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雩》 第1章 乌涂 天,似乎要塌了,世界一片昏暗。 云。乌云。浓重的乌漆漆的云,覆盖天空。 要下雨了。倾盆大雨,世界模糊,城市颠倒。 柏州县公安所门口,王雩低头站立,一下一下地,揪着绿化带的木叶。墨绿的叶子或被人拦腰截断,或整片摘下,又随意地丢弃。 风来了,吹起地上的叶子,飘向远处。风从耳边吹过,呼呼作响,吹得发丝张牙舞爪。 王雩没有停下,一片一片地扯下叶子。一道闪电过后,“轰隆!”雷声穿透云层,她吓得收回手。 “儿子!我说!我的儿子被他们给弄不见了!” 王雩不知道为什么在外面也能听到刘梅的声音。 公安局里边,刘梅怒气冲冲地指着面前的几个黄毛:“要不是他们追我儿子,他能跳下江去?!” 为首的黄毛双手挥舞:“他自己非要跳下去!给我们打一顿不就好了,我们又不可能把他打死,非要跳下河去发癫!” 警察拉住刘梅,劝道:“这几天落大水,南江边又没监控,这帮后生也是不懂事……” 说话的黄毛叫黄诚,是王遇同校的死对头。王遇是刘梅的儿子,王雩的弟弟。王遇比王雩小一岁,两人从小一块读书。 黄诚家里有点关系,在县里的初中也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角色。黄诚和王遇不对付,一中的人都知道。王遇很会来事,早早地就懂得搞好人际关系,也有自己的小团体。 中考结束,没想到他俩还能在假期里扯出事情来。王遇不知发什么神经,一个人去南江区晃悠,遇到黄诚一伙人。两边人发生争执,黄诚要教训王遇。王遇逃跑,黄诚追,于是王遇跳到了南江里。 前段时间下了好几场大雨,南江水位高得要命。那边属于县城的半开发区,平常也没几个人会去溜达。 “我怎么知道他会跳下去?!那个傻子敢直接跳下去!”黄诚挣脱拉扯他衣领的刘梅,“再说,他跳下去,我们不就跑来报警了吗?这事能赖我吗?!” “这样,你儿子会游泳,那说不定……” “我们待会去看看……这几天一定会……” 里边乱哄哄的,外边雷声愈发骇人。 赶紧结束吧,王雩心想。 天空却飘起细雨。 上午,天气还晴朗,王雩出门散步。回到家后,她把眼镜摘下放在旁边的柜子上,刚要脱鞋,就看见刘梅火急火燎地收拾。 “怎么了?”王雩问。 “你弟弟跳江了!”刘梅眉头紧锁,凝视王雩的眼睛,用她一贯不知道是不耐烦还是生气,亦或着急地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黄诚把你弟弟逼得跳江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王遇跳江是王雩的错。 平日的王雩,一到难得被刘梅批准能“自由活动”的时候,就喜欢到南江边散步,即使南江的水浑浊,江边又总是扬来不远处建筑工地的浮灰。 最近连续暴雨,很少有人会到南江边去。 王雩把脸撇向右边,轻声地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刘梅皱眉没再多说:“走吧。” 王雩又打开刚关上门。 ……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王雩坐到绿化带旁的长椅上,撑开从刘梅的电动车上拿的伞。 雨变大了,刘梅还是没有出来。雨下到极限了,噼里啪啦,如同无数细小的石头砸落地面。密不透风的白色小石子填满王雩的视线,雨幕中,她下意识地用手往脸上摸,才反应过来,眼镜没带。 在王雩模糊的视线里,刘梅越走越近。人还没走到她跟前,她便把伞递了过去。刘梅抓过伞,两人向电动车的方向走去。走到车旁,刘梅又把伞递给王雩。她要找雨衣,可是忘带了。 “啧”的一声,后座坐垫被人用力关上。 “砰!”整辆车都抖一抖。 声音听得王雩心头一紧。 “上车。”刘梅的声音还算平稳。 王雩坐上车去。刚坐好,车就开动了。 回家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刘梅的车开得和平常一样快。 肆虐的风似乎势必要把人刮倒,王雩两手用力支撑着伞往前,让它不会摇晃或整个往后仰。又是“啧”的一声。刘梅伸手抓住伞,扯过去。 王雩把被伞刮到的手往身后收,微微俯下身,把头轻轻地虚贴上刘梅的肩膀,撇过脸看向远方,思绪放空,轻轻地、长长地舒了口气。 王雩很瘦弱,力气也小;刘梅身形微胖,力气比王雩大很多。 车开到家门口,雨终于停了。他们的家在小区的一楼,正好停车也方便。 刘梅锁车,王雩等着刘梅拿钥匙来开门。家门刚打开,刘梅的电话响了。她立马接通:“王志你死哪里……” 电话里的声音很响。王志哭得很大声:“刘梅你快来,我的脚摔断了!医生说……” 一番通话过后,刘梅变得慌忙,她冲进家门,直奔卧室,乒乒乓乓地翻找起来。她从房间里出来后,叹了口气,对着坐在沙发上的王雩开始她的交代: “你爸爸下货车的时候着急,把腿摔了,要做手术,让家属过去。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你自己把今早的菜热一下,厨房里有鸡蛋,要吃自己煮。