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一点点起作用,体内热浪翻涌,几乎冲散他的意识。
才恢复的的身体,转眼又进入紊乱之中。
对患者而言,狂兽综合征的发病过程是痛苦而漫长的,尤其是重症患者。
被毒蚁啃噬全身般的麻痛感,还有疯狂撞击理智的狂野兽性,都在体内叫嚣着要将人撕碎,让人生不如死。
而吴澈恰好被记录为重症。
何辞清收回针筒往后退几步,面无表情地看着把身体蜷起的吴澈。
伴随着重度兽化的,是极端的破坏欲和自毁倾向。
他见过不少。
有砸墙甩床摧毁所有身边物品的,有满眼血丝暴吼攻击的,也有撕咬自己皮肉全身血痕累累的。
检查和实验做的多了,自然也习惯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要数据——他如此告诉自己。
头顶生出几撮扎眼的灰色毛发,痛苦的呻吟从患者喉间泄出,激起一阵颤抖。
何辞清瞥向屏幕,跃动的数据与智能环同步。
眼见一条白线直冲重症阈值,智能环频频闪烁红光,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而吴澈突然发了狂,刚生出的狼尾触电般向四面炸开,手臂肌肉绷起,血管爆红,扯动铁链发出破碎的金属声响,几乎要连墙一起拆下。
他跌下床,试图扑向前方,血丝遍布满眼,仿佛熊熊火焰蹿出,吞没眼前三人。
两名助理如临大敌般看着吴澈和他身后那条铁链,根本没去看屏幕上的数据变化。
但何辞清始终冷静如初,忽略面前的疯狂,盯着数据,眼都不多眨一下。
警报声终于安歇,床单被套被作践得残破不堪,床头柜上的东西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然而被铁链束缚的“狼人”依然喘着粗气,对他们亮出可怖的獠牙。
“值已经降到轻症范围了,他怎么看上去还没恢复?”左侧的研究助理缓了缓,看着数据疑惑道。
何辞清淡然道:“劲太大,把环扯坏了。”
两位助理面面相觑,暗自感叹重症患者的疯狂程度。
他扯了扯手套:“数据收集完毕,上抑制针。”
“……不等他冷静一下么?”两人犹豫着不敢上前。
虽说他们的研究服里还裹了一套防御外骨骼,但那一地狼藉和丧失理智的“狼人”正撞击他们的视线,让他们畏惧。
“摁住他。”但何辞清不管,惜字如金地发出命令。
助理也只好照做。
两人小心翼翼上前,不敢直视吴澈的眼睛。若是让对方感受到挑衅又发狂,那就麻烦了。
“狼人”跪倒在地,凶神恶煞地死盯两人,猛然伸手攻击,坚硬的利爪能轻而易举撕破皮肤,刮下一层血肉。
两人吓得后退半步,对视几秒后下定决心,跨步上前,在“狼人”疯狂的挣扎中摁住他的肩,反扣他的双手。
即使有外骨骼,他们也撑不了很久,何辞清动作迅速,找准位置扎下一针,把药剂推进去。
助理逃跑似的松开吴澈,撤开三大步,生怕被抓到。
药剂起效,吴澈终于弱下呼吸,渐渐脱力跌倒,昏睡过去。
何辞清填了张申报新被单和日用品的表格,头也不回离开了房间。
房间不知寂静了多久,瘫在地上的人缓缓睁眼,从一地碎片中坐起身。
……
他懵了几秒,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立刻低头确认自己的情况。
狼的特征均已消失,而他甚至没有不适感。
抗兽化-α针的副作用他已经领教过了,只是这次为什么没感觉?
自己的身体对副作用也有免疫力了?
