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濛濛的天,安静的小巷子,昨夜的雨打落小区荔枝树的许多叶子,不远处的街上逐渐有了稀碎人行声。
王雩醒早了,家里还是只有她一个,刘梅一夜没回来。
难得在清晨洗的澡,她仰头,任浴头里的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淋湿头发。她的头发一年多没剪,已经留到了腰际。
衣服丢进洗衣机,王雩拿起电视机摇控器又放下,她决定出去走走。
现在是六点二十分,七点前回来吧。
散散心也好,一会儿就回来。
现在是七月初,可王雩出门时还是套了件薄外套。她太瘦了,即使身子骨不病弱,却也畏寒,气温稍微降了点,手脚就会发凉。
家在巷子里,出门不远处有一个分岔口。往右,会到街上,再过去是“兴隆”路,一中、二中都在那附近;岔路口往前,会经过一个旧书店,再往前走,会到三中后门口。
王雩在一中读的书,平常除去买小说,都不会走前边。
她的脚步只一顿,向前走去。
时间还太早,书店没开门。云层也闷闷的,空气中是阴天独有的霉味,待会可能还会有雨。
这次王雩没忘记带眼镜,但忘记拿伞了。她扶着眼镜,仰头望天,面无表情地学刘梅“啧”了声。
走了七八分钟,她已经看到不远处的三中后门。再往前几十米,下几阶楼梯,过个马路就到了。
王雩望向巷子外的光亮:到门口就回家吧。
驻停在巷子口的阶梯上,王雩才知道,原来三中后门的铁栅栏上种满了蔷薇,七月天里开得正盛,香气裹挟清晨的隐隐雾气,不吝啬地往巷子里头钻。
栅栏后的操场,模糊的有几个身影。这么早就有人起床打篮球了,真勤快。王雩双手插进衣兜,抵靠在墙侧,难得笑了。
“进球了!林思逸你好棒!”
欢呼声吸引了走神的王雩。
原来里边的长椅上还坐了人。看背影,是一个绑着双马尾的女生。
她的年纪应该和王雩差不多,穿着好看的裙子,头发上的雪球挂坠伴随她的摇头像小兔子般左右晃动,很可爱。
有人和她说话了。
“星瑶,你的感冒刚好,别再伤了嗓子。”
这是一道属于男孩的温和的声音,清澈如溪水缓流,又带了点变声期刚过的低沉。
没人会不喜欢这样柔和关心的话语。至少王雩喜欢。
眼前如焰的蔷薇花瓣上的小水滴,此刻正砸落地面,声响细微。她恍然听见,多年前的夏天,她第一次看见的风铃,贯穿时光发出的丁零脆响。忽如其来的穿堂风,消解了巷子里的恍惚和阴郁。
王雩突然很想见见这声音的主人。
于是她在蔷薇花丛的缝隙中对上了那双忧郁又漂亮的大眼睛。
那个叫林思逸的男孩,长得又高又白,此时的他正微微歪头,轻轻地喘息,平复因运动而凌乱的气息。
他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与她对视,操场不远处的积水倒映着他挺直有劲的小腿,他双手捧着篮球,胸膛随呼吸浅浅起伏。
王雩知道自己的视线应该从他脸上移开,可是她移不开眼。
他与当下的昏沉格格不入。
王雩上前一步,希望看得更清楚,直到把他轮廓鲜明的脸彻底地印在脑海里。
他的眼睛很漂亮,湿漉漉的瞳孔,有种让人溺死的潮湿和暧昧,眼尾的浓密,搅乱了晨雾的阴凉。
迟到的光线终于渗透深灰色的天空,厚重的云影消散在乍破的天光中,四周一片亮堂。
薄薄的阳光下,他的鼻尖生出几颗晶莹,额间的碎发也被汗水浸湿,脸颊是运动后的绯红。同样红润的,还有他流畅的唇,纤薄透光,看起来又柔又软。
王雩突然想起了在乡下老家的奶奶养的那只娇弱又粗野的小猫。喵喵叫的时候好像在示弱,却又会露出桀骜不驯的尖牙,可爱又矛盾。
“怎么停下了,看啥呢?小逸?”一道粗犷的烟嗓打断两人的对视。
王雩这才注意到,林思逸的身边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很高壮,像是北方人。他没和旁边的男孩一样身穿运动服,而是套了件宽松又夸张的花衬衫,穿着几乎拖地的阔腿裤。他的头发凌乱地留到肩上,胡子拉碴,衣领大开,脖子上带着条亮眼的十字架项链。
这装扮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打篮球的样子,更像是走在街上,王雩会特意多看两眼的,又装又酷的,搞艺术的人。
“哟,来学校拿东西的吧。”男人顺着林思逸的视线看见外边的王雩,“校门没锁,进来吧。”
王雩愣愣地摇头:“我只是随便逛逛,不拿东西。”而且她也不是这个学校的。
“那你要进来看他们打球吗?”名叫星瑶的女生走到王雩的面前,扬起灿烂的笑容,像个温柔的大姐姐,“进来坐坐吧。”
王雩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又咽下,最终还是进去了。
空荡荡的操场只有刚刚的三人,王雩坐到星瑶的旁边,场上两人的篮球赛又开始了。
林思逸一个跳跃,中年男人象征性地伸手,没拦住球。球进框了。
林思逸兴致缺缺:“没意思,不打了。”
“怎么大早上到学校来了,头发还湿着呢,小心头疼。”星瑶从一旁精致的小包里拿出一块帕子,“我只拿了这个,擦擦?”