晚上不要乱跑,早点睡觉,你弟弟如果回来了就让他打个电话……” 刘梅交代完,王雩小声开口:“我用和你去吗?” 刘梅在穿鞋,没抬头:“不用。你去也没用。” 王雩张嘴想说点什么。“妈。”在刘梅要关门的时候王雩叫住她,“……别忘了带伞。” 刘梅点点头:“知道。” 王雩欲言又止,嘴刚张开。 “砰!”门关上了。 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弟弟王遇不知道跑哪去,到现在还没有回家。爸爸王志在下货车时摔断了腿。妈妈刘梅为一家人忙活一整天,现在要赶过去陪爸爸做手术。今天是王雩中考结束的第七天。 王雩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坐了多久。她低着头,十指相扣。她的刘海太长,挡住大半张脸,也遮蔽了神情。下午的光线柔和,透过窗户照在王雩细软干枯的头发上。 客厅高挂的时钟走动声似急促似缓慢,没人在意。王雩就这样坐着,直到屋外照进客厅里的光渐渐黯淡,她终于回过神。 左手的小拇指传来被刮伤的刺痛,太阳下山了—— “滴答,滴答,滴答。”时间又在王雩的世界里突兀的走响,她的神思回到现实,眼前灰蒙蒙一片,该开灯了。 “啪,搭。”“啪!搭!”头顶的灯毫无反应,停电了?王雩回到自己在厨房旁的房间,又试了一次,停电了。 她的手虚抓着门框,望向门外朦胧的家,眼神发愣。她的嘴唇无声地成圆,成线,微张:“去——你——的——” 她像个失声的玩偶,嘴唇缓慢地重复这几个字,直到眼前的最后一点光亮消失。 四周安静得不像话,王雩终于把房门关上,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她以为自己会失眠,可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 她的夜晚向来多梦。王志的哭喊声,刘梅严肃的话语,王遇讥讽的脸孔,无数画面在她的脑内闪烁;一中的学生们课间的喧闹,南江边的建筑地,大街上的滂沱大雨敲打井盖…… 深夜的闪电照亮空荡荡的客厅又再次黯淡,循环的雷声始终萦绕在王雩的梦里。 第2章 馥郁 青濛濛的天,安静的小巷子,昨夜的雨打落小区荔枝树的许多叶子,不远处的街上逐渐有了稀碎人行声。 王雩醒早了,家里还是只有她一个,刘梅一夜没回来。 难得在清晨洗的澡,她仰头,任浴头里的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淋湿头发。她的头发一年多没剪,已经留到了腰际。 衣服丢进洗衣机,王雩拿起电视机摇控器又放下,她决定出去走走。 现在是六点二十分,七点前回来吧。 散散心也好,一会儿就回来。 现在是七月初,可王雩出门时还是套了件薄外套。她太瘦了,即使身子骨不病弱,却也畏寒,气温稍微降了点,手脚就会发凉。 家在巷子里,出门不远处有一个分岔口。往右,会到街上,再过去是“兴隆”路,一中、二中都在那附近;岔路口往前,会经过一个旧书店,再往前走,会到三中后门口。 王雩在一中读的书,平常除去买小说,都不会走前边。 她的脚步只一顿,向前走去。 时间还太早,书店没开门。云层也闷闷的,空气中是阴天独有的霉味,待会可能还会有雨。 这次王雩没忘记带眼镜,但忘记拿伞了。她扶着眼镜,仰头望天,面无表情地学刘梅“啧”了声。 走了七八分钟,她已经看到不远处的三中后门。再往前几十米,下几阶楼梯,过个马路就到了。 王雩望向巷子外的光亮:到门口就回家吧。 驻停在巷子口的阶梯上,王雩才知道,原来三中后门的铁栅栏上种满了蔷薇,七月天里开得正盛,香气裹挟清晨的隐隐雾气,不吝啬地往巷子里头钻。 栅栏后的操场,模糊的有几个身影。这么早就有人起床打篮球了,真勤快。王雩双手插进衣兜,抵靠在墙侧,难得笑了。 “进球了!林思逸你好棒!” 欢呼声吸引了走神的王雩。 原来里边的长椅上还坐了人。看背影,是一个绑着双马尾的女生。 她的年纪应该和王雩差不多,穿着好看的裙子,头发上的雪球挂坠伴随她的摇头像小兔子般左右晃动,很可爱。 有人和她说话了。 “星瑶,你的感冒刚好,别再伤了嗓子。” 这是一道属于男孩的温和的声音,清澈如溪水缓流,又带了点变声期刚过的低沉。 没人会不喜欢这样柔和关心的话语。至少王雩喜欢。 眼前如焰的蔷薇花瓣上的小水滴,此刻正砸落地面,声响细微。她恍然听见,多年前的夏天,她第一次看见的风铃,贯穿时光发出的丁零脆响。忽如其来的穿堂风,消解了巷子里的恍惚和阴郁。 王雩突然很想见见这声音的主人。 于是她在蔷薇花丛的缝隙中对上了那双忧郁又漂亮的大眼睛。 那个叫林思逸的男孩,长得又高又白,此时的他正微微歪头,轻轻地喘息,平复因运动而凌乱的气息。 他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与她对视,操场不远处的积水倒映着他挺直有劲的小腿,他双手捧着篮球,胸膛随呼吸浅浅起伏。 王雩知道自己的视线应该从他脸上移开,可是她移不开眼。 他与当下的昏沉格格不入。 王雩上前一步,希望看得更清楚,直到把他轮廓鲜明的脸彻底地印在脑海里。 