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常》 第1章 第 1 章 春城,气温骤降。 Free Cabin的门开在一栋老工业厂房的顶层,窄小电梯间旁,铁门如旧,门口嵌着一块黑色金属板,明黄的顶光下,镂空的哥特体字母“Free Cabin”投下扭曲的字影,在砖墙上落成一片漆黑的荆棘。 酒吧里客人寥寥。调教区未启,吧台只亮着红灯。角落沙发上散着几位调教师和Sub,卡座的深影里坐着一个穿黑毛衣的人,姿态松弛,但眼神带着不容靠近的锋利。 陆行没带工牌。Free Cabin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需要介绍。 他左手食指绕着打火机盖,不点火,只是一下一下弹着。 Zippo,旧款,壳面生锈,上头的北极星镶钻脱落了一颗。 吧台后的何安叼着烟,把胳膊搭在台边:“这天儿也忒冷了……新来的还能不能活着到?” “他是漠河人,比你抗冻。”吴亮在角落翻账本,“再说了,还没见过春城的冬天能冻死人。” 陆行没抬头,只淡声道:“我说了,我不收新人。” 吴亮头也不抬,嗤笑一声:“说得跟你还能收旧人似的。” 这时门开了,一股冷风灌进来。 那少年穿着店里黑色制服衬衫,瘦削,领口拴着标准领带,却打得歪斜。他睫毛上结了点水珠,皮肤是冷得发红的苍白,手背冻得泛青。 他张望了几秒,小心翼翼地迈步进店,朝何安小声问:“……请问,是在这儿报到吗?” 何安愣了一下:“你是……?” 任照朝他走过来,小幅度地点头,像是怕打扰人:“您好,我是任照。吴老师叫我来……实习。”他说完环顾四周,小声补充了一句,“我之前……没来过这种地方。” 不是胆怯,是生涩的真诚。 吴亮转向陆行:“你看怎么样?” 陆行扫了一眼那双手,虎口一抹极浅的旧伤——齿痕。 他眉头轻蹙了一下:“你之前做过?” 任照摇头:“没有,但我……会学。” “疼呢?” “……怕过。”他老实地说,“但我不想再怕了。” 他眼睛亮得像星星还没熄掉的极夜——不是故意装可怜,而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在别人面前示弱,但愿意试。 陆行没有说话。他用目光冷淡地把任照上下扫了一遍,眉头微微一挑。 吴亮在旁边轻轻使了个眼色,仿佛是安排了什么,任照的身形顿了顿。 然后他迟疑了一下,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突然跪在了陆行面前。 周围几个调教师看见后忍不住笑了——笑声有点低,却带着些许看热闹的意味。 任照从来没这样做过。他甚至没有明确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这是吴亮教他的“绝招”。 “想要被陆行接受,就要从最低的姿态开始。”——吴亮是这样说的。 他微微喘了口气,跪的姿势有些不稳,眼神里带着点懵懂——但并没有低头。 陆行揉了揉额角,目光冷峻,眉头紧蹙:“你要干什么?” 任照咬了咬嘴唇,目光却依旧坚定:“我愿意学。我不怕。” 陆行没有再给他一个额外的眼神,对吴亮说:“他不行。” 吴亮挑眉:“理由?” “没有自我保护意识,没有风险评估意识,不适合接受高压训练。” 吴亮笑了:“他说他能承受。” 陆行看着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何安在旁插话:“老陆,以前你收人的标准是‘懂人话’、‘反应快’、‘肯吃苦’,现在这小孩能听,会做,不怕痛——你到底想找什么?” 陆行没回头,只丢下一句:“找不到的人,不需要找。” 任照没被带走。他像个石雕一样坐在舞台边角,一直没走。 半夜两点,Free Cabin收场,调教师散尽,陆行洗手后准备离开。 门口,任照站在那里,像是冻了一夜。 陆行停下脚步。 任照说:“吴老师说……让我来试最后一次。” 陆行没说话。 “他说,如果我连你都不怕,那我就留下来。” 陆行盯着他看了三秒。 然后转头对何安说:“新员工试训,备记录表。明早九点,训练室三号。” 他没看任照,只留下一句:“到点不来,永远别来。” 任照轻声:“会来的,陆老师。” 陆行回到办公室,门轻轻合上,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他走到窗前,把百叶帘拉开一条缝。外面的雪还在落,城市灯光在白雾中模糊得像一场虚假的梦。他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低头一口吸进胸腔,停留了一瞬,才慢慢吐出。 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打火机上的刻字——“L&G”。字母已经有些磨平,却依然清晰。 他盯着那个“G”看了很久,像是陷入一种无声的对峙。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了。 也许是厌倦了所有人都在“主动投降”——一张履历、一个笑脸、一个预设姿态,然后“任您调教”的自我标价。 也许,是因为那双跪下的眼睛里,没有服从,只有等待。 陆行最怕等待的人。 因为那种人,不会轻易转身离开。他们不喊、不闹、不问,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耗你。 像是一种默契的围困。 烟头燃到底,他才回过神,拿起桌上的手机滑了一下。微信通知亮着几个红点,他划过没看,直到停在那个熟悉的微博账号上。 ——关迟。 那条新发的微博里,关迟坐在Black Lodge的吧台边。光影交错下,他银色的短发被调酒灯映得发蓝,眼神还是那种“我在看你,但我不在你世界里”的疏远感。 陆行盯着那张脸,指尖不自觉收紧。 照片下面评论刷得很快。 【太好看了吧这人……】 【这眼神……我疯了】 【我愿意成为您的狗】 陆行点开评论,又很快退了出来。 烟灰缸里,第二根烟也烧到了尽头。 他按灭烟头的动作干净利落,像切断一条早该断掉的神经。 门“咔哒”一声被推开。 “你打算今晚睡在这儿吗?” 是何安。他穿着灰呢大衣,肩上落了几粒雪,手里还拿着刚收起来的雨伞。 陆行没说话,只把手机放回桌上。 何安走近几步,眼角一挑,看到了屏幕上刚刚没划掉的页面。他笑了一下,不轻不重地来一句: “又在视奸前任?” 陆行动作一顿,没否认,只是拿起桌角的水杯抿了一口。 “碰巧刷到。” 何安没逼他,只靠在书柜边,摸出一根烟,不点,就转着烟壳玩:“你这个‘碰巧’,这一年里怕是碰了一百多个巧。” 陆行没接话。 屋里静了一瞬,只听得见落雪打在窗台的轻响。 何安叹了一口气,换了个轻快的语调:“今天那个新来的小孩挺有意思的。你都多久没亲自带人了?” “他撑不了多久。”陆行淡淡说,语气不带情绪。 “这么快就判死刑?” “他太干净。” “干净有错吗?” 陆行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何安笑:“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挺喜欢那种干净的。” 陆行语气平淡:“太干净的人,活不下来。” 何安的笑意敛了一点。他知道这句话里藏着太多事,不该追问,也没必要。 “你不打算救他?” “我没那个义务。” “挺好,”何安耸耸肩,语气轻快,“总算学会不救人了。” 他顿了顿,又笑着问:“那你打不打算让他救你一下?” “我不用。”陆行站起身,扣上外套,语气冷得像是结束一次无关紧要的谈话。 他手已经搭上门把,正要拉开。 身后,何安忽然出声,语气不再玩笑,反而像憋了很久的正题终于出口: “陆行,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出来?” 陆行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何安注视着他的背影,声音压得很低:“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不是你毁了关迟,是关迟毁了他自己?” 屋里一片安静,像那句话击打在某处未愈的骨头上,发出极轻微的、痛感迟钝的共振声。 陆行没回头,也没动。 他站了几秒,然后缓缓吐出一句: “他是毁了自己,但我也没拦住。”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哒”,像把屋里的光、话、气息都截断在空气里。 何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点燃刚才没抽成的那根烟,烟火亮起时,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 “麻烦的不是你忘不掉他,陆行。是你用忘不掉的那个人,把自己锁得太死。” 明天会上传完,点进来的加个收藏,你不会失望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任照在前台签到之后,被带着做了简短的引导。 接待他的,是行政组的小姐姐黎芷晴,一个戴着耳夹、穿白衬衫、头发扎得利落的小姑娘,笑起来意外地有亲切感。 她笑着打量他,“别紧张,我带你看看。” Free Cabin的走廊明亮安静,木纹地板被打理得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一些简约的规章与流程引导图。 黎芷晴一边走一边讲解,语气轻快: “从这里往左,是公共接待区,客人第一次来的话,会安排一对一的初步访谈,确认需求和心理状态。” “访谈通过后会进入评估流程,评估组那边会做匹配建议,匹配成功的话就到实训组接手啦。” “你现在所在的是实训组嘛,主要就是做调训。” “调训……?” “就是BD**中的调教,要是说起来种类就太多啦,你会学到的。” 黎芷晴回头冲他眨了下眼:“调训很忙哦,不过你长得乖,说不定老何会罩你。” 任照咳了一声:“老何是……” “执行主管,何安,Dom组出身。”黎芷晴笑笑,“挺严的,但很靠谱。” 说话间,他们走过几间配套空间。 “这边是更衣室,也是换装和清洁区,男女分设,体验前后都要经过处理。” “这条走廊尽头是主训练室,还有几个功能分区,比如‘感官剥夺’、‘行为重塑’和‘物理接触’空间。” “心理组在我们楼下,一般不轻易打扰,他们有固定轮值时间,宋姐最忙。” 任照听得有点晕,又有点新奇。 黎芷晴却像没注意,继续自然地补充: “如果你以后带客人,流程就是:接案前你要先看他们的评估报告,确认适配度;正式排期后,每一轮服务都会记录在案,Dom和Sub都要写日志。调训那边每周抽查。组内会做配套反馈会议,陆老师有空会来听。” “最后要记得,所有接待都签保密协议,所有调训都可选可拒,一切以‘尊重’和‘同意’为核心。” 她说完这句,在一扇黑色的门前停下。 “你今天的训练室在这里。”她回头,冲任照笑了一下,轻声补了句: “进去就靠你自己了。” 任照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训练室让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间训练室,完全颠覆了他对“荒诞”与“混乱”的想象—— 四面白墙干净利落,墙上挂满了各种工具,每一件都简洁冷静,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绳索、皮鞭、蜡烛、木桩,每一样都仿佛藏着未曾说出口的秘密,在沉默中等待命令。 任照下意识抿紧了嘴唇。 一切都太陌生了。 更何况—— 他刚刚得知,今天主导考核的陆行,并不是一般的调教师。 他是Free Cabin的首席调教师,也是现任调训总监——新人面试、老员工晋级、所有Dom和Sub培训体系的终极判官。 整个Free Cabin超过三分之一的导师,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听说他鲜少亲自出手,一出手——不是筛选,而是定型。 任照低头看了眼自己攥紧的手掌,指节泛白。 “进来。” 陆行的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低沉而清晰,如钩似线,拉扯着他。 任照再度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你站得不够直。” 那声音又响起,如一条无形的线绷住了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紧张吗?” 陆行站在光影交错的一角,目光穿透空气,像是能看穿人的内心。 任照的呼吸一滞,低下头,声音微哑:“……有点。” 陆行没有回应,只是向前迈了几步。任照看到他从墙上的架子上拿下几根绳子,缓缓地握住绳子的两端,拉扯两下,像是在确认质感。 “我给你三次机会。”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三次机会,来决定你是否适合这里。” 任照的喉结动了动,几乎是本能地咽了一下口水。 “准备好了吗?” 任照的心中掠过一阵不安,但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陆行的目光深邃,波澜不惊:“好。那我们开始。” 绳子在陆行手中灵活游走,飞快地交错缠绕在任照的手腕上,每一圈都精准得像是量过。指尖偶尔擦过他的皮肤,冰凉、克制,像刀锋拂过,却在某一刻轻柔得近乎怜惜。 绳索渐渐收紧,勒入皮肉的绷感并不疼,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任照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身体如被绷紧的弓弦拉至极限。 “痛吗?” 陆行问得轻描淡写,如同例行公事。 任照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痛。” 下一秒,绳子倏然收紧—— 陆行猛地欺近,两人鼻尖相抵,那双幽深的眼睛逼得任照无处可逃,像要将他整个人吞没。声音低哑:“现在呢?” 任照心脏猛然失重,呼吸一滞。他盯着那双眼,瞳孔紧缩,终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挤出一句:“……还要。” 陆行眉尖轻挑,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动。他俯身低语:“跪下。” 任照的膝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往下沉去——却在瞬间,被陆行骤然拉紧的绳子拽住。失重中,他几乎扑进对方怀里,却被一记恰到好处的力道稳住。 沉沦,却不至坠落。 掌控,只在毫厘之间。 “默数三下,再跪。” 任照怔住,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为什么,却已本能服从。 近乎是有些急切的,他想遵从陆行的指令。 一。 膝盖仿佛灼热,皮肤刺痛。 二。 小腿紧绷得发颤,心跳如雷。 三。 他的身体颤抖着缓缓下沉,双膝终于触地。可他的眼,却始终没有移开。 他忽然产生一种诡异的错觉——他仿佛成了一名朝圣者,经历漫长的跋涉,终于被赐予向神明俯首的资格。 他甚至不再渴望任何回报,只想虔诚地承受陆行给予的全部。 陆行松开绳子,缓缓拉开距离,退后两步,留出一片令人窒息的空旷。 他悄然调整呼吸,胸膛微微起伏。 ——就在刚才,他拉紧绳子的那一瞬,任照眼底燃起的那团火焰,让他猝不及防地想起另一双早已熄灭的眼睛。 他竟然走神了。 陆行极少在训练中分神。在 Free Cabin 的所有人眼里,陆行近乎非人的专注力和自控力早已成了无人能及的传说。 但刚刚那一瞬,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击出一圈他不愿承认的涟漪。 他垂下眼,指尖缓缓摩挲着绳索边缘,仿佛想借此平息体内那一丝未名的躁动。 任照仍跪在那里,气息紊乱,眼神却执拗地钉在陆行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炽热。 陆行没有看他,只是将绳子一点点绕回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需要重新掌控局面——不只是对任照,还有对自己。 与此同时,监控室里。 何安把腿搭在桌上,悠哉地坐在监控屏前。 监控的画质算不上清晰,颗粒感模糊了细节,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陆行那一刹那的停顿。 那一秒,陆行的肩膀似乎僵了一下,手上的动作迟滞了半拍,像被什么东西短暂地拽出了轨道。 何安眯了眯眼,嘴角慢慢翘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和陆行认识太久了,久到他几乎能背下这家伙每一个习惯性动作——永远绷紧的神经,冷硬的语调、精密得如同机械的掌控欲。 可刚才……陆行居然走神了? 何安低笑了一声,懒洋洋地拿起笔,在记录表上刷刷写下一行字:“4分38秒,陆行疑似灵魂出窍。”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下次调教前请调整状态。” 写完,他满意地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眼神里满是揶揄。 屏幕中,陆行已调整完毕,绳索在他指间飞快滑动,精准地落在任照肩上。他俯身贴近:“抬头。” 任照猛地一颤,像是被那两个字拽回了现实,僵硬地抬起下巴,迎上陆行的目光。眼神迷离中透着炽热的执着,直视那片深沉如海的黑。 何安盯着这一幕,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清楚,陆行不会允许自己再出第二次差错。 可他也知道,这个叫任照的家伙,像是无意间触到了陆行某根隐秘的弦——那根弦,兴许连陆行自己都没察觉有多脆弱。 监控室的门轻轻一响,陆行走进来的时候,何安正拿着半罐可乐对着监视器猛吸。 “你最后那一下,手慢了零点五秒。”何安不抬头,声音懒洋洋的,“我都帮你记下来了,‘疑似灵魂出窍’,这记录表我都填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陆行没理他,走到一边,把绳索理得整整齐齐,手指动作干脆利落。 “啧,”何安终于转头,斜眼看他,“你收他了?” 陆行:“嗯。” “行啊,老陆。”何安咂咂嘴,靠在椅背上晃了晃,“都一年多没亲自带新人了吧?人家那帮学徒哭着喊着求你带训你都不理,现在倒好,一个刚来的小孩——你这是动凡心了?” 陆行扯过一张擦拭布,淡淡道:“他第一反应比我预想的好。身体条件不错,忍耐力够。” “哦?所以刚才那第一绳是测试忍耐力?” “他没挣,绷得死紧,但不乱动,压着呼吸在等我反应。”陆行顿了顿,似是在回忆,“第二轮我用绳子打乱他重心,他失衡了,脚步没乱,眼神也没躲。很少见。” “你那是打算看他怕不怕你,结果人家眼睛快烧着了,”何安哼笑,“第三次你让他默数,他连犹豫都没有。啧,谁教的这么主动的新人?” 陆行低头看向手里的绳结,语气毫无波澜地说:“他知道他在求什么。” “哈,”何安撑着脑袋看他,“你真是,三句话里全是考核标准,我都替他累得慌。” 陆行没接话,过了几秒,他才轻轻一甩那段已经收好的绳子,像是把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波动一并甩出去。 何安挑眉:“那我得提醒你一句啊,兄弟——这个‘知道自己在求什么’的新人,明天就得被全馆人围观了。” 不写作者有话说了,半年前就写好的文,一直犹豫要不要发。现在发了,如果你喜欢,大概是因为里面有几分真实。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老陆开班授徒了???” “不是说他不收人了吗?” “去年一个日本Master飞过来想请他做监督都被拒了啊?” “这新人什么背景啊?长得帅吗?是Sub还是Switch?” “梦姐快说你见过没!!” Free Cabin里上至高阶Dom下至新入职的Sub,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泛着好奇。 陆行,是Free Cabin创始成员之一、现任调训总监,他的名声比规章还硬——从不乱收人,不随意出手,严苛、冷静、不可接近。 过去一年,他亲手带出的新人几乎为零。 而如今,他居然收了一个第一次进训练室的新人? 消息传得飞快,不到中午,全场都知道这个叫“任照”的男孩昨晚“被陆行盯上了”。 第二天午后,Free Cabin训练场外的自动贩卖机旁,任照买完水准备离开。 庄梦拎着外卖从楼下走上来,看到他,主动招了招手:“哟,小新人。”庄梦一手拎着外卖袋,一手抬起来冲他挥了挥,“昨天你那一跪,可把整层楼的老家伙震得够呛。” 庄梦,Free Cabin的资深女Dom。三十出头,身材漂亮、气场锋利,风格大胆到极致,穿着吊带皮背心、红唇冷艳,一手“快准狠”的调教法独树一帜,平日也是陆行少数愿意搭话的人之一。 任照愣了一下,看到她才反应过来,连忙站直了点:“……梦姐好。” “哟,挺会叫的嘛。”庄梦笑了,声音带着天然的爽快,“行了,别那么紧张,我又不是来打你的。” 她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啧了一声:“真人比监控里还乖。你怎么长成这样的,来这种地方不怕被人一口吞了?” 任照抿唇笑了一下,不说话。 庄梦凑近,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仔细看着他,语气却不再开玩笑:“你眼睛里有光。” “嗯?” “真的。”她后退半步,打开外卖袋,动作熟练地往一旁台阶一坐,“这种地方待久了的人,眼里多少都会有点灰——你不一样。” 任照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那……这样不好吗?” 庄梦一愣,然后哈哈笑出声来:“不好?怎么会不好?可我就是好奇,你这么干净的一个人,怎么就……”她用竹签戳了戳饭盒里的肉,“跑来找这种苦吃。” 任照低头看着手里的水瓶,轻声说:“我不知道该去哪……但我知道我不想留在原地。” 庄梦一听,嘴角慢慢弯起来:“唷,小朋友你还挺会说话。” 她咬了一口卤蛋,嘴里含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不过说真的啊,老陆很难搞,你居然让他出手,啧——那可真是前无古人。” 任照看着她,眼神认真:“他很厉害。” “是啊。”庄梦点点头,“但也很旧。” “旧?” “他有些东西很旧。”庄梦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像刀一样——锋利是锋利,但冷得没温度。他不主动靠近人,也不喜欢人靠近。” 任照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不过啊——”庄梦忽然眨了下眼,笑得像个小女孩,“他要是真看上你了,那你就赚大发了。他这种人,舍不得碰的东西,才最宝贝。” 任照红了点耳朵:“我……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我知道。”庄梦没拆穿,只是站起来拍拍他的肩,“你要是为了这个来的,那眼睛就不会亮了。” “去吧。”她挥了挥手,“加油,小朋友。下次再见我,叫我一声姐姐,我给你带奶茶。” 任照忍不住轻声笑了:“好。” “要波霸加冰少糖。” “……记住了。” 她转身下楼,碎钻耳环晃着,步子带风。 任照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手心里还捏着那瓶没喝完的水。 任照按了办公室的门铃。Free Cabin的管理区域安静得像医院的夜班走廊,白墙、黄灯、木质门。办公室门上只写着一个编号——L。 门打开的那一刻,任照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房间不大,四四方方,一尘不染。所有的器具、道具、文件都归置得严丝合缝,像医院手术台旁的工具车,连笔筒都整齐到不近人情。 陆行坐在最里面的办公桌后,翻着一份训练评估表,连头都没抬:“进来。” 任照进门,轻轻带上门,脚步一如既往地没有声音。 “什么事?”陆行语气简洁,视线还在纸上。 “我想了解一下接下来的训练计划。”任照站得笔直,语气认真,“我想早点适应流程。” 陆行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那视线像刀锋擦过,但并不带敌意,只是冷静地分析你是否值得时间。 “你昨晚的状态,还不够稳定。” 任照点点头:“我知道。但我想试试。” 陆行静了几秒,把手边的纸翻过一页:“你之前有没有做过限制性耐力测试?” “没有。” “痛阈评估呢?” “也没有。” “心理干预记录?” “……没有做过心理干预。” 陆行没表现出意外,只是淡淡道:“那你现在的训练,不会马上进入高强度。下周起每天早上九点开始,基础控力与配合测试,先持续两周。” 他说话时语速不快,像念一份操作清单,精确、克制、完全不掺杂情绪。 任照安静听完,然后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 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迟疑了一下,声音放轻了些:“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吗?” 陆行合上文件,眼神落在他身上。 任照像是组织了几秒措辞,才开口: “我是不是跟你以前带过的人……不太一样?” 这句话问得不带挑衅,也没撒娇,只是认真。 空气里顿了顿,像某根线被轻轻拨了一下。 陆行没有回答,反而反问:“你觉得你哪里不一样?” 任照被问住了。 他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你看我的时候,像在看答案。” ——话音刚落,陆行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了一秒。 那一瞬间,任照没察觉,陆行却忽然听见了记忆深处,一个低哑的声音,在机场的玻璃外回荡: “你不信我也没关系,陆行。我们都找找答案吧。” 耳边人声已远,背影早已走散。只有那句话,被风反复吹成碎片,像钩子一样挂在他心底。 陆行眼神一动,几乎看不出波澜。 “啪”的一声,他把文件合上:“明天下午三点,企业文化日培训,别迟到。” “……好。” 任照点点头,转身离开,门轻轻带上。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办公室重新归于寂静。 陆行坐在桌后,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份刚刚合上的训练资料。 他低下头,指尖缓缓摩挲着封面边缘,像是在抹去那句从回忆里溢出来的声音。 ——可那句话,他其实记得很清楚。 太清楚了。 第4章 第 4 章 春城原来也有雪。 陆行拉开窗帘,远处低矮的住宅楼群像被撒了一层不走心的糖粉。屋顶白了,但柏油路依然漆黑发亮。春城的雪,从来不落地。远不如他记忆里的北方,真正的雪该是密集、沉重、压断树枝的那种。有一年大雪封路,学校直接取消了期中考试,他在被窝里窝了一整天,世界安静得像失声。 今天是企业文化日,下午三点全员到场。 陆行本来就习惯早睡早起,所以无所谓。只不过他端着咖啡到酒水区的时候,看见一圈调教师和sub站得东倒西歪,哈欠连天,还是顺手散了一圈烟。 于是当Free Cabin的店长吴亮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群精神萎靡的青年男女沉默地成堆吞云吐雾。要不是他早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他一定怀疑何安在背着他兜售违禁品。 这位身高一米六、人送外号“带刺小土豆”的人,一登上舞台就自带扩音器气场。他穿了一件特制的西装背带裤,颜色鲜艳得仿佛要上《非诚勿扰》。 他站到台中央,拍了拍话筒,眉头紧锁地扫了一眼台下,然后中气十足地爆吼: “亲!爱!的!Free Cabin员!工!们!你们——好——吗!!!” 好。”众人整齐划一地低沉回应,像在殡仪馆统一答谢宾客。 吴亮振臂一呼:“我们是谁!” “Free Cabin。”声音像秋后蚊子。 吴亮一拍大腿:“Free Cabin是做什么的!” “……专业调教服务机构……” “错!我们是——BD**情绪价值整合方案设计者!我们要用——科学的结构!清晰的流程!打动每一个需要被看见的人!” 台下开始有人掏出手机录视频,准备发小群。 这时,任照进来了。 他蹑手蹑脚,正准备蹿进人堆,就被人从后领一把拽住。刚要回头爆一句脏话,那人直接捂住他嘴。 烟味熟悉,掌心凉。 任照转头,看到陆行站在场地最角落里,像贴在墙上一样,目光冷静,神色不动。 陆行看了一眼台上快要飞升的吴亮,轻轻拉开门,将任照推了出去,自己也随之走出。 门轻声合上,世界安静下来。 走廊里只有风从窗缝灌进来,冷得人皮肤发紧。 任照缩了缩肩:“哥,你逃课啊?” 陆行抽了根烟,没有点。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必要听。” “也对,亮哥这会儿估计在讲‘用服务精神点燃春城’呢。”任照试探着调侃。 陆行却没接话,只抬手看表,然后往窗外看了一眼:“出去走走?” 厂房外的风比屋里冷得多,雪落在肩头,片刻就融化。任照裹紧衣服,抬头看了看天,兴奋地深吸了一口气。 “我靠……”他轻声说,像是被眼前这点雪惊到了。 陆行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往前走了两步。 “我还没见过这边下雪。”任照跟上去,语气带了点真情实感,“现在人都说全球变暖,但今天还挺像回事的……” “你哪里人?”陆行问。 “漠河的。”任照回得很快,“我们那儿雪大得吓人,学校一到冬天就组织打雪仗、雕冰雕,我还得过奖。” 陆行“嗯”了一声,没表态。 街道安静,路边橱窗亮着昏黄的灯光,玻璃都起了雾,映着模糊的人影。 任照双手插兜,走得一跳一跳的,忽而又停下来踢一脚地上的雪。他看起来比刚才屋里精神多了,眼里有亮色,但在陆行身边走着,还是会时不时瞥一眼对方,试图揣摩节奏。 他看了一眼路边,忽然说:“哥你等我一下。” 没等陆行回话,他已经蹲下去,两手扒拉着花坛边一堆雪。几分钟后,他端着一个小东西回来了。 “哥,送给你。”任照递过去,眼里亮晶晶的,“雪人。” 小雪人矮墩墩的,两根树枝歪歪扭扭地插在两侧做手臂,背上粘了一片绿色的小叶子做披风,顶上还按了一颗小石头作帽子。 陆行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接:“放那吧。” 任照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收。 他也没勉强,蹲下身,把雪人轻轻放到花坛一角的避风处,用手围着护了两圈,才站起来。 “以后有机会我给你雕个大的。”他忽然说,“我还挺会冰雕的。” 陆行看着他,没有笑,声音一如既往清冷: “别雕人。” “啊?为什么?” “人太复杂,你未必刻得准。” “哦……” 风穿街而过,卷着雪粒划过他们脚边。任照低头看了一眼花坛里的小雪人,它靠在角落,看上去有些孤零零的。 但他心里却莫名很平静。 他在陌生城市的风雪里,送出了他在这个地方的第一个手工品。 而有人,哪怕没收,也没有拒绝。 他们继续往前走了一段,陆行忽然停在一家转角咖啡馆门口。 玻璃门内暖光明亮,窗边的装饰树挂着小灯泡。雪还在下,门口脚垫上已经被踩湿一大片。 “进去。”陆行说。 任照一愣:“不是刚走两步?” “你冷不冷?” “……有点。” “进去。” 店内暖气扑面而来,爵士乐缓缓流动,客人不多,安静却不寂寞。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人一杯热饮。任照抱着大杯热可可,小口呷着,露出极度满足的表情。 陆行坐在对面,依旧是黑咖啡,几乎没有热气。 任照盯着杯子,忽然开口:“哥……你是真的想请我喝东西,还是临时找地方避雪?” 陆行看了他一眼,没绕弯:“观察练习。” “啊?” “看人,读情绪。书里讲得太干,人要从活人学。”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先感受实战,再补充理论。” 任照一秒从喝奶状态切换成认真脸,眼神在店里扫了一圈。 陆行靠在椅背上,手指轻点杯沿,语气极稳:“左前方第三桌,那对男女,三分钟后会起冲突。你能看出来为什么吗?” 任照下意识看过去,压低声音:“女生眼神不在男生身上,一直在看窗户倒影;男的手里拿着她的手机在翻……是不是翻到她不想他看到的东西了?” “继续。” “女生脚一直在动,节奏乱、幅度大,像是在压着爆炸前的情绪……男的还在看她——不是那种交流式地看,是带防备的打量。” 陆行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任照问:“我说得对吗?” “先看结果。”