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简,我说,就一定是真话,如果不是真话,我可以选择不说。”
“那个小孩是我的表弟,而不是你的外甥?你确定没有讲胡话?!”
“我当然清楚自己的血缘关系。”
“那为什么我不清楚?!为什么我爸从来不告诉我那是我舅舅?你们到底有多少秘密瞒着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我大概真的疯了,歇斯底里、不顾一切地咆哮。
多萝西被吓得打了一声“嗝”,又“呜呜”了一声,跑掉了。
“你当然是我的女儿,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否认过”。
我妈——商医生,起身、转身、走回卧室,整个动作不带半点犹豫,面不改色心不跳,简直是淡定得无以复加。
整个晚上我是在地下室度过的。
我侧身蜷缩在老旧的皮沙发上,想象着出生之前我爸在家里的样子,多萝西紧紧地贴着我的腿弯,我们彼此感受着体温——自从多萝西来了后,好像那种叫做“孤单”的感觉越来越少了。
但今晚即使紧紧贴着多萝西,我还是感觉孤单。
在躺下之前,我曾经翻遍了整个地下室,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我爸那个大包当然也不能放过,可是除了一支用过的口红,剩下全部都是他曾经的用品、看过的书籍,什么也没发现。
我望着多萝西,真希望它能讲话,好告诉我关于城堡,关于舅舅,关于那个小孩。
可是多萝西才多大呢。
琼告诉我,按照书中看来的,小狗的年龄也就十几岁,我不相信。
如果说第一次去城堡是属于巧合才能进入,这一次,我决定主动求助。
我必须再去,我要弄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一、二年级,为什么会有奇怪的“戒酒中心”。
疯狂的射箭训练丝毫没能压得住我的心。
在背着所有的射箭设备来回穿越小树林大约第十次的时候,我才找到了那个金字塔的方向,还没能等到我完完全全去接近,黑衣人基路老伯就非常合时宜地出现了。
他好像有千里眼。
我好像有第六感。
我们彼此对望着,虽然看不清楚黑色连帽风衣里他的脸究竟是什么表情,我仍愿想象他此刻是惊喜的,是愿意遇见我的。
在离他只有三米的地方,我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由于来回穿越小树林带来的疲惫,轻轻喊了一句“我想去那里。”
他扭身走了,但我知道这一扭身的含义。
一如所料听不到他回答哪怕一个字。
终于赶到与图书馆的方位大体呈“调角”位置的时候,居然发现琼已经夹着篮球等候在那里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我当然知道,你什么事都瞒不过我。”
“你今天又切换成不结巴了?”
“我有结巴过?”
“琼,你该去医院看看心理医生,或许我妈就可以。”我郑重其事地对他说。
“我没病啊,你看,我挺好的啊!”说着,他连续三跳比划了一个“三步上篮”。
“好吧,你没病,我现在也顾不上你,要是迪子在……你怎么知道今天这里能开门?”我知道“迪子”这个话题最好不聊,会严重干扰我的勇气。
“啊哈,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神,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他是用飞的吗……”我不能相信基路老伯是用什么样的速度先我一步过来的,只有一个解释,他根本没有从树林里穿过来。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路能直接过来?还是因为我负重太多所以太慢?
和琼“爬进来”以后,就看到整个“角斗场”里的一群成年人正在绕场跑步。
我猜这就是切小姐说的“戒酒中心”成员吧。
大约有十来个人的样子,全部都是灰色拖鞋,统一的灰色服装。
没有大姜。
切小姐是这群人里唯一的女性。
“切……”正要喊切小姐,琼制止了我,我们不约而同看到了路老师。
路老师站在空场中央,双手抱臂,正在随着队伍的移动而缓缓转动身躯。
“简,不能让路老师发现咱俩来这里!”
我差点忘了是怎样费劲了周折才得以进来。
“用力!用力深呼吸,用力奔跑!必须克服掉酒瘾!它就像一个魔鬼,必须从你的体内清除!”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路老师如此用力讲话。
我们俩就这样一直趴在空场周围其中一个石头柱子背后,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看见路老师大踏步从这里出去——他居然用“走”而不是“爬”的,他走的居然是门,是一个石门!