他的眼睛很漂亮,湿漉漉的瞳孔,有种让人溺死的潮湿和暧昧,眼尾的浓密,搅乱了晨雾的阴凉。 迟到的光线终于渗透深灰色的天空,厚重的云影消散在乍破的天光中,四周一片亮堂。 薄薄的阳光下,他的鼻尖生出几颗晶莹,额间的碎发也被汗水浸湿,脸颊是运动后的绯红。同样红润的,还有他流畅的唇,纤薄透光,看起来又柔又软。 王雩突然想起了在乡下老家的奶奶养的那只娇弱又粗野的小猫。喵喵叫的时候好像在示弱,却又会露出桀骜不驯的尖牙,可爱又矛盾。 “怎么停下了,看啥呢?小逸?”一道粗犷的烟嗓打断两人的对视。 王雩这才注意到,林思逸的身边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很高壮,像是北方人。他没和旁边的男孩一样身穿运动服,而是套了件宽松又夸张的花衬衫,穿着几乎拖地的阔腿裤。他的头发凌乱地留到肩上,胡子拉碴,衣领大开,脖子上带着条亮眼的十字架项链。 这装扮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打篮球的样子,更像是走在街上,王雩会特意多看两眼的,又装又酷的,搞艺术的人。 “哟,来学校拿东西的吧。”男人顺着林思逸的视线看见外边的王雩,“校门没锁,进来吧。” 王雩愣愣地摇头:“我只是随便逛逛,不拿东西。”而且她也不是这个学校的。 “那你要进来看他们打球吗?”名叫星瑶的女生走到王雩的面前,扬起灿烂的笑容,像个温柔的大姐姐,“进来坐坐吧。” 王雩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又咽下,最终还是进去了。 空荡荡的操场只有刚刚的三人,王雩坐到星瑶的旁边,场上两人的篮球赛又开始了。 林思逸一个跳跃,中年男人象征性地伸手,没拦住球。球进框了。 林思逸兴致缺缺:“没意思,不打了。” “怎么大早上到学校来了,头发还湿着呢,小心头疼。”星瑶从一旁精致的小包里拿出一块帕子,“我只拿了这个,擦擦?” 王雩摇头。星瑶没等王雩拒绝,拿起帕子放到王雩的头顶,轻轻地擦拭:“你头发太长了,我帮你吧。” “谢谢。”王雩一边开口,一边看向往这边走来的两人。 “不用不好意思。”星瑶认真地说道,“要懂得照顾好自己,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 “点你呢,小逸。”烟嗓男人笑呵呵地碰了碰林思逸的肩,“人家大清早的陪你打篮球。” 林思逸笑了笑:“谢了,过几天请你们吃饭。”林思逸在王雩身旁的空位坐下,烟嗓男人坐到他的身旁。 烟嗓把手放进口袋里摸索,拿出一盒烟:“星瑶,这位是你朋友?” 星瑶把帕子叠好放进包里:“对哦,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王雩。”王雩坐在三个陌生人中间有些不自在。 “我叫梁星瑶。”星瑶很热情地和她介绍,又指了指其他两人:“他是林思逸。那边那位是叶盛,叶哥。” 林思逸朝王雩微笑:“你好。” 叶盛晃了晃手里的烟:“不介意吧?” 王雩又摇头,星瑶打趣她:“怪不得不用擦头发,摇头就把头发甩干了。” 叶盛点烟,刚抽一口,林思逸就抢过去放到唇边:“我介意,要抽也不给我拿一根。” “你小子,还是少抽点的好。”叶盛又点上一根,拿在手上,“别像我,上瘾了大半辈子。” 林思逸张嘴,玩闹似地吐出一个烟圈:“他曾经把烟怼我嘴里,说我要是学不会抽烟就把我的嘴戳烂。” 叶盛烦躁地吸了口烟,又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你爸就是个人渣!哪天他要是进去了,我看看能不能收养你,让你给我当儿子。” “去你的。”林思逸笑骂一句,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放到嘴边,猩红的烟头和他整齐的指甲盖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进去了,我妈怎么办?我姐呢?” 叶盛一思索:“也是。那你妈做我女儿,你和你姐做我孙子。” “打光棍太久疯了吧你。” “怎么可能,你叶哥很多女人追的……” 王雩没有打扰他们,好奇地眨着眼睛,扭头观察林思逸。 星瑶揽上王雩的肩,把脑袋靠近她的耳边:“是不是在想,他居然也会吸烟。” “没有。”王雩想摇头,却被星瑶捧住脸颊。 星瑶笃定地说:“你有,每个第一次见到他吸烟的人,肯定都会这么想。” 男孩们似乎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开始抽烟。抽烟很酷,抽烟解闷,抽烟表示成为大人,大家都在抽,是男人就要抽烟,无非这几个缘由。 王雩皱起眉:“吸烟不好。” “哦?哪里不好?”林思逸饶有兴趣地追问,“你是想说,吸烟的是坏学生,还是吸烟对身体不好?” 王雩没有去看他笑盈盈的目光:“你吸烟,身边的人会跟着吸二手烟,听说二手烟致癌。” 王遇也抽烟,刘梅夫妻俩知道,也打骂过,可王遇不改。刘梅管得严,王遇不敢当着两人的面抽,总是会躲进家里夫妻俩不常用的那个卫生间抽。