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行囚笼》 第1章 初见 暗夜中,锈边的铁门反射出冷冽的灯光,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铁门闭锁,牢笼隐匿于山林间,重归寂静。 “这一批的档案,拿着。” 瘦高的男子接过文件,粗略翻过,问:“五个?” “嗯,最近风声紧,货少。” 他点点头,口罩下神色不明。 交付人离开房间,只剩纸页摩擦的声响。 文件每一页都清楚地列着“货”的信息,从姓名到住址再到个人履历,还附带证件照,十分详细。 所有履历最后一行,无一例外印着一句话—— 「2337年3月30日,确诊为狂兽综合征,已送往夜荼附属第二医院接受治疗。」 左上角别针夹住的附件上是患详细的病发记录。 狼、蛇、鹿、豹、羊。 轻者出现兽化特征,例如第二位的“蛇人”,发病时瞳孔收缩,小面积皮肤出现蛇鳞。 重者则会展露出野兽般的攻击性,例如第一位的“狼人”,不仅长出狼耳狼爪狼尾,还发狂咆哮,打砸伤人,甚至在警方到现场制服他时,生生砸烂了一辆车…… 许是热了,他摘下口罩,深吸一口气。 出于研究习惯,房间总是弥漫着浓重的酒精味,闻一下刺鼻,但醒神。 他搁下文件,转头去准备检查用的工具。 最后瞟去一眼,首页文件最下方印着几行小字,被终端屏幕的光反射得泛白。 「姓名:吴澈 状态:已编入第四十八批货列 编号:0604」 「交付人:吕奇」 「接收人:何辞清」 吴澈是被一片嘈杂吵醒的。 大脑昏昏沉沉,被注射针剂时那种七荤八素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一阵头晕目眩过去,他眨眨眼,视线依然模糊不清。 “啧……” 才刚开口,胃里的气体迅速上泛,扯动他的咽喉紧缩,鼻腔酸痛。 我去你的!…… 天昏地暗地不知道干呕了多久,胃酸都差点吐出来。 他撑着什么东西——初步判断是床——太阳穴抗议似的抽痛,抽得半个脑仁麻疼。 连咳好几声才勉强压下不适,他闭上眼睛缓冲。 就这样半死不活地撑了一会儿,吴澈神经虚弱地想: 回去了一定要找老邓子要工伤费…… 也没人告诉我α针副作用这么毒啊…… 不过定耳一听,他才意识到那阵嘈杂是什么。 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此起彼伏还不止一个。 隔音奇差的房间充斥着魔幻的交响乐,听得他一阵肺疼。 而他瞬间就平衡了。 这不还有不良反应比自己更严重的么,都快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了…… 吴澈翻身下床,环顾一圈只有排风口是通着的房间。 说是房间,更像箱匣。大概是为了防止患者互相应激发生暴动而设计的。 那你只隔人不隔声是几个意思?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手扶上桌子。 木质,看上去有点年份了,漆被蹭掉,木刺朝天,东缺一条西缺一块不知被多少人糟蹋过。 几平米房间一览无余,分成卧室,卫生间,客厅三部分,没有隔墙栅栏,全开放式。 单人牢房plus版。 他像狼一样巡视过这片“领地”,又坐回床边。 这时他才开始思考此行的目的。 他是一名刑警,隶属冬诃市警察厅,本次潜入夜荼三号研究所共有两大任务。 其一,收集证据,补足当局关于夜荼不正当人体试验的线索链。 其二,配合并护送刑警祝海临撤离,交付剩余情报。 至于如何汇合,就暂时不需要他操心了。 祝海临在这里潜伏两年,早已打入内部。 作为“专业研究员”,他将负责本次五名患者的接收。 恰巧,门口响起沉闷的脚步声。 吴澈紧急卧倒,扯来一角被子开始无病呻吟。 门被打开,三个白色身影进入视线。 吴澈眯着眼扫过三人,大脑宕机片刻。 人呢?祝海临呢? ……罢了,不急这一时。 他向来心态乐观,立刻调整思绪,装作痛苦又迷茫的模样,抬头望了一眼。 对上了清冷淡漠的眼神。 为首的年轻男子只睨他一下,转身从托盘上取出一支针剂。 他险些跳起来,但碍于虚弱的人设,只是抗拒地往墙角挪去。 谁知道这帮黑心研究员拿的什么药…… “生理盐水。” 那男子也不废话,抓起他的手臂就是一针。 “别乱动。” 人看着削瘦,手劲却是十足,鹰爪一般抓得他生疼,不敢反抗。 饶是吴澈作为刑警,也不敢保证在α针药效才过的情况下,能刚得过对方。 且他深谙抗拒从严的道理,也就不再挣动。 那人俯身时,他注意到了对方胸前的挂牌。 「研究员:何辞清」 夜荼附属第二医院的感染科主任。 之前只听说过这个人,没想到不仅名字好听,人也长得不错。 吴澈暗自点评。 何辞清戴着口罩,外露的鼻梁高挺,眼眶下有淡淡的乌青。看上去没休息好,但眼里没有疲惫,只有无穷的寒意。 他想象了一下对方摘下口罩的样子。 板着清秀的脸,面无表情的做实验。 再配上白色研究服,简直天山雪莲拟人化。 