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岩洞里,只有水滴声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傅沉洲闭着眼,但没真睡。左臂神经接驳器下,那个属于江砚的烙印搏动得有点乱,比平时快,还带着点虚弱的颤。
麻烦精。
他睁开眼,看向缩在岩石阴影里的江砚。
江砚睡着了,但睡得极不安稳。裹着那件湿透的战术背心,身体却微微发抖。脸颊上那点不正常的红晕在幽暗光线下更明显了,嘴唇也干裂起皮。呼吸又浅又急,时不时还无意识地抽噎一下,像受了委屈的小孩。
傅沉洲眉头拧得更紧。他伸手,用手背快速贴了下江砚的额头。
烫!
高烧根本没退,反而更凶了。冰水只是暂时压制,现在反扑得更厉害。
“啧。”傅沉洲低咒一声。他站起身,走到岩洞更深处,那里石壁上渗着一点点水珠,汇成一小滩。他撕下自己速干衣相对干净的下摆,浸了冷水,拧得半干。
走回来,江砚还在抖,眉头紧锁,像是在噩梦里挣扎。
傅沉洲蹲下身,动作不算温柔,但也没多粗暴,把冰凉的湿布“啪”一下敷在江砚滚烫的额头上。
“唔……”江砚被冰得一哆嗦,迷糊地哼唧一声,下意识想躲。
“别动。”傅沉洲按住他乱动的肩膀,声音低沉,“想烧成傻子?”
也许是冰凉的触感太舒服,也许是傅沉洲的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安稳,江砚挣扎的力道小了下去,只是不舒服地蹭了蹭额头上那块湿布。
傅沉洲看着他烧得迷迷糊糊的样子,那张总是带刺或甜笑的脸,此刻只剩下脆弱的潮红和依赖。额头上那块湿布很快被烘热,他又起身去浸水,拧干,再敷上。动作重复,没什么表情,但很稳。
江砚在昏沉中感觉额头上的冰凉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像沙漠里的一点点甘霖。他本能地朝着那带来凉意和安稳感的方向蹭了蹭,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声音太小,傅沉洲没听清。
他俯下身,凑近了些。
“……小月亮……”江砚又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声音带着高烧的沙哑和一种近乎哭泣的依赖。
傅沉洲的身体瞬间僵住。
又是这个称呼。
在医疗舱醒来时,他也这样惊恐地喊过。
现在,在意识模糊的高烧里,他再次喊了出来,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充满了委屈、恐惧,还有……一种深藏的、孩子气的寻求庇护。
傅沉洲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看着江砚烧得通红的脸。湿布下,那双总是灵动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
“小月亮”……
不是代号。
是实验体编号背后,那个被剥夺了名字、被当成容器的……人?
傅沉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复杂难辨。三年前的仇恨,父亲冰冷的铭牌,看守者嘶哑的指控,和眼前这个烧得神志不清、只会依赖地喊“小月亮”的人……在他脑子里激烈地碰撞。
就在这时,江砚烧得迷糊的手,突然无意识地抬了起来,在空中胡乱地抓了抓。
然后,冰凉、带着湿气的指尖,就那么精准地、毫无预兆地,抓住了傅沉洲垂在身侧的手腕!
傅沉洲浑身一凛!
那只手滚烫,没什么力气,却抓得很紧,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别……别丢下……”江砚含混地呓语,眉头痛苦地拧紧,仿佛在噩梦里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小月亮……害怕……”
傅沉洲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只滚烫的手。很瘦,指节分明,覆盖着薄薄的茧,还有义体接缝处细微的疤痕。
他没动。
也没甩开。
任由那只滚烫的手死死抓着自己冰凉的手腕,像是某种奇特的能量传递。他手腕上的皮肤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指尖的颤抖和过高的温度。
岩洞里很安静。水滴声似乎都远了。
只有江砚滚烫的呼吸,和他手腕上那只紧抓不放的手。
傅沉洲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另一只手拿起旁边又被烘热的湿布,再次浸水,拧干。
这次,他动作放轻了些,把新的湿布覆在江砚额头上。
江砚似乎感觉到了这份安抚,紧抓着他手腕的力道稍微松了一点,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些,呼吸渐渐没那么急促了。
傅沉洲看着那张在冰凉湿布下显得没那么痛苦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着的手腕。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另一只空着的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敲了敲。
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安抚某种自己也不明了的情绪。
外面追兵的动静似乎彻底消失了。或许是刚才水潭核心的暴动吓退了他们,或许是看守者的自毁彻底封住了入口。
暂时,这个冰冷的岩洞角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个高烧昏沉,一个沉默守护,手腕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