卫生间里总是充斥着烟味,于是王雩更讨厌王遇了。 林思逸拿烟的手顿住。“抱歉。”他把烟丢到地上,踩灭了。叶盛也跟着一起灭了烟。 第3章 第 3 章 这下说“抱歉”的换成了王雩。她低下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吸烟本来就不对。”林思逸笑了笑,把地上的两个烟头捡起来。叶盛顺手拿过,向不远处的垃圾桶走去。 “我也不明白,那些男人会把抽烟当成什么必需的事。”星瑶轻轻地抚平王雩皱成一团的眉,“而且还不准女人和他们一样,说抽烟的是坏女人。” 似乎从来没有人这么亲密地触碰过王雩的脸,她很不自在,却也没有伸手阻止:“如果吸烟的不是坏男人,那吸烟的也不应该是坏女人。” “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坏人,女人再坏也比不得男人。”叶盛吊儿郎当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快到时间了,你叶哥该上班去了。” 星瑶向王雩解释:“叶哥是教吉他的,在‘文化街’的那个培训机构当老师。” “叶哥再见。”两人向叶盛挥手,王雩也跟着挥手。叶盛刚转身又转了回来:“哦,对了。你俩应该都还没吃东西呢,待会要是不想去外头买,就上我那屋煮去。” 林思逸踢了踢叶盛小腿:“知道了,好啰嗦啊你,快去上你的班。” 叶盛骑上放在操场旁的小电驴走了,操场内还剩他们三人坐在长椅上。 “你们三中的高中部过几天也要放假了吧。”星瑶问王雩,“话说你看起来应该比我们小,初二的吗?” 王雩道:“我是一中的,刚中考完。” 太阳变晒了,不远处的教学楼响起铃声…… 时间不早了,王雩告别两人,往小巷里走。 “我和思逸是二中的,也是刚中考完,不出意外的话,高中也会在二中读。”星瑶的话又在王雩的脑海里浮出,“我俩的成绩差不多,是有一定机会能上一中啦,但我们还是决定留在二中……” 家到了。王雩打开门,刘梅正坐在沙发上哭。 刘梅寻声抬眼,擦干眼泪,对王雩吼道:“不是让你在家待着吗?大早上的乱跑什么?一点也不让我省心!你弟弟这样,你也这样!” 家里没有开灯,暗影影的,王雩在刘梅的视线下,静悄悄地坐到沙发的另一头:“妈,爸怎么样了?” “亏你还记得关心他,我还以为你的心是冷的呢。”刘梅很快便冷静下来,恢复往日的严肃,“他的脚踝骨折了,过几个星期还要再做一次手术。医生说……可能很难好了,会瘸腿。” “……别担心,会好的。” 刘梅又问:“你弟弟回来过吗?” 王雩默默摇头,僵直地坐在沙发上。 …… 不多久,刘梅又开始她的日常交代:“你弟没有跳江,不要出去和别人乱讲。我待会还要去警局查监控,晚上要去照顾你爸。我很忙,你乖乖待在家,不要乱跑。” “嗯,知道了。”王雩点头,“妈,过几天要出成绩了,我觉得我还是去二中吧。” 刘梅没放下过的眉头又更紧了:“为什么要去二中,以你的成绩,不是有一半的可能上一中吗?” 王雩没敢看刘梅锐利的眼睛:“鸡头比凤尾更受注重吧…再说我也不一定就会考上。” “等成绩出来再说,不行我再给你们找关系。”刘梅显然不想和王雩多说,“一中和二中哪个更好还用说吗?” 王雩咬了咬下唇,习惯性地用右手紧握住左手的手腕:“可是我觉得……” “后来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刘梅的电话总是会不合时宜的响起,打断母女两人的交流。 “喂?要十包饲料?……” 刘梅在柏州县靠近郊区的地方开了一个“饲料店”,主要是卖那临近的几个村子的家猪饲料。店面不算大,但刘梅的能力强,人缘广,生意做得挺好的。 在王雩的印象中,从她小学起,刘梅每天都很忙;而王志是货车司机,经常跑长途,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也是正常的。 “你说你又要赊账?!”刘梅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宋老三,你上个月拉的那一吨饲料还没给钱吧!还有你这几年欠的账……” 刘梅每个字都中气十足,她大声说话时发出的音波,连家里纱窗上的灰尘都能震落。王雩最怕刘梅训斥人了,比打雷还恐怖,哪怕骂的不是她,她的心也总是会颤上一颤。她的胆子太小了。 于是王雩悄悄地躲回房间,关紧门,又把自己闷进被子里。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砰”的摔门声后,王雩知道,刘梅离开了。 王雩想要睡个回笼觉,一闭眼,她就闻到了巷子外的蔷薇花香。 没有栅栏阻隔,林思逸站在阳光下,眼眸如同闪烁了流光的琥珀,他朝她微笑:“你的平时成绩也和我们差不多?真巧,说不定以后能在二中见面呢……” “咕噜噜~”王雩的肚子叫了起来。她突然想起,她从昨天早餐后就没再吃过东西了。 意识到这点后,她的肚子瞬间绞痛难忍,感觉有人拿了根燃烧的蜡烛,由内到外地灼烧她脆弱的皮肤。 用手紧攥衣角,她从床上坐起身,低声骂了几句脏话。