那天山雪莲又淡然瞟他一眼,收回针筒。 “姓名,吴澈?”对方打开文件,在他和档案照片之间来回看。 “嗯,是。” 这一针下去,吴澈不信只是简单的生理盐水。 应该是某种营养剂,自己的状态好上了不少,仅剩的一点不适消失殆尽。 “做个检查。”何辞清微抬下巴,“床头有链子,把自己绑起来。”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怪。 吴澈眼神幽幽看向墙角。 细长的铁链一段连着墙,一端装有可伸缩智能环,毫不起眼地堆在角落。 “……绑哪儿?”他拎起铁链。 “无所谓。” 吴澈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最后选择了最常规的位置。 他将智能环套在手腕上,坐到床沿。 何辞清在屏幕上轻点几下,转头又取来一支针剂。 殷红液体透着光,如血液一般。 他看着被挤出的几滴液体,问:“这是什么?” 何辞清没理他,撩起他的短袖要扎。 他侧身避开,挑了挑眉:“要做检查,总得告诉我查什么,怎么查吧?” “……” 对方冷冷地看他,最后吐出四个字: “激活病原。” 激活什么?? 不等他反应,那一针已经扎进肉里,引起寒骨的刺痛。 一般来说,狂兽综合征患者的发病诱因,都是物理或心理层面的意外刺激。 用化学药剂来诱导病发的,他还真特么头一回见。 你干得好啊夜荼…… 罪证喜加一…… 第2章 检查 药剂一点点起作用,体内热浪翻涌,几乎冲散他的意识。 才恢复的的身体,转眼又进入紊乱之中。 对患者而言,狂兽综合征的发病过程是痛苦而漫长的,尤其是重症患者。 被毒蚁啃噬全身般的麻痛感,还有疯狂撞击理智的狂野兽性,都在体内叫嚣着要将人撕碎,让人生不如死。 而吴澈恰好被记录为重症。 何辞清收回针筒往后退几步,面无表情地看着把身体蜷起的吴澈。 伴随着重度兽化的,是极端的破坏欲和自毁倾向。 他见过不少。 有砸墙甩床摧毁所有身边物品的,有满眼血丝暴吼攻击的,也有撕咬自己皮肉全身血痕累累的。 检查和实验做的多了,自然也习惯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要数据——他如此告诉自己。 头顶生出几撮扎眼的灰色毛发,痛苦的呻吟从患者喉间泄出,激起一阵颤抖。 何辞清瞥向屏幕,跃动的数据与智能环同步。 眼见一条白线直冲重症阈值,智能环频频闪烁红光,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而吴澈突然发了狂,刚生出的狼尾触电般向四面炸开,手臂肌肉绷起,血管爆红,扯动铁链发出破碎的金属声响,几乎要连墙一起拆下。 他跌下床,试图扑向前方,血丝遍布满眼,仿佛熊熊火焰蹿出,吞没眼前三人。 两名助理如临大敌般看着吴澈和他身后那条铁链,根本没去看屏幕上的数据变化。 但何辞清始终冷静如初,忽略面前的疯狂,盯着数据,眼都不多眨一下。 警报声终于安歇,床单被套被作践得残破不堪,床头柜上的东西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然而被铁链束缚的“狼人”依然喘着粗气,对他们亮出可怖的獠牙。 “值已经降到轻症范围了,他怎么看上去还没恢复?”左侧的研究助理缓了缓,看着数据疑惑道。 何辞清淡然道:“劲太大,把环扯坏了。” 两位助理面面相觑,暗自感叹重症患者的疯狂程度。 他扯了扯手套:“数据收集完毕,上抑制针。” “……不等他冷静一下么?”两人犹豫着不敢上前。 虽说他们的研究服里还裹了一套防御外骨骼,但那一地狼藉和丧失理智的“狼人”正撞击他们的视线,让他们畏惧。 “摁住他。”但何辞清不管,惜字如金地发出命令。 助理也只好照做。 两人小心翼翼上前,不敢直视吴澈的眼睛。若是让对方感受到挑衅又发狂,那就麻烦了。 “狼人”跪倒在地,凶神恶煞地死盯两人,猛然伸手攻击,坚硬的利爪能轻而易举撕破皮肤,刮下一层血肉。 两人吓得后退半步,对视几秒后下定决心,跨步上前,在“狼人”疯狂的挣扎中摁住他的肩,反扣他的双手。 即使有外骨骼,他们也撑不了很久,何辞清动作迅速,找准位置扎下一针,把药剂推进去。 助理逃跑似的松开吴澈,撤开三大步,生怕被抓到。 药剂起效,吴澈终于弱下呼吸,渐渐脱力跌倒,昏睡过去。 何辞清填了张申报新被单和日用品的表格,头也不回离开了房间。 房间不知寂静了多久,瘫在地上的人缓缓睁眼,从一地碎片中坐起身。 …… 他懵了几秒,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立刻低头确认自己的情况。 狼的特征均已消失,而他甚至没有不适感。 抗兽化-α针的副作用他已经领教过了,只是这次为什么没感觉? 自己的身体对副作用也有免疫力了? 吴澈拨开破烂的被子,坐到破烂的床单上,俯视地面上他的那片杰作,又回忆了一遍他的表现。 