陆行回得冷。 两人继续看着那桌。不到两分钟,男生忽然把手机往桌上一摔,女生猛地起身,压低声音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男生一把抓住她胳膊,两人随即陷入争执。 任照愣了一下:“我靠……真吵了。” 陆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像早就预料到这结局。 “你判断不错。但不完整。” “哪儿漏了?” “男生进来前路上踩了水,鞋边泥没干。他本不打算在这待太久——说明他不是主动提出来坐下的。” “哦……”任照用力点头,“所以这场本来就是女生挑的场子,他是被动来的。” “她想谈,但没控制好节奏;他原本就不想听,所以选择了主动翻手机。” 陆行放下杯子,视线掠过咖啡馆的每一张桌:“每一个人,进门前都背着自己的事情。你看到的不是坐下来的样子,是他们‘想藏又藏不住的部分’。” 任照忽然出声:“所以,这和调教有关。” “你说说看。” “有些东西看不出来,但其实人一走进来……他身上那点藏不住的,就都露出来了。不是他想给人看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露。”任照眨了眨眼,带点疑惑又带点明白,“你让我们训练,不是学怎么打,是学怎么看。” 陆行没说话,盯着他看了两秒,收回视线。 “你理解得还行。” 任照轻声笑了一下,靠在椅背里,用两只手抱着瓷杯,手指摩挲着杯身。 沉默片刻,他又低声问:“哥,你每次看人,是不是都能看到他们藏不住的地方?” 陆行淡淡回:“尽量。” “那你觉得我呢?”任照偏头看他,语气小心。 陆行看着他,没有立刻回应。 良久,他低声说了一句: “你不藏。” 任照一怔,眼神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陆行接着说:“你是那种一靠近就亮起来的人。这种人不适合进这一行。” “……可我已经进了。” “所以你要比别人学得快,忍得住,记得牢。”陆行语气平淡,“你暴露得太多,要用认知弥补。” 任照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咖啡馆外的雪还在下。 那场刚吵完架的情侣已经各自走开了,桌子还留着没撤的咖啡杯,热气冷掉,氤氲也跟着散尽。 任照看着那个空桌,心里忽然升起一点没由来的踏实感。 不是温暖,而是——有人愿意教你怎么站稳。 哪怕他教得冷,教得不近人情。 但他确实在教你。 第5章 第 5 章 Free Cabin的训练从不温柔。 第一阶段被称作“安全基建”,说白了,就是先把命保住、疼忍住、设备用明白。 每个新入选Sub的第一周都被扔进这个系统:创伤预警系统的识别与标注、疼痛反应的分级表达、电子设备与传统工具的安全断点实操。 任照选了“极光”作为安全词——他说那是他小时候在最冷最黑的夜晚见过最漂亮的东西。 对他来说,这一周就像重新长了一层皮。 他以前干过后厨、搬过货、也在便利店连续站十小时收银,觉得自己吃苦耐劳已经算一把好手。但Free Cabin的训练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能吃苦”和“吃得明白”,是两回事。 第一次体验电流反馈装置时,电流刚从手腕绕过,任照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 “别躲。” 何安抬手停了装置,语气不重,甚至带点好笑。 他走过去,把操作面板调回初始档位,才慢悠悠地问: “你以为我是在测试你能扛到几级?” 任照低着头,小声说:“不是……我是怕反应太大,会被说不专业……” “那你这一下躲得挺专业的。”何安笑了一下,抬手在他肩膀轻轻拍了两下,“照照,你不能只想着‘忍过去’,客人不是来看你忍的。” 他看着任照的眼睛,一字一顿: “有时候你痛了、怕了、挣扎了,这些反应本身,才是客人真正需要的东西。” 任照睁大眼睛,像是真的第一次被点醒了某个盲区。 何安叹了口气,拍拍他的后背:“再来一次,这回别躲。不是要你不怕,是你得让人看得懂你怕。” 任照点点头,重新站稳,脊背挺直了一些。 疼痛分级测试那天,他回宿舍脱裤子,腿上的青紫让舍友当场倒吸一口冷气。他倒好,低头认真在记录表上写着:“3级以下忍耐反应较稳定,4级开始有逃避倾向。” 同批学员笑着骂他:“你是从警校调过来的?这也太认真了。” 任照不好意思地笑,抬头说:“我怕我忘了,下回你们问我我答不上来。” 他是真的记得别人说的话。 也就是在那之后,大家开始发现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小子,还挺好使。 “照照,帮我把那包热敷贴拿出来呗。” “照哥,我那个练手的板掉漆了,你看能不能找点工具补一补?” “任照!快来快来,我脑袋被扯晕了,你看我头皮是不是出血了!” 他从没说过一个“烦”字,总是边跑边应:“好——我这就来!” 跑得鞋都快掉了,回头还笑嘻嘻地补一句:“你头皮要是掉了我给你粘。” 何安有次站在走廊边看他从一个房间小跑到另一个房间,手上抱着五六样东西,还能腾出一只手给人递毛巾,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保温杯,颇有点“廉颇老矣”的恨:“这小孩是太阳能驱动的吗?” Free Cabin的老员工们看多了初来乍到就“高端定位”的Sub,像任照这种什么都愿意干、干完还笑的人,少得几乎要供起来。 而他自己——并没有觉得这些是“人情投资”。 他只是觉得,被需要,也是一种很温暖的事。 第一周过得飞快,像一口气灌进身体里的高浓度氧气,让人晕眩,却也清醒得前所未有。 任照发现,他是真的喜欢这里。 喜欢这份工作带来的节奏感——固定、密集、清晰。 喜欢早上第一节理论课刚开始,何安在前头一边翻教材一边碎碎念:“这玩意我当年考级都没背这么熟。” 喜欢大家从一开始的客气,到现在直接喊他“照照来搭把手”,有时候连带训导师都习惯喊他一声“喂,小太阳,过来拉下灯轨。” 喜欢训练结束后累得动不了,瘫在沙发上一边揉膝盖一边跟另一个Sub聊天:“你腿还在吗?” 更喜欢,每天醒来的时候脑子不是空的,而是明确知道,今天要学什么、练什么,改掉哪一处昨天做错的动作。 他在这里,不再是临时工、替班、试用期、随时会被换掉的那种人。他是“Free Cabin的任照”。 何安成了他在这儿最像“亲哥”的人,爱损他也爱罩他,总说他“比小狗还黏人”,转头又悄悄把训练排得更人性一些。 而陆行—— 任照始终搞不太懂他。 陆行从不骂人,但一句“重来”,比任何一顿臭骂都更让人羞得想钻地缝。 他不批评你,但也不鼓励你。你做好了他不说话,你做差了他也不多说。 他像是一面镜子,任照每次站在他面前,都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又笨又吵。 所以他索性不去靠近,只远远地看着—— 陆行从休息区走过的时候,他的背永远是笔直的,走路不带半点多余动作;他喝咖啡不加糖,吃饭不超过五分钟,所有事情都像早就被设定好了程序。 他像冷藏室里那种温度刚刚好的光。 不能靠太近,也不敢碰。 直到那一晚——Free Cabin每月一次的“开放之夜”。 参与者是一位付费客人——高门槛筛选下的身体控制极强者,经历过完整的心理评估。 Free Cabin的主调教厅里,灯光被刻意调低,只剩中央一道聚光,打在那张干净到近乎冷感的金属台上。 陆行穿着全黑衬衫,袖口收得极紧,金属搭扣严丝合缝。站在台前,他没笑,也没介绍自己,只淡声说了一句: “开始。” 台上那名客人此刻还坐得笔直,身体系在特制软带中,没有绳索勒痕,却被固定得无法移动。 陆行的第一步操作是呼吸引导。 他站在客人身后,不发一言,只靠气息与影子投射的压迫感一点一点逼近。 客人从最初的平稳,到开始肩膀微颤,再到后颈肌肉绷紧,整个过程没有任何道具介入,纯靠气场逼出应激反应。 五分钟后,陆行终于开口,声音低而平缓: “告诉我,你怕什么。” 客人下意识摇头,却被陆行一只手轻轻按住后颈,指节只搭了三分之一的力道,却让他整个人像被冰水浇透。 “你有说不的权利。” “但我不会停,除非你告诉我答案。” 这句话说完,场下有个观众轻微地倒吸了一口气。 陆行从一侧托起客人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对视。两人眼神交汇,仅仅两秒,那名客人便眼角湿润,唇瓣微微发颤。 下一秒,冷感电磁带启动,从脊柱两侧轻轻滑下。 没有痛感,只有被掀开自我的刺骨敏感,像是整个人的神经被放进显微镜下。 “你害怕的,不是疼。”陆行语气无波,“你害怕你控制不了反应。” 他说着,缓缓俯下身,嘴唇与那人耳廓之间只差半寸。 “你怕你会在所有人面前崩溃。” 那人陡然全身一震。 一连串极轻极慢的触发命令接踵而至——寒意爬上脊背,眼前的光线开始紊乱,耳边像有人低语却听不清字,地面仿佛在一点一点向后撤。他知道自己还在原地,却像已经被推入另一个世界。 客人的身体开始轻颤,眼神迷离,嘴里已经发不出完整的字,喉咙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呼吸音。 陆行却没有追击,只退开一步。 他站直,居高临下看着对方,冷静问: “要放弃吗?” 那人猛地摇头,眼泪滑出眼角,却咬牙撑住身体姿态。 陆行垂眸看着他,声音压低: “很好。” 他的指尖轻触那人锁骨,像在审阅一件刚从熔炉中取出的器具,温度还未冷却,形状尚未定型。 全场安静到极致。 而那名客人——彻底崩溃在他的控制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这是一种“战胜”,这是一种——剖开后轻轻合拢的解构。 他没有征服,而是将人还原为零,再一点点按他设定的顺序重建。 陆行低声说了最后一句: “很好,你可以哭了。” 像是某种许可。 那一刻客人的身体彻底松下来,所有情绪瞬间爆发,他伏在金属台上,像终于得到了允许去崩塌。 聚光灯缓缓熄灭。 任照坐在最后一排,双手蜷在膝盖上,指节泛白。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看懂了什么,也不确定是不是该继续看下去—— 但他心里某个角落,此刻正剧烈地跳着、不受控制地烧起来。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认同、学习或憧憬的东西。 他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见过谁,在光之下如此安静地掀翻过一个人的心。 那一刻他意识到: 自己离他很远,但也很难再走得开了。 聚光灯熄灭那一刻,全场沉默了整整三秒。 然后,观众席爆发出短促却几乎压抑不住的掌声。 不是因为礼貌,而是一种刚从控制之下爬出来的生理性释放。 掌声落下,台下的气氛陡然翻涌起来。 前台的黎芷晴早就站在外侧,抱着iPad等候多时。调教一结束,她刚想走两步,就被人群涌了个正着。 “请问陆老师最近有空吗?” “我想预订下个月的私人session——越快越好!” “之前是满了没错吧?我愿意多付费往前排!” “他今天用的是感官剥离对吧?能不能定制方案?” 两个前台小姐姐左支右绌,手忙脚乱:“不好意思,请您扫码登记——您别挤!真的别挤——我们这边会统一安排调教排期,不是先来先得啊!” iPad界面上,预约表跳动得飞快,像被按爆的抢票网站。 几米开外的玻璃酒水区,庄梦靠着高脚椅站着,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那团蜂拥的人。 “又是这样,”她抿了口冰水,嘟囔一句,“调教厅一开完,那帮人恨不得跪在收银台。”庄梦收回视线,吸了口柠檬苏打:“怎么着?今天这场之后,‘陆爷’又要成咱们全年最佳了吧?” 何安哼了一声,胳膊抱胸:“成吧,反正我们这些凡人是没法玩了。你看那客人,结束那一秒都快升天了。” “升天?”庄梦一挑眉,“那是升堂认罪。你听见没有,他最后都快叫妈了。” “可不是。”何安叹了口气,显然是被打击得不轻,摸索着下巴思索,“你说咱俩是不是长相不行……要不咱也整个容去?” 庄梦白他一眼:“他又不是靠脸接单的,是靠变态。” “对对对,变态得有章法。”何安咬牙切齿,“咱们平时好歹也是真情实感地带客户,怎么一到他手里就变成精神降临现场?” “因为他压根不陪情绪,”庄梦翻了个眼,“人家调教是像裁缝打样,一刀一剪,全是精度。” “那你说咱这活儿干得还有意思吗?” “没意思,”庄梦果断点头,“可他调教完那些客人全跑来抢排期,这钱又不是他一个人赚。” 何安一听,立刻精神了:“那咱搞联合套餐呗?‘陆行亲训前体验环节’之何安温情版?” 庄梦扑哧一声笑了:“你还温情版?你不就是那种‘不打你但你会哭’的类型?” “我也比他会哄。” “这倒是。” 两人碰了下杯,眼神默契中透着无法言说的共同打击感。 “咱们这行混到这份儿上……”庄梦拖长声音,语气虚弱地再次感慨,“连饭都要靠陆行翻车才能吃得香了。” 何安轻轻“啧”了一声,掀了掀眼皮,半真半假地感慨: “这人啊,长得比我冷,赚得比我多,调得比我狠——最气人的是,客人还不怕他。” 庄梦“啪”一拍吧台:“你就是不够凶。” 何安哼了一声:“凶了人还得说我没情调。” 庄梦歪头笑着看他:“要不下次我们直播一场,你当客人,我来调。说不定能爆个热搜‘Free Cabin最惨男Sub’。” 何安嘴角一抽:“我会还手。” 庄梦一挑眉,笑得得意:“还手了更有看头,弹幕能把你捧成Free Cabin第一狠Sub。” 说完,两人一起看向不远处刚被清空的调教台,灯光彻底熄了,四周只剩些未散尽的余温。 庄梦忽然偏头问:“你说……那小孩儿今天也在吧?” 何安一听,没问“哪个”,直接答:“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得比谁都直。” “啧,”庄梦感叹,“第一次来看陆行的现场,就看这一场——太狠了。” 何安懒洋洋地接:“狠也好,看了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你没发现他看得眼睛都发光了吗?” 庄梦笑起来:“我以为是吓傻了。” 何安叼着烟没点火,只轻轻咬了一口滤嘴:“小狗是会吓一跳,但要是尾巴还在摇,那就不是怕了。” 他们都没再多说。 心里却都隐约知道—— 那个总是跑来跑去帮人送饮料、记笔记、拿外卖、拉绳套的小新人,好像也快开始,不只是“看着热闹”,而是真正往火里靠近了。 调教厅的灯早已熄了,只剩楼道尽头昏黄的壁灯亮着一盏,把走廊拖出长长的影子。 陆行的办公室仍亮着光。 他坐在桌后,衬衫最上两颗扣子已解开,手腕的表摘下来随手搁在桌角。他正翻着今晚那位客人的记录表,一页一页核查调整后期追踪的调教计划,眼神不带任何疲倦,依旧冷静、克制、干净。 桌面整洁,连纸张的边角都对得整整齐齐。 他夹了一根烟,没有点火。 只是一遍遍转动那只金属Zippo,打火石偶尔蹦出火星,又被他轻轻合上。 今夜的掌控已经结束,身体没有一丝兴奋,但精神却还没有完全从高压状态松弛下来。 陆行一向如此。 他调教的,不是人,是秩序。 门外响起一声极轻的敲门。 他没有抬头,只道:“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又顿住了。 直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紧张和太明显的犹豫,小心翼翼地响起—— “哥……我想试一次。” 陆行终于抬起头。 他看见任照站在门口,手握着门把,身体绷着,像是拼了命才让自己没逃。 他的嗓音低下去一寸: “什么?” 任照抿了抿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怕自己一眨眼就再也说不出来: “我想……体验你真正的调教。” 第6章 第 6 章 调教室的灯是白色的,冷色调,无氛围灯、无音乐,甚至连香味都被刻意排除。 墙上只挂着最基础的器材:皮带、绳索、定点磁吸装置。角落的抽屉柜拉开,陆行只取了两样东西:一根光滑无结的引导棍,和一组用于触觉辅助的小软球。 这是Free Cabin标准培训用具中,最“干净”的一套组合。 任照站在训练垫中间,穿着Free Cabin的黑衬衫制服,双手自然垂落,鞋脱掉,只穿一双浅灰色袜子。他有些紧张,眼神不敢乱动,只是看着陆行的手。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从那个公开调教的夜晚之后,他心里一直有一根弦——绷着,热着,不知该往哪走。直到他鼓起勇气,在那个深夜站到了陆行的门口。 而陆行,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只是说了一句:“明天下午三点,基础间等我。” 现在就是那个“下午三点”。 陆行走进来的时候,动作依旧干净。他没带助手,也没带观察员,只有一本随手夹着的评估表。 他站在任照面前,垂眼看他:“第一节,体验课。” 任照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不对,开口补了一句:“是,陆哥。” 陆行没反应,只问:“知道三秒法则吗?” “知道,”任照点得很快,带着一点笨拙的认真,“我……之前在培训手册里看过。” 陆行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棍子放到一边:“我们先不讲技术,只讲感受。” 他站定,双手插进裤袋,眼神平淡,像是在看一个还未定义的物体。 然后他说: “我说一个指令,你听完,数三下,再执行。” 任照用力点头。 陆行声音很轻,却带着毫无置疑的钉子感: “举起你的左手。” 任照差点脱口而出“好”,但立刻憋住。他在脑子里开始默数。 一。 他能感觉到自己左臂微微绷紧,身体开始反应。 二。 有点想动了,胸口发热,呼吸突然变重。 三。 他举起了左手。 干净,迅速,甚至有点机械。 陆行没说好,也没说错,只淡淡道:“再来。双手放回去。” 任照重新放好。 陆行看着他,声音平静: “抬头,看我。” 任照心里一颤。 这是他最不擅长的指令。对视对他来说不是挑战,是压迫。 但他还是数了。 一。 眼皮发烫。 二。 心跳开始乱了。 三。 他抬起眼睛,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 那一瞬间他有点晕。 不是害怕,而是意识到自己彻底暴露在对方的控制里。 陆行没躲开,也没给他逃走的空间。只是稳稳地、安静地看他,像是在等他自己判断这是不是“能承受的看”。 之后的十几分钟里,陆行没有使用任何打击工具。 全是“三秒”: “跪下。” “转身。” “双手背后交叉。” “闭眼。” 每一条都像是简单的站姿测试,却又因为那短短的三秒变得异常艰难。 那三秒像是在切割他过去对“服从”的理解。 它不是快,不是慢,而是必须经过“我知道、我愿意、我接受”之后,才允许被执行的时刻。 他被迫每一次都得问自己一句:你确定吗? …… 训练室的灯依旧亮着,时间过去了三十七分钟。 这一节课已临近尾声。 任照的汗已经干了一层,又渗出新的一层。全身像刚被放进高压锅煮过,意识却反而越来越清醒。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削掉棱角的石头,终于开始露出一点光滑的形状。 陆行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靠近。 没有预警,没有语气变化,只是一句简短的指令: “单膝下跪,双手捧起,举给我看。” 那是一个古老的姿态。 意味着臣服、交托、等待施予。 任照身体猛地一震。 他没有立刻动,而是开始默数。 一。 他眼神有些恍惚,像是终于被允许靠近那扇一直不敢碰的门。 二。 膝盖已经开始发力,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像在提前试探动作的触感。 三—— “停。” 陆行忽然开口,语气不重,但带着一种不可违逆的、冰冷的准确。 任照猛地一顿,身体还保持着起势的姿态,左脚的脚趾已经贴上地面,膝盖却悬在空中—— 就像一条被人忽然勒住的情绪线。 陆行语气平静: “今天就到这里。” 他转身,走向角落,把引导棍收进抽屉,带着那种训练结束后的习惯性动作干净利落。 任照还跪着,愣了两秒,才慢慢把脚收回去,重新站起来。 但身体某处还停留在那个未完成的动作中。 心里像突然少了什么,又像突然多了点什么。 陆行没有看他,只是低头在记录本上写了一行字。 等任照换好鞋快要离开时,他才头也不抬地补了一句: “你刚才那一秒,动得太快。” “明天再练。” 门关上的声音像一把无形的锁。 那一秒未完成的下跪,成了任照心头一根钝钝的钩子——钩住了未竟的动作,也钩住了他自己。 他终于明白,真正的“训练”,不只是在训练室里。 它会一路跟着你,走回宿舍,躺进梦里,像一双手,在你最放松的时候,把你心底的渴望轻轻拎出来,晾在光下。 结束调教之后,陆行照例写记录。 他坐在办公室的灯下,手边放着那张反馈表,黑色圆珠笔在纸上滑过,字迹仍旧工整、冷静: 【反应一致,节奏稳定,延迟控制能力良好。】 写完这行,他却没有继续。 他的指尖停在“控制”那个字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的不是整堂训练的内容,而是最后那三秒。 任照在听完指令之后,身体绷紧的一瞬。 那孩子没有立刻下跪,也没有犹豫太久。 他数了三秒,真的要跪下去了——姿势标准、动作流畅,甚至表情都没什么挣扎。 但陆行看出来了。 那不是技术训练出来的反应——那是他自己交出来的。 他真的打算跪下。 不是为了通过考核,也不是为了让陆行满意。 他就是——想回应那个“让我看见你”的指令。 就是想被他看见。 而陆行喊停,是本能。 他知道,如果他不喊停,那个动作完成之后——情绪就会落地。 不是任照的,是他的。 他不想让那一下落地。 陆行一向不对Sub动情绪。 你是反应体,是训练素材。 你来这里,是为了被重塑,而不是被记住。 但任照不同。 他不会抢表现,但他始终全力以赴。 他很慢,但慢得诚实。 他有点怕,但怕得不退。 这种人是不能轻易让他“跪”的。 因为一旦允许了,他就真的会跪下去,不躲不退,不设防。 而陆行—— 他比谁都清楚,真正的臣服,不是动作,是信念。 他不想接那份信念。 所以他喊停。 但他却在之后的一整天里,记住了那个姿势。 像一根钝钝的钩子,挂在脑海的某个角落,不痛,但拔不下来。 Free Cabin的办公区通常在下午四点半开始热闹。 何安最晚出调教室,却总是第一个回到办公室。 他把训练记录摊在办公桌上,一边啃着凉了的蛋挞,一边把当周所有导师的手写记录表扫描归档。 “陆行、陆行、庄梦、我……啧,还是小爷我最能干。”他一边嘟囔,一边翻到陆行的那张记录。 然后停住了。 他原本以为会是陆行一贯的三言两语,比如“反应稳定”“无负面反馈”“执行合格”这种教科书一样的内容。 但这次——他多写了一句。 而且不是技术笔记,是情绪判断: 「Sub在末段指令中表现出自发服从倾向,需控制进程,避免其情感提前落地。」 何安嚼蛋挞的动作停了一秒。 他盯着那行字,嘴角一点点上扬。 “避免情感落地……你倒是知道控制。” 他拿手机拍了一张,发给了庄梦。 何安:【陆老师最近有点松口气了啊。】 庄梦回得飞快:【???什么情况】 何安把那张图片甩过去。 一分钟后,她直接进了办公室,手里还拎着半杯没喝完的冰美式。 “卧槽,真的假的?” “你自己看。”何安把纸推过去。 庄梦眯着眼,飞快读了一遍,嘴角一点点翘起来:“他居然用了‘避免情感落地’这种话……” “是不是。”何安笑着撑着脑袋,“你看他平时写得多干净,这句简直是——差点动了……” 庄梦凑近了一点:“是哪个Sub?” “这还用问?” 她没回答,只是一拍桌子:“是那个任照吧?” “不是他还能是谁?”何安哼一声,“陆行平时调完人都不带回头的,这次还改了下一期的课表。” “啧啧,”庄梦拖了张椅子坐下,笑着嘟囔,“危险了,危险了……” “危险倒不至于,”何安正要接话,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危险了’?” 两人同时一顿。 吴亮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进来,站在门口,一米六出头的身高气势却拎着全场:“是不是谁谈恋爱了不敢说?” 庄梦“啪”地把记录表合上,一本正经:“没有,绝对没有。” 吴亮斜眼看了何安一眼,扫到桌面那张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扫描副本,笑得意味深长。 “哟,这不是陆行亲笔?” 他念出那行字,字字清晰: “避免情感提前落地……” 空气静了半拍。 吴亮抱臂笑了一声,语气带着掩不住的八卦劲儿: “啧,陆爷也有怕接不住的时候啊。” 何安憋笑,庄梦翻白眼,三人对视一眼,全都没说话。 但空气里已经默契流传出一条信息: 那小孩啊,好像真有点不一样。 第7章 第 7 章 春城的冬天几乎没有雪。 但总是下雨。 那种很细、很慢、几乎听不出节奏的雨。落在屋檐上、落在玻璃窗上,像是有人在外面一遍遍磨一把旧刀,不急不缓。 Free Cabin楼顶的空调管道还在轻轻颤,雨顺着管口滑下来,一滴一滴敲在水泥地面上,声音干净极了。 陆行坐在天台边缘,手里夹着烟,却一直没点。 他想起另一个季节的同一场雨。 2014年4月4日,清明前夜。 雨倾盆而下,乌云低压,整座城都灰得像被人狠狠揉皱了的照片纸。 那天下午,关迟推开“青铜时代”那间窄窄的训练室门口,拖着一个沉甸甸的拉杆箱,眼神游移,话却说得清楚: “我原本今天要走的,结果航班取消了。” “能临时约吗?我明天就回去了。” 那年陆行刚毕业,二十二岁,带着一点“自己能干翻半个圈子”的桀骜,把他这几年搞起来的“青铜时代”工作室挂靠进了Free Cabin,名义上成了合伙人,骨子里还是个刚出场就不太想守规矩的训练师。 那天他没问流程,也没问对方有没有填申请表,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了句: “进来。” 然后那场调教,从下午拖到了夜里。 关迟是典型的“演得很松,身体却一层层锁得死紧”的人。你跟他对话,他能吊儿郎当地调笑你;但你一靠近,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绷。 他没有自我介绍、眼神带着不合时宜的张狂,跪下来的时候还笑着问他: “你能调我吗?” “我不容易服的。” 陆行调过不少人,从来不在意Sub说了什么,只看身体怎么反应。 但那天—— 他明明才按住关迟的下颌,对方却反手抓住了他的小臂,舌尖舔了一下自己唇角,吐出一句: “你要是能把我调哭了,我今晚就住你家。” 陆行没说话。 但他那天真的让关迟哭了。 他们第一次接吻是在凌晨三点,调教室清场以后。 陆行打开器材室门,看到关迟站在那儿,背靠墙,一根烟叼在嘴边没点火,脸上湿得看不出是雨是汗。 他看到陆行,笑了一下。那笑一点都不服气,甚至还带点嘲讽:“你调得也就那样。” 陆行没搭理他,绕过去开柜门。 他本来不打算搭理他。 直到关迟走过来,弯腰、低头,手撑在他锁柜的手腕旁边,声音低低地说: “你刚才,真好看。” 然后他就吻了上来。 舌头冷,嘴唇却软,像是要把那场调教的每一秒都重新刻进陆行的唇缝。 他们一路从走廊吻到后门。 然后真的——在雨里做了。 是的,雨还在下,地面冰冷,身上衣服贴成一张张废纸。 但没人在意。 那是年轻时才敢做的事——在一场极致的操控之后,连**都不设防地交出去。 他们那天双双发高烧,第二天睡在训练室备用床垫上,陆行喂他吃感冒药,关迟含着药笑着骂:“你看你,把我玩坏了。” 陆行没反驳。 因为那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共烧一生的人。 回忆戛然而止。 Zippo终于点着了,他低头凑过去,雨还是不紧不慢地落在他后背。 他抽了一口,闭了闭眼。 他不记得那场调教的细节了,也记不清那天他们做了几次。 但他一直记得那句: “你刚才,真好看。” 不是夸奖,也不是**。 那是那个疯子在最虚脱的时候,依旧用尽全力想要掰开他的铠甲。 他想进来。 而陆行——真的曾经让他进来了。 直到那个疯子后来摔门而出,骂他一句:“你别老想把我修好,我不想好。” 雨还在滴。 陆行起身,顺手掸掉裤腿上的烟灰,脚步干脆地踩灭烟头。 他准备离开天台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 ——楼梯口,有人。 不是错觉,也不是夜里的影子。 是个站着不动的身影,背光里只看见剪影和……他手里举着的一只袋子。 是任照。 穿着工装外套,脸冻得红红的,两只手紧紧捏着保温袋的提绳,像是已经站了很久。 他看到陆行的动作,猛地一震,眼睛睁得很大。 那种眼神太熟了。 是被抓包的紧张,又带着不敢跑的局促。 陆行眉头一挑,眼神扫过去,语气还算平静: “站多久了。” 任照咬了咬嘴唇,低声说:“……一会儿。” 他把手里的保温袋往前递了递,小声说:“我、我做了饭团,你今天下午开始就没吃东西……我不是故意听的,我就是……刚好、刚好来……” 他越说越小声,头也低下了,像是在试图把自己藏进袋子里。 陆行没接话。 他走过去,目光在任照脸上落了一秒。 那孩子的耳尖都红了,嘴唇也干,眼神却始终没移开——一动不动地接住他所有目光的重量。 陆行伸手,拿过饭团袋。 说了句:“下不为例。” 任照赶紧点头。 他也不知道“下不为例”指的是偷看,还是送饭。 他只知道,陆行的指尖碰到他指背那一刹那,温度比他想象中高一点点。 而陆行低头看了一眼袋子,没说谢谢,也没评价。 只是顺手把它放进外套口袋里,转身下楼。 走出几步,他忽然顿住。 “……番茄?” 任照吓了一跳:“啊?” “你放番茄了?” “对……我、我没问你喜不喜欢……下次我不放了……” 陆行“嗯”了一声,没有回头,只留下三个字: “放得对。” 任照呆在原地,直到那道黑色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间。 风从身边吹过,他这才猛地吸了口气,低头看自己空着的手,耳朵热得几乎要烧起来。 他没听懂刚才那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知道—— 这一次,陆行真的接住了他给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颗饭团。 第8章 第 8 章 Free Cabin发布了最新一期内部培训进度表,所有Sub的训练阶段被重新调整。 任照排进了“第二阶段·极限探知”。 看到自己的名字和那一排项目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感官剥夺”“突发中断”“多Dom适应”——哪一项听起来都不像好惹的。 他盯着“多Dom适应”那一栏看了半天,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就听见有人笑着拍了他一下肩膀。 “嘿,小照照。” 他一回头,看到吴亮笑得那叫一个人畜无害。 “听说你最近挺火的啊?连陆行都改了你课表?” 任照一愣,正要解释,就被吴亮拽着肩膀按坐下:“来,哥哥给你上一课。” 吴亮翻出自己手机,点开一个文档—— 【多Dom试训分配表】 【第一场执行人:吴亮】 【试训对象:任照】 任照眼睛睁大了:“……你亲自带我?” “怎么,不相信哥哥的专业能力?”吴亮笑得贼亮,“我可是Free Cabin第一代调教师,哪像你现在这群新崽,靠陆行的冷脸吓人。” 他说着,语气突然低下去几分:“我早就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Sub,能让陆行‘喊停’。” 任照有点坐立不安:“……这件事不是误会吗?我没有——” “噢,不用紧张,”吴亮摆摆手,“我又不是要把你怎么样。我这风格你一定会喜欢——” 他眨眨眼,笑得像要搞事精: “甜的、轻的、慢的、粘人的。” “就是有点……不太好收。” 训练当天,吴亮特意选了Free Cabin最偏僻的副馆场地,一是隔音更好,二是“陆行肯定不会来查”。 他提前安排了两个辅助助手,自己也换上久违的制服。 调教记录设备就位,照明调成暖色,背景音乐是他精挑的轻电子氛围音乐,任照一进门就放慢了脚步。 “跟我说说你以前接受过什么类型的Dom。”吴亮像聊天一样问。 “……比较标准的那种。”任照低声回答,“陆哥、还有何哥。” “都太正了。”吴亮叹口气,“调着调着就变成教学,没意思。” “来,今天让你换种方式——” “你不用忍,也不用想表现得多好。” “我说开始,你就开始。” “我说停,你就停。” “像水一样,跟我走。” 任照有点紧张,却不知为何,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吴亮的语气太像小时候奶奶给他讲故事前说的那句“宝贝乖,我在”,让他不自觉卸了防。 而他不知道的是,吴亮最后一次上场调教,还是两年半以前。 而这一切,陆行还一无所知。 吴亮调好了监控角度,走到任照面前,朝他伸出手: “来,先闭上眼。” 任照照做。 灯光暗了一点,音响系统启动了预设节奏,房间里响起类似心跳频率的低频节拍。 吴亮先从听觉剥夺开始,替任照戴上噪音耳罩。随后是眼罩,手套,最后是一副浅度约束腕带。 没有疼痛,也没有刺激。 全是引导式的“温水调教”。 