王雩摇头。星瑶没等王雩拒绝,拿起帕子放到王雩的头顶,轻轻地擦拭:“你头发太长了,我帮你吧。”
“谢谢。”王雩一边开口,一边看向往这边走来的两人。
“不用不好意思。”星瑶认真地说道,“要懂得照顾好自己,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
“点你呢,小逸。”烟嗓男人笑呵呵地碰了碰林思逸的肩,“人家大清早的陪你打篮球。”
林思逸笑了笑:“谢了,过几天请你们吃饭。”林思逸在王雩身旁的空位坐下,烟嗓男人坐到他的身旁。
烟嗓把手放进口袋里摸索,拿出一盒烟:“星瑶,这位是你朋友?”
星瑶把帕子叠好放进包里:“对哦,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王雩。”王雩坐在三个陌生人中间有些不自在。
“我叫梁星瑶。”星瑶很热情地和她介绍,又指了指其他两人:“他是林思逸。那边那位是叶盛,叶哥。”
林思逸朝王雩微笑:“你好。”
叶盛晃了晃手里的烟:“不介意吧?”
王雩又摇头,星瑶打趣她:“怪不得不用擦头发,摇头就把头发甩干了。”
叶盛点烟,刚抽一口,林思逸就抢过去放到唇边:“我介意,要抽也不给我拿一根。”
“你小子,还是少抽点的好。”叶盛又点上一根,拿在手上,“别像我,上瘾了大半辈子。”
林思逸张嘴,玩闹似地吐出一个烟圈:“他曾经把烟怼我嘴里,说我要是学不会抽烟就把我的嘴戳烂。”
叶盛烦躁地吸了口烟,又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你爸就是个人渣!哪天他要是进去了,我看看能不能收养你,让你给我当儿子。”
“去你的。”林思逸笑骂一句,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放到嘴边,猩红的烟头和他整齐的指甲盖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进去了,我妈怎么办?我姐呢?”
叶盛一思索:“也是。那你妈做我女儿,你和你姐做我孙子。”
“打光棍太久疯了吧你。”
“怎么可能,你叶哥很多女人追的……”
王雩没有打扰他们,好奇地眨着眼睛,扭头观察林思逸。
星瑶揽上王雩的肩,把脑袋靠近她的耳边:“是不是在想,他居然也会吸烟。”
“没有。”王雩想摇头,却被星瑶捧住脸颊。
星瑶笃定地说:“你有,每个第一次见到他吸烟的人,肯定都会这么想。”
男孩们似乎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开始抽烟。抽烟很酷,抽烟解闷,抽烟表示成为大人,大家都在抽,是男人就要抽烟,无非这几个缘由。
王雩皱起眉:“吸烟不好。”
“哦?哪里不好?”林思逸饶有兴趣地追问,“你是想说,吸烟的是坏学生,还是吸烟对身体不好?”
王雩没有去看他笑盈盈的目光:“你吸烟,身边的人会跟着吸二手烟,听说二手烟致癌。”
王遇也抽烟,刘梅夫妻俩知道,也打骂过,可王遇不改。刘梅管得严,王遇不敢当着两人的面抽,总是会躲进家里夫妻俩不常用的那个卫生间抽。卫生间里总是充斥着烟味,于是王雩更讨厌王遇了。
林思逸拿烟的手顿住。“抱歉。”他把烟丢到地上,踩灭了。叶盛也跟着一起灭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