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莫怡已将莫愉一把拉到身后,俯身道歉:“祖母莫气,愉儿年纪小不懂事,祖母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吴佩兰冷笑一声,还未发话,莫愉就不可置信地看向莫怡。
“我竟不知道我们说话还要看这些丫鬟婆子的脸色!不过说嬷嬷两句,祖母就要家法伺候不成?”
就在这时,王嬷嬷“哐当”一声跪倒在地,哭喊着:“老太太、二位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老婆子的错。”
说话间她左右手交替,“啪啪”打在自己的脸上,老脸登时多了两道深红的巴掌印。
“怪我多嘴!怪我多嘴!”
“起来!”吴佩兰脸色阴沉地说道。
接着她走到莫愉面前,厉声骂道:“还敢顶嘴,知道规矩两个字怎么写吗?果真跟你爹娘一路货色,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莫怡顺势拉着莫愉跪下,“都是我们的错,请祖母责罚。”
莫愉却立刻又站了起来,她的脸因愤怒和不甘变得通红。
“我纵使有错,祖母骂我罚我便罢,可我爹娘对您的一片孝心,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莫祈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也担心她们这样吵来吵去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这下可好,“亲生”两个字一出来,祖母若还能沉得住气,莫祈都要佩服她了。
果然,话音未落,吴佩兰那张脸就骤然绷紧,嘴边的法令纹如被刀刻了一般深深陷下,眼睛死死盯着莫愉。
下一秒,吴佩兰的右手就狠狠地甩在莫愉脸上。
“啪”地一声,整个厅里安静了。
吴佩兰的右手微微颤抖着,脸上反而扯出一个笑来,她轻声说道:“你爹一个乡下贱妇生的种,也配跟运聪比?读了几天洋学堂,就忘了自己什么出身吗?”
“既然你爹娘不教,今日我就来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什么是本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莫愉捂着脸愣在原地,莫怡面上血色全无,闭着眼跪在地上,王嬷嬷拿着戒尺,站在余怒未消的祖母身后。
莫祈趁此告辞,“祖母万勿忘记爱惜身子,孙女明日再来请安。”
她可没空在这耗了,有一个重要的面试在等着她。
出了门,身后传来戒尺划过空气、与皮肉接触又反弹的声音,很快莫愉就憋不住了,痛呼声引得周围的丫鬟频频回望。
莫祈绕过一道回廊,暗自思忖着:祖母虽是名义上的当家主母,可到底年纪大了,祖父对她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尊重,现在内宅的事务大多都由莫瑞年的夫人李红玉打理着。
二太太性格直爽、精于管家,无论是族老亲戚,还是佃户下人,少有不夸她的。
倒不如去卖她个好,莫祈便转了个弯往西边走了。
还未到西厢房,莫祈便瞧见从中院走来的莫承钧,想来是刚从祖父处请安回来。
莫正德并不与吴佩兰同住内院正屋,反而独自一人住到了中院,也免了女孩子的日常请安。
他平日里除了处理家族事务,最为挂心的就是孙子莫承钧的学业,时刻耳提面命、严加管教。
莫承钧不过十二岁,面上却一副老成的模样,他目不斜视,梗着脖子直挺挺地走着,身后跟着的丫鬟也和他保持着一样的步调。
莫祈走到他面前,他才微微点头,干巴巴地说了句:“大姐姐早。”
莫祈靠近他轻声说道:“莫怡和莫愉正在祖母那儿受罚。”
“那定是她们自己做错了事,大姐姐同我说作甚?”
莫承钧的表情并无太大变化,甚至嘴角还似乎微微上翘了些。
“既如此,倒是我多事了。”
莫祈不再看他,丢下一句“不过这个消息叔母一定很乐意听到”便往回走了。
身后传来私语,他们的脚步声停顿了片刻才又响起。
莫祈扬起嘴角,很好,卖到了两个好。
莫承钧人如其名,承受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压力,祖父和父亲对他格外重视,母亲便对两个女儿多存了些疼惜。
嫉妒也好,争抢也罢,到底都是在意。
莫祈回到房里,再次检查了要带的东西,正欲出门时,小桃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莫祈回头交代:“你不必跟,我一个人去学校就行。”
小桃迟疑地问,“姑娘一个人出门恐怕不太安全,而且若是别人问起,我该怎么答啊?”
莫祈转身眯起眼睛低头去盯那丫头。
小桃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做事妥帖又机灵。
可就是太机灵了。
她幼时虽为莫祈做事,实际却听命于祖母,莫祈在一次次受罚中,意识到她同小桃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会被禀报给祖母。
年岁渐长,祖母不再过分针对莫祈,小桃也敏锐地感受到了莫家变幻莫测的形势,她往祖母房中去的频率越来越低,服侍莫祈也更加尽心尽力了。
莫祈轻笑,这个丫头依旧那么机灵。
“我已经说过了,今天不用跟着我,旁人要是问你如实回答便是。”
但祖母今日可不像是有空过问她行踪的样子。
莫祈出了门,到街上拦了辆黄包车。
“去江海租界。”
“好嘞小姐,坐稳咯!”
莫祈从包中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图画周报》,翻开报纸,副刊里《茶渍巷谜案》的书名赫然映入眼帘,底下章节标题写着“终章”二字。
《茶渍巷谜案》是一本西方背景的侦探小说,侦探是个留洋多年的中国女人,神秘、洒脱、热爱解谜和捉弄别人。
莫祈此前从未见过这种主角,于是追着《图画周报》期期不落,直到这周四看完。
构思新颖、精妙至极。
而她即将见到这篇小说的作者白书了!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她的助理与她共事。
莫祈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她脸上长久的阴郁消散了许多。
莫祈从绒布荷包里拿出一张纸片,上面写着:江海租界苇塘巷26号。
这是谭先生昨日给她的地址,让她前去参加白书助理的面试。
谭先生全名谭寒雁,是莫祈的国文先生,也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女先生,她毕业于永安大学——当之无愧的全国第一学府,不仅学识渊博、德行出众,对学生也是难得的尊重与爱护。
莫祈升入高三后,除了愈加繁重的课业,对未来的担忧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
祖父对家中女孩一向不闻不问,祖母对她的打算只有嫁出去这一条,母亲早逝,父亲也是命不久矣。
若想像谭先生一样读大学,以后能自食其力、不看他人眼色而活,只有逃离莫家这个牢笼。
这绝非易事,可莫祈只能如此。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赚钱就是第一项,所以莫祈在埋头苦读的同时拜托谭先生帮忙找些她能做的兼职。
前方就是她的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
“小姐到租界哪处?”年轻车夫偏过脸问,他的额头渗出汗水,露出憨厚的笑容,“我上个月申到的租界牌照——黑底白字!保管不让你多走一步路!”
莫祈笑着答道:“苇塘巷2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