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祈转身,看见吴佩兰那张残留着眼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快意的笑容,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了更多残忍的话语。
“你以为冯曼瑜是死于当年那场意外吗?她当时可不在场!”
“但当运聪被送到医院抢救时,她抛下了濒死的丈夫、年幼的女儿,跑得远远的躲了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莫祈无力地坐回了祖母对面,拿手撑着脑袋,消化这些话语带来的冲击。
祖母大笑着说:“因为她以为运聪必死无疑,她不想守一辈子寡!而你呢?你只是一个累赘!”
“所以她才丢下你一个人跑,你知道吗?”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莫祈摇着头,她喊了出来:“这不是真的!”
莫祈奋力地辩驳着:“她不可能抛弃一切的!你们去她家难道也找不到她吗?她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家?她哪来的家?她不过是永安乡下的一个孤女,受着乡亲资助才读到了大学,你以为她真的对运聪有感情吗?”
“她遇到这样一个心思单纯、有着大好前途的人,当然要极尽可能地抓住他,可怜运聪就这样被她蒙骗,甚至不惜以与断绝关系为要挟让我们接纳她,当真是一片真心被狗吃了!”
吴佩兰哭嚎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下来,她双手握拳,用着自己最大的力气锤着桌子。
她的恨意通过震动的桌子传递给了莫祈,莫祈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黑色的桌上,晕成一滩苦涩的墨水。
王嬷嬷也泪如雨下,她跑过来握起吴佩兰的双手,劝道:“小姐,别打了,伤的是自己的手啊。”
她们二人抱在一起,吴佩兰伏在她肩上哭着、喊着,几乎要呕出血来。
莫祈心中已是一团乱麻,她不敢相信祖母所说的一切,但面对此情此景,她又不得不相信。
一切都说得通了。
难怪从小她的亲生父亲厌恶她、冷落她,祖母侮辱她、折磨她。
难怪家中无人提及冯曼瑜,没有任何一张她的照片、任何一件她遗留下的东西。
难怪二叔叔母常常照拂她,但从未亲密地对待过她。
可她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不断回想她的母亲吗?
就是让人将对冯曼瑜的恨转嫁到她身上吗?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好恨。
她恨莫运聪、冯曼瑜、吴佩兰、莫正德……她恨莫家的一切。
她恨她的命运。
莫祈头痛欲裂,她一下下锤着自己的脑袋,真想钻开脑袋,把这段记忆给挖出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明明过去十八年都瞒得好好的,你今天为什么说出来了?”
莫祈吼着,她已经管不得什么孝顺、恭敬了。
“对啊,我恨你,我当然恨你,我从小就被你打骂,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人能安慰我、理解我,现在长大了,你却说我像她!若说我真有哪里像她,那就是悲惨的身世!”
“即使莫家没有缺我吃穿,可我却活得生不如死,你知道吗?”
莫祈发泄着自己的委屈和愤怒,她很久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说话了,她好痛快!后果是什么?她已经管不了了。
她一股脑地说完,发现吴佩兰已经平静下来,眼含热泪地望着她。
吴佩兰颤抖地伸出手,但还未触及到莫祈便放下了,她满目哀痛地说着:“我知道你委屈,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但你到底是运聪的骨肉,你身上也流着他一半的血。”
“你想说什么?”
“我要跟你合作。”
“合作?”莫祈快要被她逼疯了,她不耐烦地喊着:“你在说什么?”
吴佩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王嬷嬷,王嬷嬷走到梳妆台前,从底下的一个暗柜中拿出了一串钥匙。
随后她倒来两杯温热的茶水,一杯递给吴佩兰,另一杯递给莫祈,“姑娘请喝了这杯安神茶平复一下心情吧。”
见吴佩兰喝了一口,莫祈才接过茶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她的情绪逐渐平复,思绪也越来越清晰。
祖母想要与她握手言和,所以才会先抛出这么一个秘密,若她的情绪一直被祖母牵着走,她就失去了谈判的资格。
她本就弱势,所以绝不能这样被动。
她不能寄希望于祖母会是一个慷慨的合作者。
她放下茶杯,问道:“祖母说的合作是为了父亲吗?”
吴佩兰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过去我们的确有错,但你要知道,你是运聪的亲生骨肉,他当年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当然不愿再见你,看见你就让他想到那个女人,他心里也不比你好过,你不能因此恨你的父亲啊!”
“祖母不妨直说。”
“运聪已经命不久矣,但仅仅腿伤并不至于让他如此短命!他是被人害了!”
莫祈瞪大了双眼。
吴佩兰恼怒地拍着桌子,“东厢房为什么从三年前开始日日落锁?运聪的贴身丫鬟为何都被撤下?你就不想想为什么吗?”
莫祈冷笑一声,“我哪里知道这些?我向来不被允许靠近那边。”
“那是你不留心!你就从来不关心你的父亲!”
王嬷嬷拉了一下吴佩兰,她这才放低音量,好声好气地说:“你若是不信,今晚无人时便可亲自去看,你看过就明白了。”
王嬷嬷将那串钥匙递给莫祈,莫祈没接,她便放到了桌上。
“你刚说的那些,能下这些命令的人自然只有你和祖父,你难道是说害我爹的人是祖父吗?”
“住嘴!”吴佩兰怒道:“你再乱说话,我饶不了你。”
“祖母既要合作,不说清楚怎么合作?”
吴佩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缓缓道来。
“当年运聪被抢救回来后,两条腿都瘫痪了,又遭到冯曼瑜那个贱人的背叛,他痛不欲生、恍惚度日,我日日都去陪他,吩咐丫鬟寸步不离地照看他,才不至于让他因一时之痛而轻生。”
“一年、两年、三年,他渐渐走了出来,身体也好了许多,再往后,精神也愈发好了,那时他还能帮着你祖父处理公事,家宴也都是照常出席的,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莫祈曾见过莫运聪在院里晒太阳,过年时家养戏班子演出时,他也曾坐在轮椅上看戏,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出门,回来时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但那已经是十年前了。
莫祈曾经就这样祈祷着、等待着他的出现,但不知为何,他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再也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