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脸上显出深深的怀念,“那时候他都已经快好了,除了腿脚不便之外,和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他甚至还同意了让我给他物色一个续弦,若是一切顺利,他还会有其他的孩子,他会开心地度过一生……”
祖母又滴了几滴眼泪,拿着手帕默默拭泪,莫祈心里却已不耐烦了。
“但是这一切都被那个畜生毁了!莫瑞年那个挨千刀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的畜生!他竟暗中给运聪投毒,等我们发现异常时,运聪已经染上了毒瘾!”
“毒瘾?”
“他残害手足、狠毒至此!我真想扒他的皮、喝他的血!让他给运聪偿命!”
吴佩兰死命地撕扯着手里的帕子,面孔扭曲地如同恶鬼一般,她眼中的恨意从未如此浓烈过。
“你说的毒是鸦片吗?”莫祈问道。
“肯定是!但那个畜生却狡辩说自己不过是摘了新鲜的杜蘅加到药里,只是因为不忍见运聪受腿痛之苦!”
“你信吗?”吴佩兰质问着莫祈。
杜蘅?这两个字在莫祈最近的生活中出现了太多次了。
丝丝缕缕的线索在她脑中绕成一团,让她实在心烦意乱。
吴佩兰未等到回答便又转头去问王嬷嬷,“你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
吴佩兰的双目通红,眼睛瞪得几乎要跳出来,她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老爷信!他信!他竟然信了那个小畜生!”
…………
回到房中,莫祈把自己锁在房里,她需要立刻消化这一切。
她手中把玩着祖母给她的一串钥匙,包括了内院的所有房间、以及花园后门一处隐秘出口的钥匙。
她的眼睛盯着钥匙,心里却还在想着祖母的话。
吴佩兰坚信莫运聪染上的毒瘾源于鸦片,真凶没有旁人,正是莫瑞年。
而莫正德相信他只是因为被他蒙蔽,又或是存心偏袒林姨娘母子。
莫祈对祖母说的这些实在无法完全相信。
若莫瑞年有心要莫运聪死,又有这样的手段将鸦片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到药里,那为何不直接下一剂足以毙命的毒药?
再说即便的确有投毒一事,莫正德为何不追查到底,只听了个莫瑞年的“杜蘅”之论便草草了事、息事宁人。
最后也是疑点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即使莫运聪真的染上了毒瘾,发现时也不过初期,之后严加看管令其戒毒,哪至于到吴佩兰所说的如今地步?
一切都充满了不合理。
莫祈皱眉将钥匙贴身放好,心中苦恼非常。
祖母给了她钥匙和外出的权限,所求的是真相。
她想借莫祈之手揭露莫瑞年的真面目,但这已是陈年旧案,要调查清楚谈何容易?
吴佩兰也自知强人所难,便改言说道。
“即便难以弄清往事的全貌,你也要尽力去调查,你和运聪、还有我才是真正的亲人,二房的那些人便如鬣狗一般,只等运聪身死就要扑上来啃我们的血肉,我们要联手起来,否则这偌大的莫家恐怕也再无我们的一席之地!”
“祖母言下之意,便是要我与二叔一家作对吗?”
“那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是个聪明孩子,你想想若没我照顾着你,你的日子只会更糟,等到我死了,还有谁能替你做主?”
接着吴佩兰便许诺,只要莫祈听她的话,她愿意给莫祈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为她挑个顶好的青年才俊。
莫祈并不屑得到这些,但与祖母合作并非全无好处。
首先她能得到更大限度的自由,祖母允许她单独行动,甚至还预支了一部分钱给她。
她今后去白书家也无需费心找借口遮掩了。
其次便是调查一事,重重疑点反倒让她产生了对真相的渴望。
祖母隐瞒了什么?
莫运聪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背后助推这一切的到底是谁?
莫家还藏着哪些秘密?
而杜蘅,这个三番五次出现的草药,究竟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前方尽是迷雾,可莫祈却感觉自己第一次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祖孙暂时握手言和,合作由此开始。
夜里十二点,躺在床上的莫祈睁开了眼。
她一直未睡,等的就是此刻。
万籁俱寂,莫祈从窗户往外看,各屋的灯都熄了,只有檐下的灯笼还散发着淡红的光。
莫祈悄声绕开廊下睡熟的守夜丫头,院外巡逻的护卫粗声粗气的谈话声远远传来,莫祈踮着脚贴着墙根往东厢房去。
“咔嚓”一声,锁开了。
莫祈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之后,将那扇门推开一个小缝挤了进去。
黑云蔽月,屋内一片漆黑,莫祈点燃了自己带的一根蜡烛。
借着烛火之辉,莫祈走到莫运聪的卧室前。
莫祈缓慢地推开了门,顿时一股腐臭和腥骚气扑面而来,其间夹杂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甜腻味,莫祈惊惧地捂住口鼻,但那复杂又浓郁的味道仍丝丝缕缕地往她鼻孔钻。
莫祈强忍着恶心走向床边。
一步,两步,三步……
床上的身影晦暗难辨,莫祈几乎疑心那不是一个人了。
床上横躺着一具骨架,他浑身的肉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只剩灰黄的皮紧紧包裹在骨头上,所见的皮肤上生着大片褐斑,溃烂处渗出了液体,和身下的被褥粘连着。
莫祈怔怔地盯着他,这是莫运聪吗?这是她曾经无比渴望见到的父亲吗?
她心中竟奇异地涌出了一丝仿佛大仇得报的痛快感。
你对我不闻不问的这些年,原来自己也过得如此……
生、不、如、死。
但很快,莫祈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又忍不住怜悯起莫运聪来,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床上的人。
莫运聪的眼睛闭着,身上盖了一床厚被,但他整个人似乎还是很冷,上半身不断颤动,脸上皆是痛苦之色,嘴巴大张着喘气,仿佛失水的鱼一般无望。
莫祈从未如此期待莫运聪的死亡,如果有可能,她甚至希望莫运聪死于当年那场意外,而不至于到如今这番境地。
她恨他,但也实在可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