没错,重症发病什么的都是他演出来的,只是为了被优先选入名单,混进这里。 他本人症状是轻得不能再轻,只兽化,无兽性。 吴澈对自己方才的表演非常满意,因为何辞清三人宁愿怀疑智能环出了问题,也不怀疑他。 与终端链接断开后,他终于能取下智能环,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收拾完自己凌乱的形象,他也不顾床破,躺成一个“大”字,盯着天花板思索。 没见到祝海临,对方大概出了些意外。 如果后续要和他取得联系,就得等到这里的生活步入正轨。 来到这里的患者中,只有他一人清楚部分真相。 他们即将面临的是美其名曰“康复辅助治疗”的生活,有自由,但又处处受限。 这里和监狱的区别在于,监狱好歹保障最基础的人权,而在这里的人,保不准哪天就不见了。 去哪儿了?当然是成为实验的牺牲品了。 送进来的大多数人都是重症患者,就算死于实验,研究所也能以“事发突然,抢救无效”为由瞒天过海。 好一个事发突然。吴澈不禁冷笑。 以后新账旧账一起算,不知能扯出多少冤魂。 思维回到当下,他现在的目标还是先和祝海临汇合。 对方曾向厅里传递过部分情报,其中包括了3号研究所建筑分布图和安保排班表。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现在位于患者的居住楼,在生活区和实验区的边界处,离祝海临所在的实验楼极近。 楼底的安保每三个小时换班,无缝接班,那么白天反而比夜晚更容易潜入。 白天下午的自由活动时段,最乱,也最安全。 他心底盘算着如何绕过安保,却被一阵吵闹打断。 门外有人推着什么东西,一路靠近。 吴澈蹦到地面,滚了一圈装成睡着的样子,眯起眼紧盯门口。 门被打开,一只箱子滑行进来,绑着一叠被子床单,重心不稳拍在地上。对方人脸都没露,门就关上了。 生怕他冲出去咬人似的。 “……”吴澈把行李箱拖到床边,对着那床被五花大绑的被子干瞪眼。 为什么不解开?因为这坨东西和他小时候练习包粽子时包出来的玩意长得一模一样,根本找不到解法。 他转头看向那床破败不堪的被子。 ……认命,解吧。 这被子基本是被他暴力拆出来的,连带着单薄的被单。 他迅速换上,把破的那床堆到垃圾回收箱里,又顺手把那一地碎片全扫了进去。 打开行李箱时,除了被翻乱的他自己的东西,还有那堆碎片的完整版。 就是坦白了告诉他这行李箱他们都查了个遍,如果有异常,那他已经被盯上了。 肆无忌惮,胆大包天。 他啧啧摇头,伸手拿出一瓶药。 抗兽化抑制药Ⅲ型,专门抑制重症症状,虽说效果微小,但好歹有用。那么作为一名重症患者,自备一瓶也是正常的吧? 但这不仅是用来伪装身份的。 吴澈用力拧动瓶身,取下一个暗格。 暗格中堆满灰色圆珠——全都是微型摄像头。 冬诃科研院最新研发成果,能紧贴衣物并随之变色,隐蔽性极佳,目前仅供军警方使用。 带上这些,收集来的证据便是第一手现场版,确凿无疑,夜荼没得狡辩。 他打算与祝海临碰面后分他一半,以便全方面证据收集。 然而他抖动几下,圆珠间显出一抹白。 吴澈愣了一下,取出纸条。 字迹凌厉潇洒,内容赫然四个大字—— 谨慎行事。 祝海临写的? 他心里没底。 这字迹和对方有相像之处,但没有暗号,没有暗示,没有特殊标记,不是他们常用的交流方式。 他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纸条被撕成碎片,进了垃圾回收箱,吴澈紧皱眉头,思考一切可能性。 思来想去,脑子里萦绕着各种关于自己暴露的猜测,他甚至都想到自己会怎么死了,接着迅速把它们否认。 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也不能销毁希望。吴澈姑且留下了一个最让他安心的想法。 大概是祝海临知道行李检查更加严苛,才选择把症状检查的工作交给何辞清,而自己换一种方式交流。 这想法简直漏洞百出。但好歹能让他心安,以便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第3章 体检(上) 每天下午的自由活动时段,生活区喧闹无比,吵得他不禁怀疑是否会引起患者发作。 当然,研究所肯定不在乎这个。真发作了,拖去实验室来几针就行。 吴澈用几天时间逛遍生活区,把分布图上没有的细节都记录下来。 可惜的是没能找到潜入实验楼的方法,祝海临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略显郁闷地瘫在运动场边的长椅上,望着面前欢脱的人群。 “吴哥,怎么不去耍耍?” 他回过头,一个棕发男子撑着椅背,冲他微笑。 这是和他同一批进来的“鹿人”,就住他隔壁,姓李名鑫成,还是个十九岁的青年。 开朗,热情,单纯,凭他的性格,很快就和不少人打成一片,包括吴澈。 “我?我老了,没那劲儿。”吴澈拖长语调,懒懒回应。 “但是……你不才二十二么?这能叫老?”