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犹如恐怖片里寻命的女鬼,拖着发软的双腿,踉跄地跑到客厅,找寻能吃的食物。 王雩打开冰箱,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冷颤。冰箱里放了一块生猪肉,几枚生鸡蛋,两棵绿油油的生菜…… 顾不得把冰箱关上,王雩的目光扫过客厅的桌面。桌子上的果盘里只有苹果,桌子旁放了她平常绝不会碰的高钙奶。 她拿起苹果,没有理会表皮的污点,大口地啃咬,苹果吃了几口,她又拿过一瓶牛奶,就着苹果一起吞到肚子里。 王雩机械地把食物灌进身体里,像往干瘪的布娃娃里塞填棉花,直到身体的灼烧渐渐减弱,一股恶心的反胃感涌上喉咙。 一阵响动声过后,她已经跑到卫生间把刚咽下去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 她不留余力地张开喉咙呕吐着。身体不再受她的控制,似乎想要把体内的东西,包括内脏全都吐掉,可惜她身体里本来就没有太多东西。 完了,王雩洗把脸,抬头凝视镜子里的自己,终于扯开嘴角,神经质地笑了。 王雩把自己收拾好后,已经过了晌午。哐当的门响,王雩在擦拭饭桌,也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刘梅回来了。 “妈…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其实她什么都不想知道。 “原来黄诚没有说谎,他游过去了,他真的游过对岸了……”刘梅的声音很虚很轻,脸上是王雩这个年龄理解不了的复杂神情。 她紧绷着脸,那双和王遇有九分相似的眼睛充斥了疑惑,不安,期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可是他往市里的方向跑去了,监控只拍到他往高速路口那附近去,监控只拍到那儿了,警察说是走失了,不能是黄诚的错……” “他为什么要去市里?那附近全是山,全是树,他会不会是在树林里迷路了?他会不会是跑累了,晕倒了?” “我要去找他,我该去找他的。” 刘梅絮絮叨叨的,东说一句西说一句,王雩倒也听了个大概。 他的弟弟王遇,被一堆人追着打,跳到湍急的南江里,居然游过了八十多米的江面,往人烟稀少的郊外跑,结果现在找不到了。 黄诚一伙看到王遇那个疯子跳进汹涌的江里,试图游到对面,中间还被浪给打翻了几次。 他们一个个都慌了神,不停的叫喊,让他回来,他们不打他了。结果王遇不听,一个劲儿的往前,他们没办法,不再管王遇,慌慌张张地报了警。 不知该怎么安慰刘梅,王雩又是说:“别太担心,小心身体…说不定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她总是那么说,来来回回的,似乎每天都在经历同一件事,每天都是同一天。 刘梅的身体看起来很健康,可是她每天都很忙,忙着工作、顾家、生气,前几年她高血压了,平常一直在吃药。 在王雩发呆时,刘梅走到了她的面前。刘梅死盯着她,突然来了一句:“我在监控里看到你了,好几次,你到南江边干什么?” “我一直到那儿去散步。”王雩总是下意识地躲避目光交流,“我以为我告诉过你的。” “那天你也去了。”刘梅抓住王雩的肩膀,眼神里是说不清的渴求,她的嘴角扯得很开,讨好地笑了笑,声音不自觉地带上哭腔,颤抖着,引诱着,“你有没有看见你的弟弟,他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 王雩清楚刘梅想让她点头。刘梅想让王雩说,那天王雩见到王遇了,想让王雩告诉她,王遇只是突然想去市里玩玩,过几天就回来。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王雩和王遇的关系很差,一年说不到十句话,她和父母反映过很多次,她讨厌王遇,谁也没重视。他们即使见面,也不会有太多交流。所以王雩依旧沉默,依旧摇头,依旧不敢去看刘梅期待的眼睛。 刘梅猛地甩开王雩的肩膀:“你整天除了摇头还会干什么?!” 第4章 第 4 章 王雩没站稳,往后一仰,坐到地上。她震惊地望向刘梅,泪水瞬间充斥她的视线。 身体不住地颤抖,嘴唇张了又张,她似乎想说什么反驳的话,却怎么也出不了声,滑稽的模样像一条缺水的鱼。 “我不是……我没有要怪你……” 王雩拍开刘梅想要扶起她的手,狼狈地跑回房间,锁紧门,坐在门后大口地喘气。她用手不断地擦着脸,可是红肿的眼睛像被生锈的铁片刮过,不断地往外渗出泪水。 整个房间安静得只剩她的喘息声,一门之隔,她听见了,刘梅也在哭。 王雩很快便放下了手,不再有动作,她突然很迷茫,她有什么好哭的。 于是王雩自嘲地笑了。 你整天除了躲回房间里还会干什么。 她不喜欢自己的小房间,那只是厨房旁的一个杂物间。 窗帘常年拉上,家又在一楼,只要不开灯,永远都透不进光。 …… 刘梅的生活永远马不停蹄,她是这个家的掌控者。 王雩认为自己应该和刘梅道个歉,为她的冷漠和拧巴。爸爸住院,弟弟失踪,而她在和她亲爱的母亲闹别扭。 