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的傍晚落了微雨,机场大厅的落地窗透出连绵薄灰。
任照拎着行李箱,打了个哈欠,一边问陆行要不要先回去吃饭,一边在出站口回头确认航班大屏。
陆行看着前方没什么人排队,刚想说走,就在余光里捕捉到一个人影。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气息。
他没立刻出声,只是停下了脚步。
任照察觉到,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出站口斜对面,一个穿深灰风衣、右肩背斜挎包的男人,正站在行李托运口旁,低头回信息。
背脊挺得一丝不苟,脖颈后侧隐约露出一小段黑纹。
是关迟。
任照轻轻吸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停在陆行身边。
那人似是察觉,缓缓抬起头,看见他们,顿了顿,收起手机,朝这边走了几步。
他们在候车平台中间碰了个正面。
雨丝刚刚停,地面还湿,灯光映得人影微长。
关迟没打伞,风衣肩头一点水珠,没擦。
他看着陆行,语气平静:“刚回来?”
陆行:“嗯。”
关迟点点头,声音低了些:“我刚落地。Black Lodge春城活动这次我得亲盯着。”
他话音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还有一件事——行业协会那边已经决定要拟门槛制度。”
“不知道为什么,把这活扔给了我。”
他说到这,嘴角像是冷冷翘了一下,苦笑了一下:
“大概觉得我出过事,又爬了回来,就算是有发言权了。”
陆行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他。
那一瞬,时间仿佛回到了行业大会的午后休息室——那场雨,那个茶歇,所有未说出口的,都已经在彼此沉默里和解。
关迟抬眼,再次直视他,神色终于郑重了一些:
“我接下这件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我不信别人能做得比你更好。”
他语气不重,但落在那句“我不信别人”的时候,像是敲过了一段无人说破的过往。
任照站在陆行身边,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他手背上,轻轻握了握。
陆行回握了一下,才点头:
“坐下来聊?”
关迟:“嗯。”
三人并肩走出机场大门,雨后的春城夜色微凉。
像是许多曾错过的事,终于都到了可以坐下来谈谈的时间。
Black Lodge 春城分店的会议室藏在整栋楼的最里侧。
墨灰色的长走廊,一路铺着无声地毯,光线被层层帘幕遮掩,只靠墙角的灯饰打出一圈圈柔和光晕。连空气里都带着微弱的檀香气味——克制、贵气、让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背。
会议室的门是整块黑胡桃木,推开时无声无息。
里面没有冷光灯,也没有PPT投影,而是整面落地的艺术构架墙,钢丝勾勒出规则又抽象的形体——像一副精密却无声的“权力谱系”。
陆行和任照一进来,就惹得周围几个Black Lodge员工侧目。
有个戴耳钉的男实习Dom轻声和旁边的同伴低语了一句,尾音里带着微妙的情绪波动。
——毕竟来的是Free Cabin那位“系统派鼻祖”,和那个后来“被他扶上台”的Sub。
“他俩不是Free Cabin的么,怎么来我们这儿踩场子了。”
另一人低声答:“不知道,关老师约的。”
这句“关老师”,就是指会议室里正等着的那个身影。
关迟站在窗边,还是那件深灰色风衣,只是这次换了金边眼镜,手上正翻着一叠纸页。
他抬头,朝他们点头示意。
“来了。”他声音低,“坐吧。”
三人落座,气氛一开始还有点互相试探的寒暄感。
可没过几句,陆行和关迟就迅速进入状态,像是切进了一张他们俩都太熟悉的逻辑图纸。
“我同意你的观点,”关迟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不设门槛,迟早出事。”
他看着陆行,语气不疾不徐:
“行业太长时间靠模糊边界存活了。谁都能自称Dom,谁都能说自己是Sub。”
“只要会说两句话,知道几个关键词,就能进来接调教、接客户。”
陆行微微点头:“是该清理了。”
他目光沉静,补上一句:
“我建议入行必须有训练记录和情绪稳定性评估。最起码,先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会在受挫时反咬客户。”
关迟挑眉:“你是说心理测试?”
