然,纸…岂能包火?”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力与滔天的杀意。 裴铮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道:“陛下!法场假囚所中之毒,症状诡异,青黑覆面,与三殿下所描述之状…似有相通之处!此案绝非孤立贪墨!幕后之人,手段狠辣诡谲,所图…恐在动摇国本!” 他字字铿锵,直指核心。 萧彻立刻接口,语气凝重,带着皇城司特有的情报视角:“陛下明鉴!能在法场众目睽睽之下调包杀人,又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三皇子府邸行此诡异之事…非手眼通天、势力盘根错节者不能为!此獠不除,如毒瘤附骨,国无宁日,陛下…寝食难安!” 他巧妙地强调了威胁的严重性,更点出了对帝王安危的关切。 胤帝看着眼前跪着的两人:一个如寒松孤直,冷硬锐利,眼中只有律法与真相;一个如幽潭深藏,圆融机变,心中自有万千沟壑。风格迥异,却在刚才的危机中展现出了惊人的互补与潜力。他眼中那份审视、愤怒与悲痛,似乎在这一刻,化作了某种孤注一掷的决断。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侍立龙椅旁的心腹大太监王德海示意了一下。 王德海躬身,无声地走到裴铮面前。他并未拿出圣旨,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明黄绸缎严密包裹的、扁平的硬物。他双手捧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极其郑重地递到裴铮面前。 裴铮双手接过。入手沉重异常,带着一种非金非石的、沉甸甸的冰凉感,透过黄绸直透掌心。他解开包裹。 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乌黑、触手却温润如玉的——**惊堂木**。木料沉重,纹理古朴深邃,正面以古朴遒劲的刀法深刻着一尊怒目圆睁、独角指天的獬豸神兽图腾,威严神圣;背面则是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篆体“胤”字,透着古老沧桑的皇权印记。 “此乃太祖开国,御赐首任都御史之信物——‘獬豸镇邪’。”胤帝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种穿越百年的沉重威压,“持此木者,如朕亲临!可击天下不平,可审世间魍魉!上斩昏官,下除妖孽!裴卿,”胤帝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裴铮身上,“朕将这江山法度之重器,交予你了。莫要…让朕失望。”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獬豸镇邪!太祖御赐!如朕亲临! 裴铮只觉得手中的惊堂木瞬间重逾山岳!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要冻结他的血液!这哪里是权力,分明是催命符!是帝王将整个王朝最深的漩涡、最黑暗的秘密和所有未知的凶险,都压在了他一人肩上!他不仅要查清皇子死因,更要手持这“獬豸”,在群狼环伺、鬼蜮横行的朝堂之上,砸开这铁桶般的迷雾!一股沉甸甸的使命感与冰冷的压力瞬间攫住了他。 “臣…”裴铮喉头滚动,压下翻腾的心绪,将那象征无上权柄与沉重责任的惊堂木,紧紧攥在手心,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定不负陛下重托!以血荐轩辕,以法正乾坤!” 誓言掷地有声。 胤帝的目光又转向萧彻。王德海立刻又从袖中取出一物,捧到萧彻面前。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通体玄黑的——鱼符。非金非铁,入手冰凉沉重,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和一条栩栩如生的螭龙,背面同样有一个小小的“胤”字。 “萧彻。”胤帝的声音带着一种更深沉的托付,“此乃‘玄螭鱼符’,凭此可调动京畿三营禁军,号令皇城司所属,便宜行事,先斩后奏!朕要你做裴卿手中最利的刃!扫清魑魅,荡平荆棘!凡阻挠查案者,无论品阶,皆可…斩之!” 一个“斩”字,带着森然刺骨的杀意。 玄螭鱼符!调兵之权!生杀予夺! 萧彻双手接过鱼符,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凛然。这鱼符代表的权力更大,却也意味着更血腥、更黑暗的道路。他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俊雅的脸上只剩下肃穆与凝重,深深叩首:“臣,萧彻领旨!定为陛下,为裴大人,廓清玉宇,斩尽奸邪!” 他将“为裴大人”几字说得清晰而自然,目光飞快地掠过身侧裴铮紧绷的侧脸。 胤帝看着阶下两人,一人紧握惊堂木,如执法剑;一人紧握玄螭符,如掌杀生刀。一法一刃,一明一暗。 “双剑合璧…”胤帝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望尔等…莫负朕心。去吧。王德海会派人…‘护送’你们出宫。” 他特意在“护送”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裴铮与萧彻再次叩首,起身。裴铮将那沉重的惊堂木小心收入怀中,紧贴心口的位置,仿佛能感受到那獬豸图腾的灼热。萧彻则将玄螭鱼符贴身藏好,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温热的肌肤。 两人转身,并肩走出紫宸殿。玄色的官袍与绛紫的飞鱼服,在殿外刺目的阳光下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背影挺拔孤直,如即将投入风暴的寒松;一个背影修长从容,却暗藏机锋,如隐入暗流的蛟龙。他们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气氛微妙,有被迫合作的生硬,有彼此审视的警惕,更有对即将面对的惊涛骇浪的凝重。 殿内,胤帝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赫然是一枚小巧的、边缘染着暗红血渍的…玉佩碎片。那玉质温润,与萧彻把玩的那枚,极其相似。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碎片边缘,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楚与…刻骨的冰冷算计。 “铮儿…彻儿…”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沉郁的龙涎香气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帝王心术的冷酷,“莫怪朕…这龙椅之下,尸骨…还不够多吗?” 他紧紧攥住那枚碎片,仿佛攥住了某个惊天的秘密。 第2章 欠一条胳膊 暮色如凝血,沉沉泼洒在皇城蜿蜒的甬道上。宫门沉重的闭合声在身后回荡,隔绝了 紫宸殿内压抑的龙涎香与帝王深不可测的托付。裴铮与萧彻一前一后,由一队沉默如铁的金甲禁卫“护送”着,走向宫外那片更深的迷雾。 裴铮步履沉凝,玄色官袍几乎融入渐浓的夜色,唯有袖中紧握的“獬豸镇邪”,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冰凉的清醒。身后,萧彻绛紫飞鱼服的衣袂在晚风中微动,他脸上惯常的温润笑意早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沉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冷的“玄螭鱼符”。 “裴大人,”萧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却又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陛下这差事,可真是…烫手得很啊。”他几步赶上来,与裴铮并肩而行,侧头看向他紧绷的侧脸,“接下来,裴‘青天’打算从何处入手?是去三殿下府上触霉头,还是…先看看法场上那位‘替死鬼’?” 裴铮目不斜视,声音冷硬如初:“自然是验尸。查明假囚身份与所中之毒,乃当务之急。三皇子府已被宗□□和内卫封锁,无陛下明旨或鱼符开路,难入。”他刻意强调了“鱼符”二字。 “哦?”萧彻挑眉,桃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原来裴大人是想借我这把‘刀’开路?早说嘛。”他晃了晃手中的鱼符,玄黑的螭龙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好说。刑部停尸房,走一遭?” 裴铮抿唇,没接他这略带调侃的话茬,算是默认。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气氛依旧微妙,那一步仿佛划开了冰与火的界限。 刑部停尸房,阴森晦暗。浓烈的劣质草药混合着尸臭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一盏昏黄的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墙壁上扭曲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如同潜藏的鬼魅。停放“假周显”尸体的木板被放置在房间中央。 阿吉早已在此等候,他的藤箱大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摊了一地。他正俯身在尸体旁,浑浊的眼睛在昏灯下闪烁着专注而锐利的光。宋小鱼则脸色惨白地缩在门口,手里死死攥着一个不知哪里找来的香囊,捂住口鼻,嘴里还碎碎念着“阿弥陀佛…冤有头债有主…” “如何?”裴铮走到近前,无视那刺鼻的气味,目光锐利地落在尸体青黑肿胀的脸上。萧彻也跟了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阿吉的操作。 阿吉头也没抬,沙哑的声音在停尸房里格外瘆人:“大人,毒已验明,名为‘青鸩引’,南疆奇毒,见血封喉,中者血脉凝滞,肤现青黑。此毒…极罕。”他顿了顿,用一把特制的薄刃小刀,小心翼翼地切开尸体耳后未被面具覆盖的皮肤边缘,露出更深层的肌肉组织。“但更奇的…是这里。” 裴铮和萧彻同时凝神看去。只见被切开的皮下组织,并非正常的暗红,而是一种诡异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青金色!如同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浸染过! “血脉青金化?”裴铮瞳孔骤缩,他从未在任何典籍或卷宗中见过如此诡异的死状! “是。”阿吉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此异象,非毒所致。应是…死者生前体质或所中某种秘术,与‘青鸩引’剧毒相互作用,产生的…异变。”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裴铮和萧彻,一字一句道,“这与陛下所言…三皇子殿下暴毙时的‘面色青金’…恐怕…同源!”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狭小的停尸房炸响!假囚与皇子,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死亡症状竟指向同一种诡异的力量!这绝非巧合! 萧彻脸上的轻松彻底消失,他上前一步,蹲在阿吉身边,修长的手指指向尸体颈后那三个细微的针孔:“阿吉师傅,这毒针射入的角度,可能推断凶手方位?” 阿吉眯着眼,用镊子模拟着毒针射入的轨迹,比划了几下,最终指向停尸房一个靠近高窗的、堆满杂物的角落。“大致…是这个方向。凶手应是在风沙起时,借杂物和混乱遮掩,从高处施针。” 萧彻眼中寒光一闪,起身走向那堆杂物。他动作极快,在布满灰尘的破筐烂木中翻检。片刻,他手指一顿,从一堆腐朽的麻布下,捻起一小片极不起眼的、指甲盖大小的**墨绿色鳞片**!那鳞片质地奇特,非鱼非蛇,在油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这是…?”裴铮也走了过来。 “不知道。”萧彻将鳞片小心收起,眼神锐利如鹰隼,“但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或许…是凶手留下的‘尾巴’。”他看向裴铮,“裴大人,看来这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还要…深不见底。” 线索交汇,疑云更浓。那青金色的血液,墨绿的鳞片,如同黑暗中伸出的触手,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诡异的阴谋。 离开停尸房时,夜色已浓如墨汁。金甲禁卫在宫门处便已撤回,只剩裴铮与萧彻两人,带着宋小鱼和阿吉,行走在空旷寂静、只有更夫梆子声回荡的街巷中。压抑的沉默笼罩着四人。 就在他们即将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道时,裴铮的脚步猛地一顿!萧彻几乎在同一瞬间,按住了腰间的狭刀刀柄! 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潜伏在暗影中的毒蛇,骤然锁定了他们! “小心!”萧彻低喝一声,猛地将反应稍慢的宋小鱼和阿吉推向墙角的阴影! 嗖!嗖!嗖! 数道撕裂夜风的锐响破空而至!不是弩箭,而是数枚淬着幽蓝寒光的**菱形飞镖**!角度刁钻狠辣,直取裴铮周身要害!显然,对方的主要目标,是这个手持惊堂木的“活阎罗”! 裴铮眼神一厉,玄色官袍在夜色中如鬼魅般旋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枚。手中虽无兵刃,但他身法迅捷,竟以袖袍灌注内力,硬生生拂开了第三枚飞镖!铛!飞镖撞在青石墙上,溅起一溜火花! 然而,第四枚飞镖,角度太过诡异,几乎是贴地袭来,直射他小腿!裴铮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绛紫色的身影如同猎豹般猛地侧扑过来! “嗤啦!” 衣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巷道中格外刺耳! 萧彻用自己的左臂,硬生生为裴铮挡下了这枚毒镖!飞镖深深嵌入他小臂,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绛紫的飞鱼服,而那伤口周围的皮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诡异的青黑色! “呃!”萧彻闷哼一声,剧痛和瞬间的麻痹感让他身体一晃,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沁出冷汗。但他右手的狭刀已然出鞘半寸,寒光凛冽,桃花眼中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森然的杀意,死死锁定飞镖射来的方向——巷道尽头一处更高的、被阴影完全吞没的屋顶! “萧彻!”裴铮心头剧震,那一声低呼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怒!他下意识伸手扶住萧彻踉跄的身体,入手一片温热的濡湿。看着对方臂上那迅速蔓延的青黑和隐忍痛楚的煞白脸色,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怒意瞬间席卷了裴铮!那是对幕后黑手的杀意,更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及分辨的、为眼前这人而生的焦灼! 他猛地抬头,顺着萧彻的目光望向那黑暗的屋顶,眼神锐利如出鞘的绝世凶兵,周身寒气暴涨,仿佛连周围的温度都骤然下降!袖中的“獬豸镇邪”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怒火,隐隐发烫。 “藏头露尾的鼠辈!”裴铮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滚出来!” 屋顶的阴影里,似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随即,一道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大鸟般向后掠去,瞬间消失在重重屋脊之后,速度奇快,显然早有退路。 巷道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宋小鱼和阿吉惊魂未定地从墙角探出头。阿吉立刻冲过来查看萧彻的伤口,脸色凝重:“是‘青鸩引’!快!回衙门!必须立刻清毒!” 萧彻靠在裴铮臂弯里,剧痛让他眉头紧锁,冷汗涔涔而下。他勉强扯出一个苍白的、带着惯有调侃意味的笑容,看向裴铮近在咫尺的、写满寒霜与一丝…担忧?的冷峻脸庞,气息不稳地低声道: “裴…裴大人…这下…你可欠我…一条胳膊了…” 话音未落,失血和毒素带来的眩晕感猛烈袭来,他身体一软,意识陷入了黑暗。 “萧彻!”裴铮的手臂瞬间收紧,稳稳托住他下滑的身体。怀中人的重量和那迅速扩散的青黑色伤口,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看似玩世不恭的“笑面虎”躯壳下,那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温度与重量。 “走!”裴铮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他一把将昏迷的萧彻横抱起来(动作略显生硬却异常坚定),玄色官袍的下摆沾染上刺目的血迹,对着阿吉和吓傻的宋小鱼低吼,“回御史台!快!” 夜色浓稠如墨,巷道幽深似渊。裴铮抱着昏迷的萧彻,疾步穿行在死寂的街巷中。怀中的重量沉甸甸的,不仅仅是萧彻的身体,还有那份猝不及防撞入心扉的、带着血腥味的“人情”。冰冷的惊堂木紧贴着他的胸口,而另一颗冰冷了太久的心,似乎被臂弯中这份滚烫的重量,悄然撬开了一道缝隙。 风过巷道,卷起几片枯叶,盘旋着落在那滩暗红的血迹上,无声地见证着这暗夜中的惊魂一刻,以及两颗截然不同的心,在血与危机中悄然拉近的距离。更大的风暴,正在这死寂的夜色深处,无声酝酿。 第3章 悸动 御史台后衙那间临时收拾出来的厢房,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萧彻身上的沉水香气息。一盏孤灯如豆,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裴铮端坐在离床榻三步远的圈椅里,背脊挺得笔直,玄色官袍纤尘不染,仿佛一座亘古不变的冰雕。他手中拿着一卷关于南疆奇毒异志的泛黄古籍,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而是穿透纸页,落在榻上那人苍白却依旧俊逸的脸上。 萧彻仍在昏睡。阿吉已竭尽全力清除了大部分“青鸩引”的毒素,但余毒未清,加上失血,让他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他左臂的伤口被仔细包扎,但透出的药膏气味依旧刺鼻。褪去了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笑面,此刻的萧彻显得安静而脆弱,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紧抿,透着一丝倔强。 裴铮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他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巷道中那毫不犹豫扑来的绛紫色身影,是飞镖嵌入皮肉时那声压抑的闷哼,是萧彻倒下前那句带着调侃却让他心头莫名一紧的“欠我一条胳膊”。这种陌生的、带着灼痛感的情绪,让习惯掌控一切的裴铮感到一丝烦躁和无所适从。他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回古籍,试图寻找关于“青金血脉”或那墨绿鳞片的蛛丝马迹,却总是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 裴铮瞬间抬眸,像绷紧的弓弦。 萧彻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因虚弱而显得雾蒙蒙的,带着初醒的迷茫。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陌生的帐顶,随即,目光便精准地捕捉到了灯影下端坐的裴铮。 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萧彻苍白的唇角漾开。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那熟悉的、令人牙痒的腔调: “裴…裴大人…这么…深情款款地守着我…是怕我…死了…没人替你挡刀了么?”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却每个字都精准地敲在裴铮紧绷的神经上。 裴铮的耳根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略显僵硬,冷声道:“醒了就闭嘴。阿吉说你需要静养,少说话。” 他试图用惯常的冰冷武装自己,但那微微提高的声调,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萧彻仿佛没听见他的警告,桃花眼弯了弯,带着劫后余生的慵懒和一丝得寸进尺的狡黠。他费力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床沿,声音依旧沙哑,却刻意放得又低又缓,带着一种近乎暧昧的磁性: “裴大人…站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过来…坐近点…我这样…说话…好费劲…” 他故意蹙起眉,做出虚弱不堪的样子,眼神却亮晶晶地锁着裴铮。 裴铮身体僵在原地,袖中的手悄然握紧。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让宋小鱼或者阿吉来应付这个麻烦。但双脚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缠住,定在了原地。他看着萧彻因失血而苍白的脸,看着那带着戏谑却难掩疲惫的眼神,那句“欠我一条胳膊”再次回响在耳边。一种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感激、愧疚、恼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他心底翻涌。 最终,裴铮冷着脸,如同上刑场般,极其缓慢地挪到了床榻边三步之内,却并未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硬邦邦:“有事说事。” 萧彻低低地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脸色更白了几分,但眼中的笑意却更深了。他看着裴铮那副如临大敌、耳根却可疑泛红的模样,只觉得比任何解药都提神。 “裴大人…”他喘息着,声音放得更轻,如同羽毛搔刮着心尖,“你…脸红了?”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裴铮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才慢悠悠地继续,“是不是…终于发现…我萧某人…其实…也…挺好看的?” 轰! 一股热气瞬间冲上裴铮的头顶!他猛地转过身,只留给萧彻一个僵硬冰冷的背影,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萧指挥使!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本官即刻离开!” 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那“挺好看的”几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中盘旋。 “别…别走啊…”萧彻连忙出声,这次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急切和示弱,“说正事…说正事…”他缓了口气,努力压下笑意,正色道,“那鳞片…有线索了吗?” 提到正事,裴铮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深吸一口气,转回身,脸上已恢复惯常的冷峻,只是耳根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鲁七看过了。”