她无数次的张嘴,又无数次的沉默,看着刘梅的背影,听着刘梅关门的声音,静静地被留在原地。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是拧紧了十几年的水龙头,好不容易松动,却发现水管里边早就空了,流不出一滴水。 这样也好,王雩安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操心,挺好的。反正刘梅会操办好一切,如同往常,把事情都安排好,结果怎么样,也不是王雩能左右的。她只需要乖乖听话,不给刘梅惹麻烦就好。 现在的她是这个家里活得最惬意的人。 刘梅还是每天都出去,出门前叮嘱王雩要听话,不要乱跑;王雩点头说好,让她不要太操心,注意身体,一切都会好转的。 这个流程在几天后的早晨被打破,中考成绩出来了。 “语文A ,物理B ,其它都是A,和你预想的差不多。” “嗯。” 刘梅吩咐道:“后天填志向,正好赶上你爸第二次手术,我给你老师打个电话,你去填吧,顺便…把你弟的也填了。” 王雩:“填哪里?” 刘梅:“一中。” 王雩:“听说今年一中的竞争力比较大,我这个分数不一定行。” 刘梅:“你怎么会知道?” 王雩摸摸鼻子:“陈朵娜和我说的,她爸在教育局,提过一嘴。” 刘梅抿嘴:“她来找你,特意和你说的?你们这么熟?” 王雩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成拳:“我初二的时候,瞒着你用过年的压岁钱买了个二手智能机,六百块。” 刘梅:“有电话卡?” 王雩摇头。 刘梅叹了一口气:“手机的事我不想再计较,我最近已经够累的了。填一中,不行我再找关系。” 王雩:“……妈,我觉得……” 刘梅揉搓眉头:“行了,别再让我操心。” 王雩把紧握的手缓缓松开:“可是找关系不是更累吗……” 刘梅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王雩的脑袋,大声呵斥:“你也知道找关系更累,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吗?!” “你爸爸住院,你弟弟失踪,你呢?你还在这里气我!” “气死我你就高兴了,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是不是?!” “我怎么能生出你这么冷血的女儿,平常就对家里人不管不问,一心只想着自己!” “你已经16岁了,懂点事行吗?” “……” …… 填志愿的日子,王雩一个人去的。 今天的太阳很刺眼,天很蓝,半空中点缀了几朵棉花糖似的云。王雩慢吞吞地走在校道上,头顶上方偶尔掠过几只看不清颜色的鸟。 王雩和王遇一个班,班主任姓刘,还是教导处主任。王雩很讨厌这位教导主任,他总把姐弟俩都叫“王遇”。 班主任在知道她有弟弟的情况下,还是会叫她“王遇”,“雩”是一个生僻字,他说,读顺了就变成了“遇”。 刘主任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开口:“你妈妈和我说了,来这签字吧。诶,不过,你弟弟的成绩可上不了一中,你的嘛,估计也悬。” 刘主任压低了声音,亲和地说:“你妈妈打点好了吗,我这里倒是有名额,你们姐弟俩可以优惠点……”他伸手比划了一个“五”字。 “老师,能借一下电话吗?” 王雩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忐忑地按下拨号键。11个数字,她烂熟于心,那是她小时候第一次记住的一长串数字。 在王雩小时候的印象里,刘梅还是一个温柔的母亲,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自己的电话号码,对姐弟俩微笑:“以后遇到困难,记得给妈妈打电话哦。” 电话里响起音乐声,楼下操场的男生因为篮球进框开始欢呼呐喊。 今天的校园乱糟糟的,人群声、脚步声、鸟鸣声如同繁复的交响曲。教室里纸张的油墨味、风扇转动掀起的霉味、校园里的树木青草混合炎炎夏日里的汗味,席卷少女的心头。 电话通了,王雩握紧衣角。 “喂,刘主任?” “……妈,是我。” 王雩用尽毕生的力气,终于像挤牙膏一样,硬生生把喉咙里的那些话通畅地挤了出来。 “你不用操心,我会好好学习的,如果我在二中学不好,等你把现在的事都弄完,再帮我转到一中,好吗?” “王雩……” “王遇!我会给他填一中的,你找他的关系就好了。”王雩快速地挂断电话,返回教室,在刘主任疑惑的目光下,写完志愿表,签上刘梅的名字。还没等刘主任反应,王雩走出了教室。 “欸……王遇……你妈不是说……” 王雩奔跑起来,憋着一口气,从三楼直接跑到了操场。今天不仅家长,还来了许多学生,大概是想再最后怀念一下初中的生活吧。 王雩的生活很无聊,她没什么可怀念的,她要回家了,回去面对刘梅的质问。 什么都没有发生,刘梅最终什么都没说,王雩原本以为这是件天大的事,可能刘梅不再想管她了吧。刘梅实在是太忙了,相比起其他大事来,王雩只能排到后边。 日子如水流逝,王雩只能每天待在以“家”命名的牢笼里,任凭刘梅进进出出。 