门上的机关太奇怪了,好像是扫到了他身上什么重要的零部件,然后缓缓“吱吱呀呀”地打开,再“吱吱呀呀”地合上——我和琼看得目瞪口呆。
不知为什么,总是担心路老师会突然回来,我们决定按兵不动,观察观察再说。
终于没了动静。
我和琼决定按照刚刚商量好的,分头行动。
大约二十几分钟后,整个“古罗马角斗场”一片欢愉声。
我和琼分别各自带着十几个小孩子,一个在东侧一个在西侧,一个教射箭,一个教运球。
孩子们各自选择喜欢的活动,好不欢快。
“看,右手以食指、中指、无名指扣弦,食指放箭尾上方……这里,看到没有,对……中指和无名指呢就放在箭尾下方,喏,这里……”我手把手教其中一位最大的孩子,但即便是他,也好像力量不足,单单是一个“左手持弓”的动作,就开始发颤了。
缺少了阳光的孩子,怎么看都是不够健康。
“简,不要操之过急,他还小。”
我看着坐在石头看台上的切小姐,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竞技场,她的笑容看起来好苍白。
我知道她的笑不是因为眼前,而是因为刚刚路老师来过。
“嗨,下来,试试!”
她摆摆手,“那是你的看家本领,我可学不来呢!”
我把弓箭交给那个孩子,朝切小姐奔过去。
“你看那个小家伙!”切小姐指向西侧。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向琼那边——我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我的表弟,我那小小的、瘦弱的、可爱的表弟。
“真没想到他喜欢篮球。”
“打篮球会长高个子的……简,你觉不觉得琼有点奇怪?”
“是,最近一年看他都很奇怪。”
“你觉不觉得他打球的样子像谁?”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琼的一举一动,只见他上半身稍微前倾,自信地抬头看着前方,然后以肘关节为轴,用手拍球的后上方,把球的落点严格控制在身体的侧前方……他的手脚配合如此协调,球在他的手下有节奏地向前运行着。
可能是有汗水,他甩了甩额前的发丝。
整个动作再熟悉不过了,直看得我脊背发凉。
30
“简,你有进过实验室吗?”
不出所料,第二天我妈就发问了。
“有,有进过。”关于舅舅小孩的对话没有得到任何满意的回答之后,我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激怒我妈的机会。
我以为她接下来一定会问“你进去干什么?”
然而她却问的是——“有没有被什么东西伤到?”
我想起诺大的实验室四角忽然由椅子变为“人形”的机器人,因为过于“做贼心虚”,慌乱中磕得腿生疼。
但我是不会告诉她的。
说实话,我觉得那天进入实验室,实在太容易了些。我并没有因为轻松就破解了程序而觉得自己有多么大本事。
这一切都让我感觉那里不对劲。
“嗯……没有!没有什么能伤到我!”我冷笑了一声,却掩饰不了回忆带来的慌张和对我妈这种问法的满腹疑问。
“去查黄色药瓶?”她像洞穿了我的心事,我最怕的就是她这一招,直击要害防不胜防。
她一定知道少了一瓶的事实,也一定知道了系统让人破解进去了的事实。
正想着怎么应付,我妈竟然一转身走了。
我张开双手,看看满手心的汗。
脚下的多萝西正乖巧地仰头看我,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剑拔弩张吓到了,无辜的样子惹人心疼。
我决定单刀赴会——直接约安出来见见。
地点选在大姜的“饕餮餐厅”,这里我比较熟悉,应该不至于太紧张。
在安面前如果满腹心事的话,很难做到不紧张。
自从见过切小姐,我一直认为安可能并不是我看上去的样子。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去应付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我故意提早半个小时到,正值午后两点半,餐厅里的人很少,只有一两个桌子还没有用完餐,机器服务生拖着脚下的两个滚轮来回打扫卫生,我故意用脚挡住了它的去路,它发出“客人,请您抬脚以免伤到”的温馨提示。
扬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根本不是人。
没有人会和机器人过不去,这里的人种都这么优秀,越是在一群优秀的人中,你就越会自律——因为没人愿意暴露自己关于“人品”的低级。
仅剩下的一桌也吃完了,男人起身友好地拍了拍机器人的脑袋,机器人立刻发出问话,“客人,有什么需求吗?”。
问话是男声,女人调皮地笑笑,恶作剧似的问了一句——“可以换一位女士吗?”,机器人立刻切换成了银铃般的清脆女声,“可以呀女士,只要您开心。”
两人对望笑笑,侧身给它让道,离开。
我点了一杯黑咖啡,想学切小姐不加糖不加奶,然而实在是太苦了,还是忍不住向机器服务生要了一块方糖。
大姜的餐厅只有黑咖啡是免费的,我没有办法要那些“特制的”汤品,因为需要票子。
往杯子里添加方糖的时候,我看到机器人用右手从它的前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洒了几片树叶碎末。
“我不要这个。”
“客人,这是最近的规矩。”
“喝咖啡又不会喝多。难道还有戒咖啡中心?”我想故意试探一下机器人的领悟程度。
“客人,对不起,您说什么?”不出所料。
人研制出来的机器,应该是永远都斗不过人的,这才是王道。
还差几分钟三点,安走了进来,她摘掉小礼帽,轻轻侧点头问候机器人服务生——果然是安,永远地优雅。
“简,你是不是见到了切茜娅?”