他口中的鲁七,是萧彻手下那个精于奇技淫巧的“鬼工”,昨夜已被紧急召来。“他说那鳞片质地特殊,非中原之物,像…某种深海鲛蜥的背甲鳞片,且边缘有细微的、人工打磨的痕迹,可能…是某种信物或标记的一部分。” “鲛蜥…信物…”萧彻眼神一凝,若有所思,“南疆深海…又是南疆…青鸩引也是南疆奇毒…这潭水,果然深得很。”他沉吟片刻,看向裴铮,“裴大人,我记得…工部辖下,似乎有个存放前朝海外贡品及异域奇珍的秘库?周显主管工部营缮清吏司时,曾多次查阅此地卷宗。” 裴铮眼中精光一闪:“你是怀疑…那秘库中,可能有关于此鳞片或相关之物的记载?” “不错。”萧彻点头,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却强撑着道,“事不宜迟…咳…趁消息还未完全扩散…” “你伤重,留下。”裴铮断然拒绝。 “那怎么行?”萧彻桃花眼一瞪,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如此好玩…咳…如此重要的地方,我怎能缺席?再说了,没有我的鱼符,你们能进去那守卫森严的秘库?” 他故意晃了晃受伤的手臂,一脸“你看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让我去”的无赖表情。 裴铮看着他苍白脸上那副“非去不可”的执拗,心头莫名一软,随即又被自己这念头惊到,语气更冷:“若再添乱,本官便将你捆在榻上!” “捆我?”萧彻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一丝兴奋的红晕,语气也变得暧昧不清,“裴大人…原来…喜欢这种调调?早说啊…”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神在裴铮腰间的玉带和床柱之间来回逡巡。 “你!”裴铮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上再也绷不住那层寒霜,又气又恼,耳根红得几乎滴血。他猛地拂袖,转身就走,丢下一句咬牙切齿的命令:“宋小鱼!阿吉!看住他!没本官命令,不准他下床!” 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出了厢房。 身后传来萧彻压抑不住的、低低的笑声,牵动着伤口,又变成断断续续的咳嗽,却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的愉悦。 看着裴铮仓惶离去的背影,萧彻脸上的笑意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丝复杂难明的温柔。他轻轻抚摸着左臂的伤处,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裴铮扶住他时,那有力而略显僵硬的手臂触感。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喟叹:“裴寒松啊裴寒松…你这根木头…撩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工部秘库,尘封已久。** 厚重的铁门在萧彻的玄螭鱼符威慑下缓缓开启,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库内空间极大,一排排巨大的樟木箱和蒙尘的博古架整齐排列,上面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落满灰尘的物件——巨大的珊瑚、色彩斑斓的贝壳、造型古怪的青铜器、还有蒙着厚布的异域神像…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尘土和淡淡的樟脑味。 裴铮带着宋小鱼和阿吉,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搜寻。萧彻最终还是“强行”跟来了,他换了一身深色便服,左臂用绷带吊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此刻,他正靠在一个巨大的、刻满海兽纹路的青铜鼎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裴铮一丝不苟地翻检卷宗,时不时还“虚弱”地指挥两句: “裴大人…左边…对,那个雕着海妖的柜子…最下面一层…可能有航海日志…” “小心点,别碰那个罐子…看着像装骨灰的…” “哎哟…我胳膊疼…裴大人你找快点…” 裴铮全程冷着脸,对他的“指挥”置若罔闻,只是翻找的动作更快了些,仿佛想尽快结束这场折磨。宋小鱼和阿吉则尽量缩小存在感,埋头苦干。 终于,在一个堆满航海图的樟木箱底层,裴铮翻出了一本用特殊油布包裹、保存相对完好的《南海异志图录》。他迅速翻开,借着火折子的光芒,一页页仔细查找。当翻到某一页时,他的手指猛地顿住! 泛黄的纸张上,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着一种狰狞的深海生物——身披墨绿色鳞甲,形似巨蜥,头生独角,利爪如钩。旁边用小字标注:“深海鲛蜥,性凶残,鳞甲坚逾精钢,色墨绿,边缘常有锯齿状天然纹路…其血…据传有异力,然不可考。” 图片旁,还夹着一张同样泛黄的、边缘磨损的羊皮纸残片!上面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如同蝌蚪扭曲的文字,记录着什么! “找到了!”宋小鱼惊喜地低呼。 裴铮拿起那张羊皮纸残片,眉头紧锁:“这是…什么文字?” 萧彻也凑了过来,他扫了一眼那文字,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又恢复如常,摇头道:“不认识。像是某种…早已失传的巫文?或是前朝某个小邦的秘文?” 就在这时,一直在角落里敲敲打打的阿吉,忽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惊呼:“大人!这里有古怪!”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只见阿吉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蒙着厚厚灰尘的博古架旁。他指着架子靠墙的底部:“声音…空洞。” 他用手指关节轻轻叩击着墙壁,果然传来“咚咚”的空响,与其他地方的实心沉闷截然不同! “有暗格!”萧彻眼神一亮。 裴铮立刻上前,仔细摸索着墙壁。在阿吉的指点下,他在一块雕着海兽浮雕的墙砖边缘,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微小凸起。他用力一按! “咔嚓”一声轻响! 墙壁内部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那块雕着海兽的墙砖,连同它周围三尺见方的墙面,竟缓缓向内凹陷,然后向侧面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幽深暗格! 一股更加陈腐、带着浓重霉味和纸张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裴铮毫不犹豫,率先弯腰钻了进去。暗格内空间狭小,只有一个不大的石龛。石龛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卷用特殊丝绳捆扎的、颜色发黑的**皮卷**!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解开丝绳,在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下展开。皮卷上的文字,赫然与羊皮纸残片上的古怪文字同源!但更令人心惊的是,皮卷旁边,还散落着几张发黄的、绘制着人体经络和诡异符咒的图纸!其中一张图纸上,用朱砂描绘着一个七窍流血、全身经络呈现诡异**青金色**的人像!旁边同样用蝌蚪文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注解! “这是…?!”裴铮瞳孔骤缩!这图纸描绘的症状,与三皇子赵玦和法场假囚的死状,何其相似!甚至更为详尽! 萧彻也挤了进来,当他看到那张青金色经络图时,脸上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寒意。他拿起另一卷皮卷,展开一角,上面除了蝌蚪文,角落里竟有一个小小的、却清晰无比的印记——一个被**扭曲龙纹环绕的、残缺的太阳图腾**! “前朝余孽…‘残阳教’!”萧彻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意,“他们竟敢…用这等邪术!” 他看向裴铮,两人的目光在狭小的暗格中碰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滔天的怒火! 秘库的发现,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重重迷雾的一角!皇子暴毙、法场毒杀、南疆奇毒、深海鳞片…这一切的背后,竟隐约浮现出一个蛰伏已久、掌握着诡异邪术的前朝阴影!而那青金色的死亡图卷,如同来自地狱的预言,昭示着更深的黑暗与血腥。 裴铮紧紧攥着那张青金色经络图,冰冷的惊堂木在怀中隐隐发烫。萧彻站在他身侧,受伤的手臂传来阵阵隐痛,眼神却锐利如刀。这一刻,两人之间那层因戏谑与心动而起的微妙隔膜,在共同面对的恐怖真相面前,被一种更深的、生死与共的凝重所取代。 暗格之外,秘库的阴影仿佛更加浓重,无声地吞噬着跳动的火光。风暴的核心,似乎正在向他们逼近。 第4章 毒发 工部秘库的阴冷似乎渗入了骨髓,即使站在阳光下,裴铮依旧感觉一股寒意盘踞在心头。手中那卷描绘着青金色经络和诡异符咒的皮卷,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掌心。前朝余孽“残阳教”,邪术,诡异的死亡…这些字眼在他脑中轰鸣,与三皇子赵玦和法场假囚惨死的画面重叠,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图景。 萧彻的脸色比来时更加苍白,秘库的发现显然也耗费了他不少心神,加上伤势未愈,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靠在回程马车的车壁上,闭目养神,眉头紧锁,那惯常的玩世不恭被沉重的阴霾取代。 “残阳教…销声匿迹近百年,竟在此时死灰复燃,还牵扯皇子暴毙…”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他们想做什么?复国?还是…仅仅为了制造混乱?” “无论目的为何,以邪术害人,罪不容诛!”裴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然正气。他小心地将皮卷和图纸收好,“当务之急,是找到懂这种蝌蚪文的人,破解其中秘密,追查残阳教踪迹!” 马车在略显颠簸的官道上行驶,车厢内气氛凝重。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马车被迫停下。 “怎么回事?”裴铮掀开车帘。 只见前方路旁,围着一小群人。人群中央,一个身着素雅月白长裙、气质清冷如幽谷兰花的年轻女子,正蹲在地上,为一个倒地的老乞丐施针。她动作行云流水,指尖翻飞,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清丽绝伦的侧影,眉宇间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回大人,是位女大夫在救人。”车夫回道。 裴铮目光微凝。那女子的针法…似乎有些眼熟? “圣医谷的‘流云渡厄针’?”车厢内,萧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也看到了那女子的手法,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圣医谷!裴铮心中一动。那是传说中悬壶济世、医术通神却避世不出的神秘医门。谷中弟子极少入世,更不会轻易显露师门绝技。 那女子似乎已施针完毕,老乞丐悠悠转醒,感激涕零。她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人群,当视线掠过裴铮他们的马车时,微微一顿。她的目光在裴铮冷峻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在他身边的萧彻身上,尤其在萧彻吊着的左臂和苍白的面色上多停留了片刻。 她莲步轻移,竟径直向马车走来。 “二位大人。”女子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带着一股天然的冷意,“小女子云岫,途经此地。观这位大人面色青气隐现,印堂晦暗,似有奇毒缠身,且余毒未清,已伤及心脉。若不及时根除,恐有性命之忧。”她指向萧彻,语气平淡却笃定。 萧彻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虚弱的、招牌式的笑容:“多谢姑娘关心。些许小毒,不劳挂齿。” 云岫却不为所动,清冷的眸子直视萧彻:“此毒名为‘青鸩引’,霸道异常。寻常清毒之法只能压制,无法根除。若小女子没看错,大人所中剂量不小,此刻心口是否已有间歇性绞痛,且指尖微麻?” 萧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确实从秘库出来后就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只当是伤势牵动,并未在意。此刻被云岫点破,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裴铮的脸色也变了!他猛地看向萧彻,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怒与…恐慌?他一把抓住萧彻的右腕,手指搭上脉搏,内力探入。果然!萧彻的脉象看似平稳,深处却有一股阴寒的邪气在缓慢侵蚀心脉!阿吉的解毒,并未彻底! “你!”裴铮看向萧彻,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为何不说?!” 萧彻扯了扯嘴角,想继续他那套“没事”的说辞,但看着裴铮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深藏的担忧,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力的辩解:“不想…让你分心…” “胡闹!”裴铮低吼一声,抓着萧彻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他转向云岫,压下心中翻腾的焦虑,尽量维持冷静,拱手道:“云岫姑娘,既知此毒,可有解法?” 云岫的目光在裴铮紧抓着萧彻手腕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她微微颔首:“解铃还须系铃人。欲解此毒,需知其源,方可对症下药。‘青鸩引’源于南疆一种名为‘蚀心草’的剧毒之物,其生长之地,必伴生一种独特的‘玉髓花’,此花的花露,正是化解‘蚀心草’毒性的关键引子。但具体配方比例,乃不传之秘。小女子需知大人中毒详情,以及…毒物来源线索。”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萧彻:“大人体内余毒已开始反噬,需尽快找到解毒之法。小女子可暂以金针压制,延缓其蔓延,但最多…只有七日之期。” 七日!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裴铮心上!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看着萧彻苍白脸上那强撑的笑意,裴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他不能失去这个人!绝不能! “请姑娘随我们回府!详细情况,路上细说!”裴铮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云岫没有拒绝,微微颔首,上了马车。 车厢内气氛更加凝重。裴铮将法场毒杀、假囚症状、三皇子暴毙以及秘库发现“青鸩引”线索等关键信息,简明扼要地告知了云岫,只是隐去了“残阳教”的具体名称,只说是可能与某种邪术有关。 云岫静静听着,清冷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当听到“青金色血液”和“蝌蚪文邪术图纸”时,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南疆…蚀心草…邪术…”云岫沉吟片刻,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古朴药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打开玉盒,里面是几枚细如牛毛、泛着温润光泽的金针。“大人,请褪去左臂衣袖,我先为你施针,压制余毒。” 萧彻依言,裴铮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就在云岫准备下针时,她目光无意间扫过萧彻因褪衣而露出的脖颈。那里,一枚用红绳系着的、温润光洁的羊脂白玉佩滑落出来。玉佩造型古朴,雕刻着云纹,中间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印记。 云岫的动作猛地一顿!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她死死盯着那枚玉佩,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裴铮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头也是一震。这玉佩…他见过!就在紫宸殿,皇帝手中那枚染血的玉佩碎片!虽然碎片不全,但那玉质、那云纹的走向…几乎一模一样! “这玉佩…”云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猛地抬头看向萧彻,眼神锐利如刀,“你从何处得来?!” 萧彻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握住胸前的玉佩,脸上惯常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警惕和一丝…茫然?“此乃家母遗物。姑娘…认得此物?” 云岫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又猛地转向裴铮!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疑惑,更有一丝深沉的悲悯和…了然。她的视线在裴铮和萧彻之间来回逡巡,最终停留在裴铮脸上,仿佛要穿透他冷硬的外壳,看清某些深藏的东西。 裴铮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皇帝手中的碎片…萧彻贴身佩戴的玉佩…两者同源!这意味着什么?萧彻的身世…难道与皇帝、甚至与这滔天谜局有着更深的关联?! 车厢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如同沉闷的心跳,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云岫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回了目光,开始为萧彻施针。但她的沉默,却比任何话语都更令人心惊。 裴铮看着萧彻闭目承受金针的模样,看着他胸口那枚温润的玉佩,又想起皇帝手中那枚染血的碎片…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担忧、猜疑和某种被隐瞒的愤怒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惊堂木,那冰冷的棱角刺痛掌心,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萧彻…你到底是谁?你母亲…又是谁?皇帝…又在隐瞒什么? 这潭水,在云岫出现的瞬间,非但没有变清,反而变得更加浑浊、更加深不可测!而萧彻的生命,只剩下七日倒计时,悬于这愈发狰狞的谜团之上! 第5章 玉佩 御史台后衙,药味浓得化不开。云岫的金针稳准地刺入萧彻左臂几处要穴,针尾轻颤,发出细微嗡鸣。萧彻闭着眼,冷汗浸湿鬓角,薄唇紧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裴铮僵立在床边,玄色官袍衬得他脸色愈发冷峻,目光却死死锁在萧彻胸口那枚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羊脂白玉佩上。皇帝掌心染血的碎片,萧彻颈间温润的整玉,同源同纹!这念头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好了。”云岫收针,动作行云流水。萧彻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急促的喘息也平缓了些许,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金针只能暂时封住余毒蔓延,减缓心脉侵蚀。七日,是极限。”云岫的声音清冷依旧,目光却落在萧彻紧握着玉佩的手上,又缓缓移向裴铮,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毒,我会设法。但有些‘病’,根源不除,终难痊愈。” 她留下这句意有所指的话,便不再多言,收拾药囊,示意阿吉带她去配压制毒性的药散。厢房里只剩下裴铮和昏沉中的萧彻。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裴铮的目光从玉佩挪到萧彻苍白的脸上,看着他因痛苦而无意识蹙起的眉峰,那股混杂着焦灼、猜疑和被欺瞒的愤怒,如同岩浆在冰层下翻涌。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棂,冰冷的夜风灌入,却吹不散心头的燥郁。皇帝讳莫如深的眼神,萧彻玩世不恭下的闪躲,云岫那洞悉又悲悯的一瞥…无数碎片在脑中冲撞。 “咳…”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轻咳。 裴铮霍然转身。 萧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桃花眼因虚弱而显得雾蒙蒙的,少了几分平日的狡黠,多了几分真实的疲惫。他看着裴铮紧绷的、几乎要融入窗外夜色的背影,嘴角费力地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声音沙哑得厉害:“裴…裴大人…杵在那儿…当门神么?吓跑…我的病气了?” 裴铮没理会他的调侃,几步走回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冷得掉冰渣:“这玉佩,到底怎么回事?”他直接指向萧彻的胸口,“陛下手中,有一枚染血的碎片,玉质、纹路,与你这个,同出一源!” 萧彻握着玉佩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泛白。他眼中那点虚弱的笑意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本能的戒备和…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他避开裴铮灼人的视线,看向帐顶,沉默了片刻,才低哑地开口,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 “我…不知道陛下那块碎片从何而来。” 他顿了顿,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斤,“这玉佩…确是我娘亲遗物。她临终前…亲手挂在我脖子上…只反复叮嘱一句…‘贴身戴着,死…也不能离身’。”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情绪。“至于它的来历…娘亲从未提过。我只知…她并非我生父萧氏之妻,乃是…乃是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身世成谜。这玉佩,是她唯一留下的念想。” 他睁开眼,看向裴铮,眼中是坦荡的茫然与深藏的痛楚,“裴铮,我以性命起誓,在此之前,我绝不知此玉与陛下…有何关联!” 裴铮紧盯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只有一片赤诚的茫然和因触及身世秘密而流露的脆弱。心头的怒焰,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滋滋作响,却并未完全熄灭,只化作更深的疑虑沉入心底。