吴亮的语气始终轻柔,像讲睡前故事: “小照照,现在你看不到我了,但我会一直在。” “你不用怕,你只需要做一件事——跟我走。” 他用手引导任照缓慢变换姿势,接触冷面材质,调整平衡,进行基础的空间剥夺模拟。 起初,一切顺利。 任照的身体虽然紧绷,但反应清晰,呼吸平稳,肌肉跟随指令慢慢释放。他的指尖贴上冰冷的平面时,还轻轻抽了口气,却没退开。 吴亮心里默默点头。 这孩子适应力比他预期得好太多。 于是他悄悄加了一点剂量。 他走到任照身后,双手绕过他的肩膀,像在给一个年幼的孩子绑围巾。 气息轻轻擦过任照耳侧。 他低声说: “你是不是小时候也很听话?” “是不是常常不敢哭、也不敢说累?” “……你很乖。” 说完最后一句,他不经意地伸手,轻轻揉了揉任照的头发。 那是他自己都没太在意的一个动作。 可就是这一瞬—— 任照的身体骤然僵住。 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水泥灌进神经里,四肢冰冷,背脊拱起,呼吸停止。 他没有尖叫、没有后退、没有反抗。 只是—— 静止。 极度不正常的静止。 吴亮还没反应过来,任照的手已经开始无意识地抓自己。 指甲嵌进手背,眼罩下面传出极轻微的吸气声,带着快要断掉的那种急促,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试图找到呼吸的孔。 吴亮意识到不对,立刻拉下了他的耳罩和眼罩。 “照照——” 话音没落,他看到了任照的表情。 他的眼神是空的,完全没有聚焦。 唇角有细微颤抖,整个人蜷着身,身体微微发抖,却一动不动——像是从什么地方逃不掉。 他的手还死死地抓着自己手背,已经抓出血了。 吴亮骤然反应过来,冲过旁边控制面板,一键关闭全部装置。 “照照——你能听到我吗?我在这儿。” 他试图伸手触碰他。 任照陡然往后一缩,像被打过的孩子那样反应—— 不是怕痛,是怕碰。 “操……” 吴亮咬了咬牙,第一次在调教室里慌了。 他知道。 他调错了人。 而这个错,不是技术上的,是他越过了任照从不曾说出口的那条底线。 他忽略了那孩子安静时的伤痕,只看见了表层的乖和耐受。 几分钟后,训练室门口传来钥匙扭动的声音。 吴亮猛地抬头。 门被推开那一刻,陆行一眼看到角落里蜷缩的任照,双臂紧扣,指节死死陷进手背,血沿着指缝流下来。 他几步走近,动作干净利落地跪下身,扣住任照的手腕—— 不是安抚,是制止。 他用刚刚好的力道把那只正在抓伤自己的手掰开,掌心压住伤口,替他止血。 整个过程中,他的声音第一次响起,低沉、平稳,像指令,但不生硬: “任照,我是陆行。” “我在你面前。” 他的语气没有一点慌乱,却带着极强的存在感,像是整个空间里唯一不随情绪起伏的锚点。 “你很安全。” 他调整了自己的呼吸频率,加深呼气节奏,轻声说: “照照,听得到我说话,就呼吸一下。” 任照没动。 身体依旧紧绷,眼神飘在半空,像是已经退出了当下。 陆行没有急着唤他。 只是慢慢把自己的另一只手臂搭到任照身后,轻轻环过他的肩胛,给予最基础的包裹感——但没有把他拉进怀里。 他在构建边界。 他在重新向任照的身体“传递现实”: “你没有在从前。” “现在是在我这儿。” 他的声音依旧低,却开始转用更私人的语言: “你现在不是在小时候。” “你现在是Free Cabin的训练生。” “你刚刚完成训练,现在你可以休息。” “……没有人会再碰你。” 纸巾被血浸湿了,陆行换了第二张,动作不紧不慢,一点也不慌乱。 那是一种训练有素的“救火”方式。 不是灭火器爆喷的剧烈,而是掐准位置,把火苗一寸寸盖下去。 直到三分钟后—— 任照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有恢复意识,但手不再抓自己。 他的呼吸有一瞬断断续续,随后,极轻地颤了两下。 陆行这才轻轻从他身后撤出那只手臂,准备站起。 可就在那一瞬—— 任照忽然伸出手,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抓得很紧,像是快要淹死的人突然摸到了一根浮木。 陆行的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见那只沾了血的手,死死拽着自己的外套袖口,指节因用力发白。 陆行没动。 他蹲回去,没有说话,也没有把那只手挣开。 只是轻轻转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把手掌翻过来——顺着任照的动作,稳稳地、完整地放进了他手心里。 什么都没说。 也什么都不该说。 他只是坐在那里,让任照握着,把自己变成他能确认的“在场感”。 像一根锚。 像一块岸。 五秒后,任照的指尖开始松了。 像孩子在噩梦醒来前最后一瞬的抽泣。 而陆行,只是把那只手轻轻包住,没有动。 直到对讲器里响起反馈声,他才低声开口: “调二发生心理应激反应。” “立即启动创伤干预,心理组十分钟内到位。” “我陪同。” 声音冷静,语气平稳。 可他那只被握住的手,一直没有抽回来。 直到任照松开为止。 ——不是他的选择。 是任照的。 第9章 第 9 章 心理观察室外,夜已经深了。 灯光已经切换成了最柔和的模式,光晕从天花板缓缓落下,在地板上映出一层金橘色的静谧。 宋静凝站在玻璃窗前,手里翻着一份刚出炉的初步评估报告。 她穿着白色毛衣,眼神温柔,却不失锋利。 “严重程度在中度以下。”她的语气平静,“他不是第一次经历创伤反应,所以进入状态很快,出来也……不算慢。” 陆行站在她身边,没说话,只是看着屋里那个正在被毯子盖住、睡得不安稳的身影。 “但你应该能猜到,”宋静凝低头翻过一页,“这不是训练问题,也不是你的错。” 她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一点:“但这不是‘一次触发’,这是个‘活着的雷区’。” “我知道。”陆行的语气不重,像是从喉咙深处慢慢压出来的。 他手指在Zippo打火机上反复摩挲了两圈,打开,又关上,还是没点火。 “他小的时候的东西埋太久了。”宋静凝说,“而且他藏得很好。” “那不是藏。”陆行终于开口,“是没人问。” 宋静凝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笑了一下,语气像随口带过:“他不是关迟。” 陆行没反应。 但他手里的Zippo,啪地一声合上,再没打开。 “他醒了之后会有点戒备,你别逼他。”宋静凝把报告收好,“休息室的温度和香氛我都设过了。他现在需要的是包裹感,不是规训感。” “你也一样。”她看向陆行,认真地说,“不是每一次靠近都必须处理成责任。有些事,你可以当它是‘关系’。” 说完,她没再停,拿起外套离开了。 只剩陆行站在休息室门口,安静了几秒。 休息室的门缓缓打开。 室内灯光是极柔的暖米色,天花板上的漫反射灯源像落日时的云层,昏黄却不沉重。 角落里有一台小小的加湿器,冒着蒸汽的白雾。 空气里是淡淡的柚子香,还有一股干净的、刚换过床单的味道。 沙发铺着细绒毯,几只触感松软的抱枕堆在一起,墙角有一盏小灯和几本书,像个能藏住冬天的安静巢穴。 任照躺在沙发上,额头贴着降温贴,眉头还微微皱着,呼吸不匀。 陆行没有靠近。 只是走到他对面那张低矮的长沙发上,坐下。 过了一会儿—— 任照动了动,像是要翻身,却触到了被角,微微醒来。 睁眼的时候,他看到陆行坐在那儿,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一刻,他什么都没说。 但整颗心忽然落了地。 任照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一抬眼,撞进那一瞬投过来的目光里。 他一下子慌了。 任照艰难地坐起身,喉咙哑得几乎说不出声音:“……对不起。” “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接受了那场训练……” 他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像是用尽了力气。 “我不是想越级,我就是……就是想快点练起来,不想拖后腿。” 他说着,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还有……我表现太差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适合……” 话没说完,一只保温杯被递过来。 “喝点。”陆行声音低哑,却平稳,“蜂蜜水。” 任照一愣,接过。 小小一口下去,才发现那温度刚刚好,喉咙一下子被热润过,整个人像被拉回来一点。 但他还是没敢抬头。 他心里还紧着,等着被说,或者被放弃。 可陆行只是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了句: “你见过极光吗?” 任照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个问题。 他迟疑了一秒,还是点了点头:“……见过。我们那儿冬天夜里有时候能看见,得看运气。” 陆行轻轻“嗯”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我是冰城人。小时候听人说漠河能看到极光,一直没去过。” “后来也没人陪我去了。” 他说得很随意,没有铺垫,也没有情绪,像是在聊别人的事。 任照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敢接话。 陆行却慢慢续上了: “我家在道外区,老锅炉厂宿舍。小时候,我爸是锅炉工人,出了事故,瘫了。” “我得每天回去帮他擦身子、翻身、喂药、收尿盆。” 他像是在报流水账,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怨也没有戏剧性。 “我妈是纺织厂质检员。后来得肺癌,去世那年,我高一。” 任照手里的杯子顿了顿。 他下意识地想说什么,又不敢。 陆行没看他,只是轻声说: “冰城的雪能没到膝盖,公交车都不通了。” “我走了两公里去卖废纸,回来脚都冻麻了。” “……我那天晚上没敢哭,怕我爸听见。”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像是第一次认真看它。 然后他缓缓地抬眼: “你说极光好看。” “但我小时候好像连雪都不太喜欢。” 这一句落下,空气像被撕开了一道缝。 他没有再说自己,也没有逼任照说话。 只是坐在那里,像是在说: 我不是要你交代。 我只是——先把门开了一点。 你如果想说,我在。 任照低着头,双手捧着杯子。 水喝到一半,凉了。 他捏着杯沿的指节轻轻发白,像是在斟酌什么,又像是在衡量出口的代价。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第一次看到极光那年……我九岁。” “那天晚上我妈挨了我继父一巴掌,我在屋里站着,没敢动。” “后来我妈哭着把我推出来,说‘你出去,别碍事’。” “我就跑了。” 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谁。 “我穿得很少,脚蹬着雨靴,跑到后山那片冻地上——” “后来才知道,那天气温零下三十一度。” “我不敢回去,也不知道要去哪,就一个劲儿往前走。” “走着走着,就……天开始变了。” 他抬起头。 眼神没聚焦,只是轻轻往天花板的方向看了一眼: “整个天都绿了,有一点蓝,像什么东西在天上跳……我站在那儿,一句话也没说。” “好像整个人都……不冷了。” 他说着,低低笑了一下,眼泪却流了下来: “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冻死了。” “后来才知道,那是极光。” 休息室里静了一会儿。 陆行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惊讶。 只是认真。 像是把这段话,整个接住了。 任照反应过来,下意识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不是我想哭,就是……眼睛干。” 话音还没落,一张纸巾递到手边。 不是直接递到脸前。 而是陆行从一旁抽了纸巾,稳而轻地放下。 没有任何一句“拿着”或“擦擦吧”。 但就是让人无法忽视——那是替你留出来的、不必开口的体面。 任照低头看着那张放在膝边的纸巾,指尖慢慢握住它。 他没再说话。 灯光静静晃着,落在他耳垂上,一点点泛着红。 良久,他轻声问了一句: “哥,你……怕过吗?” 第10章 第 10 章 任照的语气很轻。 几乎像是不小心漏出来的。 陆行没立刻回答。 他站在空调前,将温度调高后,走回那张长沙发,坐下。 过了两秒,他才开口: “小时候会梦见我妈死的那天。” 他的语气不重,就像在描述一个片段。 “她那天早上脸发青,说不舒服,让我别去上学。” “我去了。” “中午人晕在厂子里,送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情绪,就像在念流程表。 “那时候我爸已经瘫了好几年了。” “以前是我妈照顾,后来她没了,就只剩我一个。” “翻身、擦身、换药、喂饭。” “他喊不动我,就摔东西。” “摔水杯、尿壶、床头灯。” “我晚上醒得勤,要先听听动静。” “声音小的,是没事。” “声音重的,说明他动不了,也急了。” “听清楚是什么,再起来。” 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没表情,声音也很平。 任照侧着头看他,有种错觉——像听某个医生描述一场意外,流程分明,情绪全无。 像是已经经历了太多遍的“复盘”。 说出来,是因为太熟了,不说,才显得刻意。 “后来就习惯了。”陆行最后补了一句,像盖章。 话落,他也没多留情绪,垂眼看了眼任照的状态。 “行了。”陆行轻描淡写地开口,像是刚才那段沉默并不存在,“看你精神点了,复盘吧。下次该怎么做?” 任照愣了一下,手指还轻轻捏着那张纸巾。 “下次……”他低头,声音里带着迟疑,“我就不听、不想、不看,忍完……” 陆行的眉拧了一下,没皱得很深,但足够让任照意识到:他错了。 任照顿时噤声。 沉默两秒后,他轻声问:“那……我该怎么做?” 陆行语气很稳,也很直接:“拒绝。如果拒绝不了,就叫停。” “安全词不是摆设,是你第一层自保。” 任照点点头,像是真的在认真记——他不是不想做得好,只是太怕出错,太怕耽误谁。 他刚要说“我记住了”,陆行却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点:“不是怪你。今天情况不同。” 任照“哦”了一声,低着头,手指捏着纸巾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但嘴角轻轻动了动,像是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屋里安静下来。 任照眼睛盯着地板某一个不动的点,犹豫了好久,才终于把另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他低着头,像是有点紧张,又像是怕做错事。 “那个……”他声音很轻,“我原本、今天训练前就想给你的。” “但后来就……” 他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递出来。 ——是一个用透明塑料材质的迷你冰雕摆件,拳头大小,质地清亮,造型简单。 是一只半蹲着的小狗,脑袋偏着,耳朵立起,尾巴蜷在身后。 雕刻不精,但形态很真。 圆圆的眼睛一看就是任照的手艺——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盼望”。 “我在我们那边做过一阵雕刻厂的临时工,”任照小声说,“我就想,反正你平时口袋里得装打火机和烟,戴钥匙链不方便……我就做了个这个摆件。” 他抬起头,又赶紧补一句: “其实它本来是狼……但我技术太差,就变成狗了。” “你别嫌弃啊。” 陆行低头看了他手里的小雕——干净、透明、有点傻,却又小心翼翼得不行。 他没笑,只是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伸手,从任照手里接了过去。 没说话。 但动作很轻,很稳。 陆行把小冰雕握在手心里,手指合上的时候,冰凉贴着掌心,像一种未说出口的承认。 他抬头,看了任照一眼。 语气没变,但声线低了半分: “……不太像狗。” 任照眼睛睁大,急了:“我说了它原来是狼——!” 陆行没接话,只把那块小雕放进自己外套的左侧口袋。 动作干净,没有多余。 却是一种非常陆行式的“收下”。 接着,他站起来,扫了一眼时间:“明天你不用来训练。” 任照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他。 “去做点你想做的。”陆行补了一句。 话音刚落,任照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挠了挠脑袋,小声试探:“……哥,明天是休息日,本来就不用来训练……吧。” 陆行没说话。 他只是站着,安静地看着他,没解释,也没改口。 空气静了一瞬。 然后—— 任照耳根开始泛红,像有人悄悄点了一把火。 他低下头咳了一声,嗓子哑哑地:“那……哥你明天……有啥安排吗?” 陆行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站起身,顺手把水杯放回桌角,语气平静: “走吧,送你回宿舍。” 任照轻轻“哦”了一声,眼角的光悄悄暗了些,小小地垮着嘴角,连走路的步子都慢了半拍。 ……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时,吴亮正站在窗前打电话,语气轻快,像是在聊别人的事: “……放心,我让陆行下周飞一趟沪市,我趁这个空档把事情敲定……” 啪的一声,门被关上。 吴亮回头,话音未落,整个人僵在原地。 陆行站在门口,一身黑衣还沾着室外的冷气。他一步一步走进来,像是从某个深水里慢慢踩着底走回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开口,没有任何寒暄,也没有废话: “你什么时候开始越过导师权限,自己带训了?” 吴亮强撑着镇定:“老陆,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只是他进了第二阶段,本来也要适应不同风格的Dom——” “你是评估组?”陆行问,语气死寂。 吴亮:“不是,我只是——” “你是心理组?”他继续问。 “也不是,但我看他的反馈一直——” 陆行走近一步,站定,低声说: “你连他怕什么都不知道,就给他上训练?” “你看见他安静,就以为那是信任?是耐受?” “你不是在训练,是把他好不容易撑过去的伤口重新撕开。” 吴亮终于收起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声音低了一点:“……我没想到他会崩得那么严重。” 陆行盯着他,嗓音一寸寸压下去: “你不该去想。” “你只该问过我一句。” 空气冷得像要碎裂。 两人对峙半晌,吴亮终于有点恼了:“行了陆行,他一个训练生,别搞得跟你亲弟弟似的——我做的是标准流程,按章办事!” 陆行缓缓开口,眼神却冷得像从冰里剖出来的: “你越过导师流程、绕开评估组、擅自实操干预。” “再有下次,不管是不是流程——” “我会亲自写你的除名报告。” 吴亮沉着脸看着他,半晌,忽然笑了一下,笑里没半点温度。 “……你还以为你是 Free Cabin 的合伙人吗?” 他抬起眼,语气缓慢地落字: “那年你出事,要不是我出面顶着,把你那点股份全买下来——” “你现在连这扇门,都不一定还推得开。” 空气顿时冷得像结霜。 陆行没有动。 只是那一瞬,眼底那点光,彻底沉了下去——冷得不像人。 吴亮心里泛寒,却仍靠着办公桌,冷笑着开口: “我现在还听你说话,是因为你在 Free Cabin 算个老人,我敬你三分。” “但真到了大事上——你说了,不算。”他摊开手,语气像在宣布什么定局,“这地方,是我兜着活下来的。谁走,谁留,走哪条路,不是你定。” 陆行听完,沉默几秒。 他没动怒,连一丝表情都没变,他只是盯着吴亮,像在确认这个人彻底变成了“系统外的变量”。 “那你就照你想的走吧。” 他语气极轻,甚至算不上冷漠——只是把所有“关系”撕去、把所有“立场”归位。 他看了吴亮一眼,像是终于确认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值得争,也不值得管。 “以后别再提 Free Cabin 欠你什么。” “你是救过它。” “但你不懂它。” 说完,他转身离开。 像是彻底把吴亮,从他的信任体系里,剥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吴亮脸上的笑意,却有一瞬的僵硬。 第11章 第 11 章 任照其实没想到陆行真的会答应。 那天晚上他说完“想让你陪我去吃早饭”,只是试探着说的,心里已经准备好被拒绝。 结果陆行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淡淡道: “早点睡。” 第二天一早,任照特地起得很早。 把工装外套换成了干净的卫衣,又在镜子前折腾了三次刘海,最后还是让它自然垂下来——看起来随意点,不像特意打扮。 出门前,他盯着镜子看了半分钟。 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小声嘀咕: “别傻了,就吃个米线。” “又不是约会……” 但还是走路带风,一路都在想:他会来吗?会迟到吗?会不来吗? 结果他在门口等了不到一分钟,就看到陆行出现了。 穿着一身黑,神色照旧。 一如既往的冷、稳、毫无破绽。 可那一刻,任照还是悄悄地、短短地笑了一下。 豆花米线馆子不大,临街,一半是露天,一半在棚子里。 任照拎着帆布袋推门进去,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又转头看陆行:“这家我试过,干净,不油。” 陆行点了点头,没多话。 点餐的时候,任照问:“哥,你吃辣不?” 陆行抬眼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得像开会:“不吃。” “啊?”任照一愣,“那微辣可以吧?” 陆行没说话。 ——那就是没拒绝。 任照就自作主张地点了:“老板,一碗微辣,一碗不辣!” 米线上桌的时候香气扑鼻,微辣那碗还飘着几滴红油,看起来不算吓人。 陆行夹了一筷子豆花送入口中,第一口没什么事。 第二口—— 他动作顿了一秒。 舌根发热,喉头一紧,眼底那点惯常的冷静开始悄悄打滑。 他没出声,但下意识皱了下眉。 任照正扒拉自己的那碗,猛一抬头看他:“……你没事吧?” 陆行放下筷子,扯了一张纸巾按在唇角,嗓子哑了一点:“……你确定这是微辣?” “啊?” 任照闻了闻自己那碗,再看他那碗:“这家可能下手比较重……我、我去给你找点喝的!” 他立刻站起来,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外跑:“等我啊哥,别喝汤!真的别喝——会更辣!!” 五分钟后,任照气喘吁吁地拎着两瓶常温酸奶回来。 “冰的太凉,我给你买的常温。” 陆行接过,没说话。 只是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酸甜的**压住了辣味,他喉结轻轻滚动一下,整个人终于缓了点。 任照坐回去,看着他喝酸奶,整张脸写满了内疚: “哥我没想到你是真不会吃辣……我下次不乱点了。” 陆行抬头看他一眼,嗓子还有点哑: “……谁说有下次了?” 任照被噎了一下,但下一秒就笑出了声,耳朵都红了。 “不是吧哥,你连微辣都不吃,岂不是错过了70%的春城美食?” 陆行靠在椅背上,语气淡淡的: “我就靠那30%活着,也没死。” 任照看陆行没再动过筷子,赶紧三两口扒拉完碗里的。 二人走出米线馆子,风一吹,街口那股红油味被拂散。 任照还一脸愧疚,眼神偷偷飘着:“哥……你现在还辣吗?” 陆行摇头:“不辣了。” “那我请你吃点别的?” “不用,早上没什么胃口。” “哥!”任照立刻皱眉,语气忽然认真了起来,“早上不吃饭对胃可不好!” “你知不知道,哥你体质偏寒、脾胃虚,早上空腹时间久了,容易肝火上窜。” “你再加上抽烟、久坐、睡眠不足,整一套全是中医典型的‘虚寒夹湿’体征。” “现在不管,以后就得靠三九贴、艾灸、养胃茶续命了你信不信?” 他一口气说完,眼睛瞪着陆行,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认真模样。 陆行挑了挑眉,语气平静: “你挺专业的,哪儿学的?” 任照瞬间卡壳:“呃……就是……以前听过一点……” 陆行不紧不慢地问:“以前做什么?” 任照吞了口口水,嘴角抽了抽:“……之前……做过点销售。” “什么销售?” 陆行看着他,眼神淡淡的,但直觉一击必杀。 任照还想含糊带过:“就……药啊,保健品啊……” 陆行:“不会是那种上门给大爷大妈送鸡蛋的吧?” “我靠!”任照立刻炸了,脸一下爆红,嘴巴却还想硬撑,“我、我那是……那是进货渠道正规……我们有证的!而且我是负责宣讲,不是送货!!!” 陆行没笑,但眼角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脸上的颜色。 陆行不急不缓:“讲的什么?” “比如‘春养肝,夏养心,秋养肺,冬养肾’,‘晨起宜食温’,‘阳气生于足少阴肾经’——我跟你说,早上吃热的,是真的管用!” 陆行挑了挑眉:“讲得还挺全。” “……我那时候也挺努力的。”任照小声说。 说完他就知道自己说多了,转头想逃,结果一眼瞥见前方不远处的一家香水店,立刻眼睛一亮: “哎!哥你看那家香水店!我之前一直想进去试闻来着,但一个人不敢进。”不等陆行答应,他已经几步蹿过去站门口:“哥你快点!走两步路还能帮助消食!” “养生讲的可就是‘食后百步走’——我没瞎说啊,这是《黄帝内经》里写的!” 陆行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神亮晶晶、话说得七歪八扭,但人却诚恳得不行。 他沉默两秒,终于迈步走了过去。 任照冲他一笑,耳朵微红:“哥你别老说我,我其实……挺会照顾人的……就是话多点。” 香水店冷气开得足,味道混在一起,是那种轻微让人头晕的花香调。 陆行一进门就皱了下眉。 任照跟着他走在货架之间,轻手轻脚地拿起试香纸,试着喷了一下,凑过去问他: “哥,你平常用香水吗?” 陆行淡淡道:“不用。” “为什么?” “香味太重,会干扰感知。” 任照歪头:“那调教的时候你不是有味道?” “偶尔需要——就用雪松。” 任照闻了闻一款纯雪松调的香水,眉头皱起来:“这个……有点闷啊。” 他抬头看陆行,认真道:“哥,我觉得这味道太重了——就像……像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森林深处,没有人、不说话、也不快乐。” 陆行看着他,没有出声。 任照转头翻了一圈,又小跑去问店员,过了一会儿兴冲冲地回来,把一个小试香瓶塞他手里:“试试这个!雪松还是主调,但加了一点无花果叶和马鞭草,透气很多!” 陆行接过,低头嗅了一下。 味道是熟悉里的陌生,木感仍在,却像窗子被打开了一条缝,空气里有了光。 他没有评价,只把瓶子还给任照。 任照立刻塞进自己兜里:“你不买我买了!说不定改天用得上!” 他们走到结账台时,任照忽然又抓了一管护手霜:“哥你这个得拿着。” 陆行看他一眼:“我不用这些。” “你那手再不抹,指关节都干裂了……”他看陆行不为所动,继续循循善诱,“你看,你调人也不光是靠技术,咱也得讲点触感吧?” 陆行没接,转身去刷卡。 任照快步塞了护手霜进去,声音闷闷的:“这不是护肤,是训练补给。” 等店员打包的时候,任照偷偷抽出第二管同款护手霜,悄悄结了帐。 他们走出香水店时,阳光落在玻璃门上。 任照低头闻了闻自己手指上的味道,笑了一下。 那味道像晒过的木头被风吹了一下午,暖,但不粘人。 他抬头看陆行:“哥,其实你不适合太重的香。” 陆行没回头,只淡淡问:“那我适合什么?” 任照想了想,认真回答:“适合那种……凶归凶,但闻起来还有点温柔的味儿。” 陆行脚步没停。 只是嘴角,在那一瞬,像被某根线悄悄拽了一下。 他没笑出声——但嘴角轻轻地弯了一点,眼角也松了一分。 那不是“被夸奖的笑”。 也不是“被打动的笑”。 那更像是……一种无法反驳的小让步。 任照原本还低头翻手机,猛地抬头撞上那一瞬。 愣了。 是真的愣住。 他盯着陆行的侧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个看到稀有物种的目击者。 “……哥,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陆行没回答。 只是推开门走出去,风一吹,那点笑意散得干干净净。 任照快步追上他,嘴里还在重复:“你真的笑了对吧,我不是看错了吧你别不承认!” 陆行:“是不是米线把你眼睛辣坏了。” 任照:“我眼睛没坏,你脸动了你自己知道的!!!” 第12章 第 12 章 Free Cabin后门那条不起眼的小巷里,一男一女站在空调外机旁,男人在抽烟,女人在看风。 何安点烟时四下看了看,低声问:你最近,有没有闻到什么不太对劲的味儿?” 庄梦眯起眼睛:“你说办公室楼道那个?” “嗯。” “我以为是哪个sub的喷香。” “不是。”何安吸了一口烟,语气压得更低,“是陆行。” 庄梦顿了顿:“你说他换香了?” 何安点头:“底味还是雪松,但……还有一丝别的味道。” “什么味?” “无花果。” 庄梦一愣:“……甜的?” 何安吐出一口烟:“我也以为我鼻子坏了。” 庄梦皱着眉:“他不可能用甜味香。” “我也觉得不可能。”何安盯着烟头,“可他用了——而且不止。” 庄梦挑了挑眉:“你还查到啥了?” 何安看她一眼,像说暗号一样低声道: “他最近——在吃早饭。” 庄梦僵了三秒,语气压得比他还低:“你说什么?” “昨天早上六点半我进楼,看到他办公室垃圾桶里有个空的外卖碗——里面还有豆腐渣。” 庄梦眼睛微眯:“豆花米线?” 何安点头,声音更低:“那玩意儿他以前碰都不碰——他早上要么黑咖,要么空腹。” 庄梦惊疑,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现在吃热米线?” 何安缓缓点头,语气里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嗯。豆花的。” 庄梦怔了好几秒,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神一动:“对了,他桌上好像……还多了只小狗。” 何安眉头一挑,像听到什么异次元词汇:“……狗?” 庄梦赶紧补一句:“假的!不是活的!树脂做的那种,透明的,像是仿冰雕——挺小一只,放在他桌角,耳朵还翘着。” 何安盯着她:“……他自己买的?” 庄梦刚张嘴,话还没落地—— 身后那道金属门“哐”一声被推开。 冷风灌进来,一缕阳光斜照进小巷。 陆行站在门口,一身黑衣,眉眼清淡,语气比阳光还冷:“摸鱼时间扣工时。再有一次,绩效扣满。五分钟后开会。” 空气凝固了三秒。 庄梦手里的烟差点掉地上,何安立刻把烟掐了,咳了一声:“哎哟你怎么从后门出来了……这不是休息时间嘛……” 陆行没搭理,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两人面面相觑。 何安语气虚得一比:“……你说他听见我们说小狗了吗?” 庄梦叼着烟,目光空茫地望向远方:“不知道,但我已经看到我的奖金在对我挥手说再见了。” Free Cabin的大堂一早就清空了操作区,摆满了折叠椅。 今天是月度运营会议,但气氛不似往常随意。 前排坐着主要导师,后排是各组协调人员,任照也在,抱着笔记本坐得笔直,耳朵竖得像只听风的小狗。 吴亮率先开口,手里晃着激光笔,一脸亢奋:“我们现在要面临一个现实——同行都开始搞直播陪调、线上陪聊了。现在的客户越来越懒,也越来越挑。再不转,我们就不是贵了,是老了。” 没人响应。 吴亮清了清嗓子,语气更加严肃:“所以我计划开发三套线上模板,先走轻体验、再做直播订阅,最后做云端定制。”他扫视一圈,语重心长,“平台都在抢人,我们不能只靠老一套了。” 他话音刚落,坐在另一边的厉秋就接上了:“我这边粉丝群已经试过一次投票——85%都愿意线上看我调教。别说实体了,他们很多人连城市都不在这。” “还有人说,只要视频够好,哪怕AI带也能爽。”他说话时候语气轻松,手指敲着桌面,像是在炫战绩。“现在是体验经济,你们不接受,也挡不住。” 台下一片沉默。 没人敢先接话。 庄梦低头翻资料,表情微妙,心理组的宋静凝默默喝茶,眉头皱着。 何安咬着笔杆,瞥了一眼陆行—— 他安静坐在那儿,一句话没说,眼神却冷得像浸了水的刀子。 过了几秒,吴亮看向陆行:“老陆,你不说说?” 陆行终于抬眼,语气平静到像在说天气:“如果只剩下‘看’,还要我们做什么?” 厉秋轻笑了一声,语气懒散地往椅背一靠:“哎,别这样说嘛,陆哥。我们现在不还是靠这些‘看’的人赚钱的?” 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补上一句:“不过你担心也正常——毕竟你自己那套‘三秒法则’要真上了直播……就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火了。” 