吴澈拨开破烂的被子,坐到破烂的床单上,俯视地面上他的那片杰作,又回忆了一遍他的表现。
没错,重症发病什么的都是他演出来的,只是为了被优先选入名单,混进这里。
他本人症状是轻得不能再轻,只兽化,无兽性。
吴澈对自己方才的表演非常满意,因为何辞清三人宁愿怀疑智能环出了问题,也不怀疑他。
与终端链接断开后,他终于能取下智能环,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收拾完自己凌乱的形象,他也不顾床破,躺成一个“大”字,盯着天花板思索。
没见到祝海临,对方大概出了些意外。
如果后续要和他取得联系,就得等到这里的生活步入正轨。
来到这里的患者中,只有他一人清楚部分真相。
他们即将面临的是美其名曰“康复辅助治疗”的生活,有自由,但又处处受限。
这里和监狱的区别在于,监狱好歹保障最基础的人权,而在这里的人,保不准哪天就不见了。
去哪儿了?当然是成为实验的牺牲品了。
送进来的大多数人都是重症患者,就算死于实验,研究所也能以“事发突然,抢救无效”为由瞒天过海。
好一个事发突然。吴澈不禁冷笑。
以后新账旧账一起算,不知能扯出多少冤魂。
思维回到当下,他现在的目标还是先和祝海临汇合。
对方曾向厅里传递过部分情报,其中包括了3号研究所建筑分布图和安保排班表。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现在位于患者的居住楼,在生活区和实验区的边界处,离祝海临所在的实验楼极近。
楼底的安保每三个小时换班,无缝接班,那么白天反而比夜晚更容易潜入。
白天下午的自由活动时段,最乱,也最安全。
他心底盘算着如何绕过安保,却被一阵吵闹打断。
门外有人推着什么东西,一路靠近。
吴澈蹦到地面,滚了一圈装成睡着的样子,眯起眼紧盯门口。
门被打开,一只箱子滑行进来,绑着一叠被子床单,重心不稳拍在地上。对方人脸都没露,门就关上了。
生怕他冲出去咬人似的。
“……”吴澈把行李箱拖到床边,对着那床被五花大绑的被子干瞪眼。
为什么不解开?因为这坨东西和他小时候练习包粽子时包出来的玩意长得一模一样,根本找不到解法。
他转头看向那床破败不堪的被子。
……认命,解吧。
这被子基本是被他暴力拆出来的,连带着单薄的被单。
他迅速换上,把破的那床堆到垃圾回收箱里,又顺手把那一地碎片全扫了进去。
打开行李箱时,除了被翻乱的他自己的东西,还有那堆碎片的完整版。
就是坦白了告诉他这行李箱他们都查了个遍,如果有异常,那他已经被盯上了。
肆无忌惮,胆大包天。
他啧啧摇头,伸手拿出一瓶药。
抗兽化抑制药Ⅲ型,专门抑制重症症状,虽说效果微小,但好歹有用。那么作为一名重症患者,自备一瓶也是正常的吧?
但这不仅是用来伪装身份的。
吴澈用力拧动瓶身,取下一个暗格。
暗格中堆满灰色圆珠——全都是微型摄像头。
冬诃科研院最新研发成果,能紧贴衣物并随之变色,隐蔽性极佳,目前仅供军警方使用。
带上这些,收集来的证据便是第一手现场版,确凿无疑,夜荼没得狡辩。
他打算与祝海临碰面后分他一半,以便全方面证据收集。
然而他抖动几下,圆珠间显出一抹白。
吴澈愣了一下,取出纸条。
字迹凌厉潇洒,内容赫然四个大字——
谨慎行事。
祝海临写的?
他心里没底。
这字迹和对方有相像之处,但没有暗号,没有暗示,没有特殊标记,不是他们常用的交流方式。
他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纸条被撕成碎片,进了垃圾回收箱,吴澈紧皱眉头,思考一切可能性。
思来想去,脑子里萦绕着各种关于自己暴露的猜测,他甚至都想到自己会怎么死了,接着迅速把它们否认。
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也不能销毁希望。吴澈姑且留下了一个最让他安心的想法。
大概是祝海临知道行李检查更加严苛,才选择把症状检查的工作交给何辞清,而自己换一种方式交流。
这想法简直漏洞百出。但好歹能让他心安,以便思考接下来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