皇帝、萧彻、神秘的玉佩、死去的母亲…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段讳莫如深的往事?又与眼前的皇子暴毙、残阳邪术有何关联? “你母亲…葬在何处?”裴铮追问,声音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审案的锐利。 “京郊…青萝山。”萧彻低声道,“一处无名孤坟。父亲…不许立碑。” 线索似乎指向了坟墓。裴铮沉默。萧彻的坦诚暂时压下了他直接的猜疑,但疑云并未散去,反而更浓。 “大人!大人!”宋小鱼慌慌张张的声音打破了房内的沉重气氛,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比萧彻还白,“不…不好了!青鸾姑娘…青鸾姑娘她…” “青鸾怎么了?”萧彻强撑着要坐起,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青鸾是他最信任的暗卫首领,亦是心腹。 “她…她留书出走了!”宋小鱼递上一张折起的素笺,手还在抖,“就…就压在您书房的镇纸下!” 萧彻一把夺过,展开。素笺上只有寥寥数字,是青鸾娟秀却透着决绝的字迹: **“主上恕罪。旧事难安,血仇未雪。此行九死,勿寻。青鸾绝笔。”** “血仇?什么血仇?”萧彻捏着信笺,指骨咯咯作响,脸上血色尽褪。青鸾跟随他多年,是他最锋利的暗刃,亦是影子般的存在。她从未提过什么血仇!这突如其来的“旧事难安”和“九死”的诀别,如同又一记闷棍,狠狠砸在萧彻本已紧绷的神经上。 裴铮立刻上前,拿过信笺细看。字迹决绝,墨迹已干,显然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她最后执行的任务是什么?” 萧彻眼神一凛,强忍着眩晕回忆:“昨夜…我派她去查那墨绿鳞片的来源…让她去探访几个可能接触过南疆深海之物的黑市掮客…” 他猛地抬头,与裴铮目光相撞,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鳞片!又是鳞片!青鸾查到什么了?竟让她不惜违抗命令,孤身涉险,甚至留下“血仇”“九死”的绝笔?! “名单!她查访的目标名单!”裴铮立刻追问。 萧彻立刻报出几个名字和黑市据点的位置。裴铮记下,转身就往外走:“我去查!” “等等!”萧彻急唤,挣扎着要下床,却被剧痛和眩晕逼得跌回榻上,他死死抓住床沿,盯着裴铮,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和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裴铮…带上鱼符!调人!青鸾她…不能有事!” 他此刻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指挥使,只是一个担忧至亲下属生死的主君。 裴铮脚步顿住,看着萧彻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和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与脆弱,心头那堵冰墙,似乎又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他沉默一瞬,从怀中取出那块沉重的“獬豸镇邪”,放在萧彻手边:“此物暂存。玄螭鱼符,我带走。” 这相当于交换了彼此的“重器”,是信任,亦是责任。 他不再多言,拿起萧彻递来的玄螭鱼符,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入沉沉夜色之中。玄色衣袍瞬间被黑暗吞没,只留下凛冽的寒风灌入厢房。 萧彻无力地靠在床头,紧握着裴铮留下的惊堂木,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低头看向胸口温润的玉佩,再想到生死未卜的青鸾和那封决绝的血书…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身世之谜、挚友安危和七日倒计时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恐惧的叹息,死死压在了心底。 夜色浓稠如墨,御史台后衙的孤灯在寒风中摇曳,仿佛随时会被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裴铮的身影在京城错综复杂的街巷中疾驰,玄螭鱼符在怀中散发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他循着萧彻提供的名单,首先扑向城西最鱼龙混杂的“鬼市”区域,一个绰号“泥鳅李”的掮客老巢——一处隐藏在破败赌坊后巷的地下暗窑。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和地下霉变的混合气味。暗窑入口隐蔽,守卫是两个眼神凶悍的彪形大汉。裴铮亮出玄螭鱼符,森然寒光与皇城司特有的煞气让守卫瞬间色变,不敢阻拦。 暗窑内部光线昏暗,烟雾缭绕。泥鳅李是个干瘦猥琐的中年人,正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喝酒,看到裴铮如煞神般闯入,吓得酒杯都摔了。 “青鸾?皇城司那位冷面煞星?”泥鳅李听到裴铮冷声质问,脸上肥肉抖动,眼神闪烁,“昨…昨晚是来过!凶得很!就问南疆来的稀罕物件,特别是…带鳞片的!小的…小的哪敢隐瞒,把知道的几个出货的散客都说了…有个叫‘老海狗’的,专弄些海里见不得光的玩意儿,还有个…还有个最近才冒头的生面孔,神神秘秘的,好像手里有批‘硬货’,据说是从…从南边沉船里捞上来的,带鳞带甲的…” “生面孔?叫什么?在哪?”裴铮追问,目光如刀。 “不…不知道名字啊!都叫他‘黑礁’!神出鬼没的!交货地点…好像…好像在废码头那边,具体哪条船,小的真不知道!青鸾姑娘问完就走了,像是…急着去找那个‘黑礁’…” 泥鳅李吓得直哆嗦。 废码头!裴铮心头一紧。那是京城最混乱、最危险的区域,三教九流,亡命之徒的乐园。青鸾孤身一人去那里找神秘莫测的“黑礁”… 他不再耽搁,转身冲出暗窑,直奔废码头方向。寒风如刀割面,裴铮将速度提到极致,心头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青鸾的“血仇”是否与这“黑礁”有关?她查到了什么?那鳞片背后,除了残阳教,还有多少魑魅魍魉? 当他终于赶到废码头区域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 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破败的船只如同巨大的黑色骸骨,在夜色中沉默。而在靠近一处废弃栈桥的泥泞岸边,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裴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疾步上前,借着远处微弱的灯火看清——不是青鸾! 死者是一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粗糙的中年汉子,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临死前的惊骇。他的胸口被利器洞穿,伤口边缘呈现诡异的焦黑色!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右手死死攥着,指缝里似乎露出一点墨绿色的、闪着幽光的东西! 裴铮蹲下身,用力掰开死者紧握的手指。 掌心赫然是几片染血的**墨绿色鳞片**!与秘库中发现的一模一样! “黑礁…”裴铮眼神冰冷。看来青鸾找到了他,但显然,有人抢先一步,杀人灭口!而且手段狠辣诡异,伤口竟带着灼烧痕迹! 他迅速在尸体周围搜寻。泥泞的地面上,除了杂乱的脚印,还有几滴尚未完全凝固的、颜色略深的血迹,延伸向码头深处一艘半沉没的旧货船方向。血迹旁,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泥水掩盖的印记映入裴铮眼帘——那是半个女子靴底的缠枝莲纹!正是青鸾常穿的靴子样式! 她还活着!至少当时还活着!但受伤了! 裴铮没有丝毫犹豫,循着血迹和那半个脚印,如同一头锁定猎物的黑豹,悄无声息地潜向那艘如同幽灵船般的沉没货船。玄螭鱼符在他怀中冰冷,袖中的惊堂木却隐隐发烫。真相的碎片、同伴的安危、幕后的黑手…所有线索都指向这艘黑暗的沉船。他握紧了拳,身影彻底融入废码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浓重的血腥之中。 第6章 棋子 废码头的死寂被浓稠的血腥味浸透。半沉的旧货船如同蛰伏在墨色河水中的巨兽骸骨,船身倾斜,朽木在夜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裴铮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攀上湿滑的船舷。甲板湿漉漉的,混杂着铁锈、淤泥和一股更浓烈的、新鲜血液的甜腥气。那几滴深色的血迹,断断续续,指向船舱深处。 他屏住呼吸,反手握紧了从萧彻那里带来的狭刀(非惯用,但此刻是唯一武器),獬豸镇邪在袖中隐隐发烫,仿佛在警示着前方的凶险。船舱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黑暗浓得化不开。他侧身闪入,五感提升到极致。 死寂。只有河水拍打船体的空洞回响,以及自己压抑的心跳。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源头就在前方不远。借着舱壁破洞透入的微弱天光,裴铮瞳孔骤缩! 船舱中央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死状与岸边的“黑礁”如出一辙——胸口被利器洞穿,伤口边缘焦黑,仿佛被高温瞬间灼烧过!鲜血在肮脏的甲板上蜿蜒流淌,尚未完全凝固。 而在这些尸体稍远些的角落,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着,背靠着冰冷的舱壁,正是青鸾!她一身夜行衣已被鲜血浸透大半,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同样带着诡异的焦黑!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她手中紧握着一柄断了一半的短刃,刃身也沾着焦黑的痕迹,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受伤的孤狼,死死盯着舱内更深处的黑暗。 “青鸾!”裴铮低喝一声,疾步上前。 青鸾闻声,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看到是裴铮,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丝,但警惕未消,急促地低声道:“裴…裴大人…小心…还有…东西…” 她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右臂,指向船舱最里端一个被破烂帆布半掩着的巨大木箱。 就在这时! “嘶——!”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非人般的尖锐嘶鸣,猛地从帆布后方炸响!如同金属刮擦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 紧接着,帆布被一股巨力猛地撕裂!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带着一股腥风,直扑裴铮面门! 裴铮早有防备,狭刀瞬间化作一道寒芒,精准地格挡在身前!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在狭小的船舱内震耳欲聋!火星四溅! 一股巨大的、沛然莫御的力量顺着刀身传来,震得裴铮虎口发麻,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蹬蹬蹬”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舱壁上! 那黑影一击不中,落在裴铮刚才站立的位置。借着破洞透入的微光,裴铮终于看清了袭击者的模样——那根本不像人! 它身高约莫七尺,全身覆盖着细密的、闪烁着幽冷光泽的墨绿色鳞片!四肢粗壮,指爪尖锐如钩,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头颅扁平,没有明显的五官,只有两个凹陷的眼窝,里面燃烧着两点幽绿色的、毫无感情的火焰!最骇人的是,它胸口的位置,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不断明灭着暗红光芒的**诡异晶石**!那晶石散发出的热量,正是造成尸体伤口焦黑的元凶! “怪物!”裴铮心头剧震!这绝非人力所能及!是残阳教用邪术制造的杀戮兵器?! 鳞甲怪物一击未杀,发出更加狂躁的嘶鸣,两点幽绿的鬼火死死锁定裴铮,粗壮的后肢猛地蹬地,再次化作一道墨绿色的残影扑来!速度更快!利爪撕裂空气,带起刺耳的尖啸,直掏裴铮心脏! 裴铮眼神冰冷,狭刀挽起一片光幕,不退反进!他知道狭刀难破鳞甲,目标直指那怪物胸口的暗红晶石!刀光如电,精准地刺向晶石! 然而,那怪物似乎对晶石保护极严,利爪回防,“铛”地一声再次格开刀锋!同时,它另一只利爪带着灼热的气浪,狠狠抓向裴铮的咽喉!角度刁钻狠辣! 裴铮身形急转,险之又险地避开咽喉要害,但肩头的玄色官袍被灼热的爪风扫中,“嗤啦”一声撕裂开一道口子,皮肉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感! 一人一怪在狭窄的船舱内展开殊死搏杀!刀光爪影交错,火星迸射,腥风血雨!裴铮身法灵动迅捷,刀法凌厉,专攻晶石要害。但那鳞甲怪物力大无穷,速度奇快,鳞甲防御惊人,更兼胸口晶石散发的灼热气息扰人视线心神,裴铮一时竟被逼得险象环生,只能凭借精妙身法周旋,身上又添了几道被灼热气浪擦伤的痕迹。 “大人…攻它…下盘关节…鳞甲…缝隙…”角落传来青鸾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她观察入微,竟在重伤之下找到了怪物动作转换时,膝弯处鳞甲覆盖相对薄弱的一丝破绽! 裴铮眼神一凛!狭刀攻势陡然一变,不再强攻晶石,刀光如毒蛇吐信,刁钻狠辣地专攻怪物的膝弯、脚踝等关节连接处的细微缝隙! “铛!铛!嗤啦!” 刀锋与鳞甲碰撞,火星四溅!终于,在一次怪物猛扑落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裴铮的刀尖如同附骨之疽,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它右腿膝弯后方的一处细小鳞片缝隙! “嗷——!” 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嘶嚎!动作瞬间一滞! 机会! 裴铮眼中寒光爆射!全身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狭刀!刀身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他身形如陀螺般急旋,狭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雷霆霹雳,以开山裂石之势,狠狠劈向怪物胸口的暗红晶石! “破——!”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暗红色的晶石在裴铮凝聚毕生功力的一刀之下,轰然爆裂!无数细小的、燃烧着暗红火苗的碎片四散飞溅! “嘶——!!!” 怪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痛苦与毁灭气息的尖利嘶鸣!全身墨绿色的鳞片如同失去了光泽,迅速变得灰败!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窝中的幽绿火焰疯狂跳动,最终彻底熄灭!那坚不可摧的鳞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脆弱,如同风化的岩石,片片剥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砸起一片污浊的血水泥浆,抽搐了几下,再无声息,只剩下一具迅速腐朽的、散发着恶臭的怪异躯壳。 船舱内死寂下来,只剩下裴铮粗重的喘息声和青鸾微弱的呼吸。 裴铮拄着刀,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肩头的灼伤痛楚清晰。他顾不得喘息,立刻冲到青鸾身边。 “青鸾!撑住!”他迅速查看她的伤势。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带着诡异的灼伤,血流虽被青鸾自己点穴勉强止住,但情况依旧危急。更麻烦的是,伤口附近的皮肉隐隐泛着一种不祥的淡青色! “裴…大人…”青鸾气息微弱,眼神却异常明亮,她挣扎着抬起右手,指向那怪物倒毙处旁边散落的帆布碎片,“那…箱子…里面有…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她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 裴铮立刻循着指引,在破碎的帆布和怪物腐朽的残骸旁,找到了一个尺许见方的、用特殊金属加固的密封铁盒。盒子上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显然青鸾在遭遇怪物前曾试图打开它。 他撬开变形的盒盖。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皮卷,以及…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触手温润的——玉佩! 裴铮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拿起那枚玉佩。 玉佩的玉质、大小、甚至那古朴的云纹雕刻风格…竟与萧彻贴身佩戴的那一枚,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萧彻的玉佩中间是一个小小的、类似日轮或花朵的印记,而这枚玉佩的中央,雕刻的是一个同样古朴的、残缺的月牙! 双佩!一阴一阳!日月同源! 裴铮猛地翻开那些皮卷。依旧是那种扭曲的蝌蚪文,但其中一张皮卷上,绘制着两个玉佩的清晰图样,旁边用蝌蚪文标注着复杂的注解。而在图样的下方,赫然画着一条扭曲的、被日月图腾环绕的龙形!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虽然看不懂全文,但其中两个重复的蝌蚪字符,裴铮在秘库那张青金色经络图上见过,似乎代表着某种…“血脉”或“传承”! 青鸾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着自己伤口的血,在肮脏的甲板上,艰难地画下一个扭曲的符号——正是那玉佩上残缺的太阳图腾!然后,她沾血的手指,颤抖地指向裴铮手中那枚月牙玉佩,又艰难地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嘴唇翕动,吐出几个破碎的字眼: “玉佩…双生…日月…血脉…残阳…龙…小心…萧…”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头一歪,彻底陷入深度昏迷。 “青鸾!”裴铮低吼,探她鼻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立刻撕下衣襟,将青鸾左肩的伤口再次紧紧包扎,防止失血过多。然后,他迅速将铁盒内的皮卷和那枚月牙玉佩贴身收好,抱起昏迷的青鸾,如同抱着千钧重担,冲出这血腥弥漫的死亡沉船。 夜风带着河水的腥气灌入肺腑,却吹不散裴铮心头的惊涛骇浪。 双生玉佩!日月图腾!扭曲龙形!血脉传承!青鸾昏迷前指向萧彻的警示!还有那诡异的鳞甲怪物和爆裂的暗红晶石…这一切碎片,在裴铮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残阳教的图谋,恐怕远非制造混乱那么简单!那日月双佩,那所谓的“血脉”,指向的,极可能是前朝皇室遗脉!甚至是…复辟的终极目标!而萧彻的玉佩,青鸾的警示…难道萧彻的身世,竟与前朝皇室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究竟是棋子…还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棋局核心? 皇帝手中的染血碎片…云岫讳莫如深的眼神…此刻都有了更可怕的指向! 裴铮抱着青鸾,在死寂的废码头疾行。怀中的青鸾轻得如同羽毛,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而袖中那枚冰冷的月牙玉佩,却仿佛重逾山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萧彻的七日之期,青鸾的生死未卜,这惊天的血脉谜局…如同三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裴铮的肩头。 他抬头望向御史台的方向,那里灯火微弱。萧彻…此刻在做什么?他是否知道,自己身上可能流淌着怎样惊世骇俗、也致命无比的血脉?当真相揭开,这浊浪滔天的朝堂,这看似并肩的同袍情谊,又将面临怎样天崩地裂的考验? 夜色如墨,前路似渊。裴铮的脚步沉重而坚定,抱着唯一的线索和垂危的同伴,踏上了归途。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锋之上。 第7章 前朝公主 御史台后衙的灯火在浓稠的夜色中摇曳,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裴铮抱着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青鸾撞开厢房门时,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药味。萧彻正强撑着坐在榻边,脸色灰败,冷汗浸透了里衣,左手死死按在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抽气。云岫刚为他施完一轮金针,脸色凝重地在一旁配药。宋小鱼和阿吉手足无措地守着,空气中弥漫着死亡逼近的窒息感。 “青鸾!”萧彻看到裴铮怀中那染血的身影,瞳孔骤缩,挣扎着想扑过来,却被心口骤然加剧的绞痛狠狠钉在原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蜷缩下去,额角青筋暴起。 “按住他!”云岫厉喝,手中银针快如闪电,再次刺入萧彻几处大穴。阿吉和宋小鱼慌忙上前,死死按住因剧痛而痉挛的萧彻。 裴铮将青鸾小心平放在另一张临时搭起的软榻上,声音急促:“左肩重伤,伤口带灼烧,有中毒迹象,失血过多!”他迅速解开青鸾肩头的临时包扎,那深可见骨、边缘焦黑泛青的伤口暴露在灯光下,触目惊心。 云岫瞥了一眼,清冷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惊色:“是‘焚心劲’!残阳邪术催发的异力!”她迅速从药囊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瓶,倒出几粒碧绿的药丸塞入青鸾口中,又取出一包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粉,手法娴熟地撒在伤口上。“先吊住她的命!阿吉,准备热水、烈酒、干净布条!快!” 阿吉应声冲了出去。宋小鱼吓得腿软,但也强撑着帮忙。 裴铮顾不得自己肩头的灼伤,立刻走到被压制在榻上、痛苦痉挛的萧彻身边。他一把抓住萧彻紧捂心口的右手,入手一片冰凉的湿滑。萧彻的手冷得像冰,脉搏却狂乱得如同濒死的困兽,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冲击着心脉。 “萧彻!看着我!”裴铮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试图唤回他涣散的神智,“青鸾还活着!她带回了东西!你必须撑住!” 萧彻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裴铮脸上,剧痛让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到裴铮焦急而冷峻的轮廓。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破碎的气音,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不好!余毒反噬加剧!心脉已受损!”云岫脸色大变,手中金针舞动如风,却只能勉强延缓那青黑之气向心口蔓延的速度。