我注意到她额头的黑痣,好像和切小姐的差不多,一样大,一样溜圆。
“是的,我是见到了,所以跟您来报个平安。”我尽可能克制住自己。
“那我就放心了。她可好,简?”
“她在戒酒中心。您知道这个地方吗?”我想起了在“古罗马角斗场”见到的路老师,想起了切小姐说的关于那晚她和大姜被神秘带走。
“戒酒中心?!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有这么个地方倒不见得是坏事,切茜娅喝酒太多了,不单是破坏了小镇的规矩,自己的嗓子、身体都喝坏了。”
我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她的眼神,竟然淡定而从容。
“您也长了黑痣吗?”
“是的,正想问问商医生去呢,是不是小镇有什么传染病了!如果是那样,应该提醒更多的人注意才是。”
我尽量控制住一颗狂跳不已的心,“安,我妈妈做的饼干味道如何?”
“啊,都忘了感谢你妈妈呢!当然是好吃极了啊,真没想到商医生有这手艺!”安的笑容,看上去很真诚。
正当我满脑袋转着该如何继续应对她的时候,从窗户外面走过去几个可爱的孩童,安和我不约而同看了看,小孩子的天真烂漫还真是吸引人。
天真的孩童给了我勇气和灵感,“安,有没有想过要一个小孩子?”
她确实被我问愣住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其实我知道,不问就永远揭不开谜底。
“……没关系,简,我只是想不到你才十八岁,问了个这么成熟的问题而已。”
“其实……”我一边想知道答案,一边又害怕安认为我是一个十分没有家教的女生。
毕竟我是商医生的后代,小镇也从未有过没有家教的孩子,即使是抢琼票子的那几位,也算不得是没家教,四年过去了,如今想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
“是这样的,简,我……我不能生育。”安的眼神掠过一丝忧郁。
这个下午,简直是糟透了。
背着所有的装备到打靶场地的时候,我脑袋里乱极了。
我想起在这里偶遇的那位怀抱德国娃娃、哭哭啼啼的妇女以及她似懂非懂的话,想起琼的“两面切换”,想起那个小孩子是我的表弟却不是商医生的外甥,想起我费尽千辛万苦弄来的黄色小药瓶到了安那里却毫无用处……
忽然看到了安从远处走来,我拿着手中的箭朝她迎过去,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激怒她,也许唯有这样才能知道事情真相。
“安,到底是不是你告的密,不然切小姐怎么会被送到那里!”
“简,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是路老师出现在那里,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知道切小姐在那里什么模样了吗?那么美丽的尤物现在却是苍白、脱相!我们可以有很多办法帮她戒酒,你又何必这么歹毒!她拿你当朋友!”我的愤怒终于连珠炮一样发射出来。
“简,饼干里添加了不该添加的东西,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我告诉过你,我不能生育。”安气定神闲。
“你就是嫉妒!你们都是嫉妒切小姐!对!我就是想让你怀孕!让你坐上‘海文号’,离开这里!离开路老师!因为我和切茜娅都不希望你在小镇!”
“简,如果你是邪恶的,我又何必提醒你只是个孩子。”
忽然间,周身血液涌上了我的整个脑袋,不等她说完,我用尽了浑身力气,狠狠地把箭刺进了她的肚子。
血,顺着她的裙子流了下来。
第二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