话音一落,大堂像被突然拽低了温度。 短暂的寂静。 前排最年轻的几位实习导师互相看了一眼,有人皱眉,有人下意识低头。 他们是从“看”进这个行业的,直播对他们来说不是危险,是机会。 但靠墙那排老资格导师就没这么淡定了。 庄梦本来正捻着一支笔转圈,指尖顿了一下,缓缓抬头看向厉秋。 何安吹了个气,没笑,烟没点燃,眉头压着不动。 陆行没吭声,连反唇都没给。 只是侧头淡淡看了厉秋一眼,像在看一块噪音大的扩音器——不值得争执,只想关掉。 他目光扫过全场:“Free Cabin是训练机构,不是直播工厂。” “客人来,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看我们表演。” “谁真想靠‘看’爽一场,大可以转去Black Lodge。” “我们从不抢那种客人,也不养那种员工。” 这句话一出,现场彻底安静。 厉秋脸上的笑僵了两秒,反唇相讥:“这话有点过了吧?你意思是我不配带客?” 陆行抬眼,目光淡得像一块冷石:“我意思是,别把热搜当成绩。” “你那套动作,我让新人练半个月,也能学会。” 厉秋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嘴唇抿紧,显然被扎到了。 吴亮赶紧打断:“都别冲动,都别冲动啊,今天是讨论——讨论。陆行坚持他的原则,秋子你也不是坏意思,对吧?” 厉秋耸耸肩,一脸无辜。 可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不是建议,这是试探。甚至,是威胁。 这场会的温度没再升高,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了: Free Cabin接下来,要选路了。 后排任照看着两边的针锋相对,紧紧抱着笔记本,不太敢插话。 他有点听不懂,但他隐约觉得,这不只是业务讨论,这是在决定一个地方的命运。 会议一结束,任照跟在人群后面走出大堂,手里还攥着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 他本来想去找陆行,脚步一转,却看见何安正靠在休息区门边点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小声问: “何哥……那个,刚才发言的那个老师,叫厉秋?” 何安偏头瞄他一眼,语气轻飘飘的:“哟,小照照开始八卦了?” 任照脸有点红:“不是,我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跟陆哥有点不对付?” 何安叼着烟,没立刻回答。 他望着天花板思索两秒,然后像讲段子一样慢慢说:“厉秋嘛……长得帅,会说话,包装能力一流,动作也好看。来Free Cabin没几年,但靠一套视觉系玩法,直播、短视频、粉丝运营一把抓。” 他笑得有些嘲讽:“现在是我们平台最红的Dom之一,预约排到下个月底。” 任照咽了口口水:“这么厉害啊?” 何安嘴角挑了一下,不置可否:“都这么说。不过你要是跟他合作,记得别真指望训练质量,他玩的是气氛,不是修复。” “陆行看不惯他很久了——他眼里,训练不是舞台,也不该有滤镜。” “不过平台现在喜欢有滤镜的。” 任照听着,眼神慢慢变得有些复杂。 他问:“那……你站哪边?” 何安笑了。 不是敷衍的笑,而是那种有点疲惫、有点真诚的笑。 “我站陆行这边。”他弹了弹还没积起来的烟灰,“但我也知道,陆行这条路迟早会被逼到转弯。” “我只是不想,是被厉秋那种人逼的。” 任照沉默了一下,又试探着问: “那他们刚才说的Black Lodge……是哪里?” 何安闻言顿了顿,笑得有些意味不明:“Black Lodge啊……那是另一个宇宙。玩法更野,更潮,规矩少,噱头多——但也不是完全没高手。” 任照眼睛亮了:“那你去过吗?” 何安啧了一声:“我去干嘛?又不喜欢开盲盒。” “再说,那地方现在最火的Dom是个疯子。” 任照眨眼:“谁啊?” 何安看着他,笑得更轻了,轻轻吐出两个字: “关迟。” 他看着任照满怀期待的眼神,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陆行以前的恋人。” 任照愣住:“啊?” 何安不再说话,只是仰头吐了个烟圈,语气却慢慢冷下来: “这事儿你别问陆行。他不提,我们也不会。” “就知道一点:那人要真回来抢市场——Free Cabin得小心了。” 第13章 第 13 章 Free Cabin的宿舍楼灯一间间灭下去。 任照躺在床上,手里的笔记本合了三次,还是没能合上。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掏出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了那个名字: 关迟。 几个字刚跳出来,页面便被大量视频、图文和短评铺满。 “Black Lodge金牌Dom” “BD**美学执行者” “圈内最疯的银发美人” 他点进了对方的主页。 微博封面是一张模糊的背影照,画面偏暗,关迟裸露着肩颈,站在舞台侧幕灯影之间,微微低着头,整张图的重心被刻意压低。 光打在他后颈上。 清晰可见的是一枚纹身—— 两个倒置重叠的罗马数字“Ⅳ”,呈对称状交叉着,线条极细,像是某种私人的暗语。 任照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没看懂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隐隐觉得,那不是简单的装饰。 那种位置、那种排布方式,不像是为了“给人看”。 更像是——给自己记的东西。 他没多想,继续往下翻,点开一个视频。 关迟站在镜头中央,穿黑色高领,左耳三枚银环在灯光下微微晃动。他没说话,低头拉紧手上的金属链,那一瞬间,客人抽了一口气。 视频里的弹幕疯狂刷: 【操这个眼神谁顶得住】 【疼痛里带审判感】 【爷青回,迟神回归!】 任照盯着屏幕上那张脸。 银灰短发,冷淡神情,眼角像天生含着三分厌世。 他举止克制,每一根手指都像在压抑着冲动, 可那份冲动——却让人移不开眼。 他忽然看见评论区有人贴了一张图,是一张极少流出的生活照。 关迟坐在某个酒吧外台阶上,低头点烟,钛钢戒指没有戴在指根,而是在指尖夹着。 【不是说他那个戒指内圈刻着一个‘行’字吗】 【他说磨掉了,但磨不掉的东西会长在肉里呜呜呜】 【图五那个角度我疯了,有一个撇,谁懂……】 任照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不知道这是谁写的,也不确定这是不是网友在搞“圈内CP文学”。 但他还是默默把图片存了下来。 他关掉屏幕,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行」——那是个跟他无关的字。 可他知道,那个字属于陆行。 是陆行送出去的,是陆行留在别人的生命里、后来又被别人想要“磨掉”的。 他忽然理解了陆行的沉默。 不是冷漠,是……他再也不想别人靠近的那种疲倦。 但他不想陆行是这样的人。 他希望他看见的、在训练室里举止克制、在角落里抽烟、早上被辣得声音哑掉还嘴硬的那个人。 不只是那个在别人那里留下名字、然后被磨掉的存在。 他翻身蒙住头,小声叹了口气: “哥你怎么也……这么让人心疼啊。”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Free Cabin的节奏像老钟表,每天滴答不停。 任照在陆行手下成长得飞快。 快到前台的黎芷晴常把他错认成新晋导师。 快到何安拿着考核表皱着眉念叨:“我都要以为陆行在给你偷偷夜训了。” 他在一次模拟演示里顺利处理完三个风格迥异的客人档案,反应精准,节奏稳。 结束后,何安走过来,笑着拍了拍他后背: “你干脆直接转正得了。我们之前那批实习生,谁训两个月能像你这样?” 任照笑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传来陆行淡淡的一句:“不急。流程还没走完。” 语气不重,但斩钉截铁。 何安扭头看他一眼,啧了一声,小声嘀咕:“……谁流程比你更难走啊?” 任照低下头,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了一点。 他不太明白陆行为什么不松口。 但他知道——那句“不急”,说得不是制度,而是他。 又是这一夜,Free Cabin的大厅比平常热闹得多。 前台灯光亮得不像营业时间已过,走廊尽头传来道具室开合的响声,后台系统不断跳出新预约弹窗。像是一场无声却极速扩张的盛宴,裹挟着每一个人。 吴亮一早就在办公室连刷三遍数据后台,眼睛亮得像刚融资成功的创始人。 “我们今天预约量翻了一倍,回访率也涨了。”他拍拍实习策划的肩膀,“看到没?这才是未来。” 陆行不在。 被安排去沪市“考察交流”三天,说是行业协会那边要见人。 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是被吴亮支开的。 在陆行前脚离开春城的当晚,吴亮就启动了直播计划。 没有任何通知。没有开会、没有投票、没有流程走完的任何痕迹。 他招来平台中介、改掉排班系统的权限、私下敲定了一批愿意参与试播的Dom和Sub。 动作快得惊人。 快到一切都像是早已写好的剧本——只等那个“人”不在场。 直播间里灯光打得比现实还温柔,弹幕一排排刷着“再狠一点”“求下一位上陆行”之类的语句,后台数据持续飙升。 成熟的Dom和Sub几乎都被抽调去参与直播项目。 可实体客人预约早已排满,线下场馆不能空着。 至于风险,庄梦不是没提过。 当吴亮把下一轮直播班表贴到群里,所有人都在窃喜自己被选中时,她站在一旁翻完一整张线下场次排表,淡淡道:“成熟的Dom和Sub都抽去直播了,线下接待可能要出问题。” 吴亮正忙着回平台对接的消息,头都没抬,只丢下一句:“不会,全流程控得住。线下也不是主力——别太紧张。” 然后理所当然的,问题就发生了。 一位新客户临时预约,原本安排的Sub因直播档期无法脱身。 系统调不出人。 值班前台打电话打到办公室来:“吴店,这个客户是老会员介绍来的,不安排不合适。” 吴亮眉头一皱,迅速扫了一眼值班表,手指点到名单底部:“让任照顶上去。”他语气自然得像在选谁去倒杯水,“反正他迟早要转正。再说也不知道陆行在等什么,都教成这样了,还不放人用?” 庄梦被直播调度吵得头疼,本来远远躲在角落的卡座里,闻言突然抬起头:“你确定要把一个实习Sub安排给新客人?” 吴亮笑:“你不觉得这对他是锻炼吗?而且这客人是个观察者型,来这只是想体验,没什么难的。” 庄梦看着他,眼神极静:“你是平台总监,不是调教师。” “你不懂一场调教里人的崩点在哪,不懂什么叫边界、叫信任、叫提前判断。” “你如果只看预约量和涨粉数,那就别把出事的责任丢给我们。” 空气里突然安静了一秒。 吴亮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我做的是平台规划,不是拆你们谁的摊子。你要是对安排有疑问,我可以换人。” 庄梦踩着高跟鞋站起来,暗酒红色的唇勾起一抹冷笑: “你不敢。” “现在没人比任照更能兜住你的贪。” 吴亮还想辩解什么,她已经懒得听,转身时裙摆一掀,步子利落得像场警告。 她头也不回,只甩下一句: “但你最好祈祷今天他一切顺利。” “不然陆行回来——你这个‘规划’得自己站前台解释。” 第14章 第 14 章 行业大会结束时,陆行把资料夹合上,从人声鼎沸的会场走出去,掸了掸西装袖口上不小心沾上的矿泉水。 会议流程照旧,话题老套,流程僵硬。新派代表抢麦发言,AI调教师、远程交互、云端数据包……什么热提什么。 他全程没说几句话,只在问答环节抛出一句: “平台化能提高流量没错,但你想好了,如果只剩下看——还需要‘我们’干什么?” 短短一句话,足够让那群年轻人沉默一会儿。 出了会场,大厅外是橘黄灯光。几位新派代表三三两两靠过来,约着晚上吃饭。 有人笑着说:“陆老师既然来了沪市,当然得去本地最好的Black Lodge看一眼,不去都说不过去。” 陆行站在一旁,没接话。 但也没拒绝。 他看了一眼手机,什么通知也没有。 没有理由说不去。 晚上八点,Black Lodge夜场刚刚开启。 这里的夜从不喧哗。 一切都是缓慢的、华丽的、危险的。 陆行走入前厅时,第一感知不是人——是声,是光,是那种从空间深处氤氲出来的“预谋感”。 灯光是冷白色,空气中有淡淡的焚香味——不是Free Cabin习惯用的木质调,是偏辛的植物香,混了点迷迭香和薄荷。 负责接待的staff递来一张定制票卡,低声说: “您是Free Cabin嘉宾,今晚《The Devotion》有空余名额,是否加入沉浸体验?” 陆行垂眸看了眼票卡—— 上面只有一句话。 “你必须亲手把门关上,才配拥有钥匙。” 他没说话,只将卡收好,迈步跟着staff走入那条深得看不清尽头的走廊。 鞋底踏在地毯上无声,四周安静得不像是营业中的club,像某种仪式前的净场。 走到尽头,staff轻声道:“您将以‘旁观者’身份进入剧场,不参与,但必须走完全程。” “无法中途退出。” 陆行站在那道走廊尽头。 staff说话时,他没有回应,也没看那张票卡第二眼。 他闭上眼吸了口气,缓缓睁开时,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他早就知道是谁在等。 也知道这一场不是“恰好”——是等他来,是等这一天。 门无声打开。 冷气扑面而来,灯光是一道聚焦式的白,落在舞台中央的Dom身上。 银灰色短发,黑衣、立项、右肋骨线条因为深呼吸而微微起伏。 他背对观众,站在灯下,就像多年前春城那夜一样,像风暴前一秒的无声。 陆行迈步走进剧场。 门缓缓在身后合上。 舞台四面是漆黑的石墙,顶端垂下一道道泛白的麻布,中央是一口灰白色的冷井,嵌着金属锁扣。 没有引导音,没有介绍。 《The Devotion》——《献祭》正式开始。 一束幽光缓缓照下。 观众看见了——关迟站在井边,赤足、披散着银发,身上穿着裂开的神袍,一只手拖着缠满绷带的金属权杖,另一只手缓慢地、仪式般地,把脖颈上的项圈摘下。 他像是刚逃出审判的疯子,也像是——一位堕落的神明。 他没说话。 Sub出现在舞台另一端,被推搡着、半跪半倒,浑身捆着透明的塑封缠带。 观众还未来得及抽气,舞台中央突然升起一道深红的光柱——仿佛血液从地底喷涌。 关迟终于开口,嗓音哑得像是千年未启封的咒语: “神也会堕落。” “只是堕落时——比你们都漂亮。” 下一秒,他将项圈随手抛进井里。 井中发出低沉共振,Sub挣扎着睁眼,却在那一瞬对上了关迟的眼睛。 没有怜悯。 只有掌控。 关迟一步步走近,轻轻从Sub头顶解开捆缚带,一层层剥离,像是在拆开一件完美定制的羞耻包装。 他没有碰他,却在他耳边低语: “你是信徒,不是病人。” “来这儿,不是求痊愈,是求……破碎得漂亮。” Sub在他面前缓缓跪下。 关迟没有俯身,而是高高举起手中权杖,猛然一敲井边铁环,火花四溅。 红光如浪潮般涌上舞台。 所有背景装置剧烈抖动。 那一刻,观众看见了: 关迟的服装在瞬间变形。 舞台启动了预设的热感应分层衣——原本的神袍由两层面料构成,外层被加热后迅速软化卷缩,内层则贴身显现出黑金皮革质感的紧身战袍。灯光通过定点追踪投影,在他眼角精准投下猩红晕染,耳环则是磁扣式,顺势扣回他残缺的耳垂上。 他,彻底变成了主宰。 Sub伏地,喉咙颤着吐出一句: “我该怎么信你……” 关迟低头,俯视他,笑得像是疯子亦像天使。 “先信**。” “然后信我。” 他转身走向井边,身后红光绵延,像血染的圣道。 舞台黑下前一瞬,关迟忽然抬手,一把扣住Sub的下颌,迫使他仰起头来。 他笑了,像一位彻底堕落却无比荣耀的神明。 低声吐出一句: “信徒该亲吻的,不是圣经。” “是我的靴子。” 话音落下,他将权杖抵上Sub肩窝,轻轻一压。 Sub顺势伏地、额头触地,像是献祭的姿态——又像被迫臣服于快感的**。 那一瞬,光灭,整座Black Lodge沸腾成掌控**的神明夜。 而包间内。 陆行指节僵直,骨节泛白。 他没有动。 他动不了。 不是因为惊艳。 而是因为熟悉。 那一瞬间,Sub伏地的角度、权杖按下的力度,连关迟说出那句“是我的靴子”时嘴角的角度——都像是当年他调教过无数次的复刻。 他太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舞台的安排,不是流程的一部分。 那是挑衅。 挑衅一个曾经驯服过他、又试图修好他的男人——告诉他:“我现在可以用你教我的东西,去征服别人。” 陆行的胃像是被谁攥住。 不是疼,是失重。 可他只是坐着,脸上没表情,哪怕指节都已经白得发抖,也没动一分。 他太清楚,这不是关迟的游戏—— 这是关迟“献祭”自己,换来对他的“最终审判”。 包厢门打开的时候,Black Lodge楼下灯火正盛。 舞台尾声正落,行业聚会还在继续。走廊里响着琥珀色的音乐与杯盏交错声,几个本地会所的年轻人正打听陆行在哪儿。 “刚刚不是还在?”有人狐疑地四下张望。 “人呢?” 这时,一位穿着合身皮夹克的男人走了过来,脚步稳,肩背阔,年纪比陆行略长几岁,鼻梁高挺,胡茬未刮干净,嗓音低沉带点烟味。 是沈既明——圈里老一辈Dom,Free Cabin创办初期就活跃在南方几大场所,有段时间还做过行业仲裁官。 陆行年轻时跟过他几节研讨课,后来各自为营,见面不多,但彼此都记得对方。 “他在外面。”沈既明朝疑问声聚集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慢条斯理,“今晚那场戏太辣眼睛,他得缓缓。” 众人哄笑,一句“陆哥还是那脾气”便将注意力带了开去。 陆行果然坐在外廊。 不靠近吧台,不进卡座。他独自一人站在最外侧的高脚椅边,手里握着一杯美式,温度早就散尽。 他没抽烟,没讲话,像个被时差扯开的旧录影带,淡漠、静止,唯独眼神一直盯着灯牌下的舞台通道口。 仿佛还停留在那场盲目的献祭中。 等沈既明从里头走出来,陆行才动了动,低头喝一口凉了的咖啡。 “怎么还喝这个?”沈既明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都这个点了。” “醒着好。”陆行说。 沈既明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随口扯起了一些旧会所的八卦:“……你那套三秒法则现在都出教学卡片了,连羊城那边都在抄。” “嗯。”陆行应得平静。 但沈既明心知肚明——陆行不是在听,他只是……还没从刚刚那场戏里出来。 沈既明靠在栏杆上,拿出烟,问陆行:“抽吗?” 陆行摇头,抿了口冰冷的美式。 沈既明点燃,吐出一口烟,盯着不远处人来人往的车道,似笑非笑地问:“听说你收了个新人。” 陆行没应声。 “最近在圈子里还挺火的。”沈既明继续,“Free Cabin老客都在打听,说你终于又亲自带人了,搞得跟圣人下凡似的。” 陆行还是没说话,只是转了转杯子,咖啡渍贴在杯壁上,一圈一圈。 “你那小孩,叫什么来着?任照?”沈既明吸了口烟,“我听说有点意思。” 陆行低声应了一句:“还在训练期。” 沈既明点点头,不再深追。他也不是好奇人,只是旧人之间,总要有些话开场。 他换了个话题,语气像是在随口闲聊,又带点不无讽意的调侃: “Free Cabin最近搞直播?” 陆行闻言停了一瞬,没回头,只轻声:“我不在。” “啧。”沈既明笑了声,“你要是不在,就没人敢拿你那招直播。‘三秒法则’啊,要真播出来,观众都得骂慢。” 陆行终于看了他一眼。 沈既明耸耸肩:“我说真的。这年头啊,观众都要速食爽感,哪有心思去看过程?就盼着一鞭子抽下去,Sub哭出来,Dom再来个高能发言,像演连续剧。” “但你那套,是留给‘懂的人’的。” 陆行没接话,只是将手中咖啡轻轻放到栏杆上,像落下一个无声的句点。 沈既明抽完烟,把烟头掐灭在随身铁盒里,慢悠悠说了句:“要是撑不住了,别硬扛。” “我知道你这人,死不肯换道。但现在车速太快,真要撞了……不是你一个人疼。” 说完,他拍了拍陆行肩膀。 “走吧,该回去社交了。不然那些年轻小Dom又得说你架子大。” 陆行没应,也没拒绝,只是将杯子放回托盘里,随沈既明朝内场走去。 他脚步一如既往平稳,没人看得出,他刚从一场慢刀子凌迟的审判里走了出来。 第15章 第 15 章 陆行定了最早一班飞往春城的航班。 他没和沈既明告别,甚至没多说一句。沈既明也没有追问。他们这种人,从不会在动身之前谈情说旧,只会在各自沉默里,替彼此做出理解。 飞机落地,已是十点多。 陆行回家洗了个澡,站在浴室镜前擦干头发,动作慢得不像平时的自己。他整夜失眠,想睡一会儿,但春城日光太灼烈,他眼皮干涩却没合上。 于是他还是去了Free Cabin。 进门时,他习惯性地绕到东侧后门,从员工通道上楼。黎芷晴看到他,下意识一怔,眼神像藏了什么,欲言又止地喊了一声:“陆老师……” 陆行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不带温度也不带疑问。女孩吞了下口水,像是有点怕他,又像是怕自己说错什么。 他没问。 因为走廊那边,周例会的提示音正响起。 Free Cabin惯例每周三下午开例会。通常是吴亮主持,有什么安排就那时通知。 陆行推开门进去,大家早已落座。庄梦冲他眨了下眼,没说话,何安坐在第二排,嘴里还咬着笔。 陆行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刚坐稳,台上的吴亮就开始了。 “我今天先说点不好听的。”吴亮手撑着讲台,声音不高,却清晰,“Free Cabin到今天为止,运营快十年了,能留下来的,不管是新来的、还是老的,咱们都有一条底线——服务意识。” 他扫了一圈,“但昨晚,有个实习Sub,临时顶班接了客人——客人脾气是有点冲,那小孩呢,倒也挺‘坚持自我’。坚持到死活不道歉,最后还是我出面,好说歹说,把人劝走了。” “那客人呢,我听说今晚还要来。你们都给我记住,这种事再出一次,我不管是谁安排的——我亲自拉人去做陪练,拉满一周。” 场下一阵静默。 “知道是谁吗?”陆行压低声音问了一句,眼神扫向何安。 何安嘴角动了动,摇了摇头:“没听说。”他的语气敷衍,但眼神飘了一下。 陆行没继续问,只是将目光转向庄梦。 庄梦和他对视了一瞬,没说话,却很轻地吐了个烟圈——她没抽烟,只是做了个“抽烟”的动作。 那是她和陆行之间约定俗成的暗号。 ——麻烦的事,别问,别说,但你最好做好准备。 台上的吴亮话锋一转,突然一句:“有些人总以为自己是老师的宠儿,怎么犯错都能兜着。那就请他好好看看,Free Cabin不是谁家的后院,别把规矩当情分。” 说话的同时,他偏过头,看了陆行一眼。那一眼带着久积的怨气和压不住的嘲讽。 陆行眼神一顿。 他知道是谁了。 何安眼神扫了一圈,忽然抬了抬下巴,声音压得低低的:“在那儿呢。小可怜。”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角落里果然坐着个戴鸭舌帽的身影,帽檐压得极低,整个人几乎蜷成一团,像是想把自己藏进椅缝里。 陆行眼神一沉,什么都没说。 台上的吴亮终于结束了他那场声情并茂的“服务质量提升训话”,下台时目光像刀子一样掠过陆行,嘴角还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讽。 陆行没给他任何反应,绕过人群朝角落走去。 任照察觉到动静,下意识往椅背里缩了缩。 “怎么回事?”陆行站定,语气平静得近乎无情。 任照缓慢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的克制。他张了张嘴,嗓音有些干涩:“那个……客人姓刘。就……一直在挑问题。” 他顿了顿,像在组织语言:“他说我看他不顺眼,说我动作慢,说我眼神不对,还说我‘太干净了不像Sub’,让我多练练再来。” 陆行没说话,只看着他,目光不偏不倚。 任照低下头,嗫嚅着继续:“我、我真的尽力了。我按流程来,一直等他情绪平稳,但他就是不肯开始,也不肯走……后来我说了安全词,观察员把我带出来了。” “然后呢?” “然后他发飙了。”任照说得更低了,“说我耍他,说我不敬业。吴哥最后给他免了单,还说下次再来,才算安抚住。” 说完,他偷偷抬头看了陆行一眼,像在等审判。 陆行看着他,目光平静,却在一瞬间比什么都冷。 “你有没有越线?”他问。 任照猛地摇头:“没有。流程内,全部流程内。我只是……真的扛不住了。” 他像是怕陆行不信,又补了一句:“我有好好喊安全词的!我喊了三次‘极光’……” 陆行点点头。 “知道了。” 他说完,转身走开,什么都没再说。 可他身影一动,任照才发现——他右手握得死紧,指节泛白。 像是要把什么硬生生压在骨头里。 陆行朝吴亮走近,站定在他面前。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语气冷得像是刚从雪水里捞出来的一把刀:“实习Sub不得单独接待付费客人,《培训手册》第三条。” 大厅一瞬间安静了。 吴亮刚从台上下来,水杯还没放稳,就被这句话迎头砸下。他抬头,嘴角翘起一丝冷笑:“怎么,出差回来第一天,就要给我扣顶‘违规操作’的帽子?” 陆行不动声色地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清晰:“你擅自安排任照接待客人,你要我什么意思?” “你绕过导师,绕过评估组,连基础监督都没有,就敢把他推上去,你是疯了,还是觉得整个系统都是摆设?” 吴亮手指还按着排班页面,慢悠悠抬眼:“客人都预约爆了,你让我怎么安排?” “再说了,那不是你的人吗?”他忽然冷笑了一声,“你教出来的,怎么这么容易就喊了安全词?” “哦,对。”他站直身体,语气不再掩饰:“我都快忘了,陆老师向来不带新人。” “这次怎么破例了?你以前可从不管这些细节流程。” 他顿了一拍,声音低了,话却更狠:“还是说——你现在带人,也得带感情了?”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寂静。 连前台翻页的声音都停住了。 陆行站着,脸上没有怒意,只是一种近乎冷笑的不可置信。 “你在违规,越权,踩线——最后把错误怪在我‘不够专业’?” 他嗤笑一声:“吴亮,你可真有本事。” “我最后说一次——别拿他当你的垫脚石。” “他是人,不是可以随便消耗的工具。” “上次你擅自调教他触发PTSD,我没把这事上报股东大会,是我顾全你面子。” “但你再动他一次,我就不管你是不是创始合伙人。我会直接写除名建议。” 大厅彻底安静了。 吴亮终于不笑了。 他盯着陆行,眯着眼: “你还真以为你说了算?” “我早就说过,Free Cabin早不是你的青铜时代了。” “你现在连股份都没有,靠的是人情、名声,还有那点‘老员工’光环——你看谁真拿你当决策人?” 他说完,啪地一声撕下排班纸,丢进碎纸机。眼神带笑,却咬着牙:“你要写我除名?你尽管试试。” 陆行没动,冷笑一声:“试?” “好,我就让你看看你赚的这点热度,背后要赔多少心理干预和法律风险。” “你要赌——那就赌大点。” 他说着,语气冷得像冰刀压在骨缝里: “但你要是赌输了——” “别指望我替你兜底。” 他转身,衣角划过桌面,像利刃掠过一丝沉默。 吴亮声音忽然扬了一点:“等等。” 他笑了笑,环视一圈:“陆老师,你要护谁,是你的事。” “可你先想清楚——刘盛那边可是明说了,只要任照陪他一晚,这事就能翻篇。” 话音一落,大厅一瞬安静得诡异。 不少调教师下意识抬起头,目光闪动。那是Free Cabin里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官方明令禁止和客人发生关系,但总有人打着“私下约”的幌子,换一点快钱。 陆行一直是这条底线的死守者。 他终于回头。 眼神极淡,声音却冷得像冰锥: “你觉得这叫解决问题?” “那你最好把牌子摘了,别丢我们这行最后一点脸。”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场,步伐冷利,像风卷残雪。 大厅终于有人敢喘一口气。 庄梦扶着门框长出了一口气:“哎哟喂,这回……怕是烧到股东会那边了。” 何安叼着烟,“陆行这人平时再冷,踩到底线了也能撕了你。” 他顿了顿,望着陆行离开的背影,忽然感慨:“……但也不是谁都值得他撕这一场。” 他没说出口的是—— 他知道,陆行这场,是为任照撕的。 第16章 第 16 章 陆行一下午都没再出现。 直到晚上Free Cabin营业时间一到,任照和何安早早就在包厢里等着。陆行比预定时间提前五分钟到,进门时没有多话,只是点了点头,坐在了最里面的位置。 门一开,刘盛进来了。 他一眼看见这三个人,脚步顿了一下,很快笑了,语气里带着讥讽:“哟,今儿阵仗挺大,叫了人啊?怎么,Free Cabin讲究‘民主问责’?” 何安抢先起身,笑得春风满面,语调柔和得像是老朋友重逢:“您盛哥当然是重要人物啊。您先坐,我给您倒酒,想喝点洋的还是啤的?” 刘盛抬了抬手:“别麻烦,我今天不是来喝酒的。” 他目光越过何安,直勾勾盯住了任照,嘴角上扬:“说吧,小可爱,考虑清楚了吗?不就是一晚的事?做这行的,还怕这个?啧,还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又当——” “您好。” 打断他的是陆行。 声音平稳,语气不紧不慢。 “陆行,Free Cabin首席调教师。” 他说着站起身,向刘盛伸出手,礼貌得无懈可击,眼神却如刀锋裹雪,冰寒入骨。 刘盛被这突如其来的礼数噎了一下,只好伸手碰了碰,却语带挑衅地打量了一圈:“首席?看着也就那样。” 陆行没笑,收回手,淡淡问了一句:“你想试试?” 这句问得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力,像是将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请你选择要不要接。 任照下意识绷紧身体,余光看向何安。 可何安只拿起旁边的茶杯,轻轻吹了一口茶面,仿佛局外人,连眼皮都没抬。 包厢里空气一时像冻住了。 刘盛咽了口口水,嘴角还硬撑着:“试试就试试,谁怕谁。” 陆行没有废话,转身就走。 刘盛愣了一秒,像被什么钓住了似的,也跟着走了出去。 门一关,任照愣愣地看向何安。 任照目瞪口呆,指了指刘盛刚才的位置,又指了指门口,最后看向何安。 何安把茶杯放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笑得像个看热闹的闲人:“照照,你好像很惊讶?” 任照眨了眨眼:“哥他不是……刘盛不是……那他们两个怎么……” “No no no,你哥是,刘盛不是。” “可昨天他不是来找Sub……那如果不是的话……”任照还没转过弯。 “拉不下脸承认自己是Sub,又想被收拾一顿,就挑个最软的下手。找了你,还想激你出错。像他这样的,我们见太多了。”何安轻笑,“放心,最多十五分钟,给他调得比狗还听话。” 果不其然,十分钟不到,门被推开。 陆行还是一副冷冷的样子,衬衫一丝不乱。刘盛倒像变了个人,头发乱了点,额头有点汗,却眼神清明,笑容坦率。 他走过来,拍了拍任照的肩膀,语气甚至有些感激:“兄弟,昨天是我混账。等会儿我去跟你们店长说清楚,别把这事往心里去。” 任照连忙摇头:“没事没事……” 两人客套了一通,刘盛又倒了两杯纯威士忌,把其中一杯递给陆行。 “陆哥,今天辛苦你了。这杯酒,咱们就当结个善缘。以后有事找兄弟我,能帮的一定帮。” 陆行本要拒绝,可刘盛又笑着开口:“一杯酒而已,现在事情圆了,陆哥总不会非留个尾巴吧?” 这话像是调侃,更像暗示。 陆行顿了顿,看了他一眼,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滑下喉咙,没有起伏,没有温度。 但他眼底那点锋利,却是所有人都察觉不到的危险余温。 陆行的酒量很差,一整杯不加冰的尊尼获加黑牌下去,还是让他彻底趴倒在桌边。 他没有失态,只是安静地伏着,像是一场过于绷紧后的停摆。 粉紫色射灯落在他身上,光线暧昧而温柔,照得他原本清冷的眉眼多出几分倦意。 任照看着他,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眉骨——动作很轻,却不敢抚下去,像是怕哪怕一点力气,也会把他从梦里拽回来。 “陆哥酒量……这么差的吗?”他小声问。 何安已经把音响调成最轻柔的流行曲风,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见任照没接,便又叼回自己嘴上,模糊地说:“差,但没现在这么差。” 他叼着烟,斜睨陆行一眼:“整整一年了,滴酒不沾。今晚是头一回。” 任照怔了怔,想起不止一次陪客场合,陆行总只喝白水。 “他说过……他肝不好,不能再喝。” 何安“嘁”了一声,吐出一口烟,笑得讽刺:“这话你也信。” 任照一愣,下意识接了句:“那不然是为什么?” 何安抽完烟,指节在桌面上点了两下,冲任照勾勾手:“照照啊,哥今天破例告诉你个秘密——你可不能转头就把我卖了,听见没?” 任照点头,靠过去。 何安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含笑轻语: “他不是不能喝,是不敢喝。” “因为一年前,喝了酒,把一个人送进了医院。” 任照睁大眼睛。 何安笑着弹了弹烟灰,语气轻松得像在讲八卦,转了话头:“你知道Free Cabin有史以来最亮的Sub是谁吗?” 任照没接话。 “关迟。” 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像扔下了一颗没炸响的雷。 