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档案上是写了二十二,他明面上报的也是二十二。但实际上他今年都二十七了,特么的奔三了…… 李鑫成思维跳脱,很快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你有听说吗,后天有一个全身体检,听说之后每个月都有一回。” “是么?”吴澈挑了挑眉。 这如果是真的,那他可乐开花了。 在别人眼里,这只是每月一次的例行体检,但在他眼里不一样。 翻译过来不就是——一月一次和祝海临碰面交流还不受限的机会! “这消息不保真,今明两天应该会有通知吧……”李鑫成摊手,随后看向吴澈,愣了一下。 这体检是什么大喜事吗?怎么嘴角翘得跟老婆生孩子了似的…… 李鑫成听到的消息没错,第二天中午,所有患者都被集中在运动场上,各自领取了体检通知和自己的分组序号。 在一众安保和领导的威压下,人群鸦雀无声,默默接下东西,直到解散才互相耳语几句。 讨论的声音逐渐扩大,他们一路聊回居住楼,热闹无比。 有人窜来窜去寻找自己同组的人,还有些资历较老的人对着通知议论纷纷。 吴澈慢下脚步,状似认真阅读通知,实则侧耳旁听不远处两人的对话。 “……停了两年,怎么又开始了?” “天知道,上次出那么多人命,这回又要来祸害人!” “嘘,小点声。说不定这次技术进步,不会出意外了?” “哼,拿治疗的理由把我们骗进来,结果三年过去全是死亡病例,就这德性,指望不上!” “唉……” 原来曾经有过这个制度? 短短几句话,他基本猜到了那场意外的前因后果。 通过体检筛选合适的实验对象进行人体实验,结果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失败,造成大量死亡,而上层怕患者抗议把事闹大,例行体检就被迫停止了。 两年前……如此想来,祝海临能顺利潜入,这场意外混乱大概是原因之一。 回到房间,吴澈取下圆珠,后者脱离衣物,从灰色渐变为蓝色。 被使用过后,圆珠就无法二次录制,只能播放录像。 他把圆珠放回暗格,若有所思地搓着下巴。 明天就是体检…… 他走到洗漱台前,对着镜子扯了扯鼻梁。 很好,依然牢固。 镜中那张脸棱角分明,画出一个“国”字,又青涩无比。 当然不是他自己的脸,只是一层附着在脸上的假皮,需要特殊的化学试剂才能洗去。 而这种能骗过科技的“换脸”技术,是联合城邦政府的最高机密之一,只被极少数高层所掌握。 这脸长得不错,不过比皮下那张差点。 吴澈又用力揉了几下,确认没有松弛的部分后,满意地回到了床上躺平。 如果说明天能见到祝海临,那自然是最好的。但如果又出现了什么意外…… 最好还是别出意外。 实验楼内灯光苍白,走廊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原本空旷的区域被人群挤满,细碎的私语散出回音,盖不住那莫名的压抑感,仿佛他们来参加的不是体检,而是一场大型考试。 体检按照组号顺序进行,第一组首先被带入电梯。 显示屏的数字从“1”跳到“4”,而后静止。 吴澈处在第三组,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他闲来无事,把刚发的体检注意事项逐字看了一遍。 体检房间一共有八个,可以自行选择排队,每个序号下方都标注了负责医生。 七号是祝海临,那么他只要一上楼直冲七号房间就行了。 他百无聊赖等了一会儿,有人下来叫走第二组,却不见第一组的人。 大概是走另一条路离开的,毕竟一楼走廊被堵死了。 没有钟表,也就没什么时间概念,等人来叫第三组时,吴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转到“4”,门缓缓开启。 吴澈瞄了一眼,楼层最高到“8”,上四层都和实验有关。 候诊厅开阔敞亮,第二组的人已经离开,只有医用终端不时作响。 他朝着序号“7”快步走去,中途瞟见一块挂在墙上的牌子,印着所有人的介绍。 吴澈停顿半步,没有细看。 礼貌性敲过门后,他推门而入,迎面而来就是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呛得他连咳好几声。 仿佛被怼脸喷了一壶。 吴澈缓了缓,关上门,抬眼,僵住。 那医生不紧不慢盖上了酒精喷雾,放到一边,口罩下神色平淡。 吴澈向来对自己的人脸技术很自信,所以…… 何辞清?! 怎么又是你?? 别告诉我你就是祝海临! 改头换面,更名换姓,不告诉队友是吧! 他绷住表情,身体僵硬地转过去。 何辞清打量他一番,似是在疑惑他的表现。 吴澈讪讪开口:“……何医生?” “嗯。” “单子上不是说,七号房间是祝海临医生?” “他有事,我顶替。”何辞清接过序号识别码,扫他一眼,“你认识他?” “呃,不,是认识您。” 对方点点头,也不需要他解释。 