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雩没站稳,往后一仰,坐到地上。她震惊地望向刘梅,泪水瞬间充斥她的视线。
身体不住地颤抖,嘴唇张了又张,她似乎想说什么反驳的话,却怎么也出不了声,滑稽的模样像一条缺水的鱼。
“我不是……我没有要怪你……”
王雩拍开刘梅想要扶起她的手,狼狈地跑回房间,锁紧门,坐在门后大口地喘气。她用手不断地擦着脸,可是红肿的眼睛像被生锈的铁片刮过,不断地往外渗出泪水。
整个房间安静得只剩她的喘息声,一门之隔,她听见了,刘梅也在哭。
王雩很快便放下了手,不再有动作,她突然很迷茫,她有什么好哭的。
于是王雩自嘲地笑了。
你整天除了躲回房间里还会干什么。
她不喜欢自己的小房间,那只是厨房旁的一个杂物间。
窗帘常年拉上,家又在一楼,只要不开灯,永远都透不进光。
……
刘梅的生活永远马不停蹄,她是这个家的掌控者。
王雩认为自己应该和刘梅道个歉,为她的冷漠和拧巴。爸爸住院,弟弟失踪,而她在和她亲爱的母亲闹别扭。
她无数次的张嘴,又无数次的沉默,看着刘梅的背影,听着刘梅关门的声音,静静地被留在原地。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是拧紧了十几年的水龙头,好不容易松动,却发现水管里边早就空了,流不出一滴水。
这样也好,王雩安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操心,挺好的。反正刘梅会操办好一切,如同往常,把事情都安排好,结果怎么样,也不是王雩能左右的。她只需要乖乖听话,不给刘梅惹麻烦就好。
现在的她是这个家里活得最惬意的人。
刘梅还是每天都出去,出门前叮嘱王雩要听话,不要乱跑;王雩点头说好,让她不要太操心,注意身体,一切都会好转的。
这个流程在几天后的早晨被打破,中考成绩出来了。
“语文A ,物理B ,其它都是A,和你预想的差不多。”
“嗯。”
刘梅吩咐道:“后天填志向,正好赶上你爸第二次手术,我给你老师打个电话,你去填吧,顺便…把你弟的也填了。”
王雩:“填哪里?”
刘梅:“一中。”
王雩:“听说今年一中的竞争力比较大,我这个分数不一定行。”
刘梅:“你怎么会知道?”
王雩摸摸鼻子:“陈朵娜和我说的,她爸在教育局,提过一嘴。”
刘梅抿嘴:“她来找你,特意和你说的?你们这么熟?”
王雩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成拳:“我初二的时候,瞒着你用过年的压岁钱买了个二手智能机,六百块。”
刘梅:“有电话卡?”
王雩摇头。
刘梅叹了一口气:“手机的事我不想再计较,我最近已经够累的了。填一中,不行我再找关系。”
王雩:“……妈,我觉得……”
刘梅揉搓眉头:“行了,别再让我操心。”
王雩把紧握的手缓缓松开:“可是找关系不是更累吗……”
刘梅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王雩的脑袋,大声呵斥:“你也知道找关系更累,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吗?!”
“你爸爸住院,你弟弟失踪,你呢?你还在这里气我!”
“气死我你就高兴了,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是不是?!”
“我怎么能生出你这么冷血的女儿,平常就对家里人不管不问,一心只想着自己!”
“你已经16岁了,懂点事行吗?”
“……”
……
填志愿的日子,王雩一个人去的。
今天的太阳很刺眼,天很蓝,半空中点缀了几朵棉花糖似的云。王雩慢吞吞地走在校道上,头顶上方偶尔掠过几只看不清颜色的鸟。
王雩和王遇一个班,班主任姓刘,还是教导处主任。王雩很讨厌这位教导主任,他总把姐弟俩都叫“王遇”。
班主任在知道她有弟弟的情况下,还是会叫她“王遇”,“雩”是一个生僻字,他说,读顺了就变成了“遇”。
刘主任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开口:“你妈妈和我说了,来这签字吧。诶,不过,你弟弟的成绩可上不了一中,你的嘛,估计也悬。”
刘主任压低了声音,亲和地说:“你妈妈打点好了吗,我这里倒是有名额,你们姐弟俩可以优惠点……”他伸手比划了一个“五”字。
“老师,能借一下电话吗?”