任照指尖顿了一下,没马上说话。 几秒后,他轻声开口:“……我知道。” 他眼神微垂,不敢看何安:“我搜过他。” “我看过他表演的视频、采访、还有论坛上的那些传闻。”他顿了顿,嗓音有些发紧,“我知道他和陆哥……曾经在一起。” 何安挑了挑眉,笑了:“嗬,你还真是用功。” 任照抿了抿唇,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道:“他身上有陆哥留下的痕迹。” “我能看出来的。” 何安靠着沙发边,抽着烟,一副不太想说又忍不住的样子。 “那人是天生做这个的——疼痛感极强,控制极准,身体反应带情绪带节奏,现场能燃得像剧场。” “视觉张力强到什么程度你知道吗?后台一个实习生第一次看他被调教时当场哭出来,以为那人真快死了。” 任照怔住:“……这么夸张?” “你去搜搜他早年的展示片段就知道了。”何安摇头,“现在还在圈内论坛挂着‘破碎美学第一人’的标签呢。” 他顿了顿,慢慢道: “但他也是最危险的Sub。” “情绪机制太复杂了,背景全是伤,情感一触就炸,极端敏感——你懂吗?敏感到什么都能触发,什么都可能崩。” 任照没出声。 “那会儿,他是陆行的Sub。一路从训练期带上来,两人配合极好,配合得——怎么说……” 他想了想: “像是天作孽。” “那阵子圈里都知道他们搭得好,结果公司高层盯上了——尤其是厉秋那边,推得最猛。” “连续展示、营业组合、标准化服务、对外宣传,排得满满的——有段时间关迟一周调教时长破纪录,你知道吗?” “他累得都在后台打了点滴然后上场,就火成那样。” 他顿了下,抬手摸了摸鼻梁: “没人问他扛不扛得住。” “反正能赚。” 任照低声:“后来……出了事?” 何安笑了一下,没接这句,而是慢慢往后靠。 “某次定制调教,客人很复杂,状态诡得很。我们之前其实拒过。” “但那人不知道搭上了哪条线,非要点陆行和关迟,双Dom设计。” “那阵子陆行状态也不好,太累了,那一周他根本没睡够十二小时。” “他喝了酒。” 任照愣了一下。 “对,就那天。第一次。” “他以为关迟不会来——结果人穿着新制服进门,连眼尾都画了红。” “陆行傻,他以为那是默契。” 他语速慢了下来,语气不笑了: “调教过程关迟情绪出问题,进了解离状态。” “他整个人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角色,眼睛空的,像是走进了什么他自己都出不来的剧本里。” “那客人本身也不干净,之前面试时就有潜在压迫癖,一直试图踩关迟的线——” “结果那天他踩得太狠了。” 何安顿了顿,抬头看向任照,语气忽然收紧: “关迟直接起身,把人暴揍了一顿。” “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打。” “是被彻底逼疯之后的还击,是那种见血的那种打。” “拳头落点全是实的——鼻梁、下颌、肋骨、太阳穴,最后保安冲进去拦都拦不住。” “那人被抬出去的时候,脸是塌的,失去意识,直接进的急诊。” 任照身体一震:“……他失控了?” “完全。”何安叹了口气,“还不是普通失控,是那种——你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疯,是痛疯了。” “那个客人直接被送去急诊室,Free Cabin当天晚上封档、赔钱、公关,一周后撤掉关迟所有对外资料。” “但最重要的不是钱——” “是那天晚上,陆行也在场。” “他是主控Dom,却没有叫停。” 这句话落下来,像落在了任照心尖上。 他没接话。 何安弹了弹烟灰,目光看向远处。 “其实,我们到现在也没搞明白,陆行那一刻为什么不出声。” “他不是不知道流程快崩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人什么时候喘不对、眼神不聚焦,他比谁都清楚。” “但他没动。” 他顿了顿,轻轻呼了口气: “他总说,是因为他那天喝酒了,判断不清。” “我倒不信。” “我觉得他是清醒的。” “清醒地,看着关迟把那个客人打进医院。” “不是因为狠——是因为,他太想看他反抗一次了。” “哪怕是疯。” 何安抬头,眼神沉了点下来: “那段时间,关迟被榨得已经不像人了。” “他走哪儿都在营业,吃饭、训练、洗澡,甚至哭和叫痛都有镜头在拍。” “陆行知道他快撑不住了,但他们俩那时候也已经……太乱了,谁都劝不了谁。” “我一直觉得,那天他不拦,是在赌——” “赌那一场失控,能把关迟逼回来一点,哪怕一点点。” 任照咬着唇,眼神慢慢垂下。 他的声音有点哑:“……然后他就不喝酒了?” 何安点头:“嗯。他怕自己再犯。” “怕自己再信一回,再下不来台。”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像是要把气氛扯回来: “所以你说你‘看过他身上有陆哥的痕迹’——那可真不是浪漫话。” “那是,谁都背不动的债。” 任照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抬起头,小声问:“那他和关迟……后来是怎么……” 何安一边抬手弹了弹烟灰,一边压低声音,正准备开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具体怎么散的——” 身旁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何安的动作顿住,眼角余光扫到那边沙发上的人,身体立刻绷了一下。 陆行没睁眼,但眉心微蹙,像是做了个不太舒服的梦。 几秒后,他慢慢地睁开眼,视线还带着点迷糊。 “说什么呢?”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语气却是带着警觉的。 任照吓得一抖。 何安动作飞快地按灭了烟,一秒切换表情,笑得一脸无辜: “没说什么,我在给小照照普及Free Cabin的早期业务历史呢,讲你当年怎么一周服务287个小时,怎么把人调哭了都不带皱眉的那种……哎我突然想起来前台还有个表没填,我先溜了!” 话说完,门一开一关,连个烟味都没留下。 任照:“……” 陆行:“……” 空气沉默了一瞬。 任照还维持着转头的姿势,耳根慢慢变红,像被人捉了现行。 第17章 第 17 章 陆行坐直了些,揉了揉眉心。 他看着任照,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点醒过来的清醒与疲意: “以后再遇到刘盛这种人,第一时间不是忍,也不是杠。” “是判断。” 任照一怔,点了点头。 陆行看了他一眼,像是确认他确实在听,而不是心不在焉,才继续道: “判断他到底是真挑刺,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是Sub。” “如果是前者,报备,交给接待处理;如果是后者,你要知道,他不是在羞辱你,他是在羞辱他自己。” 任照咬了咬唇,小声说:“可他骂人真的很难听,我当时就……脑子炸了。” “你可以炸,但别忘了喊词。”陆行淡淡道。 “喊词是本能,也是保护。”他说,“不是退缩,不是示弱,而是你在说——你在看清这件事。”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这是客人投诉处理的核心。” “不是圆场,不是忍让,更不是统一模板的官方说辞。” “是精准。” “你要知道问题出在哪,该认的错一句不少,不该认的,一句也别低头。” 任照怔怔地听着,最后小声“嗯”了一句,又忍不住问:“那要是我当下没判断出来呢?” 陆行看着他,眼神很淡,却很稳:“那就先停,再复盘。” “别怕停。” “怕的是你不敢承认你没看清。” 任照听完那句,胸口仿佛松了一点,又像是有点发热。 他低着头“嗯”了一声,指尖却不自觉地在裤缝上摩挲。陆行讲得越清晰,他心里越没底。 不是听不懂,恰恰是太懂了。 ——那句“别怕停”,不像是讲业务,更像是……讲给他这个人听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陆行。 那人正低头理着刚刚散开的袖口,指节骨感分明,动作极稳。那件黑衬衫没系最上两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的弧线,落在暧昧不清的灯光里,居然有点好看。 任照忽然意识到自己看得太久,连忙移开了目光。可那点慌乱全写在耳朵上,红得像被谁烧了一把火。 而陆行没看他。 却在他刚要移开的时候,略一偏头。 避得很自然,像是不经意。 可只有陆行自己知道,他避开的不是视线——是那个被注视着的瞬间。 他不是没感觉到任照的情绪变化。 甚至可以说,从那双眼睛开始黏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以前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只是任照不一样。 他安静、笨拙、不自知地全力以赴;甚至连靠近,都是小心翼翼的。 比起主动,更像是在等回应。 陆行不动声色地系好袖口,重新靠回椅背。嗓音恢复一贯的冷静:“今天到这。” 他顿了一下,像是思索了半秒,然后补了一句: “明天练基础反馈。来之前吃点东西。” 任照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啊”了一声,点头,眼睛又亮了起来。 陆行站起身,背对着他走了几步,像是结束了这场指导。 但走到门边时,他忽然顿住,没回头,只是平静地开口: “照照。” ——这是陆行第一次这样叫他。 任照坐得笔直:“诶?” “你现在觉得我很好,是因为我在训练你。” “不是因为我真的那么好。” 任照怔住,喉咙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陆行语气淡淡的,像讲天气:“回宿舍吧。早点睡。” 他说完就拉开门,风从走廊灌进来,冷得很轻,却清醒得厉害。 任照坐在沙发上,捏着杯子,半天没动。 他知道陆行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可他也知道—— 那人今天喝了酒,却依然为他挡了锋; 那人知道他动心,却还是让他明天“吃点东西再来”。 他没有回应。 但也没有躲。 凌晨三点,Free Cabin的天台风有点大。 何安叼着烟,衣领扣到最上,蹲在风口点火,一边冲陆行招手:“上来,没事儿哥给你透个气。” 陆行抱臂站着,眼神淡淡地瞥他:“有话就说。” “啧。”何安弹掉烟灰,扬着下巴望他,“你是不是知道照照那小孩儿动心了?” 陆行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啊——”何安咧嘴笑了,像是捡到一张底牌,“别以为你绷着脸就没人看出来。” 陆行靠着栏杆,没回应,只是静静地抽了一口烟。 “我说句实话,”何安顿了顿,语气忽然认真下来,“那孩子挺好的。他不怕你,尊重你,不吵不闹,还真拿你当人,不是拿你当什么传说。” “我知道你怕。”他忽然说得很直,“怕自己再搞砸一个。” “可老陆,”他掐灭烟头,抬头看向陆行的侧脸,“你不能永远活在‘万一又错一次’里吧。” 陆行终于有了反应。 他没回头,只是轻轻把烟在栏杆上磕了磕:“你说他动心了?” 何安挑眉,仿佛在反问他——“不然呢”。 陆行这才转过头,眉眼淡淡的,连一丝情绪都没透出来: “我看见了。” 他顿了顿,语气像是在说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观察:“挺常见的。” 何安沉默了一下:“……所以你真没想过?” 陆行没回答,转而问了句:“你记不记得,那年沈既明带过的那小孩。” “纪珂?”何安想了一下。 陆行点头:“他也是实习期间对沈既明动心的,后来三个月不到自己申请转岗,走的时候连评估都没做完。” 他摁灭烟,语气波澜不惊:“我不想处理这种收尾。” 何安盯着他看了几秒,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笑了笑:“你是真把这事当风险控制做的。” 陆行没否认。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像是准备走了,嗓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我现在不是谈感情的状态。” “也没那个必要。” 何安没笑了。 他摸出第二根烟,却没点,只是用烟屁股磕了磕栏杆。 “行吧。”他轻声说,“那你就躲着吧。”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这回再不接住——照照他可能就不会回头了。” “这孩子啊,看起来依赖,其实心比谁都硬。” “你不选他,他不会怨你。” “他只会走。” 陆行没吭声。 风吹过他衣角,卷着一点烟草的味道。 他没回头,也没点头。 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像一个知道再向前一步就会坠崖的人。 却还站在边缘,没退开。 上午的Free Cabin还没开门,调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叫。 任照蹲在地上,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拧干抹布,认认真真地擦着训练室中轴线两侧的地板。 他低着头,整个人沉在水气里,连地板都比他脸亮。 何安刚来送道具清单,一脚踏进来,差点打滑,一瞥地上的水渍,倒吸一口凉气。 “照照啊。”他靠在门边,语气古怪,“哥问你个事,你实话实说。” 任照警惕地抬头:“啊?” “你知道咱们公司有保洁阿姨吧?” 任照:“……知道。” “那你这每天早来半小时擦地板,是陆老师给你安排的什么‘特别训练’吗?” 任照顿了一下,耳根刷地红了。 何安看他眼神开始飘,立刻来了精神:“不会吧真是?” 任照抿了抿唇,小声嘀咕:“没有啦……就是……” 他扭捏半天,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我低着头的时候……可以在反光里看见他。” 何安:“……” 他看着蹲在地上像在参禅的小照照,沉默了一秒,最后只轻轻呼出一句: “我特么就不该问。” 何安走了以后,任照又低下头,继续擦地。 只是这一次,他没擦几下就停住了。 那面镜子里,刚好能映出角落的一张桌子。陆行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就坐在那里看文档,侧脸冷淡,眼神落在屏幕上,一动不动,像雕刻。 任照看着那张桌子,一点点弯起了眼睛。 他现在越来越喜欢看陆行了。 喜欢看他的眼睛,看他嘴角偶尔细微上扬的时候那点不易察觉的情绪。喜欢听他发指令的时候语调微顿,喜欢看他在自己做得好的时候,不说一句夸奖、却抬眼多看一秒。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但他知道,每一次训练,他都不再只是在“完成”,而是在——“等”。 等陆行看他,等他说“继续”,等他走近、修正姿势,甚至等他不经意的一句“嗯”,都像某种奖励。 他开始享受那些时光。 他知道那不光是训练。是他和陆行独处的时间。 可监控室里的何安就没那么享受了。 一次照例的培训,何安咬着爆米花看着屏幕,嘴里还骂骂咧咧:“靠,一天不吃糖就得靠这俩续命了是不是?” 这天宋静凝刚好路过,推门进来要拿档案。 何安眼睛都没离开屏幕,随口问:“哎,老陆这周心理督导跟你聊什么了?他最近是不是更像个‘人’了?” 宋静凝挑眉:“你想打听他和任照?” 何安笑得贼兮兮:“别这么说得我像跟踪狂,你挑能说的说。” 宋静凝顿了下,把文件夹塞进抽屉,语气平静地说:“我只能告诉你,他在心理组会议上说了一句——‘任照对指导者产生情感,是训练过程中常见的投射反应。’” “他说,Dom在培训中要加强引导,正确处理学员的情感,避免因个人情绪产生误判或依赖。” 何安“啧”了一声,咧嘴笑:“说得倒是一本正经。” 宋静凝也笑:“嘴上冷得跟开会一样。” 她合上抽屉,顿了顿,又随口补了一句:“就是眼神先露馅了。” 庄梦一推门走进来,手上还握着一杯半凉的美式:“哟,都在呢,人这么齐?” 她瞄了一眼监控屏:“老陆正训着呢。”她看了片刻,眉头一挑:“换保洁了?这地板……增光瓦亮的,能当镜子使。” 何安轻咳一声,咽下笑意:“没换,是我们照照自己擦的。” 庄梦“啧”了一声,语气意味深长:“啧,照照这是……想在反光里看神明?” 她坐到宋静凝身边,胳膊勾住她的:“说吧,督导大人,陆行最近眼神是冷是热,是控是宠?” 宋静凝笑得优雅:“我说了你也不信。” 庄梦眨眨眼:“那我可得信我眼睛——照照看他那眼神,像隔着空气都要烧起来了。” 何安一边翻监控一边感慨:“我上班搁狗粮堆里,活得比你们俩清醒多了。” 庄梦一听,立刻补刀:“你是看戏看爽了,咋不替老陆擦擦窗户顺便也擦擦心?” 宋静凝抿了一口美式,淡淡说:“他那颗心……封得太久,不是谁看见了就能进得去的。” 庄梦不服气:“那也得有人敢敲门。” 三人对视一眼。 谁都没说话,但监控画面里,那两个人影,一个站着说,一个跪着听,静静地嵌在了光影之间。 第18章 第 18 章 陆行最近总觉得,Free Cabin的茶水间有点不对劲。 最先开始,是自己的保温杯。 他每天早上例行走进办公室,一低头——杯里水满了。还热腾腾的。换着花样的养生茶,菊花枸杞、红枣玫瑰、陈皮普洱……比他母亲年轻时泡得都讲究。 他以为是宋静凝,问了一句,宋静凝噎了三秒:“……你觉得我像会给你泡红糖姜茶的人吗?” 还有每天早上出现在桌上的饭团。 周一,梅干菜饭团,附带一张小纸条——【配普洱吃,不伤胃。】 周三,是饭团配溏心蛋,蛋壳用可食用颜料涂了只小狗,笔触歪歪扭扭,像是手抖了十次但不肯重画的样子。 周五……出事了。 陆行吃了一口,眉头一挑,没说话,把剩下的咬了一口,咽了。 照照当时正从楼道路过,远远看到他拧眉咀嚼那一下,差点当场原地爆炸。 十分钟后,陆行在更衣室把他堵住了。 “饭团你做的?” 任照耳根发红,手心藏着刚买来的AD钙奶:“……半成品美团买的,我就加工了一下。” “下次如果口味还想这么重,提前跟我说一声。”陆行垂眼收起饭盒,语气平稳,“我备点降压药。” 任照一瞬间羞愤地低头:“我明天不做了……” 陆行没说什么,只是从任照怀里抽走那瓶AD钙奶,转身走了。 第二天,陆行的工位抽屉里多了一板新的消食片,标签还没撕。 而那只熟悉的保鲜盒,三天后又悄悄地出现在了桌角。 打开来,依旧是饭团,只不过咸味轻了许多,米香带着一点点海苔的甜。 像是有人认真改过——又偷偷送来。 任照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 起初只是早来一点,后来是下了班还不走。再后来——饭团、热水、茶包、胃药,连保鲜盒都换了两轮。 何安跟庄梦私底下打趣:“你说照照这把火,要是再憋两天,陆行那桌上怕是得开个自助餐。” 这种事儿,Free Cabin不是没见过。 甚至可以说,太常见了。 在陆行还带新人的那几年,几乎每个被他调教过的Sub,都会或多或少地——动心。 那种心思未必就是喜欢,有时只是依赖,是在极端控制与极致温柔交替间,被推上来的执念。 可自从那场事故后,陆行不再带新人。久了,连这样的小插曲也断了。 而这一次,是许久之后的第一个。 ——也注定是第一个被盯上的破例。 厉秋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他在前厅调完一场直播展示后,慢条斯理地从后台走出来,指尖绕着项链上的微型摄像装饰转了一圈,看向坐在角落喝水的庄梦。 “哟,今天我们小太阳又值早班啊?”他漫不经心地朝任照那边瞥了一眼,“早来打扫,顺便给陆老师供早餐?” 庄梦没接话,站起来准备离开。 厉秋却不打算放过,笑得吊儿郎当:“真挺感人。陆老师的魅力不减当年,连新人都能教出个‘贴身助理’来。” “不过……”他顿了顿,语气一转,“咱们要不要提前和评估组沟通一下?” “毕竟带着感情带训练,出事可是要担责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步子不紧不慢,像是顺嘴一提,却又像每一个词都已经提前写好。 而他的眼睛里,只有两个字——破绽。 吸烟区的天窗开着,晚风透进来,几位Dom三三两两靠着墙边抽烟说笑。 厉秋穿着他一贯的高定衬衫,领口敞着,懒懒倚在角落,一手夹烟,一手翻着直播排班表。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语气漫不经心,“咱们最近这位实习生……待遇有点特别?” “谁啊?” “还能有谁?那个每天早来半小时擦地板的,”他笑着挑眉,“饭团都快包出花样了。听说今天送了两个,还搭了瓶AD钙奶。” 有人笑出了声。 厉秋作出一副认真分析的样子:“这可不简单,放在别处,那得是什么待遇?你说我们这儿是BD**会所,不是婚介所啊。” 烟头在指间燃成一圈亮光,他话音一转,却装出一脸“我其实很正直”的样子: “当然了,我不是说咱们谁有问题啊——” “只是这关系,得有人看得清楚。导师要是一不小心,混了点‘个人情感’进培训,万一出了事……可没人兜得住。” 那一刻,谁都没接话。只有一人抖了抖烟灰,悄悄问:“你是说……老陆?” 厉秋耸耸肩,笑意凉薄:“我可没点名。” 他慢条斯理地弹了弹烟灰,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刚从楼上下来、正要进更衣室的任照。 “不过说真的,”他声音压低,像是随意感慨,“那小孩挺乖的,要是我,我也舍不得带他吃苦。” 说完,他掐灭了烟,转身离开,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那天训练结束得早。 陆行照例留下清点器材,任照也没走。他脱下训练用的外套,走到饮水机前,悄悄往陆行的杯子里续上了热水,顺手又把保温盖拧紧。动作很轻,但落在走廊尽头的庄梦眼里,却无比扎眼。 她倚在墙边抽烟,没急着离开。目送那孩子又缩回器材柜角落,一边擦绳子一边偷瞄陆行的动作,嘴角还带着那点——藏不住的、亮闪闪的东西。 陆行看见了,但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一如既往的冷淡,沉稳,眼神落过来时,像一汪死水——可就是这一汪死水,让人一脚踏进去,不舍得出来。 庄梦啧了一声,把烟按灭在走廊灭火器旁的小铁盒里,慢悠悠走过去,靠在门边,“老陆。” 陆行头也没抬:“有事说。” “你是不是得考虑一下转正的事了?”她语气听起来像是调笑,但尾音不轻不重地拐了个弯,“小照照那进度,不给身份都说不过去吧?” 陆行站起身,拉开抽屉,把刚整理好的登记表扣在桌上,“还早。” “你心里有数最好。”庄梦转了转打火机,语气突然一顿,眼神往门外飘了飘,“最近风向不太对。” 陆行终于抬头,皱了皱眉。 “谁在放风?” “你自己猜啊。”她半真半假笑着,“反正我们女Dom群今天话题就是‘陆老师一朝动凡心,实习转正靠饭团’。” 陆行没说话。 他知道庄梦不是在警告他,也不是打趣——而是在提醒他:你已经站在了风口上。 “这些年你太干净,干净到所有人都忘了你也是人。”庄梦把手插进兜里,慢悠悠地走远,语气却压得低低的,“但只要让人逮住一次证据,他们就能把你写进每一个上位失败者的故事里。” 她没回头,只摆了摆手:“老规矩,后门摄像头我替你关掉了。” 第19章 第 19 章 Free Cabin的后门,是一扇窄铁门。再往外,是一段生锈的消防铁梯,连接着一片半废弃的杂物平台。那里几乎没人去——除了陆行。 他总是在这里抽烟。 不是因为私密,也不是习惯——而是安静。 安静到他可以一根烟抽完,脑子也不需要说话。 这天也一样。 庄梦离开后,他没回办公室,而是照例推开后门。 风吹得比预想中凉。 他夹着烟走出去,刚要点火,就瞥见了铁梯栏杆边,一个影子。 他顿了一下。 那身影靠在扶手上,缩着肩,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垂在外面。天光打在侧脸轮廓上,模糊不清。 陆行眉头一蹙,又叹了口气。 他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人,相反,他什么都看得清楚——尤其是那些不该发展的情绪。 他想,既然都碰上了,那就当个机会。 也许说得重一点,那个孩子就懂了。 于是他淡声开口,语气平静而疏离: “饭别再送了。” 那人没动。 陆行语气更冷了一些:“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但你是实习Sub,我是你的带教。我们之间——不能有这种误会。” 他话说得极干净。 甚至干净得有些刻意。 可那人还是一动不动。 空气突然有些不对。 陆行沉默了一瞬,语气微顿,刚想上前看清—— 下一秒,对方缓缓抬头。 黑色头发不知何时变成银灰,眼尾还残留着一点没擦干净的红色妆晕。左耳的三枚耳环在灯光下微微晃动,唇角挂着一丝慢条斯理的笑。 不是任照。 是关迟。 他一只手撑着栏杆,另一只手从兜里慢悠悠拿出烟盒,抬眼看陆行,眼神似笑非笑: “啧,我才走进来一分钟。” “你就对着我——把那一大段‘劝退书’背完了。” “老陆,你不会——”他咬了根烟,歪着头,“这一年以来,一直都是这么分手的吧?” 陆行盯着他,指间的火机没点上,眉头却缓缓压低。 他没有回应。 可那一瞬,他的神色,从冷静,变成了僵冷。 风灌进后门,把消防门吹得“吱呀”一响。 整条铁梯沉在回忆的余震里。 陆行没说话,只是垂眼点了根烟,站在原地。 “还在抽这个牌子啊,”关迟走近一步,低头闭上眼,轻轻嗅了一下,“雪松香,没换过。” 他靠得太近了。 近到陆行下意识往旁边让了半步,却没完全避开。 “我一直记得。”关迟脚步顿了顿,勾起一抹笑,“你以前就喜欢站在这里,第一根烟总在铁门口点,第二根在楼梯口灭。” “每次我跟你吵完架,想找你说话,就知道该去哪儿堵你。” 陆行抬眼看他,眼神不动,却带着一点冷锋。 关迟却突然伸手—— 动作极快地,扯开了他衬衫最上方那一颗扣子。 陆行抬手拦了一下,却被他先一步摸上了锁骨。 那一瞬,触感落在伤疤上。 熟悉的刺痛掠过神经。 他忘不了那天—— 关迟第一次做Dom,状态不稳,咬着牙要翻盘。 他说:“你总说我不行,那你给我机会啊。” 陆行沉默了很久,最后坐下,把颈侧的束缚交到他手里。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好这场危险。 可他低估了关迟,也高估了自己。 那枚烟头,是他自己递过去的。 “你要学,就学得彻底。”他那时说。 “你把我推下去,才知道那种权力的重量。” 烧灼的时候他没动,甚至数了三秒。 他以为三秒后关迟会停。 他数到了五。 现在,关迟的指腹正贴在那疤上,轻轻一压。 “还在啊。”他低笑一声,“我以为你会除掉。” 陆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他的眼神不冷,却也没有波澜。 “现在留着这个,是想提醒自己什么?” “提醒自己曾经信错人?” 陆行还是没开口,也没动。 而关迟偏偏最怕他沉默。 于是下一秒,关迟盯着他,缓缓低声问:“上次你来沪市,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的声音轻,却像扣在陆行心上的一记指节,沉、冷。 “你怕什么?” “是怕见我之后,收不住?” 风静得像退潮的水面,连楼下街口的车声都被隔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关迟还盯着他,眼尾那抹红像是故意留给夜色勾勒出的锋。 他的指腹还在陆行锁骨上,轻轻摩挲着那个伤疤。像是确认,像是惦念,又像是——控诉。 陆行的烟快燃到底了。他低头弹了一下烟灰,终于开口: “你找我,有事吗?” 声音低哑,被烟气擦过,冷得没有棱角,却也没有温度。 像是他刚从那段回忆里爬出来,又迅速合上了所有情绪的门。 关迟像被这句话噎住了片刻。 他看着陆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退后半步,低笑了一声。 “我找你啊……”他轻声重复,眼神慢慢沉下去,“算一场旧账。” “算一场——赌你有没有变过的试探。” 陆行没动。 风吹起他衬衫一角,烟气从指缝缠绕出来,像一条冷白的蛇。 “说完了?”他问。 关迟看他几秒,忽然勾起唇角,笑得像是从前那个不服输、不怕摔的少年:“没有。可你这语气倒是熟,真像我们当年分手那天。” 他顿了顿,眼里浮起一点藏不住的脆意:“你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回来?” 陆行没接话。 他只是把烟头按进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火星熄灭得干脆。 风吹得他衬衫衣角微动,他低头擦了擦指节,像是想把那点烟灰、也顺带把某些情绪一并拭去。 “别再试探我了。”他说。 语气没有起伏,不重,却像刀子划开缝隙,让藏在深处的东西彻底漏了出来。 关迟没有立刻反应。 他站在原地,脸上那点没收住的笑意,还留着。但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不是这句话本身伤人,而是陆行说这句话时彻底断掉的那份耐心。 这些年,关迟做过的事,陆行当然都知道。 那些调教里刻意使用的术语,那些社交媒体上似有若无的意象,那些公开演出时近乎**的引导暗示…… 关迟从未主动找过他,却总在角落放出一枚枚回头的诱饵。 他习惯用“你还会不会回来”的方式,去试探那人是否还在原地。 可陆行现在不再是那个会被这些撩拨、燃烧、失控的人了。 不是没感应。 是疲倦了。 他早已经认识了另一个人——那个坦诚、直接、热烈、毫不试探的任照。 光是这些天任照的直给,已经让他意识到自己曾被拖进怎样反复而消耗的泥潭。 关迟没笑了。 他眨了眨眼,忽然低声开口: “你知道吗?” “你作为我带教Dom的那段时间,让我确诊了恐瘾症。” 陆行微微抬眼,没有说话。 关迟歪着头,声音变得轻,又慢,又像是一种锯进骨髓的控诉: “你教我所有边界,却也一步步把我推到边缘。” “你让我学得比谁都快,却从来不告诉我,哪一步走错,会把我彻底丢下。” “那时候我根本分不清,是我想服从你,还是我已经上瘾了你给的掌控感。” 他吐字极轻,像在说一个笑话: “后来我查症状,医生说这是‘恐瘾症’——对极端控制和失控并存关系产生依赖性,症状是极度情绪波动、自伤、自毁,以及……” “想回到那个控制你、又丢下你的人身边。” 他说完最后一句,目光落在陆行的锁骨上,眼里带着一点倦怠的荒凉。 像是在说:“你是不是很得意?” 但他没有问出口。 他在等陆行。 等他回应,或者,转身离开。 但陆行没动。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远处,过了几秒,才开口: “是你提的分手。” 语气平平,像陈述天气。 “说要走,说不想再留在我的控制里。” 他顿了顿,嗓音低下来一分: “钥匙也是你放桌上的。” ——就这些,没有多余的字。 可他说完,整个后梯像忽然安静了一拍。 不是反驳,不是争执,只是将“事实”摆到对方面前,干净得毫无缝隙。 关迟笑了一下。 可那笑容没能维持太久。 他睫毛颤了一下,喉结动了动,嘴角还挂着那个笑,却笑得极不稳——像是下一秒会崩的瓷釉。 然后他低头,掐住自己手指。 手指在抖。 可他没有躲。 只是沉默地撑了三秒。 再抬眼的时候,那笑容变了。 疯了似的。冷锋卷刃,眼里全是反光的猎意—— 不是示弱的回头,是蓄谋已久的回撕。 关迟忽然往前一步,忽然俯身。 不是靠近陆行的脸,而是低头、缓缓地俯在他腰侧——就像要伏在他怀里。 这动作极不寻常,却漂亮得像一场献祭。他眼睫低垂,嘴唇贴着陆行衬衫下摆轻轻吐气。 热气裹着湿度扑上布料,透过微妙的温度差贴上皮肤,几乎像吻。 然后,他笑了一下,张口——咬住了陆行衬衫的最后一颗纽扣。 不是皮肤,不是衣角,而是那颗早该系紧却忘了的纽扣——像是一口咬住了陆行的“失控”。 他含着它说话,咬字不清: “你以前……最怕我这样。” 衬衫被拉扯得微微一紧,传来布料的响动。 他松口,声音落下来的时候清晰而低沉: “现在呢,还怕吗?” 陆行没有回应。 他站得一动不动,却仿佛整个人在风里被那一口咬出了旧记忆的形状。 关迟抬起头,那双银灰的眼盯着陆行的喉结,看他缓慢地吞咽、克制、忍耐。 那一瞬,他几乎笑出来。 可他没笑。 他只是轻声说了句: “陆行,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和你做吗?” 他靠得极近,唇语贴着气音送出去: “你那个快撑不住又死撑着的样子,真让人……上头。” 他那句话一落,空气仿佛被拉紧成一根细线。 陆行的眼神微动,却没有回应。只是手里那颗没点着的烟,指节慢慢攥紧,像要碾碎。 风从铁门缝吹进来,卷起楼梯上的烟灰与潮气,吹乱了他领口松开的扣子。 就在这沉默、崩紧的一刻—— 后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陆行下意识抬眼,就看见任照站在门口。 他手里还拎着一罐什么,像是刚从茶水间绕过来,脸上写着一句“我也不知道我要干嘛”。 可他一抬眼,就定住了。 银发、皮革、呼吸纠缠在毫厘之间,姿势近得暧昧得过了界。 陆行没来得及出声。 任照也没有问一句。他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慢慢把门关上,动作甚至轻得礼貌。 