萧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体温忽高忽低,皮肤下仿佛有青黑色的细线在游走! “解药…引子…”裴铮猛地想起云岫的话,也顾不上许多,迅速从怀中掏出那个从沉船铁盒中取出的密封油布包,一把塞到云岫面前,“这是青鸾拼死带出来的!里面有残阳教的东西!你看有没有关于‘蚀心草’或‘玉髓花’的线索?!” 云岫飞快地解开油布包,当看到里面那几卷蝌蚪文皮卷和那枚通体漆黑、触手温润的**月牙玉佩**时,她清冷的眸子猛地一缩!尤其是看到那枚月牙玉佩,她的目光如同被烫到般瞬间移开,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萧彻胸口那枚滑落出来的、温润的日轮玉佩! 日月双佩!竟同时现世! 云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迅速扫过那些皮卷。其中一卷的蝌蚪文旁,用朱砂绘制着一株形态妖异、叶片边缘如同锯齿火焰的黑色毒草(蚀心草),以及一株生长在幽暗洞穴中、花瓣如白玉髓液流淌的奇异花朵(玉髓花)。旁边标注着极其复杂的比例和炼制手法!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蚀心草的图样下方,还用细小的蝌蚪文标注了一行字,虽然看不懂全文,但其中一个符号,裴铮在青鸾画的残缺太阳图腾旁见过! “找到了!”云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配方!还有…引子的替代之法!”她指着那行蝌蚪文,“这上面说…若一时无法取得新鲜玉髓花露…可用…蕴含至阳或至□□粹之物为引,中和‘蚀心草’的焚心之毒…‘日月之精,龙血之华’…”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两枚玉佩,最终定格在萧彻痛苦扭曲的脸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日月之精…龙血之华…”裴铮心头剧震!目光同样落在那两枚玉佩上!这指向太过明确!难道这玉佩…就是所谓的“蕴含精粹之物”?萧彻的身世…那所谓的“血脉”… “没时间了!只能一试!”云岫当机立断,她拿起那枚冰冷的月牙玉佩,又看向萧彻胸口的日轮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裴大人,取他的玉佩!” 裴铮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探向萧彻颈间。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日轮玉佩时,昏迷中的萧彻仿佛感应到什么,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下意识地想要护住玉佩,却被剧痛剥夺了力气。 裴铮用力扯下那枚日轮玉佩。入手温润,仿佛带着萧彻的体温。他将日轮玉佩和月牙玉佩一同递给云岫。 云岫将两枚玉佩紧紧合握在掌心,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催动某种秘法。只见她掌心渐渐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柔和的白光,将两枚玉佩包裹其中。玉佩仿佛产生了某种共鸣,微微震颤起来,一丝丝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极其纯净的气息从玉佩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带着一种古老而玄奥的韵味。 云岫迅速将这逸散的气息引导,融入她刚刚按照皮卷配方匆忙调配好的一碗墨绿色药液中!原本浑浊的药液,在融入那气息的瞬间,竟变得清澈了几分,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草木清香和玉石冷冽的独特气息! “扶起他!灌下去!”云岫将药碗递给裴铮,语气不容置疑。 裴铮立刻扶起意识模糊的萧彻,捏开他的下颌。药液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凉滑入萧彻喉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萧彻身上。 几息之后—— “呃啊!” 萧彻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全身皮肤下的青黑色细线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他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体而出!七窍之中,竟隐隐渗出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青金色**血丝! “大人!”宋小鱼吓得魂飞魄散。 裴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恐怖的景象持续了数息之后,萧彻弓起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疯狂扭动的青黑色细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抽走,迅速褪去!他皮肤上不正常的青黑之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狂乱的脉搏逐渐平稳下来,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有那种毁灭性的冲击力!他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急促痛苦的喘息也变得悠长而平稳,最终沉入了真正的、安稳的昏睡之中。 “成了!”云岫长长舒了一口气,脸色也苍白了几分,显然刚才的秘法对她消耗极大。“玉佩中的气息暂时中和了焚心之毒,稳住了心脉…但只是治标,未能根除。七日期限依旧有效,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玉髓花露!” 裴铮看着萧彻恢复平静的睡颜,看着他胸口不再起伏得那么剧烈,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丝。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萧彻,目光落在云岫掌中那两枚暂时失去了光泽、显得有些黯淡的日月玉佩上,心头疑云翻涌。日月之精…玉佩…龙血之华…这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残阳教的目标,是否就是这对玉佩所代表的“血脉”? “云岫姑娘,这玉佩…”裴铮刚开口。 “裴大人!裴大人!”一个尖细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御史台值守的小吏,声音带着惊恐,“宫里…王德海王公公亲自来了!带着陛下的口谕!急召您即刻入宫觐见!说…说是十万火急!让您…带上昨夜查获的所有东西!” 王德海亲自来了?十万火急?还点名要昨夜查获的东西? 裴铮和云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惊疑。皇帝的消息,快得惊人! 裴铮迅速将沉船所得皮卷、月牙玉佩以及那枚暂时失去光泽的日轮玉佩(萧彻的)贴身收好,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萧彻和重伤的青鸾,对云岫和阿吉道:“这里交给你们!务必保住他们性命!” “大人放心。”云岫郑重颔首。 裴铮不再多言,整理了一下染血的官袍,大步走出厢房。庭院中,大太监王德海一身紫袍,面沉似水,身后跟着一队气息沉凝的金甲禁卫。看到裴铮肩头官袍的裂口和隐约的血迹,王德海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并未多问。 “裴大人,请吧。陛下…在御书房等您。”王德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夜色如墨,宫灯昏黄。裴铮跟着王德海,在寂静得可怕的宫道上疾行。他袖中紧握着那两枚冰冷的玉佩和沉重的皮卷,如同握着即将引爆惊雷的火种。皇帝深夜急召,点名要这些东西…他是否已经知道了沉船之事?知道了日月玉佩?知道了萧彻那可能惊世骇俗的身世?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重的压抑。胤帝赵崇并未坐在龙案后,而是负手站在巨大的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明黄的常服衬得他背影越发清瘦孤寂,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重负。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仅仅一夜未见,皇帝的脸色似乎更加灰败疲惫,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裴铮身上,带着审视,带着压抑的怒火,更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东西呢?”皇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 裴铮沉默着,将贴身收藏的油布包取出,放在御案上。他没有打开,但里面的东西不言而喻。 皇帝的目光落在油布包上,如同看着一条毒蛇。他没有立刻去碰,只是死死盯着,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压抑着滔天愤怒与痛苦的声音质问: “昨夜…西郊废码头…沉船血案…是不是你做的?!那怪物…那玉佩…是不是都在里面?!” 果然知道了!而且知道得如此详尽!裴铮心头凛然,面上却依旧沉静:“回陛下,是臣。臣循线索追查至废码头,遭遇不明怪物袭击,将其斩杀。于沉船内发现此物,并救回重伤的皇城司暗卫青鸾。此乃残阳邪教造出的杀戮兵器!这玉佩与皮卷,亦是其阴谋铁证!” 他刻意强调“残阳邪教”,将焦点引向敌人。 “残阳教…残阳教!”皇帝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他眼中是刻骨的恨意与杀机,“阴魂不散!百年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还是不肯放过啊!” 他如同受伤的困兽,在御案后来回踱步,最后猛地停在裴铮面前,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他,“那枚玉佩!那枚月牙玉佩!拿出来!给朕看看!” 裴铮依言,小心地从油布包中取出那枚通体漆黑、触手温润的月牙玉佩,双手奉上。 皇帝颤抖着手,一把夺过玉佩!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摩挲着玉佩上那古朴的月牙图腾,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刻骨的恨意,有深沉的痛苦,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追忆与悲伤。他猛地抬头,盯着裴铮,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另一枚呢?!日轮的那枚!在哪儿?!” 裴铮沉默了一瞬,如实道:“在萧指挥使身上。昨夜为压制他体内‘青鸩引’余毒反噬,云岫姑娘以双佩为引,暂时中和毒性,救了他一命。此刻,双佩皆已暂时失去灵蕴,在微臣身上。” 他取出了那枚同样黯淡的日轮玉佩。 皇帝看着裴铮手中那枚熟悉的日轮玉佩,身体猛地一晃,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龙椅上,紧紧攥着那枚月牙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发出“咯咯”的响声。良久,一声充满了无尽疲惫、痛苦与绝望的叹息,如同垂死之人的哀鸣,在死寂的御书房内响起: “冤孽…真是冤孽啊…”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裴铮,那眼神中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只剩下一个被往事和现实双重折磨的老人深深的无力与悲凉: “裴铮…你不是想知道…朕手中的碎片…和萧彻的玉佩…是怎么回事吗?” “你不是想知道…他娘亲是谁吗?” “好…好…朕今日…就告诉你…” 皇帝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裴铮手中那枚黯淡的日轮玉佩,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他娘亲…就是这枚玉佩的主人…” “也是…朕这枚碎片的…主人…” “她…是前朝末代皇帝的…嫡亲胞妹!前朝…最后的明月公主——赵清漪!” 第8章 刺杀 御书房内死寂如坟。皇帝枯槁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裴铮的耳膜: “前朝明月公主——赵清漪!” 这七个字,带着百年前王朝倾覆的硝烟与血泪,带着一个湮灭皇族最后的孤影,重重砸在裴铮心头!他握着那枚黯淡日轮玉佩的手,指节瞬间绷紧,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百年的寒意,直透骨髓! “她…她不是…”裴铮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萧彻的母亲,那个身世成谜、葬于无名孤坟的女子,竟然是前朝金枝玉叶的嫡公主?! “不是什么流落风尘?不是什么低贱出身?”皇帝赵崇惨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充满了自嘲与刻骨的悲凉。他紧紧攥着那枚月牙玉佩的碎片,指缝间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她是前朝末帝赵昺最疼爱的胞妹!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当年…城破宫倾,朕的父皇…也就是当时的靖国公,奉前朝哀帝密诏,率军‘勤王’,实则…” 皇帝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痛苦,“实则是与北狄可汗暗中结盟,行那…鸠占鹊巢、改天换日之事!” 裴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大胤开国最隐秘、最血腥的疮疤,被皇帝亲手撕开!所谓的“天命所归”,竟是建立在背叛与血盟之上! “城破那夜…火光冲天…尸山血海…”皇帝仿佛陷入了恐怖的回忆,身体微微颤抖,“朕那时…还是皇子,随军入宫…在一片废墟与尸体中…朕看到了她…”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痴迷与追悔: “她就站在倾颓的凤仪宫前…穿着一身染血的素衣…怀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皇帝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裴铮手中的日轮玉佩,“她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像一尊破碎的玉像…美得惊心动魄,也…绝望得令人窒息。” “朕…鬼迷心窍…”皇帝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悔恨,“朕趁乱…将她掳走…藏匿起来。朕以为…朕可以…可以拥有这轮前朝的明月…可以抚平她的伤痛…” 他猛地摇头,眼中是刻骨的痛苦,“可她…她是烈火!是寒冰!她从未屈服!从未!她看朕的眼神…只有恨!刻骨的恨!那枚日轮玉佩…是她身份的象征,她至死都贴身戴着…而那枚月牙玉佩…” 皇帝颤抖着举起手中染血的碎片,声音如同泣血: “是朕…是朕在最后一次争执中…失手…推了她…玉佩摔在阶上…碎裂…她的头…撞在了碎玉上…” 他闭上眼,仿佛不敢再看那血腥的一幕,老泪纵横,“她死了…就死在朕面前…怀里那个婴儿…哭得撕心裂肺…朕…朕…” 裴铮的心沉入了冰海。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皇帝手中那块染血碎片的由来!明白了萧彻母亲真正的死因!明白了那无名孤坟的凄凉!皇帝赵崇,他不仅是窃国者的后代,更是杀害前朝公主、萧彻生母的凶手!而萧彻…这个他一手提拔、看似倚重的皇城司指挥使,体内流淌的,竟是前朝皇室最纯正的血脉!是他杀母仇人的儿子! 滔天的讽刺!刻骨的孽缘! “那…那个婴儿…”裴铮的声音干涩无比。 “就是萧彻!”皇帝猛地睁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裴铮,眼中是疯狂、恐惧与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朕当时…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也许是恐惧,也许是…一丝未泯的愧疚…朕没有杀他!朕将他交给了当时刚刚丧妻、又无子嗣的心腹将领萧远山!让他以庶子身份抚养…并严令…永不许追查其母身世!更不许…立碑!” 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将所有的伪装割得支离破碎!萧彻,前朝明月公主遗孤,当朝皇帝杀母仇人之子!一个活在滔天谎言与血海深仇中的棋子!而皇帝将他放在身边,掌控皇城司,是掌控?是赎罪?还是…一种扭曲的、随时准备扼杀的监视?! “所以…残阳教…”裴铮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线索串联,“他们要找的‘龙血之华’…所谓的复国希望…就是萧彻?!那日月双佩…是开启某种传承或邪术的钥匙?!” “不错!”皇帝咬牙切齿,眼中是刻骨的恨意,“‘日月合璧,龙血重燃’!这是残阳教流传百年的谶语!他们以为…清漪死了…血脉就断了!他们不知道…不知道还有萧彻!更不知道…日月双佩,日佩随清漪下葬,月佩…月佩当年被她的贴身侍女拼死带出宫,下落不明!直到现在…出现在沉船里!” 他指向裴铮带回来的月牙玉佩。 “青鸾拼死带出的情报…‘血祭’…”裴铮想起沉船上青鸾的警示。 “血祭!!”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惧,“那是残阳教最邪恶的秘法!以拥有前朝皇室血脉者为祭品,辅以日月双佩和邪术…可唤醒某种…非人的恐怖力量!他们抓不到萧彻…就…就…” 皇帝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捂住心口,脸色瞬间变得青金交加,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比萧彻之前更恐怖的青黑色细线在他皮肤下疯狂扭动!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七窍之中,那诡异的**青金色血丝**再次渗出! “陛下!”裴铮和王德海同时惊呼上前! 皇帝死死抓住裴铮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用尽最后力气,眼中是疯狂的警告和绝望的哀求: “他…他们…已经开始了…下一个…祭品…是…是朕…快…护住…萧彻…玉佩…绝不能…合…” 最后一个“璧”字未能出口,皇帝的身体猛地一僵,一口混杂着青金色血丝的暗黑污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陛下!传太医!快传太医!”王德海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御书房的死寂! 裴铮抱着皇帝瘫软的身体,看着他脸上迅速蔓延的青金死气,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脑中一片轰鸣! 皇帝也中了“青鸩引”!而且症状与三皇子赵玦一模一样!残阳教的下一个血祭目标,竟然是当朝天子!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复国!是要用这最尊贵的血脉,完成最终的恐怖邪术! 而那句未尽的警告…“护住萧彻…玉佩绝不能合璧”…如同惊雷在裴铮脑中炸响!残阳教的目标,始终是萧彻!是玉佩!皇帝一旦身死,下一个祭品,必然就是萧彻!日月双佩若在他们手中合璧…后果不堪设想! “王公公!封锁消息!陛下病重昏迷,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格杀勿论!”裴铮当机立断,将皇帝交给扑上来的太监和闻讯赶来的侍卫。他必须立刻赶回御史台!萧彻昏迷,玉佩在他身上,御史台现在如同不设防的孤岛! 他抓起御案上那枚黯淡的月牙玉佩和自己的獬豸镇邪,甚至顾不上行礼,转身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御书房!玄色官袍在深长的宫道上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夜色如墨,杀机已至! 御史台后衙。 厢房内灯火如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萧彻依旧昏睡,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只是脸色苍白如纸。云岫守在榻边,不时为他诊脉,眉宇间忧色未减。青鸾在另一张榻上,伤口被重新处理过,气息依旧微弱,但总算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刻。阿吉和宋小鱼强打精神守着药炉。 云岫的目光不时扫过裴铮留下、暂时放在萧彻枕边的那枚黯淡日轮玉佩,又看向自己袖中那枚同样失去光泽的月牙玉佩(裴铮离宫前匆忙交给她保管),眼神复杂难明。她似乎知道些什么,却选择了沉默。 突然! “嗖!嗖!嗖!” 数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撕裂了后衙死寂的夜空!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的信子,从不同方向的屋顶、墙头暴射而来!目标直指萧彻所在的厢房窗户和房门! “敌袭!”云岫清叱一声,反应快如闪电!她袖袍一卷,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内力涌出,将射向窗户的几支毒弩卷偏,“咄咄咄”钉在窗棂上! 阿吉和宋小鱼也惊醒,连滚爬爬地扑向墙角躲避! “保护大人!”宋小鱼尖叫。 然而,更多的黑影如同鬼魅般翻墙而入!足有十数人之多!个个身着紧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动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他们并非强攻,而是分出几人直扑房门,另外几人则甩出带钩的绳索,目标竟是房顶!更有人手中拿着特制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吹筒! 目标明确——杀人!夺佩! “是残阳教的死士!”云岫眼神冰冷,瞬间判断出来敌路数。她身形一晃,已挡在萧彻榻前,指间数枚金针闪烁着寒芒。阿吉也怒吼一声,抄起药杵,护在青鸾榻前。 死士们悍不畏死!攻门的几人手持淬毒短刃,疯狂劈砍门板!攀爬屋顶的数人动作更快,眼看就要揭开瓦片!手持吹筒的死士更是对准窗纸缝隙,鼓腮欲吹! 千钧一发! “砰!!!” 一声巨响!沉重的厢房门被一股巨力从外向内轰然撞碎!木屑纷飞中,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裹挟着地狱寒风的魔神,狂冲而入! 裴铮!他终于赶回! 他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手中狭刀(之前带走)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芒!刀光如轮,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杀意! “噗嗤!噗嗤!” 守在门边正欲冲入的两名死士,连惨叫都未及发出,头颅便已冲天而起!热血喷溅! 裴铮看也不看,身形毫不停滞,脚尖一点地面,整个人如同大鹏般冲天而起!刀光直劈向已经揭开瓦片、正要向屋内投掷毒烟罐的死士! “铛!噗!” 刀锋斩断毒罐,余势不减,将那名死士连人带瓦劈落屋顶! 与此同时,他左手一扬! “咻!咻!咻!” 数道乌光闪电般射出!正是从沉船怪物身上收集的、边缘锋锐的墨绿鳞片!