王雩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忐忑地按下拨号键。11个数字,她烂熟于心,那是她小时候第一次记住的一长串数字。
在王雩小时候的印象里,刘梅还是一个温柔的母亲,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自己的电话号码,对姐弟俩微笑:“以后遇到困难,记得给妈妈打电话哦。”
电话里响起音乐声,楼下操场的男生因为篮球进框开始欢呼呐喊。
今天的校园乱糟糟的,人群声、脚步声、鸟鸣声如同繁复的交响曲。教室里纸张的油墨味、风扇转动掀起的霉味、校园里的树木青草混合炎炎夏日里的汗味,席卷少女的心头。
电话通了,王雩握紧衣角。
“喂,刘主任?”
“……妈,是我。”
王雩用尽毕生的力气,终于像挤牙膏一样,硬生生把喉咙里的那些话通畅地挤了出来。
“你不用操心,我会好好学习的,如果我在二中学不好,等你把现在的事都弄完,再帮我转到一中,好吗?”
“王雩……”
“王遇!我会给他填一中的,你找他的关系就好了。”王雩快速地挂断电话,返回教室,在刘主任疑惑的目光下,写完志愿表,签上刘梅的名字。还没等刘主任反应,王雩走出了教室。
“欸……王遇……你妈不是说……”
王雩奔跑起来,憋着一口气,从三楼直接跑到了操场。今天不仅家长,还来了许多学生,大概是想再最后怀念一下初中的生活吧。
王雩的生活很无聊,她没什么可怀念的,她要回家了,回去面对刘梅的质问。
什么都没有发生,刘梅最终什么都没说,王雩原本以为这是件天大的事,可能刘梅不再想管她了吧。刘梅实在是太忙了,相比起其他大事来,王雩只能排到后边。
日子如水流逝,王雩只能每天待在以“家”命名的牢笼里,任凭刘梅进进出出。
王志的腿伤不断转好,王遇还是没找着,刘梅打算和黄诚家打官司。
具体事宜刘梅没有和王雩说过。只不过有一次,她靠在王雩的肩上大哭一场,差点晕过去。王雩机械地拍着刘梅的后背,不知该如何回复。
刘梅和黄诚打官司,不为钱,她说想要黄诚付出代价。什么代价,黄诚能出什么事,刘梅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她能拿黄诚怎么办?
一天,黄诚他妈居然带着黄诚上门道歉了。刘梅看见是他们,把门重重甩上,回到自己的房间上了锁。
门外的客人自顾自地演了起来。
“呜呜……大妹子,你就放过我家小诚吧……”
“臭小子,还不快跪下去!磕头!响一点!”
“诶呦这是干什么,这大清早的!”是邻居的声音,“哭哭啼啼的死人啦?!”
“我们家小诚和他们家王遇出去玩,王遇自己出了事,他妈还想让小诚给他赔命呢!”
王雩烦躁地打开门。
“闭嘴!”
门口穿貂带金的妇女愣了两秒。她踢了踢跪在地上低着头玩手机的黄诚,又抓住王雩的手:“你是王遇的妹妹吧,黄诚来哄哄人家小姑娘……”
“阿姨,黄诚既然什么都没干我妈能拿他怎么样?”王雩甩开她的手,“失踪的也不是他,没事就回去吧。”
“你一个女孩子懂不懂礼貌啊?这么没教养,把你妈叫出来。”
王雩气笑了:“你们最有教养了行吗?大清早的在这扰民。”
“害得人家儿子丢了还要来这幸灾乐祸,小心遭报应!”
王雩也把门摔上了。
“你说谁害的呢?明明是王遇自己走丢的……”
“他那么大一个人了……”
“你们一家子的神经病,疯子!”
敲门声和叫喊声持续没多久就停了。
后续听说黄诚爸爸要给王雩家赔二十万,扬言刘梅就是为了钱,他们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不了给点钱把事平了。
刘梅当场拒绝,在法院门口差点和黄诚爸妈打起来。最后还是在场众人劝住了发疯的刘梅,黄诚和他父母甚至给刘梅跪下了,当场大哭着道歉。
这件事终于算完了……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过得很煎熬。兜兜转转不到两个月,王雩却总感觉过了好几年,刘梅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你爸爸快出院了,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