毕竟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之间初次见面,还挺刺激的。 核验完身份,何辞清伸手示意:“坐进去。” 他指着一台钛白色机器,内舱是柔软的人体工学椅,外部连接着几根电线。 吴澈的坐姿从来没有那么正经过,像在宝座上正襟危坐的国王。 手腕被硅胶环固定于扶手上,他能感受到环内圈伸出细密的针,扎进皮肤引起一阵痒意。 头顶戴着钢盔一般的装置,耳侧传来温柔的机械女音:“连接成功。” 机器开始低声轰鸣,,正上方的摄像头闪烁红光扫描全身,手腕由痒转为麻。 意识到自己说话貌似并不受限,吴澈决定套点信息出来。 “何医生,我这病真的有痊愈的希望么?”他担忧询问。 “……有。” “我这样的也可以?” “嗯。” “那,是不是要动手术?” “对。” “是您负责吗?” “待定。” “哦……我记得您还是夜荼二院的科主任吧?医术肯定很厉害。” “谢谢。” “您做过很多场手术么?” “嗯。” 多说点字要你命? “成功率……高么?” “……” 这下连一个字都不吐了。 第4章 体检(下) 这医生倒是稀奇,在黑产业链研究所里呆了那么久,一点混话都不说。 “外面的介绍墙上写着,您和祝医生是这里唯二的一级医师。” “是。” “那以后如果真的手术,能不能……” “信匿名投票还是学术证明?” “……啊?”突如其来的问句让他生生咽回去半句话,只剩凌乱的疑惑。 舱外的人在机器的嘈杂中叹了口气,微不可闻,但他注意到了。 “……他医术没我好,别把命交他手上。” 吴澈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刚刚何辞清那句话,正常听来颇有争名夺荣的意思,但吴澈清楚,祝海临是搞侦查的,为了潜入而临时学的那点皮毛,在真正的一级医生面前自然漏洞百出。 研究所内部投票投出来的名号,含金量不高,注水量奇多,争个虚名罢了。 不过至少能说明一点,祝海临在这里混得不错,人缘好,关系网广。 两人重归沉默,只剩机器卖力地工作着,向医用终端传输数据。 进度达到100%,杂音逐渐弱下,内舱灯光熄灭。何辞清解下硅胶环和头戴装置,转头从打印机上取走刚印出的单子。 吴澈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方才检查时所有的不适感迅速消失。 “何医生,我情况怎么样?” “很健康。”何辞清在单子下方签名,头也不抬把纸递给他,“右转走廊走到底。” 多不待见他啊,下一句还没问出口就被赶了。 但吴澈并不觉得是自己话多的问题,而是觉得他对每个人都这样。 和那些油嘴滑舌,两面三刀的小人完全不同,有自己的行事风格。 冷傲、高洁,从不靠他人脸色生存。 而且以这种性格能在黑产业链里活下来,智商绝对不低。 这样一个人,怎么就干上如此肮脏的勾当了呢…… 他不禁有些惋惜。 离开房间,他在介绍牌下方站了一会儿,把所有医生都看了一遍。 论实力,确实是何辞清最高。 参与抗兽化-α针和抗兽化Ⅰ-Ⅲ型抑制药的研发,还有多篇论文被发表在权威医学文刊里。 他才26岁,医龄已经7年,少年时绝对是神童般的存在啊。 吴澈低头看向体检单,成堆的专业名词令人眼花缭乱,一头雾水。 也就后面那几个“正常”“偏高”“偏低”,还有身高体重等基础信息他看得懂。 没有问题,十分健康。 他满意点头,然而视线忽然扫到一行字,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狂兽综合征:阳性 重症」 体检结果都是从机器里来的,按正常情况,上面该显示轻症才对。 他想过体检会再次检测狂兽综合征的病状,也想过找补的理由。 但数据被人为修改,就不需要他操这个心了。 但这比让他找补更吓人啊…… 惊疑占满心头,吴澈抬头看向7号房间。 何辞清到底…… 视线扫过底部的签名。 “……” 体检单被用力捏出皱痕,吴澈怔了好一会儿,仰天长叹。 怎么说呢…… 这字……怎么和“谨慎行事”长那么像呢? 与对方的画面断断续续地从脑海中浮现。 “扯坏”的智能环,暗格里的纸条,被修改的数据。 甚至那句“别把命交他手上”。 吴澈忍下冲回去找人的**,再次看向房间。 房门紧闭,何辞清正在为下一个人体检。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形容当下的心情。 队友是没见到,但现在多出一个疑似队友的人,这是他打死想不到的结果。 吴澈挪动脚步,缓慢朝走廊移动。 以前执行卧底任务时,他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但那时只是组织对他的怀疑和试探,他一眼就能识破。 这一次,在他作为患者,几乎全然被动的情况下,对方发现了他的破绽,也根本没有帮他的动机,只要把那些摄像头上交,当天就是他吴澈的死期。 但何辞清没有这么做,反而提醒他谨慎行动,还帮他填上了漏洞。 