如同死神的请柬,精准无比地没入那几个手持吹筒、正欲吹射毒针的死士咽喉! “呃…”几人闷哼一声,手中吹筒落地,捂着喷血的喉咙栽倒! 兔起鹘落,瞬息之间!攻门、上房、吹毒的三路死士,竟被裴铮一人一刀,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斩杀大半!血腥味瞬间弥漫整个庭院! 剩下的几名死士被裴铮这如同神兵天降的煞气所慑,动作不由得一滞! “结阵!夺佩!”一名看似头领的死士嘶声厉喝,眼中闪烁着疯狂!剩余几人立刻放弃其他目标,如同跗骨之蛆,结成一个小型杀阵,悍不畏死地扑向裴铮!刀光剑影,毒镖暗器,瞬间将裴铮笼罩! 裴铮凛然不惧,狭刀舞动如风,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他刀法大开大合,每一击都蕴含着冰冷的杀意,硬生生在围攻中杀出一条血路!但死士配合精妙,悍不畏死,裴铮肩头旧伤被牵动,又添新创,玄色官袍被划开几道口子,鲜血渗出! “裴大人!接剑!”云岫在屋内看得真切,清喝一声,将裴铮惯用的佩剑从窗中掷出! 裴铮反手接住熟悉的佩剑,狭刀归鞘!长剑在手,气势陡然再涨!剑光如同九天银河倾泻,森寒彻骨!《寒松剑诀》全力施为!剑气纵横,瞬间将两名死士绞入剑网,血光迸现! 那死士头领见势不妙,眼中凶光一闪,竟不再管裴铮,身形诡异一折,如同滑溜的泥鳅,直扑洞开的窗户!目标正是榻上昏睡的萧彻和他枕边那枚黯淡的日轮玉佩! “找死!”裴铮怒喝,一剑逼开缠斗的死士,身形如电回扑!但距离稍远,眼看那死士的毒爪就要抓向萧彻面门!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纤细却迅疾如风的身影,猛地从萧彻榻边的阴影中扑出!是青鸾!她竟在重伤昏迷中被激烈的打斗惊醒!她手中无刃,仅凭一股悍勇的狠劲,用自己重伤的身体,狠狠撞向那死士头领! “砰!” 两人重重撞在一起!青鸾肩头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狂涌!但她死死抱住死士的腰,如同濒死的藤蔓! “滚开!”死士头领又惊又怒,毒掌狠狠拍向青鸾天灵盖! “青鸾!”云岫目眦欲裂,金针出手如电,射向死士手腕! 裴铮的剑,也到了!带着他所有的怒火与杀意!剑光如虹,后发先至! “噗——!” 长剑洞穿死士头领的后心!透体而过! 死士头领身体一僵,毒掌停在青鸾头顶寸许,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玉佩,最终颓然倒下。 青鸾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松开手,倒在血泊之中,再次陷入昏迷。 最后两名死士见头领毙命,心胆俱裂,虚晃一招就想逃窜! 裴铮岂能容他们逃脱!剑光再闪!两颗头颅飞起!无头尸体扑倒在地,庭院中终于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粗重的喘息。 裴铮拄着剑,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庭院和厢房内昏迷的萧彻、青鸾,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后怕涌上心头。残阳教的刺杀,来得如此迅猛精准!若非他及时赶回…后果不堪设想! 他快步走进厢房,首先查看萧彻。还好,只是被惊扰,眉头微蹙,并未醒来。那枚黯淡的日轮玉佩,依旧静静躺在他枕边。 “云岫姑娘,青鸾怎么样?”裴铮看向正在紧急为青鸾止血的云岫。 “伤口崩裂,失血过多,但性命暂时无碍。”云岫头也不抬,动作飞快。 裴铮的目光落在云岫染血的衣袖上,那里,月牙玉佩的形状隐约可见。他又看向萧彻枕边的日轮玉佩。日月双佩…绝不能合璧…皇帝的警告如同警钟在脑中轰鸣。 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浓郁的血色,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残阳教已经彻底疯狂,皇帝命悬一线,萧彻身世暴露成为众矢之的,青鸾带回的“血祭”之谜尚未解开…而七日之期,已过去两日! 他拿起萧彻枕边那枚黯淡的日轮玉佩,入手冰凉。玉佩上那古朴的日轮图腾,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择人而噬的漩涡。萧彻…当你醒来,得知这一切真相,得知你的血脉,得知你母亲的死因…你当如何自处?这柄名为身世的双刃剑,是否会先割伤你自己? 裴铮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棱角刺痛掌心,却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凝聚。无论如何,他必须守住这个人!守住这枚玉佩!在这浊浪滔天、杀机四伏的深渊里,他和他,早已被命运的血线死死捆缚在一起,无路可退! 夜色更深,御史台的血腥气被夜风卷向沉寂的皇城。更大的风暴,在黎明到来之前,正无声地酝酿着毁灭的力量。 第9章 密道惊魂 太医署的汤药与金针,终究未能拽回沉沦于青金色深渊的帝王。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丧钟九响,沉重如闷雷,碾过死寂的皇城,宣告了大胤王朝主人的陨落。恐慌如同瘟疫,随着钟声在宫墙内外无声蔓延。 御史台后衙的厢房内,气氛压抑如铁。萧彻在丧钟声中猛地睁开眼,短暂的茫然过后,昨夜皇帝病榻前那石破天惊的真相,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入脑海!前朝遗孤!杀母仇人之子!二十余年的忠诚与依赖,瞬间化为最尖锐的讽刺和最刻骨的恨意!他胸口剧烈起伏,喉间涌上腥甜,脸色煞白如鬼,眼神空洞而狂乱,仿佛灵魂已被撕成碎片。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旁边传来。 萧彻木然地转过头。裴铮靠在椅中,脸色同样难看,肩头新包扎的伤口渗出血迹,显然是昨夜激战所致。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连昏睡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萧彻的目光落在裴铮染血的玄色官袍上,又缓缓移到自己枕边那枚黯淡无光的日轮玉佩。就是这个东西…这所谓的血脉象征…毁了他的一切!一股毁灭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他伸出手,颤抖着抓向那玉佩,只想将它捏碎,将这该死的血脉诅咒彻底终结! “你醒了。”裴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声音沙哑疲惫,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他伸手,快如闪电,一把扣住了萧彻伸向玉佩的手腕!那只手冰冷、颤抖,蕴含着狂暴的绝望。 “放开!”萧彻如同受伤的野兽,赤红着眼低吼,试图挣脱。但重伤初愈的身体虚弱不堪,裴铮的手如同铁钳。 “捏碎它,除了泄愤,于事无补!”裴铮的声音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如刀,直视萧彻混乱的瞳孔,“残阳教要的是你的命!是这血脉!皇帝已崩,你是他们血祭的下一个目标!你母亲若在天有灵,绝不希望你这样死去!活下去!弄清楚一切!报仇还是解脱,由你自己选!但首先,得活着!” “活着?”萧彻惨笑,泪水无声滑落,带着血丝,“像个笑话一样活着?认贼作父二十载!效忠杀母仇人!我…我还不如昨夜就死在那毒下!” “那青鸾呢?”裴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其不争的厉色,“她为你几乎送命!拼死带回线索!云岫耗尽心力救你!还有那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皇城司兄弟!你死了,他们昨夜流的血,就白流了吗?!你萧彻的命,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如同惊雷炸响!萧彻的身体猛地一震!狂乱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挣扎的清明。青鸾染血的身影,云岫疲惫的面容,昨夜庭院中同袍的尸体…一幕幕闪过眼前。那沉重的责任和未偿的恩义,如同冰冷的锁链,暂时捆住了他想要自我毁灭的冲动。他颓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任由裴铮将他冰凉的手放回榻上,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无边的痛苦。 就在这时,宋小鱼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无人色,声音带着哭腔:“大人!不好了!外面…外面天…天变红了!” 裴铮和萧彻同时望向窗外! 只见原本应该泛起鱼肚白的东方天际,此刻却被一种诡异的、粘稠的**暗红色**所浸染!那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迅速蔓延,遮蔽了星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轮巨大的、边缘模糊的**血月**,正从皇宫的方向缓缓升起!月光如血,泼洒而下,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妖异、不祥的血色之中! “血月…血祭开始了!”云岫脸色剧变,失声惊呼,“他们等不及了!皇帝驾崩,龙气溃散,正是邪力最盛之时!他们要用这满城生灵的气血…强行完成最后的仪式!” 仿佛印证她的话,凄厉的惨叫、惊恐的哭嚎、野兽般的嘶吼,瞬间从京城各个角落爆发出来!如同地狱的丧钟被敲响!火光开始在血月下升腾,混乱的厮杀声、兵刃碰撞声由远及近! “他们…在屠杀百姓…抽取气血…”裴铮的心沉到了谷底,眼中燃起冰冷的怒火。残阳教彻底疯了!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整个御史台衙门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地…地震了?!”宋小鱼吓得抱头蹲下。 “不是地震!”阿吉浑浊的眼中爆射出精光,他猛地趴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脸色瞬间惨白,“是…是地下!有东西在动!很大!很多!朝…朝皇宫方向去了!” “地底怪物!”裴铮瞬间想起沉船中那力大无穷、胸口镶嵌暗红晶石的鳞甲怪物!残阳教竟在京城地底也埋藏了这种邪物!它们的目标,必然是皇宫!是启动血祭的核心阵眼! “必须阻止它们!否则满城皆亡!”裴铮霍然起身,抓过佩剑,眼神决绝,“云岫,阿吉,守好这里!宋小鱼,去集合还能动的衙役,死守御史台!” “我…跟你去!”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萧彻不知何时挣扎着坐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不再空洞,只剩下一种被极致痛苦淬炼后的、冰冷的死寂与杀意。他抓起枕边那枚黯淡的日轮玉佩,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其嵌入骨血。“我的命…我的仇…我自己来了结!” 这一刻,支撑他的不再是裴铮的劝诫,而是焚尽一切的恨火与同归于尽的决绝! 裴铮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劝阻,只吐出一个字:“走!” 两人冲出厢房,庭院中血腥气未散。血月当空,将整个天地染成一片诡异的猩红。远处传来的哭嚎厮杀声更加清晰刺耳。他们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地底震动最剧烈、也是血月光芒最盛的皇宫方向疾驰! 街道上已是一片混乱。惊慌失措的百姓如同无头苍蝇般奔逃,火光处处,一些角落甚至能看到肢体残缺的尸体和正在啃噬的、双目赤红的疯犬!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更可怕的是,地面不时传来剧烈的震动,仿佛有庞然大物在下方穿行! “避开主道!走小路!”裴铮低喝,带着萧彻拐入狭窄的巷道。萧彻重伤未愈,脚步虚浮,却咬着牙死死跟上,额角冷汗涔涔,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扫视着四周的混乱与血腥。每一次震动传来,他攥着玉佩的手就更紧一分。 越靠近皇宫,混乱越甚,空气中那股甜腥的血气也越发浓郁。他们甚至亲眼看到一处地面突然塌陷,一只覆盖着灰败鳞片的巨大爪子探出,抓住几个奔逃的百姓拖入地底,只留下凄厉的惨叫在血月中回荡! “畜生!”萧彻目眦欲裂,反手拔出狭刀就要冲过去,却被裴铮一把按住。 “救不了!目标是皇宫!”裴铮的声音冰冷如铁,强行拖着他继续前进。 终于,两人潜行至靠近皇宫西侧宫墙的一处偏僻角落。这里守卫已被混乱冲散,宫墙下,一处原本被杂物掩盖的**废弃排水口**暴露出来,黑洞洞的入口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和泥土气息,剧烈的震动正是从这里传出! “是这里!它们进出的通道!”裴铮眼神一凝。 “进去!”萧彻毫不犹豫,率先弯腰钻入那狭小、污秽的洞口。裴铮紧随其后。 排水口内狭窄、湿滑、恶臭扑鼻。两人只能弯腰前行。越往里走,震动越强烈,腥臭气越浓,还夹杂着一股诡异的、如同硫磺燃烧般的灼热气息。通道壁上,不时可见巨大的、被暴力刮擦过的爪痕! 突然,前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低沉的、非人的嘶吼!还有兵器碰撞和人类濒死的惨叫! 两人加快脚步,冲出排水口,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条宽阔的、废弃已久的**地下引水甬道!此刻,甬道内如同修罗地狱! 七八只形态各异、但全身覆盖着灰败鳞片、胸口镶嵌着大小不一暗红晶石的怪物,正疯狂围攻着一小队试图阻挡它们的宫廷侍卫!侍卫们组成战阵,刀枪齐出,但在力大无穷、鳞甲坚固的怪物面前,如同螳臂当车!不断有人被利爪撕裂,被灼热的气息烧焦,惨叫声不绝于耳!暗红的晶石在黑暗中明灭闪烁,映照着血肉横飞的惨状! 而在甬道尽头,一扇巨大的、布满铜锈的**厚重闸门**紧闭着!闸门上方,镶嵌着一块巨大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玉石!玉石下方,则是一个凹陷的、日月图腾交织的复杂凹槽!那里,就是通往皇宫核心区域、也是血祭核心阵眼的最后屏障! “闸门!是守宫秘道最后的‘镇龙闸’!”裴铮认了出来,“玉石是钥匙孔!必须关上闸门,阻止更多怪物进入!” “我去关门!”萧彻嘶声道,狭刀出鞘,就要冲向闸门!他认得那日月图腾的凹槽!或许…玉佩能起作用? “来不及了!”裴铮一把拉住他!因为就在闸门前方的战团边缘,一个侍卫队长模样的军官被一只形似巨蜥的怪物一爪拍飞,重重撞在闸门旁的墙壁上!他喷着血沫,挣扎着爬向闸门旁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机括扳手,似乎想强行落下闸门! 然而,另一只速度奇快、形如猎豹的鳞甲怪物,化作一道灰影,带着灼热的气浪,直扑那侍卫队长!利爪直取其背心!眼看就要将他撕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铮——!” 一道匹练般的剑光撕裂黑暗,后发先至! 裴铮出手了!《寒松剑诀》最强杀招——松涛万仞!剑气森寒,带着决绝的杀意,精准地斩向那豹形怪物探出的利爪! “铛!” 火星四溅!怪物的利爪被这凝聚了裴铮毕生功力的一剑狠狠荡开!那豹形怪物发出一声痛嘶! 侍卫队长抓住这瞬息的机会,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扳下了墙壁上的机括扳手! “轰隆隆——!!!” 沉重的闸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巨响,开始缓缓向下坠落! “闸门要关了!快走!”裴铮一剑逼退怪物,对着还在与怪物缠斗的零星侍卫和萧彻大吼!同时他身形急退,冲向闸门方向! 幸存的侍卫们如梦初醒,拼命摆脱怪物,连滚爬爬地冲向正在下落的闸门缝隙! 萧彻也逼开一只扑来的怪物,冲向闸门! 闸门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缝隙越来越窄! 裴铮和萧彻几乎是同时冲到闸门前!几名侍卫也刚好挤了进来!眼看闸门就要彻底落下,将他们与外面疯狂的怪物隔绝!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那被裴铮一剑荡开利爪的豹形怪物,眼中幽绿鬼火疯狂跳动,竟发出一种极其尖锐、穿透耳膜的嘶鸣!它胸口的暗红晶石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整个身体如同炮弹般,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撞向即将闭合的闸门下方!目标——正是冲在最前面的裴铮! 太快!太近!太疯狂! 裴铮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那燃烧着暗红火焰的怪物撞个正着!一旦撞实,不死也重伤! “裴铮——!!”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在裴铮身后炸响! 是萧彻! 他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意识!在那燃烧的怪物即将撞上裴铮背心的刹那,萧彻猛地将裴铮狠狠推向已经仅容一人通过的闸门缝隙!同时,他自己则用尽全力,侧身挡在了裴铮原来的位置! “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在地下甬道中轰然炸响! 灼热的气浪和血肉骨骼碎裂的恐怖声音同时传来! 裴铮被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跌入闸门内侧,猛地回头! 只见沉重的闸门“轰隆”一声,彻底落下,将甬道隔绝成两个世界! 而在闸门落下的最后一瞬,透过那狭窄的缝隙,裴铮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萧彻被那燃烧的怪物狠狠撞飞出去的画面!他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在对面布满爪痕的冰冷石壁上!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也染红了那枚被他死死攥在手心的、黯淡的日轮玉佩! “萧彻——!!!” 裴铮目眦欲裂的嘶吼,被厚重的闸门彻底隔绝!只留下甬道内侧死一般的死寂,和他自己胸腔中那如同被撕裂般的、带着血腥味的回音! 第10章 血祭 沉重的“镇龙闸”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隔绝了裴铮目眦欲裂的嘶吼。闸门内侧的狭窄空间,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裴铮粗重到破音的喘息在冰冷的石壁间回荡。闸门落下的最后画面——萧彻如同破碎的玩偶般被撞飞,鲜血喷溅,玉佩染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萧彻——!”裴铮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闸门上,指骨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如同毒藤缠绕心脏,几乎将他窒息!那个总是带着戏谑笑意、在生死关头却一次次挡在他身前的“笑面虎”,那个身负血海深仇、刚刚被真相撕裂又被他强行拽回人间的男人…为了推开他,把自己留在了地狱里! 不!不能放弃! 闸门隔绝了视线,隔绝不了震动!裴铮强迫自己冷静,耳朵紧贴冰冷的金属闸门。外面…那豹形怪物自爆般的撞击余波似乎平息了,只剩下怪物低沉的嘶吼和利爪刮擦石壁的声音…没有听到萧彻的任何动静…是彻底昏迷?还是…? 裴铮的心沉入冰谷,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仍在燃烧。萧彻身上有玉佩!那枚染血的日轮玉佩!云岫说过,玉佩蕴含精粹…会不会…? 就在这时,闸门内侧甬道的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吟唱!那声音非男非女,古老、晦涩、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如同无数冤魂在幽冥地府的合唱,穿透厚重的石壁,直刺耳膜!伴随着吟唱,整个甬道的地面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频率震动起来,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血腥气和硫磺般的灼热感陡然加剧! 血祭的核心仪式,就在前方!已经开始了! 裴铮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萧彻生死未卜,血祭正在进行,满城生灵涂炭…所有的愤怒、悲痛、责任,在这一刻化为最纯粹的杀意!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剑身因主人的杀意而发出低沉的嗡鸣!獬豸镇邪在怀中隐隐发烫,仿佛在呼应着主人涤荡妖邪的决心! 他不再犹豫,如同离弦的箭,沿着震动和吟唱传来的方向,朝着甬道深处狂冲而去!每一步踏下,都带着踏碎这人间地狱的决绝! 甬道蜿蜒向下,越走越深。墙壁上开始出现人工开凿的痕迹,古老的壁画模糊不清,描绘着扭曲的日月图腾、狰狞的海兽以及…被锁链捆绑、献祭于祭坛之上的人牲!空气越来越灼热,那股甜腥的血气浓郁得如同实质,粘稠地糊在口鼻之间。吟唱声也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低语,带着蛊惑人心的邪异力量。 终于,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地下洞窟!洞窟顶部并非岩石,而是某种巨大、透明的、如同琉璃般的物质,血月的光芒透过这琉璃顶泼洒而下,将整个洞窟浸染在一片妖异的猩红之中! 洞窟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森森白骨和漆黑岩石垒砌而成的、巨大的金字塔形祭坛!祭坛顶端,悬浮着一团不断翻滚、膨胀的**暗红色血雾!那血雾如同有生命的心脏般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贪婪地吸收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猩红血气!那是满城生灵被抽取的生命精气和恐惧怨念! 祭坛下方,呈环形跪伏着数十名身着暗红血袍的身影!他们低垂着头,身体随着古老的吟唱声有节奏地起伏,双手结着诡异的手印,将自身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祭坛顶端的血雾核心!正是残阳教的核心教众! 而在祭坛的最前方,一个身形枯槁、披着绣满日月与扭曲龙纹的暗金色祭袍的老者,正高举着一根镶嵌着墨绿鳞片的骨杖!他便是吟唱的源头!骨杖顶端,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妖异红光的晶石,正与祭坛顶端的血雾核心产生强烈的共鸣!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祭坛的基座四周,分布着八个凹槽!其中七个凹槽内,赫然摆放着七颗尚在微微搏动的、沾染着青金色血丝的心脏!心脏周围缭绕着淡淡的黑气!那青金色…与三皇子、皇帝死状如出一辙!七个凹槽,七颗龙子之心! 而第八个凹槽,正对着主祭的位置,却是空的!凹槽上方,悬浮着一个由血色能量构成的、缓缓旋转的日月图腾虚影!那凹槽的形状…分明与日月双佩严丝合缝! 第八祭品!是拥有最纯正前朝“龙血之华”的萧彻!他们要在这里,用萧彻的心和日月双佩,完成最终的血祭,唤醒那血雾核心中的恐怖存在! 裴铮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看到那七颗尚在搏动的、属于皇帝子嗣的心脏,看到那空悬的第八个祭品之位,想到萧彻此刻可能遭遇的命运…一股毁天灭地的杀意直冲头顶! “妖孽!受死——!” 没有任何废话!裴铮如同暴怒的雷霆,从甬道口狂冲而出!长剑化作一道撕裂血月光芒的惊鸿!《寒松剑诀》最强杀招——万仞松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森寒剑气如同怒海狂涛,带着斩断一切邪祟的凛然正气,直斩向祭坛前那枯槁的主祭! “大胆!”