门板重新合上那一刻,风声都像是被谁按了静音。 关迟望着门口的方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的小朋友?” 陆行没回答,眼里沉得像一口封死的井。 而任照转身离开时,指尖握紧了那罐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乌龙茶。 他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找陆行的了。 第20章 第 20 章 Free Cabin后台更衣室的灯比平时暗了一点。 任照坐在自己的小置物柜前,手里握着那只没送出去的饭团盒子——今天是紫菜包饭,里面放了三文鱼和玉子烧,还贴心地附了个小酱包。饭团没有变形,保温袋外套整整齐齐,可他从早上六点做到现在,却一点也不想拿出来了。 他昨天晚上几乎没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全是那扇后门被推开的画面。 银色短发、太靠近的距离、陆行没推开的手。 “你谁啊,”他闷闷地想,“你是陆老师谁啊。” “你是人家谁啊?” 他反复对自己说:没什么的。 陆老师有过去,陆老师没答应你什么,陆老师也不是你能喜欢的人。 可理智认得清楚,情绪却不肯听话。 更让人难受的是——陆行开始疏远他了。 这几天的训练虽然照常,可所有的互动都变得精准得过分。 陆行不再随口点评他饭团的味道,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他动作慢一拍时低声提醒一句“小心点”。 更别说早上看到他会顺手接过保温杯、抽空递张纸这种“过分人情味儿”的行为——统统没有了。 有一回任照拿着暖壶想给陆行续热水,刚靠近点,就听见他淡淡一句:“训练前别分心。” 他一愣,水壶没拿稳,差点撒出来。 旁边的何安看着那幕,抿了口茶,没吭声。 那天收工回宿舍,任照默默坐了很久,才点开手机备忘录,把明天的饭团那一项划掉了。 “吃冷的。”他小声说,“谁管你吃热的。” 然后他关掉了备忘录,靠着更衣柜发了一会儿呆。 两个月很快过去,任照依旧排在前列,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的训练。 今天的主题是“情绪表达与反馈节奏控制”,是Sub高级阶段的重要一环。 训练室里,灯光柔和偏冷,四周围着一圈观察位。任照照例被点上台,和另一位年轻Dom搭档练习互动情绪的捕捉反馈。 可一开场,他就失误了。 对方靠近、引导,他反应慢了半拍,原本需要五秒完成的配合,他迟疑了三次才做出动作。表情也很僵,眼神游离,像心里正盘着什么乱七八糟的线,怎么也理不清。 “卡住了。”场边有人小声说,“他今天状态不对。” “不会是太累了吧?” “不是累,是心散。” 这些话陆行都听见了。他站在最前方,一直没发话。 直到第四轮训练时,任照再次没能跟上Dom节奏,陆行终于开口。 他的语气并不重,但一如既往冷利、克制,没有一丝回旋余地。 “任照。” 任照一怔,猛地回神:“到。” “状态调整一下,”陆行淡淡看着他,“你不是来演心事的。” 一句话,让全场瞬间安静了。 任照脸色涨红,耳根也跟着烧起来,却只能低头,“……是,抱歉。” 陆行没再说什么,转头示意下一组上场。 训练结束后,任照收拾东西落在了最后。别人走光了,他却在原地坐着不动,绳索还挂在训练服腰间,像是没力气解开。 他一动不动,只有手指在绳头上无意识地搓着。 就像那一整个小时,他都不在这个空间里——他的脑子,留在了那天夜里门被推开的“吱呀”声里。 何安拎着文件夹走进来,脚步轻飘飘的,像是在绕路捡人:“……小照照?” 任照抬头,一眼看过去像是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何安挑眉,走近几步,打量了他两眼,语气故作轻松:“咋,谁欺负咱小照照了?今儿这状态,活像失恋了似的。” 任照摇头:“没有。” “哦——”何安故意拉长语调,“那是热感反馈测试前吓着了?还是腰又拉伤了?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康复假?” “……不是,”任照嗓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我就是……训练没集中。” “废话,我又不是瞎。”何安翻了个白眼,“平时你上台跟打了鸡血似的,今天是被抽走魂了?” 任照低着头,沉默了几秒,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轻声说: “陆哥……是不是在躲我。” 何安眉心微微一跳。 他没急着回话,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缓把文件夹放到一旁的台面上,蹲下来和任照平视,语气也收敛了些:“你为什么觉得他在躲你?” 任照指尖搅着袖口,小声道:“这几天他训练安排都绕开我,不跟我说话……早上连保温杯都没拿,饭团也没碰。以前……不会这样的。” 何安听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揉了一把任照的头发,像揉个没打好的圆面团:“照照啊,这事儿你不能全往心里搁。他不是躲你,是……他太怕了。” “怕什么?”任照喃喃。 “怕你误会,怕你因为一时情绪乱了节奏,更怕你因为他——吃苦。”何安顿了顿,补上一句,“他不是不知道你喜欢他。” 任照猛地抬头,眼睛有点睁大。 “你以为他会看不出来?你一天三顿喂他饭,还自己早来半小时擦地板,就为了看他影子。他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他是把心锁起来了。” 任照张了张嘴,最后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何安拍了拍他肩膀,语气却忽然轻松了一些:“不过嘛,我倒是觉得……他也没躲得多好。” “今天你进训练室时,他第一个看你,训练途中你皱了一次眉,他就记下了,还改了训练节奏。” “像你这样的小孩,谁看了不心软。” 任照垂着眼没吭声,但眼尾却悄悄泛起一点红。 何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行啦,小别闹情绪了。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照常训练。”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任照一眼:“别退。你要是真想走进他心里,就别退。” 门关上的时候,任照还坐在那里,指尖攥着袖子,但眼神,终于亮了一点。 第21章 第 21 章 那天后门被轻轻合上时,陆行没回头。 他站了一会儿,风从城市边缘吹来,卷起楼下垃圾桶里塑料袋的响动,像某种迟来的警告。 然后陆行转身离开了。 他没说一句多余的,也没回头多看一眼。他一如既往,把界线画得清清楚楚。 ——而那一晚,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第二天,他没有再叫任照参与任何训练环节。 早上的茶也没喝,饭团留在桌上,没碰。 从众人的反应来看,没有人知道关迟来过。连安保都没登记记录。 他本也不打算提。 直到当天傍晚,何安靠在更衣室门边,摇着热水瓶,“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口热水,突然问了句:“你是真打算把照照晾着了?” 陆行没回他,只抬了抬眼,继续整理器械盒。 何安叹气:“行,我知道你是怕他误会,也怕风言风语。但也不至于……不接话,不回消息,眼神都不对了,照照那小脸蔫得跟腌白菜似的。” 陆行顿了顿,慢慢将一瓶未封好的消毒液重新旋紧,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关迟来过。” 何安手一滑,水壶险些掉地上。 “啥时候的事?你不是说出差那次他在演出,没见着人吗?” 陆行没接茬。 “我靠……”何安啧了一声,狐疑道:“不是,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冷照照的吧?” “老陆,好马不吃回头草你不会忘了吧?” “虽然你要真回头,咱做兄弟的肯定支持你……虽然我一万个觉得他不适合你。” 陆行扣上最后一件器械,低头洗手时才淡淡吐出一句:“你想多了。” 水流冲在指节上,清冷干净,像他一贯处理情绪的方式。 何安盯着他背影:“那你说实话,这些年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过回头?” 陆行没立刻作声。 洗手台边的灯打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很久,才说: “想过。” “他刚去沪市那半年,每天晚上都在想。” 何安怔住:“……那现在呢?” 陆行没有回答。 他只是把水关了,抽了张纸巾擦干手,背对着何安,一句话也没再说。 但他从镜子里看到何安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风声从缝隙间灌进来,吹得纸巾桶轻轻一响。 他没转头,像是逃避,也像是拒绝。 然而自从那夜的重逢后,关迟像变了一个人。 他开始频繁地给陆行发消息。 起初是几张演出后台的照片,灯光刺眼、银发耀眼,他站在舞台幕布前冲镜头笑,一如既往张扬。 【今晚的返场热烈到不像话,你是不是该来一次?】 再后来,是带着私人意味的**语气: 【下次再想你,是不是该直接来点实在的?】 【老陆,你戒酒了,我记得。那我戒了的烟,是不是可以重新抽一根——抽你爱的那个牌子?】 【你训练那个新人的表情,和以前带我那时候一模一样。啧,还是这味。】 再到最后,连中间的铺垫都省了。 【我想你。】 短短三个字,像是低音炮从深海发出来的回响,带着一点蓄谋已久的渴望和试探。 而陆行—— 一条都没有回。 他把消息静音,把对话折叠。像多年前删除“青铜时代”群组时一样,冷静、干净、无声。 但他没有拉黑。 就像留着那个伤疤。 不是软弱,只是不想在删去的那一刻承认自己曾经动摇。 而那边的关迟,却像全然不在意。他发得更频繁了。 像是赌,像是演,也像是在一天天拆解他自己——用他最擅长的方式,靠近陆行的神经末梢,一点点试探,撩拨,逼近。 只是,陆行那边,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任照按何安给的地址,来到了1804号公寓门口。 今天的风有点冷。 他本来打算早一点来,把饭放下就走的。陆行最近明显在疏远他。不是冷漠,是有意识地“保持距离”——训练照常,指令清晰,态度不咸不淡。但任照感受得出,他正在勒住自己,勒住每一次要伸出手的冲动。 可他不想看着他那么疼。 他看到了陆行的锁骨。 那天夜里,他站在门边的光影中,看着关迟揭开陆行的领口,指腹按在那枚早已愈合却仍刺眼的疤上。 他没出声,但那一幕钉进了他的脑子里。 陆行没有挣扎。 可那种不挣扎,不是顺从,而是早就习惯了疼到失语。 任照现在才明白,陆行不是不会说“不”,他只是太懂得什么叫“没用”。 所以他今天不带饭团了。他做了小米粥,炖了鸡蛋,切了四样家常的小菜,每一样都温温吞吞的,不惊艳,但是安稳的。 门口的灯还没亮。他站了一会儿,终究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几秒后门开了,陆行穿着黑色卫衣,眼里有一瞬未清醒的沉意。 “怎么了?”他声音低哑,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任照举了举手里的袋子:“早上吃了吗?” 陆行眉头动了一下,没接。 任照看着他,慢慢说:“哥,我知道你最近……不太舒服。”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吃口热的。” 这话说完,他把保温袋轻轻放在台阶上。 “我去那边超市买点东西,一会回来收饭盒。”他说得很自然,像只是送一份普通的早餐给普通的朋友,“你要不吃,也没事,别饿着就行。” 转身要走的时候,陆行终于开了口: “你知道点什么?” 任照停住脚步,没回头,只是轻轻点头:“我知道你和他出过事。” “我也看到了……你锁骨上的疤。” “所以我不会再……那么黏着你了。” “我就是想着……能不能让你不那么难受。” 他说得笨拙,语气却意外地柔。 “你不用回应我。你要是觉得累,我就站远点。” “但我不会走的。” 门口一阵静默。 半晌后,陆行低声开口,听不出情绪: “下次……不要一大早来送饭。” 任照的心“咯噔”一跳,刚想道歉,就听陆行又说: “你六点来,我还没醒。下次七点来。” 那一瞬,他睁大了眼。 陆行站在门边,眉眼淡淡的,没有笑,但那句话——是他第一次,没有试图切断靠近,而是留了一道门缝。 任照咬了咬唇,小声应了一句:“好。” 然后,他小跑着离开了。 陆行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保温袋,默了几秒,终究还是弯下腰,捡了起来。 那天早上,他真的吃了。 而那个饭盒,洗干净后,他自己放进了办公桌最深的抽屉。 像收起一份,不肯承认的,回应。 第22章 第 22 章 Free Cabin的考核日,总是压得人喘不过气。 考核前,天还没亮,楼道里就有脚步声。 是任照来擦地板。 没人吩咐,也没人看得见。但他还是来了。 就像是某种奇异的仪式感。他在大厅中央慢慢跪下,手指贴着地面细擦,像是在安抚舞台之前的焦躁。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在。 Free Cabin从不做走过场的转正。 导师组全到,心理评估组在场,吴亮也破天荒坐在了监控室后排。 甚至厉秋,也提前一个小时来到大厅,笑着跟人聊天,笑着盯着那片灯光下的空位。 ——那里,是陆行的位置。 陆行迟到了。 他几乎从不迟到。 可他今天确实来得比所有人都晚。 但没人说什么。 他一走进大厅,全场像被按了静音键。 他只是扫了一眼场地,最后落在那个已经跪好的身影上。 “开始吧。” 三个字一落,灯光骤然切换。 考核开始。 那天的任照,状态几乎完美。 从接触、回应、情绪导入、痛感忍耐、沟通判断,一条不落,甚至在某些细节处理上,还反向带动了导师节奏,堪称教科书。 陆行没说一句话。 直到结束前的最后一个互动,任照跪坐着抬眼看他,那一眼里有太多克制和渴望。陆行终于开口:“完成度95%。合格。” 考核通过。 大厅没鼓掌,却有呼吸松开的声音。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有人默默起身走开。何安坐在最后一排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望着陆行。他知道这孩子是合格的,也知道陆行知道。 但何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他没想到,厉秋动作会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Free Cabin员工通道里匿名贴出了几张截图。 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某次训练后,任照把饭团放在陆行桌上的监控剪影。 还有他们一前一后走出调教室,距离稍近。 有人评论:“这算什么,培训期间都不许碰陆老师的门。” 有人附和:“就说为啥迟迟不转正,这下懂了。” 不到两小时,话题传遍整个楼。 中午十二点,吴亮发出会议通知:下午三点,全体导师组开会,讨论“转正制度与导师权责边界问题”。 何安一拍桌子:“我草他真敢。” 庄梦却皱眉:“他敢这么搞,说明陆行这次真的被卡住了。” 会议召开前十五分钟,吴亮拎着咖啡敲开陆行办公室的门,笑得像个投资人:“老陆,谈谈吧。 你也别紧张。我这边有个提议,不如交换一下。” “任照的转正我不拦你。” “你,签了直播业务上线的承诺书。” 陆行坐在椅子上没动,看着吴亮那张笑得“公事公办”的脸,仿佛根本不觉得这算是勒索。 他没说话,只把手里的钢笔慢慢搁回桌上。 吴亮也不催,只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拇指轻轻转着咖啡杯盖:“我知道你不喜欢直播,老一套的思维嘛,可以理解。” “但你也看到了,前段时间直播那几场,回访率涨了23%,预约量快翻倍。” “我们不做,是市场的问题;但如果你不让做——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他把咖啡放下,声音带点遗憾似的温和:“陆行,你一个人挡得了一阵子,挡得了一辈子?” 陆行终于抬了下眼,目光冰冷,像截断了所有杂音:“你就这么着急,把Free Cabin变成货架上的陈列品?” 吴亮眯起眼睛:“Free Cabin要活着,才能继续被你理想化。” “这笔账,我知道你会算。” 他说完,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推,缓缓打开,里头那张“直播业务合作计划书”,负责人一栏上已经写好了他的名字。 “签了,任照转正。” “你不签——那三点会议上,我就照章办事。” 他顿了顿,嘴角带笑:“我记得你最讨厌的,就是把人放在制度前当反例。” 会议室钟表滴答,墙上的阳光慢慢偏移。 陆行没说话。 他只是盯着那份文件,像在看一件早该埋进地底、现在却硬生生从他掌心里掘出来的东西。 …… 三点整,导师组会议准时开始。 会议室温度被空调调得很稳,可空气依旧像有一层压抑的胶膜,沉沉地罩着。 吴亮坐在会议主持席上,照例寒暄开场,强调了“制度建设”“流程透明”的必要性,还不忘提了一句“近来舆情压力骤升,Free Cabin必须做出及时的策略响应”。 坐在最左边的庄梦靠着椅背,一只手紧紧捏着笔,高跟鞋在地毯上轻点,心跳像被压进了耳膜。 她能感觉到何安也不安分地动了动椅子。 他们都在等陆行的反应。 直到吴亮讲完前情,抬头看向陆行:“老陆,你是这次转正的主训导师,你先说几句吧。” 整个会议室安静到落针可闻。 陆行抬了抬眼,语气平稳到毫无波澜:“任照符合所有考核指标。” “流程全程透明,心理组评估通过,行为无越界。” “我建议批准转正。” 话音一落,一些导师下意识点头,也有几人交换眼神,面露讶色。 但真正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陆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同时,我同意试点直播业务。” 会议室短暂凝固。 何安呼吸顿住,猛地回头看他。 庄梦瞳孔地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静凝放下笔,眉头第一次在会议中皱起来。 没有人说话。 陆行却像是没察觉似的,转动了一下水杯,说了句:“如果这是Free Cabin发展的一部分,那我支持。” ——这声音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他。 像一张印着标准答案的表格,一行一列都填得精准。 也像他提前把那些该爆的雷,提前埋好,埋在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会议一结束,导师组大多数人还没从陆行那句“我同意试点直播业务”里缓过神来。 但庄梦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她当场合上会议笔记本,起身就看向何安和宋静凝。 “走吧,”她语气压得极低,“开小灶。” 二十分钟后,陆行办公室的门“啪”地被何安关上。 “老陆你到底怎么想的?”他语速飞快,一点都不绕弯,“你居然答应他开直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行没吭声,只是平静地拉开椅子坐下,拧开了水杯的盖子。 庄梦按住桌面,眉心发紧:“你是不是被逼了?” “是不是吴亮拿了任照转正卡你?” 宋静凝靠着门边没说话,但显然她也同意这个推测。 空气一度凝固。然后—— 陆行终于开口:“再拖下去,对任照只会更糟。” 何安怔了怔:“所以你牺牲Free Cabin的根基?你这是在投降。” “不是投降,”陆行看了他一眼,“是交易。” “他拿转正来逼我,我就顺着他的意签了。” “但从今天起,直播这事归我管。” 庄梦反应过来,慢慢点了点头:“你要把直播的主控权抢回来。” “如果我不接这个烫手山芋,”陆行语气冷静,“他会让谁去做?” “厉秋。”宋静凝终于开口,语气极轻。 “对。”陆行点了点头,“他巴不得我放弃控制权。” 何安眼神一顿:“所以你等于是——主动接了个炸药包,省得这帮人乱搞?” “但任照迟早能转正。”庄梦皱眉,“你为了一个小朋友,值得吗?” 陆行淡淡地道:“他只是其中一个因素。” “更关键的是——直播这事我如果强压反对,接下来就是正面宣战。” “Free Cabin能撑到现在,是因为一直没有真的分裂。” “我不打算当那个先开枪的人。” 他把水杯合上,像是给整个决定也盖了章。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 庄梦垂着眼,什么都没说。 何安皱着眉,轻轻叹了口气,也忍住了。 半晌后,最冷静的宋静凝终于出声:“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陆行看她一眼,轻声说: “没准备好也该动了。” “再不动,我们就真的过时了。” 第23章 第 23 章 Free Cabin的直播项目正式进入试点阶段。只是没人料到,主导人不是厉秋,而是陆行。 他向来不参与这些“噱头项目”,但这一次,不但出席了平台对接会,还亲自审阅每一场直播的提案与流程。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妥协了,只有何安知道——他是在确保这事“不至于烂掉”。 陆行定下了六条直播红线: 不允许客人刷礼物影响调教节奏; 禁止直播记录在平台外传播; 不得出现任何真实身份暴露内容; Dom与Sub需心理组评估通过、签署补充合约; 所有深度项目须线下进行; 每周设立一次员工心理反馈会。 Free Cabin的直播系统,成为整个行业中最克制、也最“像陆行”的版本。 但也正因为如此——厉秋的敌对情绪,被彻底点燃了。 原本直播的第一负责人是他,平台对接资源、视觉提案、技术测试都是他牵头。但现在,他不过成了一个执行人员,而“首席调教师”陆行——那个一开始坚决反对直播的人,却用一纸文件掌控了所有入口。 他不明说什么,却频频在内部分享会上表现“年轻人需要表达空间”“审美可以更先锋”等立场。 只是,私下看向陆行时的眼神,总带着藏不住的嫉恨与不甘。 他始终记得吴亮的那句话:“Free Cabin不是你的青铜时代。” 可现在,全世界又都在看着陆行,等着这个“旧时代的神话”,要如何带他们走进下一轮的“光”。 陆行的把控依然精准。 线上项目严格执行导师组设定的准入评估机制,所有参与人员必须通过心理测评、反应控制能力测试与直播情境模拟。流程之复杂,连庄梦都感慨:“比选美大赛还卷。” 任照本不在初期试点名单里。 但他主动提出了申请。 “我想帮陆哥分担点什么。”他对宋静凝说,“我不是冲动,也不是想出风头。我知道直播上线的压力一直在他那边,如果我能试,就试试。” 宋静凝沉默了几秒,点头:“我们会走流程。” 导师组召开小型会议讨论。任照的心理稳定性、情绪耐受度和行为反馈都已达到极高标准,尽管转正时间尚短,但以他的表现而言,并无明显障碍。最终,评估组一致通过。 陆行得知时,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名字,没有表态。 ——他知道拦不住。 直播上线当晚,Free Cabin后台灯光调暗,导师组在后排监控区观察。 任照系着制服外套,坐在一号展示间里。房间经过特殊降噪处理,镜头角度完美规避面部特写。平台设置为匿名预约制,Dom身份默认隐藏,整个流程对接平台中介完成,连主持人也未进入。 陆行坐在最后一排,面前的屏幕分为四格,显示不同展示间情况。 当任照的那一格亮起时,他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却在下一秒,整个人安静地坐直了。 那位Dom的调教语音极少,只有片段式指令,风格冷峻、语速缓慢,停顿间带着极强的压迫性。更诡异的是,他不做情绪诱导,只在任照执行完动作后,说:“太快。” “三秒法则,重新来。” 任照一怔——他从未从陆行以外的人口中听到过这个词,但他还是乖乖在心中重新数:“一、二、三。” 他刚刚抬起手臂,对方又说:“还是太快。” “你知道陆行怎么做的。” 屏幕前,陆行的指节紧了紧。 那声音通过系统做过变声处理,但语调太熟了。 像是某个雨夜后他不愿回忆的梦,像某种被人为保留的习惯。 又一条指令下达:“后仰。” “慢点,像那天你关门时那样慢。” ——没人在意这句无厘头的指令。 但陆行的唇角瞬间绷紧,眸色也冷了下来。 庄梦从侧面看他一眼,小声道:“你是不是感觉……不对?” 话音未落,对方在画面里忽然轻笑了一声。 “你数得真慢。”那声音在扬声器里浮动着,“陆行最不喜欢等人。” 这一瞬,陆行站了起来。 他没看任何人,转身走向一号展示间。 然后这场匿名网调的“互动式体验”,此时忽然更新成了“观赏模式”。 后台切换得利落,没有解释,没有预警,直播流一秒未断。 观众们看着镜头里的场景变得更明亮,布光重新调配,画面从追踪角度转为主机位全景——像舞台拉开了帷幕。 陆行推门走了进去。 关掉麦的那一刻,任照还没反应过来,错愕地转头。 陆行没有看他。 他走向监控机位,伸手轻轻挂断那条匿名连接。 然后转头,看着镜头后的任照。 “接下来,”他语气平稳,“我们换一种方式。” “我跟你。” 镜头前,直播间的留言一瞬间爆炸了。 无数弹幕呼啸而出—— 【是他?!是陆行?是那个陆行?!】 【靠,Free Cabin疯了,陆行真的上直播了?!】 【刚才那个匿名Dom怎么不见了???】 【我靠我靠陆行!!求求了!!!把灯开亮一点好不好!!】 而在一号展示间内—— 空气寂静。 任照站在场地中央,耳麦还未摘下,刚刚被冷却的感官还未来得及重启。 他的手指轻微颤着,一只脚还维持着刚才半跪前的姿势。 然后,他听到脚步声。 缓慢、坚定、毫不拖泥带水。 他知道那是谁——即使不回头也知道。 那是属于陆行的声音。 下一秒,灯光切换。 极简风格的展示间里只留三点灯源。 顶光打在任照肩上,背影投出清晰的剪影。 陆行走到他身前,两人之间只剩两步距离。 任照抬起眼,盯着他,不说话。 他眼里有混乱、惶惑,还有压抑着的情绪,那些陆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 “你知道我是谁。”陆行看着他,“也知道你在哪。” “现在,闭上眼,数三秒——然后抬手,摸我的手心。” “三。” “二。” “一。” 任照睫毛一颤,缓缓抬起右手。 手心轻轻覆上陆行摊开的掌心。 那动作太安静,也太柔顺了,像一个被时间驯服的念头,终于小心翼翼落在了答案上。 他没有立刻收拢那只手,而是缓缓曲起指尖,像是确认,又像是包裹。 那一刻,弹幕像失控了一样炸开。 【他碰了!天呐天呐天呐!】 【天呐任照的手好乖……】 【陆行的手指动了一下啊啊啊啊啊啊】 任照睫毛还在颤,他似乎在努力忍住什么,却没忍住——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那气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又像是一种终于被接住的释放。 陆行的指尖缓缓收紧,将任照的手握进掌心。 他没有用力,只是包裹,像是在确认那是他自己的某一部分。 【任照好像哭了……】 【这场直播太私密了,我好像不该看,但我根本舍不得关掉】 【这才是真正的调教——不是谁压谁,是一个人说:你动一动,我就抱紧你】 灯光从上方轻轻洒落,衬得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交叠成一个几乎无法拆解的轮廓。 陆行这才开口,声音低、稳,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观众耳中: “很好。” “现在——继续。” 陆行的指尖缓缓松开。 “跪好。”他声音比刚才低一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腿分开,肩宽。” 任照微微一顿,但还是照做了。他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小心,却不再是从前那种怯懦——而是如同一张被训练过无数次的弓,知道什么时候收,什么时候张。 陆行走到他身后,抬手,从道具盒中抽出一件极细的藤条鞭——没有多余花纹,没有金属扣,只有最简单的形制和精致的打磨,冰冷却美得像雕塑。 【……陆行拿藤条了】 【等等不是说好是直播展示吗?现在是……表演级别了?】 【他走到后面了!!!后颈线条疯了!!!】 【别打太重啊……别打……哦我反应过来了我疯了】 鞭子没有立刻落下。 陆行的声音又落下来了,轻得像靠近耳边说话: “三秒,听清楚。” “我现在要打你的左腿内侧,一鞭。” “你有三秒钟,决定自己要不要迎上去。” 任照猛地抬眼,但陆行根本没有看他。 他只是在等。 “三——” “二——” 任照的呼吸开始乱了,指节轻轻攥住身侧裤缝,膝盖却还是往外、往前分了一寸—— 他自己迎了上去。 啪—— 第一鞭极轻,像是在划一道极细的裂缝,让整个画面都跟着破了一层皮。 【他迎上去了……天呐】 【疼吗?一定疼的,但他居然往前走了一步】 【每一次当爱在靠近~~】 陆行抬起眼,终于看向镜头——但那不是对观众,而像是穿透屏幕、落回他自己。 他又开口了: “你动了。” “很好。” “继续,数三秒,把你的右手放在器械架上。” “三。” “二。” “一。” 任照的手落上去的一瞬,藤条又落下了第二鞭。 比第一鞭重一分,力道精确打在肌肉上,既不会伤,却精准到足以激起本能战栗。 他轻轻颤了一下。 但没有躲。 甚至——他的手指更用力地抓紧了。 【操……他真的想要了,他动了!他自己迎上去的!】 【是**醒了,是被调出来的!这不是sub是神明的信徒……】 【我宣布陆行就是**本欲,他看镜头一眼我都想跪】 镜头里,任照低着头,喘息比刚才快了一点,膝盖绷得紧,手指死死扣着地毯。 “抬头。”陆行的声音低沉,像压着一整片夜色。 任照缓缓抬起眼,视线刚对上—— 啪—— 第三鞭,没打身体,打在他身前不到半寸的地面上,炸出一声颤音。 任照猛地一震,眼睛瞪圆,瞳孔明显一缩。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但下一秒,他又缓慢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你在想什么?”陆行问。 任照没出声。 陆行走近半步,鞭柄顺着他的侧脸轻轻勾过下颌,像在测温,像在点火。 “我问你。”声音极轻,压在后颈,“在想什么?” 任照眼神晃了一下,喉结滚了滚,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在想,可不可以想您。” 陆行终于笑了一声,低得几不可闻。 “很好。” 啪—— 第四鞭落下,打在后腰。 任照彻底跪坐下去,额发被汗粘湿,眼神却像烧开的火。 “现在,”陆行俯身,在他耳侧轻声,“别克制了。” “你可以想我。” 那一刻,任照眼睛猩红,喘息失控,却没有动。 他只是——低头,像臣服,又像祈求。 弹幕失控: 【妈的!!“你可以想我”是什么杀人台词!!!】 【我疯了我疯了我疯了!!】 【陆老师真的不是在调,是在杀!!】 这时,镜头推进一点,陆行抬起任照的下巴,眼神淡得几乎残忍: “想了,就别躲。” 下一秒,整个直播被推入最极致的张力中: 陆行一手按住任照的后颈,一手轻掐下颌,迫使他仰起头直视镜头。眼神不带半点色.情,却比色.情更具摧毁性。 像在告诉所有观众—— 这是我的人,我教出来的,谁都碰不得。 弹幕爆炸: 【全世界都该跪着看这一场!!!】 【救命!!!这是调教吗!?这根本就是信仰!!】 【我今天愿意为Free Cabin上交全部工资我不管了!】 而屏幕里,陆行松开手,转身退后一步。 只一句: “展示结束。” 直播终止。 画面黑屏前最后一秒,任照仍跪着,汗湿睫毛,唇角带红,眼里是彻底服下的渴望。 【直播已结束。】 【观看人数:108793。】 【留言破纪录:38300 。】 Free Cabin正式线上直播首日——彻底封神。 第24章 第 24 章 关迟靠在屏幕后,久久没有动弹。 他手还搭在操作台上,耳机摘了一只,屏幕黑得像彻底熄灭的舞台。陆行最后那句话还在耳膜里回响——“展示结束。” 不是“中止”,不是“违规”,不是“停止操作”,而是——展示结束。 像他不过是一场被安排的布景,□□脆利落地切断在节奏之外。 他盯着屏幕上“直播已结束”的灰白字样看了十几秒,忽然低笑了一声。 笑得不大,却像冷水浇进灼伤的伤口,冰凉、克制、无法言说。 那是一种他最熟悉的“拒绝方式”——没有争执,没有解释,没有任何沟通余地。 陆行果然还是那个陆行。 他想起陆行说的那句:“你知道你在哪。” ——他当然知道。 