王志的腿伤不断转好,王遇还是没找着,刘梅打算和黄诚家打官司。 具体事宜刘梅没有和王雩说过。只不过有一次,她靠在王雩的肩上大哭一场,差点晕过去。王雩机械地拍着刘梅的后背,不知该如何回复。 刘梅和黄诚打官司,不为钱,她说想要黄诚付出代价。什么代价,黄诚能出什么事,刘梅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她能拿黄诚怎么办? 一天,黄诚他妈居然带着黄诚上门道歉了。刘梅看见是他们,把门重重甩上,回到自己的房间上了锁。 门外的客人自顾自地演了起来。 “呜呜……大妹子,你就放过我家小诚吧……” “臭小子,还不快跪下去!磕头!响一点!” “诶呦这是干什么,这大清早的!”是邻居的声音,“哭哭啼啼的死人啦?!” “我们家小诚和他们家王遇出去玩,王遇自己出了事,他妈还想让小诚给他赔命呢!” 王雩烦躁地打开门。 “闭嘴!” 门口穿貂带金的妇女愣了两秒。她踢了踢跪在地上低着头玩手机的黄诚,又抓住王雩的手:“你是王遇的妹妹吧,黄诚来哄哄人家小姑娘……” “阿姨,黄诚既然什么都没干我妈能拿他怎么样?”王雩甩开她的手,“失踪的也不是他,没事就回去吧。” “你一个女孩子懂不懂礼貌啊?这么没教养,把你妈叫出来。” 王雩气笑了:“你们最有教养了行吗?大清早的在这扰民。” “害得人家儿子丢了还要来这幸灾乐祸,小心遭报应!” 王雩也把门摔上了。 “你说谁害的呢?明明是王遇自己走丢的……” “他那么大一个人了……” “你们一家子的神经病,疯子!” 敲门声和叫喊声持续没多久就停了。 后续听说黄诚爸爸要给王雩家赔二十万,扬言刘梅就是为了钱,他们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不了给点钱把事平了。 刘梅当场拒绝,在法院门口差点和黄诚爸妈打起来。最后还是在场众人劝住了发疯的刘梅,黄诚和他父母甚至给刘梅跪下了,当场大哭着道歉。 这件事终于算完了……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过得很煎熬。兜兜转转不到两个月,王雩却总感觉过了好几年,刘梅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你爸爸快出院了,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他。” “好。” 第5章 却白 “在家好好听话,不要惹你妈妈生气。” “好。” “平常多帮妈妈干家务,你也老大不小了。” “知道。” “以后好好学习,别总让爸妈操心。” “我会的。” “弟弟的事,我们就别提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怎么样就看他的造化了。” “嗯。” 妈妈在削水果,王雩站在病房旁,走神地附和王志的话。 刘梅把一半的苹果塞给王雩,叹着气又红了眼眶:“我们家怎么这么倒霉。” 刘梅和王志有话要说,王雩三两下啃完苹果,走出病房透气。 王雩不喜欢医院。不,是害怕。比起怕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她也怕医生,怕死人,怕医院每个角落里传出来的气息。 医院里很亮堂,这里有许多走动的人,这里总有吵闹的声响,可她总能感觉这里透出一股阴凉的死气,犹如触碰开春时表面温暖、底层冰冷刺骨的池水。 王雩很少来医院,印象中少有的几次也是看望病人的。她弱弱小小的,但记忆里她是没住过院的。 刘梅曾反驳过王雩。刘梅说王雩住过两回医院,只是那时的她太小,还记不住事。 王雩一两岁时,家还在乡下。刘梅是小学老师,王志经常出远门,夫妻俩都没法照顾孩子。于是王遇被送到了外婆家,王雩则由爷爷奶奶照顾。 爷爷奶奶本就是粗俗又粗心的老人,更何况他们偏心大伯,不喜欢王志一家,所以照顾王雩总是错漏百出。 有一天,王雩发高烧,奶奶没注意,把她闷在被子里睡了一下午。刘梅下班回来,王雩已经浑身发热,神智不清了。 刘梅慌张得连电动车都顾不上骑,抱起王雩往镇上的诊所里跑。好不容易来到诊所,医师量完体温后,无奈地摆手,没救了。 好在刘梅没有放弃,立即找了个有面包车的亲戚,恳求人家载母女一程,到二十几公里外的县城医院。 就这样,王雩住院几个星期,捡回一条小命。不过原本刚刚学会说话走路的她,经此一劫,又不会了,后续又重新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恢复正常。 那时的家,旁边有一个小池塘,种满了芋禾,水还挺浅的。白天爷爷奶奶也有自己的事情,让王雩自己去玩,有一次王雩不知怎么的栽到池塘里去。 池水刚好浸过她的嘴,她又爬不起来,只能哭闹地叫喊,吃了不少水。还是大伯母经过把王雩抱上来。 奶奶一边给王雩洗澡一边骂她怎么这么能闹,还重重地把王雩的背后挠出了几条红痕。 当天夜里刘梅哄王雩睡觉的时候,发现王雩又发起烧来,又是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 王雩对自己三岁以前的记忆很模糊,这些都是刘梅告诉她的。