主祭老者猛地睁开眼,那是一双完全被暗红邪光充斥、毫无人类情感的眸子!他手中骨杖一挥! “嗡——!” 祭坛顶端那翻滚的血雾核心猛地分出一道粗大的、如同实质般的血蟒!带着凄厉的尖啸和恐怖的灼热邪力,狠狠撞向裴铮的剑气狂涛!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巨大的洞窟内炸开!剑气与血蟒猛烈碰撞!狂暴的气流如同飓风般席卷!血雾翻滚,碎石飞溅! 裴铮只觉一股沛然莫御、阴冷灼热交织的邪力顺着剑身狂涌而入!他闷哼一声,喉头一甜,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洞窟石壁上!五脏六腑仿佛移位,长剑险些脱手!好恐怖的邪力!这主祭借助祭坛和血月之力,实力远超想象!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擅闯圣坛!”主祭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非人的邪异,“正好!用你这当朝鹰犬的鲜血和魂魄,为吾主的降临再添一份祭礼!” 他骨杖再挥!数道稍小的血蟒再次从血雾核心中分裂而出,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从不同方向噬向裴铮!同时,那些跪伏吟唱的血袍教众中,也有数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红光,抽出淬毒的短刃,如同鬼魅般扑了上来! 腹背受敌!绝境! 裴铮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燃烧到极致的冰冷火焰!他抹去嘴角的血迹,长剑一抖,剑光如轮,护住周身要害!《寒松剑诀》守势最强的一式——松定乾坤!剑影重重,如同屹立风雪中的万载寒松,任凭血蟒冲击、毒刃加身,岿然不动!金铁交鸣声、邪力碰撞声不绝于耳! 他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礁石,在血蟒的撕咬和教众的围攻中苦苦支撑!每一次格挡都震得手臂发麻,气血翻腾!旧伤崩裂,鲜血染红了玄色官袍!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着祭坛顶端的血雾核心和那个空悬的第八祭品之位! 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萧彻可能还活着!满城百姓正在被抽取生命!必须破坏祭坛!必须打断仪式! 就在裴铮的防御被一道血蟒狠狠撕开一道口子,一柄淬毒短刃即将刺入他肋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巨响,猛地从他们来时的甬道方向传来!连整个巨大的洞窟都剧烈摇晃起来!碎石如雨落下! 只见那扇厚重的、隔绝内外的“镇龙闸”,连同它所在的那段坚固石壁,竟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外部硬生生轰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烟尘碎石如同怒涛般席卷而入! 烟尘弥漫中,一道身影如同浴血的魔神,一步一步,踏着废墟和烟尘,缓缓走了进来! 是萧彻! 他浑身浴血,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浸透,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嘴角还在不断溢出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随时会彻底破碎。 但他还活着! 他手中,死死攥着那枚日轮玉佩!此刻,那原本黯淡的玉佩,竟然散发着一种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温润的乳白色光芒!光芒笼罩着他残破的身躯,仿佛在为他吊住最后一口生气,也驱散着周围弥漫的血腥邪气! 他的眼神,不再有痛苦,不再有迷茫,只剩下一种被极致绝望和滔天恨意淬炼后的、冰冷的、非人的死寂!那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祭坛前那枯槁主祭的身上!也扫过了祭坛基座上那七颗搏动的、属于他“兄弟”的心脏,以及那个为他预留的空悬祭位! “老…狗…”萧彻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石摩擦,却带着穿透一切喧嚣的、刻骨的恨意和毁灭的决绝,“你…要的…祭品…我…带来了…” 他缓缓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将散发着白光的日轮玉佩,指向主祭,也指向那空悬的日月图腾凹槽! “还有…我的…命!” “有本事…来拿!” 第11章 昏迷 洞窟内死寂了一瞬。 主祭枯槁的脸上,那双被邪光充斥的眸子死死盯着烟尘中那道浴血的身影,以及他手中那枚散发着温润白光的日轮玉佩。震惊、贪婪、狂喜、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日佩…灵蕴未绝!天助我也!天助吾主!”主祭的声音因极度的兴奋而扭曲颤抖,骨杖顶端的血红晶石光芒暴涨!“抓住他!把他钉上祭坛!日月合璧就在今日!” 随着他癫狂的嘶吼,祭坛顶端那翻滚的暗红血雾核心猛地剧烈膨胀!数道比之前更加粗壮、更加凝实的血蟒咆哮而出!不再攻击裴铮,而是如同锁链般,带着毁天灭地的邪力,直扑重伤濒死的萧彻!与此同时,剩余的血袍教众也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眼中红光大盛,怪叫着扑向萧彻! “萧彻——!”裴铮目眦欲裂!他强压翻腾的气血,不顾一切地催动内力,长剑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试图拦截那些血蟒!但血蟒速度太快,邪力太盛!剑气斩中其中一条,只是让其微微一滞,根本无法阻挡! 眼看那数道恐怖的血蟒就要将萧彻彻底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萧彻染血的唇角,竟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弧度!那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嘲弄!他不再看那些扑来的血蟒和教众,而是将全部的目光,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与决绝,都凝聚在手中那枚散发着白光的日轮玉佩上! “老狗…你要日月合璧…”他嘶哑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寒风,穿透血蟒的咆哮,“我…给你!” 话音未落! 萧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只完好的右手,连同手中光芒温润的日轮玉佩,狠狠按向自己血肉模糊、仍在汩汩流血的胸膛!按向那心口的位置! “噗嗤!” 玉佩的棱角深深陷入皮肉!温润的白光与喷涌的鲜血瞬间交融!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温润平和的乳白色光芒,在接触到他心口精血的刹那,陡然变得炽烈无比!如同压抑了百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刺目的白光瞬间以萧彻为中心炸开!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神圣,带着一种涤荡一切污秽的煌煌正气,如同利剑般狠狠刺向周围翻腾的血雾和噬来的血蟒! “嗷——!” 数道扑至眼前的血蟒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发出凄厉的尖啸,翻滚着退缩!扑上来的血袍教众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身上冒出滋滋的白烟! 整个祭坛都在这突如其来的煌煌白光中剧烈震动!顶端翻滚的血雾核心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痛苦的嘶鸣,剧烈地收缩翻滚!主祭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与难以置信的惊恐! “不!不可能!龙血…龙血怎会蕴含如此…如此…”他手中的骨杖都在颤抖,顶端的血红晶石光芒明灭不定! “就是现在!”裴铮岂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萧彻以心口精血引动玉佩灵蕴,为他争取了这瞬息的反击之机!他眼中寒光爆射,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凝聚于手中长剑!獬豸镇邪在怀中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共鸣! “邪祟!伏诛——!” 裴铮的身体与剑合二为一!化作一道撕裂血月与白光的惊世长虹!《寒松剑诀》终极奥义——天地同寂!这一剑,蕴含着他毕生的信念,对法度的坚守,对邪佞的憎恶,更有对身后那个以命相搏之人的…无尽悲愤! 剑光所过之处,空间仿佛凝固!翻腾的血雾被强行排开!那煌煌白光仿佛受到指引,丝丝缕缕缠绕上冰冷的剑锋!这一剑,携带着裴铮的浩然正气与玉佩的净化之力,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碎的决绝,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邪力的阻隔,精准无比地刺向祭坛顶端——那不断收缩翻滚的暗红血雾核心! “不——!!!”主祭发出绝望的嘶吼,骨杖拼命挥舞,试图催动血雾抵挡!但煌煌白光压制之下,血雾的反应慢了半拍!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如同戳破巨大气囊般的、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撕裂声。 裴铮的人与剑,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凝固的牛油,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层看似恐怖、实则被白光压制的血雾屏障,狠狠刺入了血雾最核心的位置——那颗由无数怨念气血凝结而成的、搏动着的、暗红近黑的**邪力核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下一瞬! “轰隆隆隆——!!!” 无法形容的恐怖爆炸在祭坛顶端轰然爆发!不是火焰,而是纯粹的能量乱流!暗红与炽白的光芒如同失控的狂龙,疯狂地撕扯、吞噬、湮灭!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八方席卷! 祭坛瞬间崩塌!森森白骨与漆黑岩石如同纸片般被撕碎、抛飞!跪伏在祭坛下的血袍教众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狂暴的能量乱流绞成漫天血雾!主祭枯槁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掀飞,骨杖碎裂,口中狂喷着混杂内脏碎块的污血,重重砸在远处的石壁上,生死不知! 整个巨大的地下洞窟都在哀鸣!顶部的琉璃穹顶在冲击下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血月的光芒被扭曲、切割!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巨大的裂缝疯狂蔓延! 裴铮在刺出那一剑的瞬间就被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掀飞!他如同断线的风筝,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洞窟边缘,护体真气瞬间破碎,全身骨骼仿佛都要散架,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瞬间陷入了黑暗的边缘! 而在爆炸的中心,在那毁灭性的能量乱流中,一道身影被高高抛起,又如同陨石般坠落——是萧彻! 他以心口精血引动玉佩灵蕴,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此刻被这毁天灭地的爆炸波及,身体如同破碎的布偶,鲜血从全身的伤口狂涌而出!那枚紧贴在心口、沾染着他心血的日轮玉佩,在爆炸的冲击和白光湮灭的瞬间,发出最后一道耀眼到极致的光芒,随即彻底黯淡,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量,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 就在萧彻的身体即将重重砸在布满碎石和尸骸的地面时——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混乱的烟尘中冲出!是云岫!她不知何时竟也潜入了这绝地!她脸色惨白,嘴角溢血,显然也受了冲击波的波及,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用尽全力,在萧彻坠地前的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接住了他残破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后退数步,口中再次溢出鲜血,但她死死抱住了萧彻,没有松手! “咳咳…”裴铮挣扎着从碎石中抬起头,模糊的视线看到云岫接住了萧彻,心头猛地一松,随即又被巨大的黑暗吞噬,彻底失去了意识。 地下洞窟的崩塌在加剧。巨大的石块从布满裂痕的穹顶轰然砸落!烟尘弥漫,能量乱流尚未平息。 云岫抱着昏迷垂死的萧彻,看了一眼同样昏迷在碎石中的裴铮,又望向祭坛废墟的方向。那里,崩塌的白骨堆中,那枚属于萧彻的、彻底黯淡的日轮玉佩,正静静躺在一片血污之中。而裴铮怀中,那枚月牙玉佩似乎也受到感应,微微震动了一下。 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悲悯,有决然,更有一丝洞悉天机的了然。她咬了咬牙,不再犹豫,一手抱着萧彻,另一只手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拖起昏迷的裴铮,向着来时那条布满裂痕、摇摇欲坠的甬道,踉跄却无比坚定地冲去! 在他们身后,巨大的琉璃穹顶终于不堪重负,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彻底崩塌!血月的光芒被彻底隔绝,无尽的黑暗和巨石轰然砸下,将那座染血的祭坛、残阳教的野心、以及无数的尸骸,连同那两枚暂时失去光泽的玉佩,一同深深埋葬! 崩塌的巨响在深长的甬道中回荡,碎石如雨落下。云岫拖着两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鲜血从她嘴角不断溢出,染红了素白的衣裙。身后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毁灭,前方是未知的出口与渺茫的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丝微凉的、带着硝烟和血腥气的空气涌入鼻腔时,云岫终于看到了甬道尽头那被碎石半掩的出口——正是之前被萧彻轰开的“镇龙闸”缺口! 她用尽最后力气,将裴铮和萧彻拖出废墟。外面,血月的光芒已变得极其稀薄,天际隐隐透出一丝灰白。京城依旧笼罩在混乱的余烬中,哭嚎声稀疏了许多,但大火仍在燃烧。 筋疲力尽的云岫再也支撑不住,抱着萧彻瘫倒在地。她颤抖着手指,再次探向萧彻的颈脉。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还在跳!她又看向裴铮,虽然气息微弱,但比萧彻要好上许多。 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上,云岫靠在冰冷的断壁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无声地滑落。 结束了。这场以血月为幕、以龙血为祭的疯狂,终于落幕。 然而,在她目光扫过裴铮染血的衣襟时,瞳孔却猛地一缩!裴铮怀中,那枚黯淡的月牙玉佩边缘,不知何时,竟悄然浮现出一丝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金线!如同沉睡的龙,睁开了第一缕眼缝! 第12章 三日 血月褪尽,天光惨淡。笼罩京城的妖异猩红被铅灰色的黎明取代,却带不走满城的断壁残垣、焦糊烟气和那若有似无、渗入砖缝泥泞的甜腥血气。劫后余生的死寂,比昨夜的喧嚣嘶吼更令人窒息。 御史台后衙的厢房,成了最后的方舟。血腥与药味浓得化不开,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两张并排的软榻上,躺着京城仅存的两柄“利刃”,却都已濒临折断。 裴铮率先从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挣扎出一线意识。沉重的眼皮如同被黏住,每一次试图掀开都牵扯着全身散架般的痛楚。耳边嗡嗡作响,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和药炉咕嘟的微响。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捕捉到宋小鱼红肿着眼、小心翼翼为他擦拭额角血污的样子,还有阿吉佝偻着背、守在药炉前沉默如石的侧影。 “萧…” 喉咙干裂嘶哑,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大人!您醒了!”宋小鱼惊喜的哭声带着后怕的颤抖,“谢天谢地!您吓死我们了!您别动!别说话!云岫姑娘刚给您施了针…” 裴铮置若罔闻,所有的感知都强行凝聚,艰难地侧过头,目光投向旁边那张软榻。 萧彻躺在那里。 若非胸膛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他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如同蒙尘的古玉。嘴唇干裂发紫,眼窝深陷,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死寂的阴影。折断的左臂被木板固定,裹着厚厚的绷带。最触目惊心的是胸口,层层包裹的纱布下,依旧有暗红的血渍不断洇出,染透了衣襟,也染透了身下素白的床单。那位置…正是他亲手将日轮玉佩按入心口的地方! “他…怎样?”裴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 宋小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拼命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阿吉佝偻的背影动了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音沙哑如破锣:“命…暂时吊着…全靠云岫姑娘的金针和参汤…但心脉…被那玉佩的力量和邪力冲击…寸寸皆伤…如同…如同摔碎的琉璃盏…药石…难及…” 他浑浊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云岫姑娘说…除非有逆天改命的仙丹…否则…三日…最多三日…” 三日!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凿进裴铮的心脏!比任何外伤都要疼痛百倍!他看着萧彻那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胸口不断洇开的血渍,昨夜的画面疯狂涌入脑海——他引动玉佩光芒时的决绝,被撞飞时的破碎,心口按入玉佩时的疯狂…还有那声撕心裂肺的“裴铮”…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悲恸、愧疚和灭顶恐慌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挣扎着想坐起,却被剧痛和宋小鱼的惊呼死死按住。 “大人!您不能动!您也伤得很重!”宋小鱼哭喊着。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推开。云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如雪,步履有些虚浮,显然也透支极大。看到裴铮醒来,她眼中并无太多喜色,只有一片沉重的疲惫和…深藏的忧虑。她的目光落在裴铮怀中——那里,月牙玉佩的形状透过衣料隐约可见。 “裴大人醒了就好。”云岫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先把药喝了,固本培元。” “他…真的…无救了吗?”裴铮死死盯着云岫,眼神如同濒死的困兽,带着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希冀。 云岫沉默地将药碗递给宋小鱼,走到萧彻榻边,再次为他诊脉。她的指尖在萧彻冰冷的手腕上停留了很久很久,眉头越蹙越紧。最终,她收回手,看向裴铮,缓缓摇头,清冷的眸子里是医者面对绝症时的无力与悲悯: “心脉寸断,生机如风中残烛。外力…已无法续接。玉佩之力护住了他最后一丝本源,但也仅能延缓油尽灯枯…三日,已是极限。除非…”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裴铮的胸口,“除非有同源之力,甘愿以命换命,或许…能引动那一线渺茫生机…但代价…”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同源之力…唯有另一枚玉佩!唯有裴铮!以命换命! 裴铮的心沉入冰海。他看着萧彻,看着这个用命推开自己、将自己从地狱边缘拽回的男人。恨吗?怨吗?那些前朝今朝的纠葛,那些杀母仇人的真相,在此刻萧彻微弱如游丝的呼吸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而遥远。他只知道,他不能看着他就这样死去!绝不能! “玉佩…”裴铮艰难地开口,手指颤抖着探入怀中,摸出那枚通体漆黑、触手温润的月牙玉佩。 然而,就在他拿出玉佩的瞬间,云岫、阿吉甚至抽泣的宋小鱼,都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原本黯淡无光、如同凡石的月牙玉佩,此刻边缘处,竟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出一缕极其清晰、如同活物般蜿蜒流动的——金线!那金线细若发丝,却璀璨夺目,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尊贵的气息,在昏暗的室内熠熠生辉!与它本身的漆黑温润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这…这是?!”阿吉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 云岫一个箭步上前,死死盯着那缕金线,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震惊、疑惑、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近乎恐惧的了然!她猛地抬头看向裴铮,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龙纹初醒…血契…反哺?!” “什么意思?”裴铮心头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日月双佩,本就是前朝皇室以秘法祭炼、承载国运与龙气的重器!日佩主生,掌阳和之力;月佩主御,掌肃杀之权!昨夜…萧指挥使以自身精血龙气引动日佩残存灵蕴,强行激发,虽重创邪祟,却也彻底耗尽了日佩本源,自身心脉随之寸断…如同祭献!”云岫语速极快,指向裴铮手中的月佩金线,“而这月佩…与他手中日佩同源共生!日佩遭逢巨变,本源濒临溃散…这月佩便本能地…开始汲取与其最近、且同样沾染了龙气因果的…宿主的生机精元!试图反哺日佩,维系双佩平衡!” 她目光如刀,刺向裴铮苍白失血的脸:“裴大人!您昨夜手持此佩,身负獬豸重器,又身处血祭核心,龙气怨念皆缠于身!您就是这月佩此刻…最好的‘养料’!这缕金线,就是它在抽取您生命本源、试图反哺日佩萧彻的证明!金线蔓延之时,便是您生机流逝之始!” 如同五雷轰顶!裴铮瞬间明白了!为何自己醒来后感到如此虚弱疲惫,远不止外伤那么简单!为何云岫看他的眼神带着深藏的忧虑!