他把自己所有的招式都藏在那一串远程调教指令里了,肢体位置、语言速度、重复节奏,甚至在开始前调了他最拿手的BGM。 可陆行还是一眼识破了。 而且,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他不甘,却没办法恨。 关迟捏紧鼠标的指节泛白,半晌后,他拉开耳机线,低声说:“行啊。” “就当今晚我为你铺的局,你踩着过去了。” 与此同时。 任照洗完澡坐在床沿,水汽未干,后颈还有点发热。 他刚刚用了比平时两倍的时间冲澡,却仍旧无法让身体冷静下来。 陆行今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触碰、每一根鞭子的力度都精准得像是穿过脑子停在了心口。 不是疼。 是某种—— 彻底被允许的**。 任照紧紧攥着浴巾,牙关发紧。他不该有这种反应。 他们过去所有的互动,都是训练,哪怕再有张力,也有边界。 可今晚…… 今晚陆行说:“你可以想我。” 那句话像钩子一样,死死挂在他身体的某个角落。 他不敢再细想。 任照关上灯,蜷进被子里,试图用厚重的棉被压住自己尚未平息的心跳。 可压不住。 他的指尖还是轻轻划过锁骨,仿佛那里的热度还没消散。 三分钟后,他呼吸凌乱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低声骂了一句:“操……” 然后慢慢把手伸进被子底下。 ——那一刻,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 他不仅喜欢陆行。 他想要陆行。 …… 陆行看出任照变了,是在第二天下午的训练室。 照例的单人动作训练,照例的三秒延迟执行。 “左脚往前半步,三秒后跪下。” 他话音刚落,任照没有动。他闭着眼,在心里默数。 陆行站在他面前,一如既往地沉稳无声,眼神从他的肩线滑到他放松的手指。 三。 二。 一。 任照膝盖落地,动作稳得像雕塑。但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和过去不一样了。 那眼神不是等着确认的“我做对了吗”,也不是以往对导师的信任式仰视—— 而是一种慢慢长出来的渴望。 安静、纯粹、不急不躁,却带着不加掩饰的热。 他不再只是个想被认可的学生。 他已经变成一个,会因为“被看见”而欢喜的年轻人。 陆行顿住了一秒。 他没有移开目光,只是慢慢开口: “照照。” 陆行的声音不高,语调和平静无异。 “眼神收一收。” 任照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 陆行看着他,语气淡淡地补了一句:“专心训练。” 说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给出下一个指令。 可在场所有人都没听见陆行心里的那一句补白: ——这种眼神,他太熟了。 三年前,在另一间训练室里,关迟也是这样看过他。 …… 办公室的灯没开,窗帘也没拉开。 陆行一如既往地坐在窗边的靠椅上,指间夹着烟,烟灰在掌心那只黑色金属质感的烟灰缸边缘轻轻堆积。 空气冷静得过头了,冷得像他自己。 但他清楚。 他已经闻到了变化的气味——不是皮革、不是药水、不是雪松香,而是“渴望”本身。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任照的渴望。 但这一次不同。 以往是被调动,被引导,是从服从中生出的安全欲。 而今天下午,在训练室里,在他把指尖停在任照下颌、等他做出反应时…… 那孩子的瞳孔微震,嘴唇颤了一下,然后吞咽了口唾沫。 是**。 是真正意义上、开始想要了的那种**。 陆行靠在椅背上,摁灭烟头。 那一刻,他想到的却不是任照。 而是他自己。 很多年前,他还在冰城读高中的时候。 他父亲瘫了,母亲还没病倒,家里寒气重得像根本没有春天。 他每天早晨六点起床,给父亲擦身、换尿布。 那天,他心情不好——前一天晚自习和老师吵了架,回家还被邻居指指点点,说他家“招灾惹祸”。 他把毛巾泡在热水里,多等了三秒钟。 只是三秒。 水温不过升高了三度。 他把那块热毛巾压在父亲膝头的时候,看着皮肤泛起红。 父亲没有叫,甚至还闭着眼说了句:“今天的水挺舒服。” 他没回应,只默默看着那片红慢慢扩散,像一团沉默的火。 他第一次意识到—— 操控,是一种力量。 无需发声,无需解释,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决定别人要“感受什么”。 从那天起,他开始偷偷翻资料、写笔记、研究所有能接触到的东西。到高三,他组了一个线上研究社,起名叫青铜时代。 很多人以为那是对过去的浪漫命名。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过是在压抑和破败里,最初的一点金属光泽。 是他在混乱生活里,唯一能牢牢抓住的自我。 他靠着它走到现在——专业、理性、掌控,游刃有余。 可那一瞬,他看见任照跪下、主动贴近自己手心的那一瞬…… 他的手没有动,他让那根指节贴着任照下巴的骨骼多停了三秒。 比要求的多出三秒。 他坐在黑暗里,喉结缓缓滑动了一下,像是在压着某种上涌的热。 “不能。” 他心里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 任照的状态太干净了,那是少见的“从心底服从”而非“心理缺口依赖”的Sub。 不是创伤推动的服从,而是信任驱动的靠近。 不能动。 他动了,整个结构就会塌。 这不是调教室,不是舞台,也不是那晚展示间的直播。 这是任照活生生的人生。 他得决定—— 自己是要继续做陆行,还是做那个毁掉任照的人。 他低下头,闭了闭眼,掌心还有任照指尖的余温,轻轻贴过他皮肤的触感。 像极了初见的雨夜后,关迟撕破控制时留在他胸口的那片灼热。 不一样的是—— 这一次,他有选择的余地。 第25章 第 25 章 Free Cabin的直播策划会照常在周三下午三点召开。 灯光明亮,桌面干净,气氛却微妙得像藏了烟火。 屏幕上是本周播放数据和回访率,赫然高居榜首的,依然是上周那场“展示”。 【Dom:陆行,Sub:任照】 吴亮笑着说:“这周展示场还空着,我在想,要不要继续沿用上次的组合?” 空气瞬间一沉。 厉秋坐在桌对面,半笑着抬起头:“老吴,你是想再安排陆哥上场?” 他顿了顿,佯作迟疑地开了口:“不过我想提醒一句,Free Cabin一直有制度约束。员工内部不得发展恋爱关系。”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向陆行:“陆哥当年不就因为……和关迟的关系,才出了事吗?” 会议桌边一阵微妙的沉静。 陆行抬起眼,语气平淡,带着那种惯常的、干净而不容置喙的冷意。 “我从没打算掩盖过去。” 他手指轻敲桌面,目光扫过厉秋,却没真正落在他身上:“但别把旧事当武器。那次之后,我没有越过线。” “这次也不会。” “任照转正流程已完结,评估合格,直播演示由运营组选定,我同意。” 吴亮适时一笑:“那就定了。” 会议桌另一端,何安拿笔在桌面敲了两下,低头没说话。庄梦偏过头,盯着陆行看了一眼,眼里全是“你行啊”的复杂神情。 而陆行,坐得笔挺,连水杯都没碰一下。 ——像是一枚精密的钉子,把流言一举钉死。 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瞬,他握着签字笔的指节——绷得发白。 直播上线后的那几周,Free Cabin内部悄然完成了一场重构。 陆行接手直播事务后,制度重修,资源重分,一切安排得稳而紧。谁都看得出,他不喜欢这套东西——但也正因如此,才没人比他更知道怎么把它做好。 令人意外的是,直播并没有冲击线下预约量。反而因“视觉直观、流程透明”成了最好的广告窗口。 尤其是陆行与任照的双人搭档上线后,他们线下预约排期几乎翻倍。他们的直播从未走漏春光半寸,却偏偏比任何一场尺度直播更撩动人心。 后台预约表里,陆行的时段几乎被秒空。而在他“暂不接新”的默认状态下,所有剩余的热度,几乎全涌向了任照。 他没有炫技,更没有喊累,只是认真地做每一场服务、记每一个客人、在每一节反馈表上写下字迹清晰的备注。 七月初,服务时长排行榜终于更新。 骄阳刚落,黄昏的橘光斜斜洒在布告栏上。 任照的名字,高高挂在榜首。 当月服务时长:275小时。 历史第三,仅次于关迟和陆行。 同期训练生中——无人能望其项背。 “老陆这徒弟,真的是疯了啊……”何安半趴在前台边,盯着服务榜一页一页往下翻,“六月份服务时长,275小时?这不就——” “历史第三。”庄梦把咖啡猛地搁在桌上,“照照以一己之力,把Free Cabin干回了黄金时代。” “第一是谁来着?” “关迟。299小时。第二是你家陆行,287。”她话音一落,啧了一声,“行吧,也就差一顿饭团的距离。” 旁边沙发上,林堇悄悄往下缩了缩。 “你缩什么?”庄梦立刻瞪她,“你看看照照一个月干了啥?你呢?一周四节调训,三节踩点,一节跟我说姨妈痛。” 林堇低声:“那天我调前调后站了七小时……腰有点闪了。” “你看照照,”庄梦一指排行榜,“那是腰?那是钢筋水泥!” “我知道了……”林堇咬牙,推了推黑框眼镜,“我下次不敢了。” 她说得很委屈,但指甲油还涂得很稳,紫色微光在键盘灯下泛出一股莫名的狠味。 “你不敢也得敢。”庄梦翻了个白眼,“你再这样,Free Cabin今年第一位拉拉客户就要被你吓跑了!” “她……她说喜欢我手冷。”林堇小声补一句。 何安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是不是还夸你像‘冷感外科医生’?” “她说我调她的时候像给她神经修复……我也没多说啥……” “你当然不能多说!”庄梦恨铁不成钢地吼,“你一开口就社死。” 这边庄梦恨得牙痒痒,任照却没功夫管这些。 榜单一出,他领了奖金,笑着说了句“谢谢亮哥”,就跟没事人似的转头钻进训练室,回归日常的节奏里,不骄不躁。 但他的日常,已经悄悄多了几件小事。 陆行办公室窗边多了几盆肉乎乎的植物。 起初只有一盆,后来莫名其妙地越来越多,有的长得像缩小版的猫爪,有的圆滚滚一坨像迷你脑袋,还有一株红红的,被人挂了个写着“照照”名牌的小牌子。 “它长得特别慢,”任照捧着花盆认真说,“但一晒太阳就精神,跟我一样。” 陆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拿起水壶默默浇了一圈。 还有角落的迷你冰箱上,每周都会出现新的冰箱贴。有的是从春城老街淘的手工木雕,有的是任照自己画的软陶鸭子,还有一张印着“加油鸭”的迷你挂板—— 那天陆行刚开完例会,一手捏着烟盒,一手推开门。 然后他看到那只穿着小黄雨衣、露出大鸭嘴的“加油鸭”,莫名笑了一下。 笑得没声,嘴角一抖。 就那一秒—— “咔哒。” 快门响了。 任照抱着手机站在门口,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哥,我换你头像了。” 陆行:“……”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换成你半夜趴在楼梯口抽烟那张。” 陆行眉头一挑:“哪拍的?” 任照咳了一声,小声道:“监控室截图的。” “那表情超少见的,”他补充,“就……看起来有点累,有点烦,但也……不像平时那样冷。” 陆行没说话,只是扫了他一眼。 任照立刻举手:“我发誓不是偷拍!是我值班时顺手截的,保存那张不是为了别的……就是看着很——” 他词穷了。 “很像人。” 陆行看了他两秒,说了一句:“把头像换回去。” “哎,这张我还没加滤镜呢……” 任照叹着气把头像换了回去,却没看到他转身那一刻,陆行低头点开了那个聊天界面,把那张图——保存了下来。 …… Black Lodge后台走廊,昏暗灯光映得走道像沉默的舞台。关迟坐在候场区的红绒沙发上,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修长的腿搭在茶几边缘,手机握在手里,一只银耳环缓缓晃着。 他百无聊赖地刷着陆行的微信聊天框,正准备将今天的舞台布景照片发过去。 却忽然发现,陆行的头像变了。 ——是一张图像素不高的照片,却是熟悉的办公室角落。迷你冰箱边,陆行低着头在笑,眉眼松弛,肩膀也不似平时那样紧绷。 关迟指尖一顿,嘴里的糖被咬碎了。 那张笑容——他太熟了。 像是以前他洗完澡闹着让陆行“你给我擦头发嘛我累了”,对方叹气却还是拿毛巾的样子,笑得就是这个味。 他曾以为那种笑,只有他见过。 可现在…… 他笑了笑,把手机塞进兜里。 扭头看了一眼走廊另一头的竞争对手监控界面——【Free Cabin本周热门预约】第一行正是任照的名字,服务时长275小时。 他轻啧了一声:“这都快赶上我了?” 然后,他掏出手机,打开Free Cabin官网预约系统,页面跳转时,他把手指放在“线下调教体验”选项上停了一下,最终点下——陆行。 “你那点笑,我也不稀罕。”他低声说,眼神却紧紧锁着那张头像,“但你要敢真的动心……” “我就让你看看,谁才是你调教过的巅峰。” 第26章 第 26 章 九月初的春城,褪去了盛夏的浓烈。 傍晚,机场外的风带着秋天的微凉,路边的梧桐叶在晨雾中轻轻晃动,像久未谋面的旧识。 关迟下了飞机,风拂过他银灰色的短发,带着熟悉的干燥。 他站在出租车等候区,没戴墨镜,穿了一件灰色衬衫和长风衣,耳垂的银环冷冷闪光。他仰头望了一眼天色,黄昏正好,像他记忆里的那个城——醒着、但已不喧嚣。 他没让司机导航,径直报了地址:“Free Cabin。” 那是他许久没再踏进的地方。 Free Cabin门口的玻璃折射出西沉的日光。 黎芷晴抬头一看,愣在原地,手里的接待板都快掉了。 “……您、您是——” 后头路过的老员工倒吸一口气,脚步都顿了一瞬。有人低声说了句:“关迟?” 来不及多想,接待连忙站直,脸上挤出职业笑容:“关老师!您是……今天来交流的吗?是来带训、还是——我这就去叫庄老师来接您——” “不是。” 关迟懒洋洋地摘下墨镜,勾了一下嘴角:“我是来当客人的。” 那一刻,大厅像是被瞬间按下静音键。 他抬脚往里走,银环晃出一记清脆的声响,像是什么游戏即将开始的信号。 而这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从内场走出——是何安。 他一眼看见关迟,脚步微顿,随即恢复镇定,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哟,这不是我们关老师吗?” “怎么,Black Lodge不开业了?特地跑我们这儿来玩儿?” 关迟也不恼,只抬了抬眼,懒洋洋道:“来看看老朋友。顺便消费。” 何安啧了一声,双手抱臂,倚在门边:“你这‘顺便’,可把我们前台吓得脸都白了。” “谁不晓得咱关老师这身份,走哪儿不是上宾。” 关迟笑:“可不,偏偏老陆一直不理我,只能自己送上门了。” 这话一出,周围听得懂的人都忍不住屏息。 何安挑了挑眉:“还真不见你这么主动的时候。怎么,沪市待腻了,打算回我们这小庙散心?” “沪市太吵了。”关迟语气淡淡,“这边……我熟。” 空气一时有点僵。 何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成,那我安排一下。” “你来是客,咱们Free Cabin的待客之道,向来不含糊。” 他说着转身进门,却在背过身时眸光沉了几分。 陆行推开门那一刻,空气还带着落日余晖后的微凉。大厅前台一片寂静,气氛却不知为何多了点窒闷的热度。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倚在接待沙发上的人。 银发、耳钉、眼角那点熟悉的红。神情放松得过分,像是来老友家串门,不是来接受服务的客人。 他脚步一顿,却没出声招呼。 但下一秒,视线落在前台屏幕上—— 他的排期里是一个熟悉的名字——某位从前的老客户,曾是关迟的长期熟客。 他立刻明白了。 是关迟让人替他预约了这一场 session,走的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甚至连时间段都是黄金时段,刚好是陆行习惯亲自接待的时间。 ——就是奔着他来的。 “预约人名不符。”陆行开口,声音冷静,“不予接待。费用退还。” 黎芷晴手都在键盘上抖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那位“客人”,再看陆行,嘴角抽了抽:“好的,陆老师。” 关迟却像完全没听到似的,反倒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走近两步,眼神亮得像能看到陆行骨子里那点波澜。 “陆行,你到底在怕什么?” 话音刚落,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随手一转—— 手机屏幕对着前台那几人,微博界面还停在一条新鲜热腾的动态上。 【关迟:今天当一次sub,听说Free Cabin的首席很难约,但我喜欢挑战。】 下面点赞评论疯涨,转发的圈内人一个比一个兴奋。 ——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因为关迟本来就是个“疯子”,他从来就是“反差”两个字的代言人。今天当一次Sub?只会让他的“不可预测”和“戏剧张力”更上一层楼。 没人觉得他掉价,没人觉得他不专业。 但陆行明白,这一招是往他心脏上捅的。 他一言不发,只看着那条微博,又看了眼屏幕上那熟客的名字。 这就是关迟—— 永远绕一圈,兜得精巧又漂亮,逼他无从拒绝。 …… 展示间门缓缓关上,铁制锁扣“咔哒”一声落下。 气氛像一根绷紧的线,缠绕在空气里。 陆行站在灯光外的暗影中,背对舞台,手指按在通讯器上。 后台频道传来何安压低的嗓音:“老陆,你确定要自己上?” “他是客户。”陆行淡淡地说,声音冷静得不像话,“我接。” 没有人敢反驳。 Free Cabin的规则,从不针对任何身份。 即便对方是Black Lodge的首席Dom。 陆行抬眼看向调教室中央——关迟正坐在那张椅子上,懒洋洋地倚着扶手,手腕半松地落在膝上,银发微乱,嘴角挑着一点弧度。 像是在等他上场,也像是在等他失控。 陆行扯了扯袖口,转身,打开了更衣室隔间的门。 任照正站在那儿,耳后的小麦色皮肤因紧张泛着淡红。 陆行看了他一眼,语气克制:“你进来。” 任照一怔:“我?” “配合我,辅助控场。”他语气一贯简洁,“流程改成双调。” 任照没问原因。他点了点头,动作利落地戴上耳麦。 陆行低声:“我会主控,你只看我。” 任照抿唇点头。 “任何时候,只看我。” …… 一分钟后,展示间灯光骤亮。 直播间标题悄然改动: 【Free Cabin 教学场·双调展示|陆行×任照×???】 观众炸了。 【不是吧!!!】 【陆行和任照双调!?】 【等等,坐在那的是……关迟?!我靠我靠我靠】 【有磕行迟的吗谁懂我现在的心情啊啊啊啊啊啊!】 而舞台中央,陆行一步步走进光影中。 身后,是任照低头跟上,眼神克制,神经绷紧,却没有退缩。 三角构图,一瞬封场。 今天这场戏,谁也别想抽身。 灯光落下那一瞬,关迟缓缓抬起头。 他身上的衬衫是浅灰色的,扣子随意敞着两颗,锁骨下方那道淡得快看不见的疤痕若隐若现。 眼尾是细微的红。 陆行在他面前站定,没有说话,只抬了抬下巴,任照立刻走上前,将准备好的腕带扣上他的手腕。 是浅度约束,更多是象征意义。 但关迟没有挣扎,甚至微微张开手指,配合得像在献祭。 陆行低头看了他一眼,冷静地开口: “状态?” “随时可控。”关迟的声音懒洋洋,带着一点不屑的笑,“只要你能控。” 弹幕: 【操这气氛……】 【陆行没说两句我就抖了】 【关迟这个表情太欠调了啊……】 陆行没有理会。 他只是转过头,看向任照,声音低沉:“引入测试。” 任照立刻走上前,蹲下身,从身后的托盘中拿出冰触试棒,缓缓沿着关迟手腕滑下去。 关迟低头,看着那个年轻助教一板一眼地操作,眼神里有一点好奇,又像是讥笑:“新带的?” 陆行语气未变:“他不需要你评价。” “那你呢?”关迟盯着陆行,声音压低了一点,“你不想评价他吗?” 陆行没有回应,反而在此刻轻轻握住了关迟另一只手腕,动作极稳,却微微用力。 下一秒,他低声开口: “三秒后,闭眼。” “我数到一,你要放松。” “三。” “二。” “一。” 关迟真的闭了眼。 而与此同时,任照抬起眼看向陆行——眼里满是紧张和小心——他从没在别人面前和陆行合作过,更别说以一个接近Dom的身份。 陆行却只说了一句: “你做得很好。” 就这一句话,任照指尖明显一颤。 弹幕又炸了: 【卧槽卧槽卧槽他说“你做得很好”!!!】 【对任照说的!!!!!】 【关迟要疯了……】 舞台上,关迟缓缓睁眼,看向他们。 他看见任照眼里的光,看见陆行眼里那一点点几乎藏不住的温度——哪怕一瞬就被掩盖。 于是他笑了。 “你居然……真的在教他。”他说,“你教别人调我。” “陆行,你胆子大了。” 下一秒,陆行按住他的下颌,动作利落,微抬,让他脸侧正对镜头。 “闭嘴。” “你只管感受。” 语气不高,却极具压迫。 关迟眼神倏地一紧,眼角泛起微红,呼吸明显变重了一点。 这一场刚刚开始,却已是高燃。 第27章 第 27 章 “放松。”陆行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克制,像是落在喉咙深处的一道锋。 他说着,轻轻扯了一下关迟手腕上的束缚带,力度极小,却精准地掐在神经临界点。 关迟的呼吸顿了一下,笑意反而更浓了。 “你以前不会这么轻。”他偏头,声音像冰缠薄火,“是怕我受不了,还是怕你自己忍不住?” 任照在一旁站着,手指微微收紧。哪怕他知道这不过是试探技巧,可眼前这一幕——他忍不住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照照。” 陆行忽然开口,目光没有从关迟身上移开。 “你来。” 任照一愣,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我?” “重复我刚才的动作。” 陆行将束缚带从关迟手腕上解开,放进任照手中,声音平静:“他很会说话,你不用听。” “你只管做。” 关迟眉梢一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哟,这算什么?新旧交替?” 任照手在抖,但还是伸了过去。陆行没有干预,只淡声一句: “慢一点,用你自己的节奏。” “注意他的呼吸起伏,别被节拍带乱了。” 任照照做,指尖刚贴上关迟的腕骨,对方眼神便一凛,像是一瞬抽离了戏谑。 那是触觉。 那是真实。 他感受到了——任照的紧张、克制、投入,和一点点……渴望。 “继续。”陆行低声。 任照手指收紧,照着陆行刚才的方式拉紧束缚带。 关迟没出声,却低低地吸了一口气。哪怕他眼角还是带笑,肩背却极轻地绷起,像是某种微妙的防御。 “很好。”陆行终于开口。 “他已经在配合你了。” 这句话让直播间弹幕疯了一轮: 【操操操他在教任照怎么调教关迟啊啊啊】 【陆行你不做人了我说真的!!】 【谁懂……谁懂……这个权力张力真的绝了】 而下一刻,陆行亲自走上前,从背后贴近任照,像是在辅导某种精密实验那样,手指搭上他的手背,带着他轻轻拉紧、再松开。 声音压得极低:“别怕。” “他没你想得那么强。” 任照咬紧牙关,只觉得心跳快得不像话,甚至下意识往后靠了一点。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靠上的是谁。 背后陆行的胸口稳如磐石,呼吸却真真切切地在他耳后晃着。 “再来一遍。” 陆行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可这“再来一遍”,却像是从骨子里刻出的咒语。 任照红着耳根照做,重复刚才的节奏、拉扯、配合。 直到关迟低声道了一句: “我操……” 那是一句真话,不是调侃。是真实的快感低语。 陆行退了一步,说了句: “控制他。” “你能做到。” 任照睁大眼,一瞬间似懂非懂地抬头看陆行。 他明白,那句“你能做到”,不只是技术层面。 是某种深处的、从未被正视过的、被他小心收起来的渴望—— “我能拥有他。” 这一瞬,全场沸腾: 【陆行在把任照拉进自己的世界啊啊啊】 【这是“我给你刀,你来杀”】 【陆老师你真的是天生杀疯的Dom!】 任照手上刚有一点儿信心,下一秒却因为一个角度没拿稳,关迟手腕上的束缚带滑了一寸。 就是这一寸。 关迟突然一笑,声音带着一点讥讽地说: “哎,小朋友,这也配?” 任照猛地一怔,手指微微抖了一下——下意识要收回。 可就是这一刻,陆行动了。 “站住。”他声音没有提高,但冷利得像刀,“谁让你松了?” 任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止住动作。 陆行一步踏上来,动作迅疾地扣住关迟的手腕,单手重新扣紧束缚。 那一秒,他的眼神是锐利的、沉稳的,像是在告诉所有人——权力只在他手上,不容挑战。 “照照,看好了。”他说。 “你不是做不好,是怕。” “怕弄疼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但控制,不是克制。控制,是你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他抬起眼,看向任照,眼里有炽热,也有锋芒: “现在,你来。” “试试主导他。” “把他推回去。” “让他知道,他敢动,是你允许的。” 任照眼神猛地一震。 下一秒,他重新靠近。 这一次,他没再犹豫。 他看着关迟——这个所有人眼里的“疯子”、不可控的“神明”、让无数人沉迷的噩梦—— 却不再觉得自己矮一截。 “闭眼。”他开口,声音还是有点抖。 “张口。” 关迟没有动,只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张口。”任照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更稳了,“再说一遍,就是惩戒。” 关迟盯着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认真。 他张口了。 陆行在旁,静静地看着,没说话。 但指尖悄然从一侧收紧了风铃鞭的尾端—— 一记轻响,啪地一声,落在关迟大腿外侧。 漂亮的控制角度,精准又冷静。 关迟闷哼了一声,笑却也收了:“你还真带他练这个?” “是他自己练出来的。”陆行终于开口,声音淡淡,“我只是在等,他什么时候敢动第一下。” 场外弹幕一瞬间爆了: 【啊啊啊啊这是谁在训谁!!】 【小照照发疯啦……他真的在训关迟!!】 【不就是一个晚上的直播吗你们谁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多爆点???】 而这一刻,陆行却缓缓走近关迟。 他俯下身,声音极低: “别挑衅了。” “你说得对,我怕你失控。” “可现在的你不配。” 关迟眼神一怔。 陆行站直了身,转头:“照照,你刚刚哪里打得不舒服?” 任照红着耳根,低声道:“……不太敢打小臂,怕淤青。” “很好。”陆行点头,“说明你不是完全没分寸。” “但打不下去的地方,你可以叫我来。” 他说完,抽出第二根鞭带。 现场响起“啪”一声脆响,带着空气破裂的鸣音,像是某种隐秘契约的生效。 “照照,记住。”他低声说。 “今天你能收住他,是因为我站在你身边。” “有一天你独当一面时——你得让人不敢不服。” 任照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在说调教,还是别的。 可他知道,他今天,真的站在了陆行身边。 哪怕只是一晚。 直播间里: 【我哭了我哭了我哭了这是什么成长剧情!】 【陆老师真的亲手把他推上来了……】 【照照从辅助变主角了啊呜呜呜】 【那一鞭下去我真的直接升天】 【陆行我嫁给你啊啊啊啊你这个控欲疯批天神!!】 第28章 第 28 章 展示间的灯光缓慢退暗。 调教结束,空气却依旧像未散的火焰残温,烘得人心跳失了准。 关迟一动不动地跪着,呼吸尚未完全平复,额角还挂着一滴未干的汗。 他缓缓抬起头,眼睛半睁不睁地看向陆行,嗓音沙哑,带着一丝失笑: “……要不要这么狠啊。” “行哥,我都快以为你真想把我打服了。” 他咽了口气,唇角还带着一点不合时宜的艳色:“不过也怪我,忘了你这人下手不看旧情的。”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护腕摘了一半,又顿住,回头看他: “你带出了任照,我认了。” 他的眼神很静,像落水的星火。 “但别以为他能替代我。” …… 任照从二号监控室走出来的时候,耳朵还泛着红。 灯光已经切回日常模式,他站在后门口,有点恍惚地看着展示间里灯光还未全灭的余影。 刚才陆行叫他“上来”,让他第一次站到了“那一侧”。 让他第一次,作为一个Dom。 他照着陆行的指令一步步来,手势、语气、步伐、情绪调控……甚至连眼神,都模仿了他无数次。 可越走进角色,他越不是在模仿。 他是真的——在享受。 那种控制带来的震颤,像电流从脊椎一直劈到指尖,明明刚结束,他却觉得还有力气还能继续,甚至想继续。 他兴奋了。 是从未有过的那种兴奋。 他走进走廊的洗手间,对着镜子看自己,忽然想起在第一阶段理论课上,何安讲的那节属性课。 “有些人,是Switch。” “在不同关系、不同场域下,会展现出完全不同的状态。” “别怕矛盾,那不叫不纯粹,那是更完整。” 原来他就是这样的。 原来他,不止可以听从——也能主导。 他忽然明白了。 那种被陆行看着的感觉,那种跟他并肩站在同一个场上的感觉,那种被信任、被点名让他“上”的感觉,不只是激动—— 他是骄傲的。 那是一种很久没有体验过的,被“看见”的满足。 也是第一次,他隐约意识到: 他想成为陆行那样的人。 而不只是——被他喜欢的人。 …… Free Cabin后门的铁梯,风一如既往地冷。 楼下是人群散去后的安静,只有高楼外墙广告屏还在亮着,微微的红光打在楼体一角,像心脏跳动前那种朦胧的警告。 陆行站在最靠近栏杆的一节,指间夹着一支烟。 他没点火。 只是站在那里,靠着冰冷的扶手,一动不动。 门被轻轻推开。 他没回头,声音却淡淡地落出来:“训练记录放我办公室。” 任照站住,没动,也没走。 隔了几秒,他轻声说:“我不是来送训练记录的。” 陆行“嗯”了一声,仍旧没回头。 风吹过来,任照听见自己的心跳。 很快,又听见自己走下第一阶铁梯,第二阶。 然后,他站在陆行身边。 离得不远,但也不近。 陆行终于偏了偏头,看了他一眼:“今天表现不错。” “嗯。”任照应了一声,却没说别的。 他低头,看着陆行还夹在指尖却没点燃的烟,又抬头看那张一直被他追逐的、遥不可及的侧脸—— 忽然觉得没那么遥远了。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晚上,一个有风、有城市、有灯光的晚上。 他站在他喜欢的人身边。 而他有勇气做点什么了。 所以下一秒,他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地,伸手轻轻把陆行手里的烟拿下来,扔到栏杆外。 陆行怔了一下:“干嘛?” “别抽了,”任照小声说,“你现在……很好看。” 然后他抬手,摸了一下陆行的脸颊,又迅速收回。 就像是在试探。 但也像是在告诉自己,他可以碰。 陆行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他,眼里没有情绪。 任照心跳快得要命,却还是往前走了半步。 他贴近陆行,仰起头,靠近到可以听见他呼吸。 陆行低声道:“任照——” 话没说完,唇就被吻住了。 那一瞬间,什么都没了声音。 只有风卷着金属楼梯的摩擦声,和心跳。 任照闭着眼,手抓着陆行的衣角,动作生涩,却用尽了全部的认真和温柔。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 第一次不再顺从地等待回应,而是带着一点掌控者的坚定,去碰触那个他藏了太久的心愿。 陆行没躲,也没推开。 他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被他吻着。 然后在任照想后退的时候,反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塌缩成一片安静的热。 这一吻很轻,却像压进胸膛的一把火。 烧得慢,却真。 陆行的手掌干燥,骨节贴着皮肤,轻轻一收——不是要推开,而是要稳住。 “慢一点。” 陆行低声开口,声音没有温度,但落在任照耳边时,像是有一点轻微的烫。 下一秒,是他主动低头。 他轻巧地接住那个吻,反客为主地调整了方向、力度、深浅——不急不缓,一寸一寸将节奏拉回来。 像所有调教开场前的预热。 不是情绪泛滥,而是把控。 是陆行一贯的风格。 哪怕他也动了心,也不会失了控。 等到唇齿分开那一刻,任照已经微微喘着气,眼神却是亮的。 陆行并没有立刻松开手。 他的掌心落在任照后颈,温度不高,却稳得像是钉在骨头里。 任照睁开眼看着他。 眼尾发红,睫毛轻颤,像被风吹得有点乱。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风从铁梯之间穿过去,带着夜色的温度,也带着一点不真实的酥麻感。 陆行的指腹轻轻划过任照后颈的皮肤,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也像是在忍耐什么。 半晌,他低声开口了: “刚刚那一下——” 他顿了一下,语气带着点无奈,“是策划很久,还是一时冲动?” 