可以说,何辞清完全代替了祝海临的位置来帮他潜入。 那么,如果对方的立场真的和自己一致,他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夜荼待了七年,参与那么多场实验? 还是要找个机会和他聊一聊。 思考间,吴澈来到走廊尽头与组员汇合,离开了实验楼。 咖啡杯冒出腾腾热汽,掠过清冷的脸颊,男人眼中高光明灭,是终端所反射的灯光。 研究组群里不断跳出信息,吐槽这次体检的糟糕结果——几乎找不到符合实验要求的患者。 何辞清放下白瓷杯子,将汇总的体检结果发出,五指下划关闭屏幕。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收拾完桌子径直离开了房间。 电梯层数由“4”跳转到“5”,他走出电梯,鞋跟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中回响。 直到站定在一处房间门口,将要伸手开门时,何辞清这才缓过神似的顿了一下。 手指微微蜷缩,他垂眸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但无人应答。 他开门走进房间,望向床上的人。 那人双目微睁,醒着,却没有给任何反应。 第5章 机会 “不是,凭啥我他妈是超重啊?老子是虎啊,骨架重肌肉多懂不懂!” 居住楼公共淋浴间内,人声混杂着水声,嘈杂无比。 那个“虎人”一边搓澡一边忿忿不平,引起周围一片共鸣。 “别提了,天天吃六味地黄丸,那劳什子机器告诉我肾脏功能是特么的弱!指定带点毛病!” 那说明你是真虚…… 吴澈默默待在自己的隔间里装透明人,内心疯狂吐槽这帮死要面子的人。 人不行别怪路不平,几百台体检机器加起来犯的问题都没你一个人身上毛病多。 他迅速换好衣物逃离吵闹的现场,在回房间的途中迎面碰上李鑫成。 “吴哥。”对方向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要去洗澡?”吴澈看了眼他手上的衣服,“现在人挺多的,排着队呢。” “那我等会儿去。”李鑫成刹住脚,扭头和他一起走。 “你体检结果怎么样?”这次由他先引出话题。 “呃,除了那种什么蛋白什么菌的我看不懂,其他都很正常,你呢?” “我差不多。”吴澈回忆了一下,“医生跟我说,我这种患者也有治好的希望。” 能治,就代表夜荼找到了病源,他很好奇这一点。 毕竟现在关于狂兽综合征的病源病因的话题层出不穷,众说纷纭,各大研究院在动物身上研究了几十年也找不出结果,倒是利用人体实验的夜荼进度最快。 最高效,也最丧心病狂。 即使它真的给出了根治的方案,背后无辜被害的生命也不能被忽视。 生命至上,不存在将功抵过的说法。 只是必须承认,病源和治疗方案对社会意义重大,直接关系到群众安危。 毕竟狂兽综合征患者无意间就会引发一起暴力事件,新闻上报道的不算少数。 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藏在群众中间,而安全受到威胁,闹得人心惶惶,社会秩序必然爆发混乱。 “真能治?太好了!”李鑫成闻言,兴奋地蹦跶两下,“早点治完,就早点回家!” “这么着急?”吴澈笑问。 “是啊,我还要回去上大学呢。”他停顿一下,忽然无奈地笑了,“而且——家里还供着个小祖宗,嚷着要我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还威胁我说,如果不回去参加,就砍了我的鹿角下药酒。” 吴澈一怔:“你这祖宗……” “女孩哦,还是个小学生。” 吴澈沉默片刻,半晌只绷出两个字。 “……哇哦。” 现在的孩子真是…… 回到房间,他一身清爽瘫在床上,衬衣上翻,露出半截精瘦的腰。 他仰头盯着手里的体检报告,又把那些看得懂看不懂的东西扫了一遍。 作为警察,他的身体素质当然很优秀,只不过被抓去做实验的概率有点大…… 如果说何辞清和祝海临能直接或间接决定实验对象,那他就不用担心。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见不到祝海临,对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而他又无处打探消息。 总不能问何辞清。 身份存疑,动机不明,又如此敏锐,无论如何套取情报,都有难度。 可其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新换的枕头十分柔软,吴澈侧身把头埋进去,扯过被子盖住。 其实他并无困意,但一直空想只会引发更强烈的焦虑,倒不如让明天来得快一些,再找机会。 门外的喧哗逐渐弱下,到了熄灯时间,灯光被掐灭,房间里只剩沉静的黑暗。 他闭上眼,等待睡意一点点攀上大脑,最后陷入不知名的梦中。 