原来…这救命的月佩,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吞噬他性命的催命符! 他看着手中那枚边缘缠绕着妖异金线的月牙玉佩,又看向榻上气若游丝的萧彻。一个心脉寸断,生机将绝;一个却被玉佩悄然汲取生机,走向慢性死亡…这诡异的“血契反哺”,竟是将两人死死捆缚在一条通向毁灭的绳索两端! “可有…解法?”裴铮的声音干涩无比,握着玉佩的手却异常稳定。 云岫沉默良久,看着裴铮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最终缓缓道:“有…但凶险万分,九死一生。” “其一,立刻毁掉这枚月佩!断绝反哺之源!但月佩若毁,日佩最后一丝与萧指挥使的维系也将彻底断绝,他…立时毙命!” “其二…”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趁金线初生,反哺之力尚弱,由我以金针秘术,强行将这反哺的‘通道’逆转!将月佩试图抽取您的生机,转为…由您主动引导,将您的部分生机精元,通过月佩为桥,渡入萧指挥使体内,修复他寸断的心脉!此举如同移花接木,凶险异常!稍有不慎,您二人皆会经脉尽碎,魂飞魄散!且即便成功…您也将元气大伤,寿元大减!” “逆转通道…渡我生机给他?”裴铮低声重复,目光落在萧彻毫无血色的脸上。没有犹豫,没有权衡,他抬起头,眼中只有一片平静的决然:“何时可以开始?” “大人!”宋小鱼和阿吉同时惊呼! 云岫深深地看着裴铮,仿佛要看透他冰层下燃烧的灵魂:“您…确定?此术一旦开始,便无法回头。您可能会死在他前面。” 裴铮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虚幻的弧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与坚定:“我这条命…昨夜在甬道里,就该是他的了。如今…不过是还给他一部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开始吧。” 云岫不再多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敬意与悲悯:“好。请大人盘膝坐好,手握月佩,置于萧指挥使心口伤处之上。无论发生什么,绝不可松手!绝不可中断心神!” 裴铮依言,在宋小鱼和阿吉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到萧彻榻边盘膝坐下。他伸出颤抖却坚定的手,将边缘缠绕着金线的月牙玉佩,轻轻按在了萧彻胸口那被鲜血浸透的纱布之上。冰冷与温热,生与死,在这一刻,通过一枚诡异的玉佩,紧密相连。 云岫凝神静气,指间捻起七枚最长、最亮的金针。她目光凝重,口中念念有词,金针之上竟泛起一层微弱的毫光!下一刻,她出手如电! “咻!咻!咻!” 七枚金针带着细微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刺入裴铮背后七处生死大穴!针尾轻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呃——!”裴铮身体猛地一僵!一股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经脉中疯狂穿刺!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握着玉佩按在萧彻胸口的手,却如同焊死一般,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月牙玉佩猛地一震!边缘那缕金线骤然光芒大盛!如同活过来的金色小蛇,疯狂地扭动、蔓延!一股强大而霸道的吸力,从玉佩中爆发,顺着他的手臂,疯狂地抽取着他的精血、他的内力、他的生命本源! 裴铮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脸色瞬间灰败如金纸!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混合着嘴角溢出的鲜血!但他依旧挺直脊背,眼神死死锁定在萧彻脸上,将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一点——引导!将这股被强行抽取的力量,通过月佩,渡过去! 在云岫的引导和金针的刺激下,那股狂暴的吸力似乎被强行扭转了一丝方向。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裴铮生命印记的温润气息,艰难地穿透月佩的阻隔,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渗入萧彻那如同焦土废墟般的心脉…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厢房内只剩下金针的嗡鸣、裴铮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喘息、以及那枚玉佩上疯狂扭动蔓延的金线。 宋小鱼和阿吉死死捂住嘴,泪水无声滑落,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云岫脸色惨白,汗透重衣,维持着金针的手稳定如磐石,眼神却紧紧盯着萧彻胸口那枚玉佩,以及裴铮迅速流失生机的脸。 就在裴铮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身体摇摇欲坠之时—— 萧彻那如同死灰般的指尖,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紧蹙的、仿佛承载着无尽痛苦的眉峰,似乎…极其微弱地…舒展了一丝丝。 而那枚紧贴在他心口的月牙玉佩上,疯狂蔓延的金线末端,竟悄然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温润的乳白色光丝,如同初生的藤蔓,极其缓慢、却又无比顽强地…反向探出,极其微弱地…缠绕上了裴铮按着玉佩的、枯槁的手指… 第13章 密档 血月虽褪,御史台后衙的厢房却比昨夜更似炼狱。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裴铮盘坐于萧彻榻前,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插入焦土的残旗。他一手死死按着那枚边缘金线妖异扭动的月牙玉佩,将其紧压在萧彻心口浸血的纱布上。另一只手撑在膝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老树根。 云岫的七枚金针,深深刺入他背后七处生死大穴。针尾高频震颤,发出近乎呜咽的嗡鸣。每一丝震颤,都带来刮骨抽髓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他四肢百骸的经脉中疯狂穿刺、搅动!汗水早已浸透他玄色的中衣,混着嘴角不断溢出的暗红血沫,在身下汇成一小滩刺目的湿痕。 更可怕的是那枚玉佩!它不再只是冰凉,而是变成了一只贪婪的、活着的怪物!边缘那缕璀璨的金线如同有了生命,疯狂地扭动、蔓延,每一次光芒的暴涨,都伴随着一股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吸力!裴铮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精血、内力、乃至生命本源,正被这股霸道的力量疯狂地抽离!身体像是被戳破的水袋,迅速干瘪下去,脸颊凹陷,眼窝深陷,皮肤失去光泽,呈现出一种枯槁的灰败。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沉重而遥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呃…嗬…” 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从牙缝中挤出,裴铮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在旋转、模糊。唯有按在萧彻胸口的手,如同焊死的铁钳,纹丝不动。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神智,都凝聚成一点——引导!将这股被强行抽取、撕裂他生命的力量,通过这诡异的月佩,渡过去!渡给那个躺在那里、生机如同风中残烛的人! 时间在剧痛中失去了意义。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宋小鱼和阿吉死死捂住嘴,泪水无声地淌过布满烟灰的脸颊,连呼吸都屏住了。云岫的脸色比裴铮好不了多少,汗水浸透了她的鬓角,维持金针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神却如同磐石,紧紧锁定着玉佩上疯狂蔓延的金线和萧彻毫无生气的脸。 就在裴铮的意识即将被无边黑暗彻底吞噬,身体摇摇欲坠,那缕金线几乎要爬满月佩三分之一的刹那——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猛地从裴铮胸腔中爆发!他再也压制不住,身体剧烈地前倾,一大口滚烫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鲜血狂喷而出! “噗——!” 鲜血如同泼墨,溅满了萧彻胸前的纱布,也溅在了裴铮一直紧握在膝头、未来得及放下的——那卷从沉船铁盒中带出的、记录着蝌蚪文邪术的皮卷边缘! “大人!”宋小鱼和阿吉魂飞魄散,扑上前想扶住裴铮。 “别动!”云岫厉喝,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她的目光没有看裴铮,而是死死钉在了那卷被裴铮鲜血浸染的皮卷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沾染了裴铮滚烫鲜血的皮卷边缘,那些原本如同天书般扭曲难辨的蝌蚪文,在血色的浸润下,竟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蠕动、变形!更令人心惊的是,其中几行靠近血渍的文字,竟缓缓褪去了蝌蚪文的伪装,显露出其下掩盖的、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字迹——清晰、工整、带着大胤官文特有的方正筋骨! “这…这是…”阿吉浑浊的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云岫动作快如闪电!不顾裴铮摇摇欲坠的身体和金针的危险,一把夺过那卷染血的皮卷!她指尖灌注内力,在裴铮喷溅的血迹边缘快速拂过!如同擦去蒙尘的镜面,更多的蝌蚪文在血迹的“洗涤”下褪去伪装,显露出下方隐藏的文字! 那不是邪术咒语!而是一份…工部水道密档的残页!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京城地下几处极其隐秘、甚至早已废弃的前朝引水暗渠的走向与闸口位置!文字旁,还附有简略的勾线图!其中一条暗渠的支线标注,赫然指向一个裴铮和萧彻都无比熟悉的地点——西郊废码头!更关键的是,在图纸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用极其细小的字迹标注着一行备注: “…丙字密库泄洪闸,机括暗藏于西岸第三根桥桩水线下三尺,以‘九曲回环’匙启之…” “九曲回环匙…”云岫喃喃自语,猛地抬头看向意识模糊的裴铮,眼中闪烁着震惊与了然的锐芒,“是周显!工部侍郎周显的独门机关秘钥!他…他没死!他被掉包后,带着开启关键水闸的秘钥躲进了废码头下的暗渠!那沉船铁盒里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邪术秘籍!是周显藏匿的、保命用的工部密档!他被残阳教追杀,情急之下将密档伪装成邪术皮卷,藏在铁盒里!青鸾拼死带出来的…是找到真周显的线索!” 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迷局的一角! 法场掉包!真周显未死!他掌握着京城地下的水道命脉!残阳教发动血祭,利用地下甬道输送怪物,必然要借助这些古老的水道系统!周显带着秘钥躲进暗渠,如同捏住了残阳教的七寸!难怪残阳教像疯狗一样追杀他!难怪青鸾找到铁盒后会被围攻! 裴铮涣散的眼神因这巨大的信息冲击而凝聚了一丝微光。周显…还活着!他在废码头下的暗渠里!他有秘钥…能控制水道闸口!昨夜那些鳞甲怪物,就是通过水道被输送的!找到周显,控制闸口,就能切断残阳教的地下通道!甚至…可能找到残阳教巢穴的其他线索! 希望!渺茫却无比关键的希望!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呻吟,从裴铮手下传来! 是萧彻! 他那如同死灰般的、紧抿的薄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紧蹙的、仿佛承载着万钧痛苦的眉峰,极其微弱地…舒展了一丝丝!虽然依旧昏迷,但那微弱的呻吟,却如同天籁! 更令人震撼的是! 裴铮按在他心口的那枚月牙玉佩上,那疯狂蔓延、几乎要吞噬裴铮生命的璀璨金线末端,竟在萧彻发出呻吟的同一刹那,极其突兀地分出了一缕极其细微、却温润纯净的乳白色光丝! 那光丝如同初生的藤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顽强生机,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地…反向探出,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意味地…缠绕上了裴铮那只按着玉佩、已经枯槁如柴、沾满鲜血的手指…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安抚与生机的暖流,顺着那缕乳白光丝,逆流而上,悄然渗入裴铮那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经脉! 裴铮浑身剧震!如同濒死的沙漠旅人触碰到甘泉!那被疯狂抽取生机的痛苦并未消失,但在这股微弱暖流渗入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麻与生机感,竟奇迹般地暂时压倒了那毁灭性的抽取之力!他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之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流猛地托住了一丝! 云岫看着那缕反向缠绕的乳白光丝,看着裴铮灰败脸上那瞬间掠过的一丝极其微弱的舒缓,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撼与狂喜!她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反哺…开始了!他的本源…在回应你!裴大人!撑住!引导它!抓住那一线生机!周显的下落是转机!活下去!你们都要活下去!才能终结这一切!” 希望,如同绝壁上顽强生长的野草,在血污、金线与乳白光丝的交织中,艰难地探出了头。废码头下的暗渠,手握秘钥的周显,成了这死局中唯一可见的突破口。而萧彻那微弱的回应,裴铮体内那缕反向渡来的生机,则是这黑暗深渊中,悄然亮起的、不容放弃的微光。 第14章 暗渠 御史台后衙的压抑并未因黎明的微光而消散,反而在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拉扯中,变得更为粘稠。裴铮盘坐的身影如同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枯槁、灰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嘶哑的颤音。汗水、血沫在他身下凝结成一片暗红的冰凌。背后七枚金针的嗡鸣,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在他骨髓深处疯狂搅动。 然而,他按在萧彻心口的手,依旧如铁铸般纹丝不动。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枚月牙玉佩。边缘那缕璀璨的金线如同贪婪的毒蛇,疯狂扭动、蔓延,每一次光芒暴涨,都伴随着对裴铮生命本源的残酷掠夺。他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眼窝深陷,皮肤失去最后一丝光泽,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解。 唯一支撑他不坠入永恒黑暗的,是萧彻心口处,那缕极其微弱、却顽强探出的乳白光丝。它如同初生的藤蔓,小心翼翼地缠绕在裴铮枯槁的手指上,传递着微乎其微、却带着安抚与生机的暖流。这暖流如同沙漠中的一滴甘泉,虽不能解渴,却死死吊住了他即将熄灭的意识之火。 “……丙字密库泄洪闸……九曲回环匙……周显未死……在废码头暗渠……” 云岫急促而清晰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裴铮混沌的识海中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开沉重的黑暗。 周显!工部侍郎周显!他没有死在法场!他带着控制京城地下水道命脉的秘钥,躲进了西郊废码头下的暗渠!他是残阳教血祭阴谋的关键破绽!青鸾用命换来的铁盒里,根本不是什么邪术,而是指向生路的密档! 希望!渺茫却足以燎原的星火! 裴铮涣散的眼瞳骤然凝聚起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穿透了身体的极度衰竭。他猛地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溅在身前的染血皮卷上,却毫不在意。 “呃…嗬…” 一声微弱到几乎不闻的呻吟,就在这时从萧彻唇间溢出。他紧蹙的眉峰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仿佛在无边痛苦中抓住了一缕浮木。 裴铮浑身剧震!那缕缠绕指尖的乳白光丝似乎也随之明亮了微不可察的一分!萧彻的本源在回应!在这绝望的炼狱里,一丝生机正在两个濒死之人之间艰难地流转! “反哺开始了!撑住!引导它!抓住生机!”云岫的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汗水浸透鬓角,维持金针的手指因激动和巨大的压力而微微痉挛,“周显是转机!你们都要活下去!才能终结这一切!” 裴铮深吸一口气,那动作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强行压下。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云…岫…稳住…他!”他目光扫过萧彻苍白如纸的脸,落在玉佩上那缕维系着两人生死的微弱光丝上,“玉佩…是生机…亦是…枷锁。若…我…回不来…尽力…保他…” 他猛地转向一旁,目光落在强忍泪水、脸上还带着烟灰的宋小鱼和阿吉身上。那目光沉重如铁,饱含着托付生死的千钧重担。 “宋小鱼…阿吉…”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尽力气,“西郊…废码头…西岸…第三根桥桩…水线下…三尺…找到…丙字闸…机括…探查…周显…线索…” 他强撑着,用枯槁的手指蘸着自己咳出的血,在冰冷的地砖上飞快划出潜入路线、潮汐利用点、可能的警戒盲区。每一个细节都精确到令人心惊,显示着他濒临崩溃的身体里,大脑仍在以燃烧生命的方式高速运转。 “务必…隐秘…残阳教…必有…埋伏…”他喘息着,最后看向两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此行…十死…无生。你们…可愿…随我…再闯…地狱?” 宋小鱼猛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眼中再无半分恐惧,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决绝和飞贼特有的灵动锐利。“大人去哪儿,小鱼就跟到哪儿!水里来火里去,皱下眉头不是好汉!萧大人等咱们救命呢!”她语速飞快,脑中已根据裴铮的路线开始模拟水下行动,“潮汐将退,废弃驳船左侧有死角,我能从那儿潜过去,避开水面反光!” 阿吉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用力咳嗽几声,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带着老江湖的狠厉和看透生死的豁达:“老头子这把骨头,埋哪儿不是埋?能跟着裴大人和萧大人搅合残阳教这趟浑水,够本了!水里那鬼地方,正好见识见识!”他迅速补充,“码头东头那片芦苇荡后面,常有几个生面孔晃荡,眼神不对,像是‘听风’的(暗哨)。我身上还有几包自制的‘瞌睡虫’,能让他们迷糊一阵子。” “好!”裴铮眼中闪过一丝慰藉,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小鱼…水下…探查。阿吉…地面…警戒…接应。找到…线索…立刻…撤回!不可…恋战!” “是!”两人齐声应道,再无半分犹豫,如同离弦之箭,无声地融入门外渐明的天色中。 **西郊废码头。** 暮色沉沉,笼罩着这片死亡之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湿、铁锈和昨夜未能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息。断裂的木桩如同巨兽的獠牙刺出水面,锈蚀的船锚半埋在淤泥里。寂静中潜藏着令人心悸的杀机。 阿吉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蜷缩在一堆散发着鱼腥味的破旧渔网下。他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阴影。耳朵微微翕动,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响。多年的捕快生涯,让他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粗糙的手指,无声地捏紧了装着灰色粉末的小皮囊——他的“瞌睡虫”。 浑浊冰冷的河水下,宋小鱼像一条真正的鱼。她摒弃了所有杂念,将飞贼的轻盈、灵活和对环境的敏锐感知发挥到极致。借着沉船残骸和漂浮木板的掩护,她无声地潜游,水流拂过肌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让她头脑更加清醒。目标——第三根桥桩。 水线下的世界昏暗模糊,光线被浑浊的河水吞噬。水草如同鬼手般缠绕着腐朽的木桩。宋小鱼屏住呼吸,悬停在目标位置,伸出冰冷的手指,一寸寸、极其耐心地摸索着粗糙湿滑的木桩表面。触感…触感…突然!指尖传来一片异常的冰凉和光滑!是一个嵌在木桩里的金属圆盘!上面布满了复杂扭曲的凹槽,中心有一个锁孔——这就是“丙字密库泄洪闸”的机括!没有那独特的“九曲回环匙”,根本无法开启。 失望刚升起,她指尖在圆盘边缘的淤泥里,触到了一个被刻意塞进缝隙的硬物!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抠挖出来。是一个用厚厚油布紧密包裹、手指粗细的小铁管! 找到了!周显留下的?! 就在她将铁管紧紧攥入掌心的刹那! 岸上,阿吉瞳孔骤缩!两个如同融入阴影的黑影,从码头西侧和北侧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无声而迅捷地向桥桩位置包抄而来!动作快如狸猫,落地无声,绝非普通喽啰! 暴露了! 阿吉没有丝毫迟疑。他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渔网下弹出半个身子,手臂灌注巧劲,将“瞌睡虫”药粉精准地撒向自己下风处的一片区域!灰色的粉末遇空气瞬间挥发,形成一片几乎看不见的薄雾。同时,他左脚猛地蹬在一块半朽的厚木板上! “嘎吱——!” 刺耳的断裂声在死寂的码头突兀响起! 其中一个黑影身形明显一顿,警惕的目光瞬间被声音来源吸引! 就是现在!宋小鱼在水下也听到了那声异响。没有丝毫慌乱,多年的险境让她本能地做出反应。她没有选择立刻上浮(那等于自投罗网),而是将铁管迅速塞入怀中紧贴肌肤藏好,深深吸了一口水肺中最后的空气,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软泥,借着桥桩的阴影和水草的掩护,无声无息地顺着水流向下游漂去,目标——下游五十米外一艘半沉的大型驳船残骸! 阿吉撒出药粉后,立刻缩回渔网深处,屏住呼吸。被引开注意力的那个黑影迟疑地走向朽木处探查。另一个黑影似乎受到药粉极轻微的干扰,动作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但他依旧坚定地扑向桥桩位置,锐利的目光扫视水面。 时间在窒息般的寂静中流逝。宋小鱼成功潜入了驳船巨大的阴影下,借着船体的掩护,在远离桥桩的另一侧悄然冒头换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中。