她不明白自己记住这些别人转述的记忆干嘛。王雩几乎每年都要发一次烧,这时总要记起刘梅和她说的话。 除此之外,在学校语文课上王雩也会想到这些事。她的几任语文老师都曾告诉过学生,写作文时不要写妈妈背着自己去医院的俗套剧情,于是她一次也没有把自己的经历写进作文里。 王雩漫无目的地在医院里走动,不知不觉走到一楼急诊大厅,这里是医院最热闹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和菜市场一个性质——做买卖。进医院,做的是人身的买卖,注定赔本的生意。这么想来,也怪不得王雩讨厌医院,毕竟她也讨厌去菜市场——她不会讲价,只能被宰。 此时的大厅角落有一场闹剧,不少人围观。 “都是你这个克夫的女人,要不然我儿子也不会受伤了!” 一位强悍的老妇人追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拳打脚踢,嘴里不停地喊:“贱女人。” 王雩最讨厌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了,可又忍不住看热闹的心。在老妇人嘴里,她儿子好像是个没什么用的废物,女人随便克一克,人就没了。而且要年轻女人,老女人没用。 疑似是老妇人丈夫的老男人,在一旁试图护住年轻女人,两个年轻的男女也在一旁拉住老妇人。 丈夫大声呵斥老妇人:“够了,存心要人看热闹是吗?就不能回家吵?也不嫌丢人!” 回家还要吵,那这个家干脆不要回好啦。王雩还没有从女孩变成女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年轻女子不敢反抗婆婆,只一味的挨打。 如果换做是她,除非对面是刘梅,否则她一定会反击,即使结果可能改变不了什么。 老妇人听到丈夫的话大哭大闹,说自己丈夫胳膊肘往外拐,骂自己儿媳是个狐狸精,勾引完儿子又招惹公公。年轻女人终于忍不住了,委屈地说没有,又引来老妇人的一阵辱骂。 丈夫管控不了局面,无奈转身离去,丢下一句:“你们要吵就到大街上吵,别打扰我儿子养病!” 老男人一副家门不幸的嘴脸,把手板在身后,和王雩擦肩而过。王雩没忍住笑了出来。 可能在老男人看来,他是这个家最有威严、最有面子的人,现在丢了人也不能丢了气度。 但王雩只是一个看客,她只觉得这个老男人看起来和他妻子嘴里的儿子一样没用。 “你在笑什么?!你是不是来帮这小贱人的!”老妇人的耳朵出奇的好,眼神也出乎的亮,一下子便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捕捉到王雩,明明王雩在一众基本由大人组成的人群里那么不起眼。 眼睛哭肿了的年轻女人,莫名地让王雩想起前段时间趴在她肩上大哭的刘梅。 不过刘梅可不会那么窝囊。 “对不起。”王雩当然不是给老妇人道歉,她是望着年轻女人说的。 我诚心地向你道歉,旁观你的窘态,不仅没帮什么忙,还不小心笑出了声。 “年纪小小不学好,就会存心来看别人家的笑话!”老妇人突然端起长辈的威严,“你爸妈怎么教的,一副鸡婆样儿?!” “我……我……关你什么事?”从来没有陌生人大庭广众之下这么骂王雩,她一时被唬住了,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利索,“你凭什么……” “我是他爸,我带她来看的!”一只粗壮的手臂搂住王雩的肩。 王雩往转头往上看,发现是一张熟悉但又叫不出名字的男人的脸。 肩膀旁的大手有些沉重,还带了几个夸张的大戒指,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王雩能清晰感受到手掌的温热和金属戒指带来的压力。 男人高大的身形、粗矿的嗓音以及过肩的长发都让他看起来十分不好惹,不过他还是挺讲理的:“大妈,你都在这儿闹了,我还以为就是让人看的,这不就带孩子过来看看……啧,怎么还为难一个孩子呢?有什么事冲我来啊。” 老妇人见男人又高又壮,嚣张气焰一下子泄掉一半,悻悻地用方言骂几句脏话,又转过身去对付儿媳了。 王雩觉得自己不应该吃亏,可男人已经抓过她的手腕,牵着她离开热闹的人群。 男人的腿长,王雩要大跨步长能跟上。她边走边打量,男人另一只手拿了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的大概是药。 “怎么,不认得我了?”男人放慢脚步,松开王雩的手腕。 王雩试探地叫道:“叶盛?” “就一面,没想到你还真记得。” 王雩摸摸鼻子:“哦,可能我记性比较好。” “那句话怎么说?王婆卖瓜……等等,你好像真的姓王,呵呵呵。”叶盛爽朗的笑声毫不避讳,“王什么来着……王雩?” 王雩点头,但叶盛没回头看不见,于是她又“嗯”了声。 叶盛停下了,梁星瑶和林思逸在不远处的大厅连椅上坐着。林思逸的手臂缠了绷带,眼角处还有擦伤。 星瑶朝两人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