“也不是那么官方的东西,”陆行摇头,“但得让他意识到:不是谁来都能进这一行。这里不是泄欲场。”
任照一直没插话,此刻微微抬了下眼:
“那你们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复杂了?”
他语气不重,但声音很清楚:
“做Dom或者Sub,很多时候是直觉,是自我认同,不是训练出来的‘资质’。”
关迟看了他一眼,没接。
陆行却收回视线,看向他,语气仍然平稳:
“你信直觉,那如果这个人的直觉,伤到了别人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是Dom,就能动不动压人、口头羞辱,结果人崩了?”
任照皱了下眉:“那是他不会带,不是他不能带。”
“人可以学。你们直接把人卡在门外,那就等于默认他这辈子也学不会了。”
陆行眼神略顿,像在重新权衡这个话题。
但他的声音仍然带着那种一贯的沉稳压迫感:
“可前提是,他得知道自己需要学。”
“很多人连自己是‘不合格’都不承认。”
任照抿了抿唇,低声道:
“所以你就要替他定义什么是‘合格’?”
“就因为你见过很多事故,就可以代表整套机制的正义?”
这句带了点冲。
陆行看着他,眉眼并没有明显变化,只是语速顿了一下。
“我不是代表谁。”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别人跳楼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没人提醒过我们’。”
任照怔了一瞬,声音更低了点:
“那你怎么不直接设一个考试,考过了再允许他爱人?”
陆行没料到他会说这句话,语气骤然沉下来:
“你搞错了,这不是私人感情的事。”
“你带客户,你处理调训——那就是工作,不是恋爱。”
“工作有权责,有底线。”
“恋爱可以随心所欲,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但客户不是。”
那一瞬空气压了下来。
任照的脸色一点点僵了。
他本来只是质疑,带着半点委屈半点防御,可这一句把他连人都从关系中抽掉了,像是在说他所有靠直觉、靠情感走进这行的方式,都是“不专业”。
他没再说话,只低头把手边的水杯往旁边推了点,没碰。
关迟察觉到气氛不对,抬眼看了陆行一眼,又扫了任照一下。
半晌,他换了个话题:
“具体的执行机制,还得慢慢敲。”
“我们不可能一次性堵上所有漏洞。但至少——得有人敢把第一层铁门架上。”
没人接话。
陆行看着面前那杯水,半晌没动。
任照也没再抬头,安静得不像平时的他。
半晌,他轻声说了句:
“我去个卫生间。”
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椅子拉开的声音却轻得几乎没有响动。
门合上那刻,空气像被抽空一寸。
关迟懒懒靠在椅背上,扫了陆行一眼,语气里透着一股“我真服了你”的散漫:
“……你说话还是这德性。”
“真不改,是吧?”
他笑了下,指尖敲了敲桌面,像点烟前的节奏:
“你就不能把话说得软一点?或者哪怕给人个台阶?”
“还是老路子,刀一捅下去,自己都不眨眼的。”
陆行皱了下眉,还是那副习惯性的理性脸:
“我哪句话过了?”
“我只是——”
关迟懒得听完,打断他:
“别‘只是’了。”
他瞥了门一眼,语气淡淡:
“你看不出来那小朋友都快被你噎哭了?”
“你讲道理,讲到人都不敢还嘴了,你以为是你赢了,其实人家都不想跟你辩了。”
陆行有片刻的愣神。
他确实没看出来。
关迟又笑了一下,那笑不冲他,是笑这件事本身:
“我早就知道你这点——你以为自己就事论事,其实句句往人软肋上戳。”
他手一撑桌子站起来,语气不急不缓,像是调侃,又像是在替谁叹气:
“得亏跟你分了,不然我现在早就气得拍桌子走人了。”
陆行没再反驳。
他站起来,动作慢了一拍,像是在补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