阿吉则如同磐石般蛰伏,感受着追踪者在附近徘徊的压抑气息。 追踪者没有发现桥桩下有人的痕迹,又被同伴探查朽木的动静吸引,加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令人昏沉的异样感,两人低声用某种晦涩的语言交流了几句,最终选择了退去,身影再次融入阴影中。 危机暂时解除。 阿吉又耐心等待了一刻钟,确认再无动静,才如同老鼬般灵巧地钻出藏身处。宋小鱼也如同水鬼般**地从驳船后爬上岸。两人在预定的、靠近芦苇荡的撤离点无声汇合,没有言语,只有劫后余生的急促呼吸和交换的眼神。不敢有丝毫停留,他们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轻烟,迅速离开了这片死亡码头。 御史台后衙。 一盏如豆的油灯下,宋小鱼和阿吉带着一身河水的腥气和冰冷的夜露归来。宋小鱼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个被体温焐得微温的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根防水的铁管。倒出里面的东西——一张被水浸透了大半、字迹洇染模糊的薄绢。 云岫立刻上前,小心地将薄绢在灯下展开,用干净的布巾吸去多余水分。裴铮强撑着坐直身体,枯槁的脸上,眼窝深陷,唯有眼神亮得骇人,紧紧盯着那片承载着希望的绢布。 字迹是周显的,仓促、潦草,带着重伤之人的虚弱和惊惶: “…见字如晤…吾于丙字闸西南支渠密室(图未标)…重伤难行…邪教爪牙‘鳞奴’巡弋…渠内遍布杀机…尤以‘丁字总闸’为甚…控三渠之枢…需吾之钥与‘九宫逆旋’之法…强行启闭…必致崩决…” “邪药蚀骨…命不久矣…盼援…携钥…” “…切记…水中有‘影’…非鳞奴…无形…噬魂…速离!” 空气仿佛凝固了。 裴铮的目光扫过病榻上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略稳了一丝的萧彻,扫过玉佩上那缕顽强缠绕着他手指的乳白光丝,最后落在眼前疲惫不堪却眼神坚定的宋小鱼和阿吉身上。 营救周显,夺取秘钥,控制“丁字总闸”——这是唯一能切断残阳教地下通道、甚至可能直捣其巢穴的机会!但代价呢?以他们现在残破的力量,闯入那已知是地狱的暗渠,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几乎是十死无生!若失败,不仅他们葬身地底,萧彻生机断绝,整个京城也将彻底滑向深渊。 若选择稳妥?利用已知的丙字闸位置进行小规模破坏?那无异于隔靴搔痒,残阳教很快就能修复,根本无法阻止其真正的图谋!萧彻用命换来的时间窗口,正在飞速流逝。 抉择的重锤,狠狠砸在裴铮心头。他枯槁的身体因剧烈的思想斗争而微微颤抖,又是一口暗红的血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他缓缓抬起手,那枯枝般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缠绕其上的乳白光丝。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暖意传来,带着萧彻无声的回应。 这缕生机,是萧彻在生死边缘给予他的信任与牵绊。 裴铮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与平静。他深吸一口气,那动作仿佛抽干了肺里最后一点空气,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斩断一切退路的金石之音: “不能等…也…不能赌小动作。”他每一个字都像在滴血,“残阳教主谋…所图甚大…昨夜血祭…只是开始。切断水道…断其根基…方是…正解!”他猛地看向云岫,眼中是托付一切的沉重,“萧彻…拜托了!” 随即,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宋小鱼和阿吉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愧疚,有决绝,更有不容置疑的领袖意志:“周显…必须救出!‘丁’字总闸…必须拿下!此行…地狱之门…你们…随我…闯否?” “闯!”宋小鱼没有任何犹豫,眼神亮得如同燃烧的星辰,斩钉截铁,“水里火里,跟着大人!把周大人和钥匙都带回来!” 阿吉用力挺了挺佝偻的背脊,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属于老狼般的凶悍光芒,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老头子活了这把岁数,够本了!能跟着两位大人干这惊天动地的大事,值!水里那鬼影?正好,让老头子开开眼!”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的忠诚与无畏。简单的休整,准备绳索、钩爪、云岫紧急调配的解毒丸和提神药、几柄短刃和特制的防水火折子。云岫利用密档和周显的信息,飞快勾勒出通往西南支渠密室和“丁字总闸”最可能的路线图,标注了几个已知的危险节点。 时间紧迫,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裴铮在云岫又一轮金针强行激发潜能的刺激下,勉强站起身。他的身体依旧枯槁,步伐虚浮,但脊梁挺得笔直,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黑暗的火焰。 三人如同索命的幽魂,再次出现在死寂的西郊废码头。根据周显的线索和密档图纸,他们绕到码头最西侧,在一艘几乎完全沉没、只露出腐朽桅杆的破船残骸后面,找到了那个被刻意掩盖的入口。 湍急的水流在此处形成一个不大的漩涡,散发出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腥腐气味,更深处,则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冷。那黝黑的洞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散发着地狱的气息。 裴铮站在入口边缘,冰冷的河水拍打着他的靴子。他最后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那里有生死未卜的萧彻。他低头,凝视着自己枯槁手背上,那缕缠绕指尖、微弱却顽强存在的乳白光丝。 一丝暖意,从指尖传来,微弱,却带着生的力量。 裴铮眼中最后一丝波澜归于死寂般的决然,他低喝一声,如同金铁交鸣,率先踏入那湍急冰冷、吞噬一切光明的暗流: “走!” 宋小鱼和阿吉紧随其后,毫不犹豫地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前方是陷阱密布、鳞奴巡弋、诡异“影”敌潜伏的死亡迷宫,唯一的希望,是重伤垂危的周显和他手中的秘钥。 地狱之门,轰然洞开。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三人的头顶,也淹没了尘世最后的光。 第15章 等你回来 废码头在黎明前最深的墨色里沉寂,河水拍打着朽木,发出空洞的回响,空气里弥漫着水腥与昨夜残留的硝烟味。裴铮站在那被半沉破船掩盖的暗渠入口前,水流湍急,幽深如巨兽之口,散发着刺骨的阴冷。他枯槁的手下意识地按在心口,那里并非伤痛,而是隔着衣料,仿佛能触摸到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暖意——那是玉佩另一端传来的,属于萧彻的生命脉动。 “大人?”宋小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紧了紧背上的绳包,小巧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阿吉没说话,只是默默检查着腰间的短刃和那包“瞌睡虫”药粉,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阴影。 “走。”裴铮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率先涉入冰冷刺骨的水中,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枯槁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就在这瞬间,一股清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暖流,从心口玉佩的位置流淌开来,迅速驱散了那透骨的寒冷,甚至让他濒临枯竭的经脉都感到一丝微弱的滋养。 是萧彻。 裴铮心念微动,无声地在意识中传递:“…别浪费力气。”他“感觉”到玉佩那端传来一个模糊的意念,带着点熟悉的倔强:“…管好…你自己。” 紧接着,那股暖流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稳定地输送过来,如同黑暗中一盏坚定的小灯,为他照亮前路,也驱散着身体的极限疲惫。 这股暖流并非万能,剧痛和虚弱依旧如影随形,但精神上的连接,却让裴铮如同在无边苦海上抓住了一根锚链,心绪奇异地沉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河水涌入肺腑,意识却更加清醒。他回头看了一眼宋小鱼和阿吉,确认两人状态尚可,便不再犹豫,一个猛子扎入了深不见底的暗渠入口。 水下的世界远比想象中更令人窒息。浑浊不堪,光线几乎为零,只能依靠裴铮手中一颗特制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鱼目石照明。水流湍急且方向诡异,裹挟着腐烂的水草和不知名的碎屑。狭窄的通道布满了滑腻的青苔和锋利的石棱,稍有不慎就会被割伤或撞得头破血流。 裴铮凭借云岫解读的密档图纸和周显留下的信息,在脑海中勾勒着路线,谨慎地引导着方向。每一次划水,每一次在乱流中稳住身形,都消耗着他巨大的体力。枯槁的身体如同生锈的机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这时,玉佩再次传来异动。不是暖流,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针刺般的警示感,瞬间刺入他的意识! “…左…陷阱…”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传来,带着萧彻特有的简洁和焦灼。 裴铮瞳孔一缩,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向右侧石壁一靠!几乎同时,他左侧原本看似普通的石壁缝隙中,数根淬着幽蓝光泽的尖锐铁刺“咔哒”一声弹出!若非那及时的警示,他必然会被刺个对穿! “大人小心!”紧跟在后的宋小鱼也看到了那瞬间弹出的凶器,吓得小脸煞白。 阿吉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好险!这鬼地方果然步步杀机!” 他立刻更加警惕地观察四周。 裴铮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心脏狂跳。他闭上眼,心神沉入玉佩的连接:“…谢了。” 意念传递过去。 玉佩那端沉默了片刻,一个带着点别扭和虚弱的意念才缓缓传来:“…少…废话…看路…” 但裴铮清晰地“感觉”到,那缕传递过来的乳白光丝,似乎更明亮、更稳定了一些。仿佛萧彻在努力维持着这种跨越生死的连接,为他充当这黑暗中的眼睛和警报器。 三人艰难地在一段相对开阔的水域稍作休整,攀附在一根巨大的、半沉没的石柱上。宋小鱼从防水油布包里摸索着,竟然掏出了几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肉包子!虽然被水泡得有点变形,但香味居然还在! “大人!阿吉叔!快,垫垫肚子!”她献宝似的递过来,自己先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水里泡着打架更费力气!吃饱了才有力气揍那些怪物!” 她完全没被刚才的陷阱吓倒,反而因为成功避开而有点小兴奋。 阿吉看得哭笑不得,接过包子啃了一口:“你这丫头,心是真大!这地方吃东西,也不怕噎着!” 话虽这么说,冰冷的身体被温热的食物一激,确实舒服不少。 裴铮看着递到眼前的包子,又感受着心口玉佩传来的、带着点无奈却又似乎被这烟火气逗乐的微弱意念波动(“这丫头…”),终是接了过来。冰冷的河水让他没什么胃口,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小口吃了下去。食物下肚,配合着玉佩持续输送的暖流和生机,枯竭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 “大人,您看前面!”宋小鱼忽然压低声音,指着荧光石照射范围边缘的水流,“水流好像…变缓了?还有…气泡?” 她的观察力在黑暗中发挥了作用。 裴铮和阿吉立刻凝神望去。果然,前方的水流明显平缓,水底有细密的气泡不断涌出。根据周显的描述和图纸,这很可能意味着接近了那个隐藏的泄洪闸室或者分支密室! 希望就在眼前!三人精神一振。 循着气泡和水流变化,他们小心翼翼地潜游。通道变得更加狭窄曲折,水压增大,耳边只有水流和自己的心跳声。压抑感如同实质般挤压着胸腔。裴铮的体力消耗巨大,每一次划动都如同拖着千斤巨石。枯槁的身体在冰冷的河水和巨大的压力下,骨骼仿佛都在呻吟。 就在他几乎要被疲惫和剧痛淹没时,玉佩的连接再次变得清晰而强烈。一股比之前更浑厚、更坚定的暖流源源不断地涌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力。同时,一个清晰的、带着命令口吻的意念直接印入他的脑海: “…撑住…裴铮…我…等你…回来!” 这意念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萧彻近乎清醒状态下的意志!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他惯有的强硬和不容置疑!仿佛他就在身边,用尽力气在对他低吼。 裴铮身体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从心底涌起,瞬间压倒了身体的极限。他咬紧牙关,眼中重新燃起灼人的火焰。萧彻在用他的方式告诉他: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命令”他必须活着回去! “…啰嗦。” 裴铮在意识中回应,嘴角却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他不再是一个人在这绝望的黑暗中挣扎,萧彻的意志,正通过这神奇的玉佩之桥,与他并肩而行! 终于,在绕过一块巨大的、布满藤壶的闸门残骸后,一个极其隐蔽的、被水草和淤泥半掩的狭窄洞口出现在眼前。洞口内,隐约有微弱的光线透出!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到了!周大人说的密室!” 宋小鱼激动地差点叫出声,被阿吉一把捂住嘴。 裴铮的心猛地提起。希望与危机并存。周显就在里面,但血腥味意味着他的情况可能很糟。而他们,终于抵达了这风暴眼的中心。 他最后感受了一下心口玉佩传来的、如同心跳般坚定的暖意和支撑,深吸一口气,对宋小鱼和阿吉打了个手势。 三人如同三条无声的游鱼,悄然潜入了那散发着微弱光芒和血腥气的洞口。暗渠最核心的秘密,以及他们此行的目标——工部侍郎周显,就在前方。而裴铮知道,无论里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都不是孤身一人。玉佩另一端,萧彻正与他心意相连,共同面对这未知的深渊。希望与守护的微光,在这至暗的水底,顽强地摇曳着。 第16章 周显 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透了裴铮枯槁的身躯,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本就濒临极限的身体猛地一颤。湍急的暗流裹挟着腐烂的水草和碎屑,将他狠狠推向滑腻的石壁。眼前是绝对的黑暗,只有手中那颗鱼目石散发着微弱如萤火的幽光,勉强照亮前方不足一尺的浑浊水域。 “大人!”身后传来宋小鱼压抑的惊呼,她和阿吉紧跟着潜入,同样被这刺骨的阴冷和汹涌的乱流冲击得身形不稳。 裴铮咬紧牙关,心口处玉佩传来的那缕微弱却坚韧的暖意,如同风暴中的灯塔,强行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心神。萧彻的意念虽模糊,那份支撑却清晰无比。他强行催动残存的内力,如同在泥沼中前行,艰难地逆流而上,按照脑海中云岫解读的密档图纸和周显信息指引的方向摸索。 通道狭窄曲折,布满尖锐的石棱和滑腻的青苔。每一次划水、每一次在乱流中稳住身形,都消耗着裴铮仅存的生命力。枯槁的手臂肌肉撕裂般疼痛,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河水。 就在他几乎要被疲惫和剧痛吞噬时,心口玉佩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同时,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意念碎片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脑海: “…右…石缝…有东西…快退!” 裴铮瞳孔骤缩!几乎在感应到意念的同时,身体已凭借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猛地向左侧石壁一蹬,借力向后急退! “嗤嗤嗤——!” 数道乌黑的、带着浓烈腥臭的液体,如同毒蛇般从右侧一道不起眼的石缝中激射而出!液体射在他刚才停留的水域,瞬间将浑浊的水染成一片诡异的墨绿色,水中漂浮的几根水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变黑! 是毒水箭!若非玉佩及时传递的警示,他此刻恐怕已全身溃烂! “小心毒水!”裴铮嘶哑的声音在水中沉闷地响起,提醒身后的宋小鱼和阿吉。 宋小鱼吓得一个激灵,灵活地扭动身体避开毒液溅射范围。阿吉浑浊的眼中厉色一闪,手中短刃在水流中划出一道轨迹,精准地将几滴射向他的毒液格开。 三人惊魂未定,裴铮心念沉入玉佩,传递过去一个无声的“多谢”。玉佩那端传来一个模糊的意念,带着点虚弱和不满:“…看路…专心…” 裴铮嘴角牵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就在这时,宋小鱼游到他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指向水流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口型和手势比划着:“大人!看那边!水流…有气泡!还有…反光?”她的眼睛在幽暗的水下亮得出奇,飞贼的敏锐观察力在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 裴铮和阿吉立刻凝神望去。果然,在鱼目石光芒的边缘,水流明显平缓了许多,一串串细密的气泡正从水底一处被淤泥覆盖的凹陷处不断涌出。更关键的是,那凹陷处的淤泥缝隙里,隐约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形成的金属反光! “闸门…或者密室入口!”阿吉经验老到,立刻做出判断,浑浊的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周显很可能就在里面!” 希望如同强心剂,暂时压下了身体的疲惫。三人更加小心地靠近。气泡涌出的地方是一个被厚重淤泥和水草覆盖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狭窄洞口。那点金属反光,正是洞口边缘一块被水流冲刷掉部分淤泥后露出的、雕刻着复杂纹路的金属构件一角! 靠近洞口,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杂在浓重的水腥气中飘散出来,证实了周显受伤的猜测。洞口内一片漆黑,死寂得令人心悸,仿佛通往未知的深渊。 巨大的压力再次袭来。裴铮停在洞口前,感受着心口玉佩传来的、稳定而温暖的脉动。那不仅仅是生机的支撑,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他能“感觉”到另一端萧彻的意志,那份“你必须回来”的强硬命令,以及深藏的担忧。 “…等我。”裴铮在心中默念,仿佛是对萧彻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鞭策。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河水,对宋小鱼和阿吉打了个“准备进入,警戒”的手势。宋小鱼用力点头,小巧的身体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灵猫。阿吉握紧了短刃和药粉包,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口深处。 裴铮率先侧身,艰难地挤入了那狭窄、散发着血腥与未知恐惧的洞口。 洞内空间比想象中稍大,像是一个被废弃的泄洪闸门操作室。微弱的光线来自角落里一盏即将熄灭的、用特殊鱼油制成的防水风灯。光线昏暗,勉强照亮了室内景象:散落的朽木、锈蚀的齿轮、断裂的铁链…以及,蜷缩在角落一堆破烂防水帆布上,那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身影! 正是工部侍郎周显!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发紫,左肩至胸口包裹着厚厚的、早已被血水和脓水浸透的布条,散发着恶臭。他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他的右手,却死死地攥在胸前,指缝间露出一点温润的玉色——正是那枚关乎京城水道命脉的“九曲回环”秘钥! “周大人!”宋小鱼低呼一声,就想游过去。 “慢着!”阿吉一把拉住她,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地面和墙壁,“小心陷阱!”他经验丰富,看到周显周围的地面似乎有轻微的不自然凹陷。 裴铮也察觉到了异常的死寂。太安静了!周显重伤在此,残阳教的人呢?那些巡逻的“鳞奴”呢?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示意宋小鱼和阿吉戒备,自己则强撑着枯槁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靠近周显。 就在他距离周显还有三步之遥时—— “嗬…嗬…” 周显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但那眼神却空洞、浑浊,充满了非人的暴戾和疯狂!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原本无力垂在身侧的左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猛地抬起,五指成爪,带着一股腥臭的恶风,快如闪电般抓向裴铮的咽喉!那指甲竟然呈现出乌黑色,尖锐异常! 这不是周显!或者说,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的周显! 裴铮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维!他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潜能,猛地向后仰倒!那乌黑的利爪带着破空之声,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咽喉掠过! “周大人!”宋小鱼惊骇欲绝。 阿吉反应极快,手中一把特制的、浸了麻药的鱼叉脱手而出,直射周显的右臂!同时低吼:“小鱼!护住大人!他不对劲!” 裴铮狼狈地摔倒在冰冷的积水中,枯槁的身体传来一阵散架般的剧痛。他挣扎着抬头,只见“周显”一击不中,喉咙里发出更加愤怒的咆哮,那双空洞浑浊的眼睛死死锁定了他,挣扎着想要从帆布堆上爬起来,完全不顾阿吉射中他右臂的鱼叉!而他那死死攥着秘钥的右手,此刻竟也弥漫上了一层不祥的青黑色! 心口的玉佩传来一阵强烈的、带着警示和焦灼的波动!萧彻也感应到了这致命的危机! 狭小的密室,重伤濒死却化身怪物的周显,秘钥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裴铮三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那控制周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残阳教的邪术?还是周显字条中警告的…水中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