明天来的很快,机会也是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砸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完成了毫无用处的辅疗训练,返回房间,吴澈在桌上发现一张纸和一个挂绳名牌。 黑色字墨印着的话用语官方,发出一则通知。 简单来说就是,为了稳定患者症状,今天下午开始允许重症患者凭名牌进出实验楼,接受负责医生的检查和治疗。 可以自由出入一至四层。而关于五至八层,通知的说法是:员工宿舍,不允许外人通行。 他拿起名牌,上面印着彩照,以及两行字。 姓名:吴澈 负责医生:何辞清 这绝对不是巧合,是他故意安排的。吴澈如是想到。 这份通知疑点不少,但不管怎么说,能名正言顺进入实验楼打探情报就算好事。 吴澈折好通知,将其收起,从床头柜中取出药瓶!抓出几颗圆珠放进口袋,最后看了眼表——9:23 距离自由活动时段还有4小时左右。 患者的档案被反复翻阅,何辞清坐在办公桌前忙碌。 助理开门走进,递来一份文件:“这是您要的实验名单。” “嗯。” 何辞清瞟了眼文件袋的标题,随手搁在一边。 助理很识趣地没有扯话,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位上。 跟这位何医生相处,一不能多说话,二不能太八卦。如果把他惹毛了,虽说不会出现水里下毒、飞针杀人或者连砍十几刀判成轻伤的情况出现,但他冷脸怼人的模样简直就像北极圈的冰原狼,不跑就要被撕碎。 更可怕的是他生不生气都一个样,只要他不张嘴,不带点脑子且视力不到5.2的,可能真看不出区别。 所以保险起见,还是保持沉默吧。 助理打开终端,上面密密麻麻列了几串名字,都是接下来实验的“小白鼠”。 一共六组,何辞清只参与其中一组,按理说只需要那一组的名单和档案就够了。 但他要了所有组的名单,每次实验都是这样,多少有点多此一举。 助理不理解,但尊重并照做。 他退出名单界面,忙起自己的事情。 实验前夕要准备的东西不少,资料一发就是一箩筐,他忙着整理,理完发给何医生。 文件袋终于被打开,何辞清盯着名单看了半晌,突然开口。 “祝医生怎么样了?” “祝海临医生么?”助理从悬浮屏中间抬头,“应该……还是病着。” “没有好转?” “嗯,饭也吃不下,只能靠输液续命。” 万年冰山何医生居然有关心人的时候,罕见,壮观。 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出口。 只是想起祝海临的病况,他还是忍不住多说几句:“那么优秀的医生,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床也下不来,话也说不全……” 何辞清睨他一眼,助理立刻噤声,鸵鸟似的把自己埋回资料里。 “……医不自医,很正常。” 助理忽地又抬头看他,但他面色平淡地放下名单,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终端滴滴作响,同时响起的还有清脆的敲门声。 一名患者挂着通行牌,出现在门口。 “……何医生。”患者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也不知道在尴尬些什么。 “上午刚发的通知,你倒是积极。”何辞清冷冷地放下水杯,摆手让助理回避。 助理收起终端,快步走向门外,一刻也不耽搁。 第6章 商谈 “办公室监控年久失修,要说什么就说。” 吴澈看向角落里的监控,确定没亮红光后十分自来熟地拖了把椅子坐下,开口问了句废话:“你发现我的身份了?” “很难不发现。” “什么时候?” “检查行李的时候。” “但你在检查病症时就有所怀疑了吧?” “嗯。”何辞清瞟他一眼,“演技还行,下次尽量把环扯坏。” “还有下次??” “说不准。” “……”吴澈后仰靠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气。 发病过程的那种痛苦……还是能不要就别来吧…… “有问题就说。”对方语气淡然,没有急切,也没有不耐烦。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八年。” 甚至比入职夜荼附属二院早上一年。 “你知道夜荼都做了什么。” “嗯。” “但你却帮了我。” ——为什么要帮我?明明亲身参与实验,知道真相,为什么不选择把卧底灭口? “……你有把握离开这里么?”何辞清没有回应他,反而开始询问。 “有方法,但风险高。”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打探情报啊。” “为谁?” “组织。”警察组织也是组织。 对方看着他,而他泰然自若,毫不心虚。 “……”何辞清不再追问,换了个方向,“你认识祝海临?” “是,同一组织的。” “你的病症检查,行李检查以及体检,本来都由他负责,”他敲了几下终端,似是在回消息,“知道为什么换成我了么?” “为什么?” “他病了。”他双手交叠,平静地道出原因,“他参加了一场实验,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从病床上起来过。” “他……”是被当做实验品了么? 这三个字让他一阵恶心,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握拳。 “实验报告里,他在研究员一栏,但具体如何,并不明确。”何辞清调取一页文件,送到他面前,“诊断书写着病因。灭菌处理不当,导致感染。但肯定没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他……” “生或死,总之和过去不同。人体实验的风险,你应该明白。” 何辞清说完,静静注视对方,等待他缓神。 狂兽综合征患者最能感同身受祝海临当下的痛苦。病发时全身灼烧的痛感,走马灯般闪烁的幻觉,无法控制的全身痉挛…… 祝海临的情况甚至比普通患者更加特殊,病发过程被无限延长,野兽的毛发如同寄生虫般,一根一根从战栗的皮肤中钻出,每一下都在牵扯脆弱的血管和神经,啃噬这具身体最后的希望。 自己是医生,是旁观者,从未切身体验,也没资格说那些无用的安慰。 脑海中闪过画面,前几天自己去看望祝海临,对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面黄肌瘦,双目凹陷,望着他久久无言,最后闭上眼,深深叹气。 那是是想说些什么的吧?比如转交给他负责的人里,有一个叫吴澈的人,他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 再一闪,床上的人就变了个样,房间变得昏暗破败,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视野变得低矮,他似乎跪坐在床边,盯着床上形同枯槁的女子,喉中哽咽,说不出一句话。 女子浑浊的双眸中留有最后的温柔,她伸出枯黄的手,不顾掩盖手臂上细密的兽毛,羽毛飘过一般,轻抚他的头顶。 她已经组织不出完整的词句,而他哭哑了嗓子,只能崩溃地不断重复一个字,企图留下她。 妈…… …… “……何医生。” 意识立刻回笼,何辞清收住表情,依然是冷淡的医生。 “我也不求见他了,只希望……你能替我带句话。”吴澈眼中带着请求。 他点点头。 “请替我告诉他,进展一切顺利。但上级有令,一定要带他回……回到组织。” “我会转告。” 办公室安静片刻,两人各怀心事,看向别处。 最好的结果,和自己一样症状轻微且稳定,不影响日常生活。最坏的结果…… 公墓前献花的场景缓缓浮现。他不记得是为谁,因为这样的景象不是第一次。 不变的是回忆中的环境,阴郁、压抑、凄哀。 四周是石墓一般的灰暗,那场雨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浇透全身,浇灭希望。 那密密麻麻的石方中,又要再多出一块么…… 吴澈迟缓地眨了眨眼,放空了大脑中的场景。 “……对了何医生,你是怎么意识到我和祝海临的关系的?” “行李检查时就有所怀疑,刚刚才真正确认。” 也对,那么多检查原本都是同一个人负责,怎么看都不像巧合。 “敏锐度惊人啊何医生。”吴澈友善一笑。 “……”何辞清只是淡淡看他,没接他的话,“祝海临在这里任职两年,拿到的情报不在少数。” “你来这里的目的,只有打探情报和带人撤离么?” 言外之意,你都拿到把柄了,要不要搞事。 吴澈闻言挑了挑眉。 如果真是什么不正当组织,那确实会搞点事来破坏夜荼的研究计划。但他毕竟是警察,当然是守法为先。 他能做的,最多是正当防卫和刀下夺人,保无辜者一条命,视情况干掉几个行凶者。 如果是什么规模性的命案爆炸案,还是算了。 “说到情报,”他选择略过问题,笑了笑,“何医生也已经在这里待了八年,手上应该也有不少资料吧?但我貌似……从来没见过它们。” 八年,为什么不找机会向外传递情报?哪怕不是警方,是黑色组织,夜荼也会失去继续秘密人体实验的条件。 “每条情报后牵扯了多少人命,你是清楚的。”何辞清轻敲桌面,“总有机会能见到的。” “是么?我很期待今后的会面。”吴澈放松身体又往后靠,“时间差不多了,何医生打算给我做点检查开点药么?” “不需要,你的发病率很低,伪装用Ⅲ型药就够了。” “好。”他站起身,朝对方露出明朗的笑容,“谢了,何医生。” 明明只是一个笑,却能让人幻视成开朗的大型犬。 有一种莫名的感染力。 吴澈离开办公室后,何辞清迟迟没有动作,垂眸看着桌面。 纤长的左手环过右腰,隔着布料轻轻揉捻皮肤。 半晌,他才叹了口气,调起终端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