任照没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盯着他看,忽然笑了一下,低低地说:“你现在可以抽烟了。” 陆行没接他的话,反倒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任照轻声,“你比我还清楚。” “你当时要躲开,一定可以的。” 他眼神很亮,带着一点少年的倔意:“你没躲。” 陆行看着他,眉眼没动,嗓音却比刚才更低了一些: “下次别在这亲我。” 任照微微一愣,唇角僵了一下:“……为啥?” “有监控。” 陆行淡淡说完,拇指擦过他脸颊边缘,像是顺手,语气却非常冷静: “会被厉秋那种人拿来做文章。” 任照有点恍神,但下一秒就“哦”了一声,像是接受了。 可还没等他收回眼神,陆行又低头,靠近了些。 他说:“亲可以,别选这里。” “等我想好一个不后悔的场合。” “再来。” 这一句像是奖励,也像是利刃从天灵劈开,让任照那颗悬着的心彻底坠入软地。 他没敢笑出声,但嘴角忍不住上翘。 “好。”任照点头,“等你。” 陆行“嗯”了一声,转身走回楼道。 任照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过了两秒才回过神,猛地吸了一口夜风,手一捂脸—— 耳朵红到炸。 第29章 第 29 章 任照最近的状态,热得像颗行走的小太阳。 Free Cabin每晚六点亮灯,他五点四十就到了;训练前提前十分钟整理器械,训练后留下十五分钟收尾,还自发在休息区泡了一壶普洱,说是“养胃,对你们这些天天喝咖啡的有好处”。 宋静凝驻场时看到他,笑着问:“你这状态,转正发奖金了?” 任照咧嘴一笑:“也算。” 然后他就去帮庄梦把训练间的门口装饰换季,换成他自己手绘的一副小海报——十月是新一轮的培训月,他还特意画了三张不同风格的小贴纸贴在各个洗手台上,提醒大家记得洗手。 “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李堇惊讶地问。 何安靠着休息区沙发翻笔记本,随口说:“没有,他以前是小太阳,现在是爆燃星球。” “热得让人发慌。” 这天晚上,例行训练结束后,陆行叫住了任照。 两人走进会议间,没人,灯光是柔和的琥珀色。 “坐吧。” 陆行将水杯放在桌上,坐在对面:“你最近状态不错,但我看你这几天有点……急。” 任照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我有点想试试Dom。” 陆行没说话。 任照以为他是反对,连忙解释:“不是不想做Sub了,我就是觉得,我……好像也能带人,我知道我还差得远,但我想试试看。” “你为什么想做?” 陆行的声音平静,没有质疑,只是问。 任照认真想了想:“有一半,是我觉得……我能懂一些人的感受。像我之前那样,所以可能能引导得更细致。” “还有一半是……那天直播,你不是说,‘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你在哪’吗?” 他顿了顿,嗓子有些发干:“我就突然觉得,好像,如果我能站在那里,我也想试着对别人说这句话。” “想把你给我的那份安全,换个角度给出去。” 陆行看着他,没有急着回答。 “以前有像我这样的吗?”任照问。 陆行点头:“有。” “谁?” 他没想到陆行会答得这么快。 “关迟。” 这是他第一次在任照面前主动提起这个名字。 任照心跳漏了一拍,但装作若无其事:“他也是Switch?” “严格意义上,不算。”陆行语气还是很平静,“他从Sub起步,做得很快,也很极端。后来转Dom,是因为受不了被控。他有自己的节奏。” 任照轻声问:“是你带他转的吗?” 陆行看着他,微微点头。 任照的眼神踟躇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能说说你们……的事吗?” 陆行靠在椅背上,语气平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2014年,他约我,在青铜时代。当晚就在一起了。” “第二年他从沪市美院毕业,本来是留在沪市。但他改了计划,来了春城,在培训机构当美术老师。” “然后我们就同居了。” “后来政策变了,他辞了原来的工作,加入Free Cabin做Sub。那时候我刚升调训总监,正缺人,他很快顶上了。” “他确实优秀。”陆行顿了顿,“一个月内打破服务时长纪录,也是在我带下通过高级Sub考核最快的。” “那段时间,我们配合得很好。” “后来他状态开始崩了。”陆行轻轻吐出一口气,“Sub做不下去了,就转Dom。第一次培训就出事——他焦虑症发作,失控了。” “就是那次,他烟头烫了我。” “再后来,他飙车撞了护栏,伤了肋骨。”他语速放慢了一点,“年底,他离开Free Cabin,去了Black Lodge。” “我们也分了。” 任照听得很认真。 陆行说得很平静,但他知道,那种冷静,是切开记忆时用力太狠的保护壳。 “那现在呢?”任照没忍住问,“你们还有联系吗?” 陆行看着他,没说话。 “我不是吃醋,”任照连忙补充,“我只是……想知道,我和他,会不会重叠。” 陆行摇了摇头。 “你是你。” “跟他无关。” 任照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他盯着陆行胸前那颗扣子,眼神慢慢聚了焦。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那道疤……还在,对不对?” 陆行抬眼看他,没作声。 任照轻声开口:“我能看吗?” 不是出于好奇。 是那种想靠近、想触摸那些疼痛曾经存在的痕迹,像是在确认——这个人真的曾经那么痛过,现在,却还能站在他面前。 他怕陆行拒绝,话尾都带了点小心翼翼:“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只是……” 陆行盯着他看了几秒,像在衡量他那点不太成熟的诚意值不值得自己松一点防线。 然后他抬手,缓缓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光线从窗帘缝里斜落下来,映出锁骨下一道淡色的疤——已经愈合多年,但轮廓仍清晰,是一个烧灼出的圆形,像被什么死死烙过。 任照看着那道疤,眼神沉了几秒,然后慢慢倾身上前。 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就在他要贴上去的那一刻,陆行抬手,掌心稳稳抵住了他的额头。 “……有监控。”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低哑。 任照愣了愣,耳根瞬间红了,像被水一激就迅速荡开。 陆行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慢慢扣上衬衫的扣子。 指尖一颗颗合住,把那道疤藏了起来,也把任照心里的某种情绪轻轻压住了。 气氛有些停滞。 直到陆行最后把袖口扣好,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天上午十点,Dom调训,别迟到。”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站起身,走出了门。 任照坐在原地,摸了摸额头,低声骂了一句:“……操。” 但语气却一点都不是真生气,反而像笑,像苦恼,像某种藏不住的心动,终于长成了无法回避的方向。 …… 十一月的春城,雨下得细密而黏人,像是贴在身上的雾。街边银杏落了一地,踩上去软软的,像漫过心头的旧事。 Free Cabin里的气氛也同样沉闷。 每一次转职评估,都必须开管理层会议。 尤其是这一次。 会议室墙面一贯的冷色调灯光,折在白板与金属水杯上,让整间屋子透着一股子冷意。 除了导师组和管理层外,评估组、心理组全员出席。 吴亮坐在主持位,开场第一句话就盯上了陆行:“转职申请,我们可以看申请人提交的材料,但最终执行人,是你。” “所以,陆行,你确定要放人?” “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位置。” 陆行神情平静,把文件放在面前:“知道。” “任照的申请流程完整,心理评估通过,基础流程满绩,符合提交条件。” “我作为原训练导师,同意。” 厉秋冷笑了一声,没等吴亮发话,抢先出声:“流程确实走完了,但理由呢?” “任照不是一般Sub,他是Free Cabin现在的主力,服务时长历史第三。就这水平,要转职?” 他偏头看了一眼评估组:“这不是浪费资源是什么?” 吴亮也点头附和:“公司不是没给过转职通道,但大多数人从Sub转Dom,要的是发展空间,或者是因为长期适配障碍。可任照呢?哪样都没问题。现在转了,线上线下都得补人。他一个人,顶三个人的数据。” “就为他一句‘想试试’?”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陆行抬眼:“如果Free Cabin只有这一个人能创造价值,那确实是我的问题。” “我会带出三位合格的新人Sub,不会比任照差。” “你们需要的数据,我会给。” 吴亮眉头一跳:“你认真的?” 陆行语气不重,但字字沉稳:“我们在讨论的是制度,是员工职业成长的可行性,不是你们自己的焦虑。” “你们担心他离开以后没人顶上,那是你们的问题,不是他的。” “我批准任照的转职,是因为他够格。” 他顿了顿,看向评估组:“该走流程的,我不拦。但如果流程之外还有别的阻力——那就是Free Cabin制度的问题了。” 整个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 半晌,宋静凝翻开资料本:“心理组没意见。从数据和近期状态来看,任照具备完成转化的基础能力。”她顿了顿,“我们建议可以进入观察期。” 吴亮面色有些僵。 厉秋轻轻一笑,靠在椅背上没再说话,却满眼讥讽。 会议暂时没有结论,却显然已经撕开了第一层皮。 第30章 第 30 章 会议室里灯光冷白,雨声隔着玻璃传进来,像一层漫不经心的低语。 厉秋翻着手里的文件,眼神冷下去:“我不同意任照转Dom。” “Free Cabin的培养体系是严肃的,不是你说转就能转的游戏。更何况——”他扫了陆行一眼,“某些导师对他过于‘照顾’,已经引发过一次讨论了。现在如果不做规避,恐怕连‘公私不分’都要摊在台面上。” “我刚刚说过了。”陆行连眼神都不屑于给厉秋,而是径直看向吴亮:“我会培养三个Sub。”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一静。 “从零开始,评估流程全走,不越线,不破规,三个月内出结果。”他看向吴亮,“你该知道,这个条件不亏。” 吴亮拧着眉思考了几秒,视线和陆行对上。 一边是厉秋牵头的质疑舆情,一边是陆行的实绩和天赋。 三比一,听起来太好看了。 他微笑了一下,仿佛在替大家解围:“行,那就走流程——照旧评估,每周汇报一次进度。任照转职暂准通过。” 他话音刚落,厉秋转头就要再说。 陆行却轻轻抬手,语气仍是平静:“你再反对也没用。” “我们不是在讨论‘允不允许’,只是‘怎么执行’。” …… 十一月的春城,说冷不冷,但雨落得久,像是从天上挂下来的一串串帘子,淅淅沥沥,风钻进袖口,寒意渗进骨头。 陆行撑了两周,终于还是病了。 发烧,咳嗽,声音哑得像刚嗓音矫正回来的人。他白天还坚持着开会、写报告、看排班,到傍晚终于在办公室眩晕得撑不住,被宋静凝和何安联手逼回了家。 “门禁卡别拔,手机保持信号,谁都不许你进Free Cabin,”何安语气凶狠,“你要敢一身病毒回来,我就当场把你绑进评估室做反思材料展览。” 陆行半靠在沙发上,鼻音沉沉地“嗯”了一声,没再反驳。 那天晚上八点半,任照拎着一袋热粥和退烧贴出现在他家门口——湿漉漉的刘海,呼出的热气在玄关处白雾一片。 “哥,”他声音低低的,“听说你病了。” 任照衣服湿了一半,袖口卷着雨珠。他看了陆行一眼,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力气拒绝自己。 陆行靠在墙边,一只手撑着额头,眼神晦涩疲惫,声音带着嘶哑的鼻音:“你怎么来的。” “走来的。”任照蹲下身,从鞋柜里翻出一次性拖鞋来换上,“你发烧了,家里有人照顾总好一点。” 任照换了鞋,刚踏进客厅,就停住了。 屋子很整洁,却不是“一个人”的整洁。 是那种被生活过的、两个人的、现在却只剩下一个人在维持的整洁。 玄关旁边的鞋盒上,摆着一双磨得有点旧的Vans板鞋——不是陆行的码数。 客厅茶几的边角贴了防撞胶条,却早就没有任何东西会撞上它。 沙发上有一小段破损的接缝,缝了粗线,是明显的手缝痕迹,不像陆行会做的事。 靠窗那一侧摆着一把红色躺椅,风格跳脱又笨拙,和陆行一贯的极简黑白格格不入——上面搭着的灰蓝色毛毯,边角还有些磨毛。 阳台门边挂着两只钥匙扣,一只金属素圈磨得发亮,另一只是做旧的骨雕吊坠——两个风格天差地别的物件,像是曾经谁都舍不得取下来。 最让人窒息的,是冰箱门上贴的照片。不是正面的合影,是几张仿佛无意拍下的生活碎片: 一张照片里,陆行穿着居家卫衣,蹲在阳台给一盆枯萎的绿植修枝,脸色冷淡,旁边写着“凶巴巴园艺师”。 还有一张,模糊得很,应该是偷拍的——陆行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只卷起来的毯子睡着,眉头拧着,嘴角却松了。 照片是打印出来的,不是拍立得。 用磁铁别在冰箱门上。 边角被翻得卷起来,看得出来有人每天路过、忍不住会瞥一眼。 任照的呼吸一顿。 这一瞬他意识到—— 这屋子里不是残留着一点点过去,是整整一整段完整的过去,像一块巨大的琥珀,陆行就住在里面。 他慢慢放下手里的药,像踩进了什么不该进的回忆。 然后转身去厨房,默默热粥。 只是动作有点慢。 他背对着陆行,没有回头。 可他知道,自己在那张冰箱照片前,多停了一秒。 任照把粥盛出来,动作一板一眼,连摆碗的角度都对齐得近乎强迫症。 陆行靠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才开口:“太咸了。” 任照手一顿:“我……我没放盐。” “我说你。”陆行语气不重,却也不轻,“你这几分钟,连锅铲都在用力。” 任照抿唇,没有回头。 片刻后,陆行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碗:“出去坐着。” 任照没动。 陆行低头看他,声音低了一点,却很稳:“照照,我让你出去坐着。” 是训练时用过的语调,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度。 任照缓慢地挪开了。 几分钟后,热粥端上桌。陆行递过来:“喝。” 任照接过,低头,舀了一口。 陆行没坐,而是在一旁站着,像是权衡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看到的那些,是我没收。” “不是舍不得,是还没到该处理的时候。” “我做事习惯有流程。” “过去的东西,要走到一个节点,我才处理——扔不是不扔,换也不是不换。” “现在只是还没换。” “不是还在等。” 任照抬头看他,眼圈有点红。 陆行顿了顿,才低声说:“别胡思乱想。” 说完,抬手,有些生疏地,轻轻揉了揉任照的头发。 动作不重,像顺毛。 可刚碰上那几缕软发,任照就伸手,一把把他手握住了。 没甩开,反而—— 握在了自己掌心里,捂得紧紧的。 陆行眉头轻蹙,想抽回来,被任照按着没松。 “……喝粥。” “你有另一只手。” 陆行垂眸看了他一眼,没再强行挣脱。 他就这么被牵着,用另一只手拿起勺子,安安静静喝完了整整一碗粥。 等他放下勺子,任照还没放手。 倒是他自己先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像是提醒,又像是暗示。 任照低着头,轻声:“好点了吗?” “还烧着。” “那就继续握着吧。” “……” 第31章 第 31 章 屋里窗帘拉得严实,只有台灯斜洒下来的光,将客厅照出一片昏黄的静。 任照洗完碗,把地拖了一遍,又换了客厅里那盆多肉的土。没什么事干了,就随手把柜子打开,想找个替换用的收纳盒。 结果抽屉刚拉开,一只项圈就安静地躺在那里。 皮质陈旧,金属扣有些划痕,内侧磨损得发白,却仍然能看出做工极其考究。那是一种被岁月和记忆共同保存下来的痕迹——不像是放错了,而像是从来没有被动过。 任照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翻了不该翻的东西。他下意识合上抽屉,又犹豫着打开,轻轻把项圈捧出来放到茶几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卧室。 陆行没睡着。 他靠在床头,披着外套,嗓子还有点哑,声音却稳得可怕:“找到了?” 任照一顿,赶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翻你**的……我只是想找个收纳盒,然后、然后就看到了……” 陆行没说话,只是坐直了身。 他看着那只项圈,眼神里没有太多起伏,仿佛那不过是一件普通的陈年旧物。他认得出来。 那是——关迟飙车失控时护在副驾驶座上的项圈。 那场事故里,关迟护住的,不是自己,是它。 他一直以为那人带走了。 原来没带。 空气沉了片刻,陆行忽然开口:“寄走吧。” 任照抬头:“……啊?” 陆行伸手拿过手机,低声说:“我给你地址。” 任照点头,拿起快递小程序填门取件信息,最后停在寄件人那一栏上,顿了顿,还是抬眼问了一句:“寄件人……写谁?” 陆行眼皮没抬,语气淡得像在说一件例行的公事: “写陆行。” 任照没说话。 他只是低头,把“陆行”两个字打了进去。 打得很慢,很稳,像怕惊走什么。 那天晚上,雨没停。 陆行喝完药后没再说话,只是靠在床头,翻着资料看了一会儿,后来看不进去了,干脆关了灯。 任照把客厅灯一盏盏关了,又把沙发上的毯子叠好,最后才回到卧室门口,站了一小会儿。 “……我睡这边可以吗?”他小声问。 陆行没开灯,只在黑暗里淡淡道:“这屋就一张床。” “沙发太小了……”任照垂着眼,“我怕会掉下去。” “那你自己决定。”陆行嗓子还哑,但声音不冷。 任照没再说话,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两个成年男人,中间还留着一段空白。 没人靠近。 屋里只剩下雨声。 但空气却带着种奇妙的安静,像谁的心事,被风一点点吹进了夜色里。 躺下那一刻,任照还挺冷静。 但灯一关、屋一静,他的理智就开始摇摇欲坠。 他能听见陆行的呼吸,低沉而平稳,像是某种强制安定的节拍器。 他一动不敢动,生怕床垫一点点轻响都被陆行察觉。 几分钟后,他脑子里的念头已经排队成群: “我是不是呼吸太重了?” “被子会不会不小心蹭到他?” “我现在翻个身是不是就暴露了我还醒着?” “……他会不会在想,后悔让我留下了?” 越想越心慌。 心跳也逐渐开始失控,砰砰砰地撞在耳膜里,整个人像只被关进棉被里的小动物,热得快炸了。 而床的另一边—— 陆行像没知觉一样。 稳稳当当地躺着,一只手还压着被子边缘,似乎连呼吸都控制在了最低值。 偶尔咳两声,没咳出情绪,反倒像是用病人的名义继续维持“导师该有的克制”。 任照悄悄偏头看了一眼,只能借着窗外极微弱的光,看到他微蹙的眉眼——那张病着都挺清冷的脸。 太帅了。 疯了。 任照一边在心里悄悄滚地打滚,一边又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好像也不算亏。 任照实在憋不住了。 他背对着陆行,已经维持一个姿势将近四十分钟,连右腿都开始微微麻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尝试翻个身。 动作极轻。 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在动。 可他刚一转到一半,还没来得及落稳肩膀,就感觉到—— 手腕被人握住了。 那是一只温热的手,骨节分明,力道不重,却稳得像钉在他皮肤里一样。 任照整个人骤然绷住,大脑“嗡”地一响,差点直接卡壳。 他不敢动,也不敢看,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抽筋了。 直到听见身后的声音: “翻个身能翻到惊动人?” 低哑的嗓音,带着一点鼻音,尾音还压着气,听起来却意外地……亲近。 任照没敢出声。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热,从背脊一路烫到耳尖。 过了两秒,陆行松开了他。 “睡吧。” 又是那种冷静到不像刚被人打扰过的语气。 可任照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捂着手腕缩进被子,耳朵红得像要滴出血。 ——这算什么? 是警告?提醒?还是……下意识的反应? 太难了。 但也太上头了。 第二天早上,任照醒得有点晚。 昨晚他几乎是一整夜没合眼,天快亮时才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陷进梦里。再睁眼,窗帘缝里已经透出明亮的晨光。 他一翻身——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被褥整整齐齐,甚至没有太多余温。 他心里一紧,连忙翻身下床,光着脚踩进客厅,声音都没喊出来,先闻到了一点味道。 是粥香。 厨房门没关,轻微的水汽缭绕在门口,光影透过玻璃罩暖融融地洒下来。 陆行穿着深灰色的居家长袖衬衫,袖口挽起,手里握着勺子,正在灶台边慢慢搅拌锅里煮着的东西。 他的声音先于人响起来—— “醒了?” 任照站在原地愣了两秒,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去洗漱,”陆行头也没抬,“一会儿粥凉了。” “你……”任照终于回过神,惊讶地往前一步,“你还病着啊,干嘛不多睡会?” “睡够了。”陆行平静道,“一宿没咳,退烧了。” “你嗓子都还哑着。”任照靠过去,“你是不是又喝了咖啡?” 陆行没接话,只是把锅盖盖上,侧头看他:“先去洗漱。” 任照认命似地点了点头,但刚走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厨房的蒸汽在他视线里微微打着转,陆行的背影挺得笔直,动作却很轻。 他的眼眶还是有些红,神色却稳得一丝不乱。 任照站在走廊尽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真是命比身体还倔。” 第32章 第 32 章 中午休息时,任照终于还是没忍住,跟何安说了。 “哥,我昨天……”他咬了咬吸管,小声,“……睡在陆哥家了。” “——噗!” 何安一口咖啡直接喷出来,差点呛死自己:“你说什么?!” “不是!你别误会!”任照赶紧摆手,耳朵都红了,“我们什么都没发生!真的就是……他发烧嘛,我留那儿照顾了一下。” “他让你睡了一晚上?”何安盯着他,难以置信,“睡床?在他旁边?” 任照点头,又补了一句:“是他同意的。” 何安慢悠悠擦了擦桌子,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疑惑再到沉思,最后变成一种复杂的“我他妈是最后知道的人”感。 “……不是我想说你。”他斟酌着开口,“你去他家难道没看到他那个躺椅?红色的,靠窗那个。” “看到了。”任照点头,“还有蓝色的毯子,叠得挺整齐。” “那你知道那是干嘛的吗?”何安语气带点凝重。 任照愣了一下:“……不知道?” 何安盯着他:“陆行以前和关迟同居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就会去那椅子上睡。一整晚。” 任照睁大了眼:“啊?” “你以为他能随便跟人挨着睡觉?他睡眠浅得可怕,换气节奏不一样他都能醒。”何安摇头,“你能躺上他旁边一整晚……啧。” 他看向任照,忽然笑了一下,带着点老狐狸的意味深长:“看来你啊,真不是‘随便一个’。” “啊……?” 任照还没摸清楚状况,脑子里还在乱转。 ——深蓝色躺椅、整齐的毯子、同居的关迟、睡不着的陆行…… 正愣神呢,脚步声就从走廊那头传来。 陆行穿着训练用的黑衬衫走过来,眉眼一如既往清冷利落。 何安眼睛一亮,立刻招手:“老陆啊——昨晚睡得怎么样啊——” 陆行正低头翻着手里文件,漫不经心回了句:“还行。” ——话刚出口,人微微一顿,眉心几乎是瞬间皱起来。 他抬起头,眼神淡淡地扫了任照一眼:“你告诉他了?” 任照像被雷劈了一样坐直,手忙脚乱:“不是!我就、就说了我……去你家了……不是那种——” “啧。”何安幸灾乐祸地咂了一声,摆手笑着往后退,“你俩继续,我不打扰。” 任照:“何哥你别走啊!” 陆行不理他,只一手拎着文件夹,一手掏出门卡,语气平稳得吓人:“训练室三号,十分钟后到。” “……我、我不是故意的……”任照小声解释。 陆行头也不回:“解释留到训练后。” 文件夹“啪”地合上一声。 训前预警,响起。 ——Free Cabin最怕的不是考试,是陆老师“心情不太好”的训练。 今天,小照照,大概真的要完。 训练室三号温度恒定,灯光落得柔和克制,连墙面回声都被吸音棉抚得温顺。 任照准时进门,坐在观摩位上,白纸黑笔摆在手边,规规矩矩地写上“准Dom学习阶段第11次观摩”。 他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泄密事故”里缓过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直到陆行推门而入,他才强迫自己坐正了点。 这次被调教的,是一个新人Sub——苏也青。 干净,安静,笑起来有点乖。 但偏偏那双眼睛,尾角微挑,又细长,形状和谁有些像—— 是关迟。 哪怕只是轮廓相似,任照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心跳还是不可抑制地慢了一拍。 而陆行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低头翻阅资料,冷静地核对流程,按部就班地下指令、检查姿势,语调平稳得仿佛上一次深夜的那场亲吻从未发生过。 “左手再往下一点。” “重心别偏,听清楚我说的话。” 他走过去,伸手压住苏也青的肩膀。 那一下,明明只是标准调教指令下的肢体调整,却像是一枚火星,瞬间落进任照的胸腔里。 ——这个动作,陆行也做过。 不止一次,在他身上。 可现在,被温柔指导的是另一个人。 而他,只能坐在观摩席上,安静做记录,像个乖巧的学生,谁都不会注意到他。 任照低头,笔尖停在记录纸上,写了半行,顿住。 他没再抬头,只是轻轻咬了一下下唇,耳尖红了,心却闷闷地揪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吃醋了。 不是因为那个Sub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那双曾在夜里握住他手腕的手,现在落在别人肩头时,依旧精准、冷静、不动声色。 苏也青跪在地垫中央,额发有些湿,呼吸绵长,一动不动地等着下一道指令。 陆行站在他面前,眼神沉静。 “从现在开始,每一个口令之后延迟执行三秒。听清楚了吗?”他语气平稳,带着一贯的疏离。 苏也青轻声:“是。” 身后几米外的监控玻璃后,任照站在观摩位上,没带任何笔,却看得极认真——至少看上去是。 直到陆行忽然回头,隔着玻璃对他说了一句话。 “任照。” “他刚刚做错了哪一条?” 任照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错过的,不只是问题,还有时间。 他怔怔地看着陆行,又看了一眼跪着的苏也青,那双眼睛干净、亮、带着点不谙世事的执拗……确实有一点像。 ——他也说不上是哪一部分像。 也许是眼角轮廓,也许只是顺从时微微倾斜的姿态。 他沉默了两秒,低声说:“对不起,我走神了。” 训练结束后,陆行没多说什么,只是朝何安交代了几句流程,然后朝后门走去。 任照知道他会来找他。 果然,十分钟后,陆行推开会议室的门,站在门口,语气淡淡: “出来一下。” 会议室外走廊没有人,空调吹得风声都清晰。 “说吧,”陆行靠着墙,双手插兜,声音平淡,“你在看谁?” “苏也青?”他顿了顿,“还是,那双像关迟的眼睛?” 任照一瞬间屏住呼吸。 但陆行没有逼问,只是看着他,像是等待一个他愿意说出口的理由。 半晌,任照低声道: “我不是因为他长得像谁才走神的。” “我是……看到你调教他的时候,忽然想到……” “我好像也从来没见过你用那样的语气对我。” “专业的,克制的,带着一点不动感情的审慎。” 他语速有点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词,不让它们听起来像控诉。 “我不是不信任你,”他抬头看陆行,“我只是……不想自己成为你的软肋,或者什么例外。” “我们现在的关系,也没有确认过……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处理这些情绪。” “所以……对不起。”他轻声说,“我不是想逼你。” 陆行听完,没立刻回应。 他只是缓缓侧过头,看向走廊尽头那扇玻璃门,片刻后才转回眼神。 他说: “你没有逼我。” “走神可以提醒,但不能惩罚。” “而你——”他看着任照的眼睛,“不该为了我的过去自罚。” “我会慢慢处理好这段关系。” “但你不需要等我决定。” “你想怎么走——你自己决定。” 任照怔住,没说话。 陆行的声音却已经收了下去:“好了,今天结束,早点回去。” 他转身离开,背影在灯下拉得很长,干净而冷静。 可脚步,却比平常要慢了一点。 第33章 第 33 章 转眼到了十二月中旬。 Free Cabin一如既往地在寒意里热闹着。 年末的节奏从不是放缓,而是迎来一年里最密集的筹备期:年终审评、积分结算、平台联动、跨年调教表演。 三位被陆行亲自选中的Sub进度都很好,尤其是苏也青,表现出了超出预期的稳定度与耐受度,已经提前进入了第三阶段。 “如果没有意外,他就是今年最快转正的那个了。”吴亮在内部会议上评价,“有潜力。” 又是一次年末大型表演的排练。 何安和灯光师吵了一架后气得不行,拽着陆行去了天台抽烟喘口气,一边喷烟一边问: “你和照照到底啥情况?床都让人睡了,还不清不楚地吊着,像话吗?” 陆行眼神动了一下,抬手弹了烟灰。 “你该不会是在意制度吧?”何安继续追击,“我知道你规矩多,心理防线重,但这不是以前了,照照也不是一时兴起。” 陆行仍旧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烟尾慢慢烧到尽头。 半晌,何安叹了口气:“行,那你不是怕制度,那你到底是为什么?你不会还在意——” “不是。”陆行突然开口。 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不是关迟。”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否认这个问题。 陆行靠着天台边缘,烟在指间燃着,他却迟迟没抽,只是静了很久。 “我不是怕制度。” “也不是放不下过去。” 他说得平稳:“我只是不确定,他喜欢的,是不是他以为的我。” “我失过控,也犯过错。我知道自己有多冷,也知道有时候,能多狠。” “这种人,不该让别人太靠近。” 何安“啧”了一声,把烟叼回嘴里,仰头吐了口气。 “那你就多余了。” 他偏头看着陆行,语气像是带了点真心的埋怨:“但凡对方是别人我都不带劝的,毕竟你这么个大冰山,不用说什么,人家热乎几天就被你吓跑了。” “可任照不一样。”他笑了一下,眼神却很认真,“那小子是太阳,谁靠近他,都能活一点。” “你也一样。” 何安的语气慢慢沉了下来,像是把那口烟也压进了嗓子里,低低地说: “老陆,你做这一行、做Dom做了这么多年,有些东西我知道,刻进骨子里了,不容易改。” “但你别忘了,你也是人。” 他看了陆行一眼,声音轻下来,却更真切: “对待你自己,也得像对待一个人那样。” “你不是机器,更不是神明。” 何安那点语重心长刚落地,正以为这顿兄弟劝导能敲开点陆行那层铁皮。 谁知陆行淡淡地“嗯”了一声,忽然低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冷得发直: “所以你这是劝我做人?” 何安一怔,还没回过味来,就听陆行接着说: “晚了。下单那天,系统卡了,选了‘仿生’。” “现在售后不让换。” 何安:“……” 一阵风吹过,何安狠狠抖了一下,像是被冻出声。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快滚。” 陆行轻轻笑了一声,转身往楼梯口走,背影在风里被灯光拉得细长。 春城的冬夜潮湿,细雨从傍晚开始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但Free Cabin的大门前,灯光与热意早已铺展开来。 这是一年里最重要的一夜,也是Free Cabin第一次尝试线上线下联动—— 大厅被改造成舞台,四周设有圆形观众席,所有来宾都是熟客或会员; 而天花板上悬挂的摄像装置,正将这一切实时同步到直播平台。 评论区已经炸成了海洋,观众们兴奋地刷着关键词、打着call,等着今晚的主角登场。 后台气氛紧张又亢奋。 任照正在做准备,换装、调呼吸、确认流程,和他一起上场的,是这一季度表现最突出的两位新人Sub。 苏也青也在其中,冷静沉着,像极了他的导师。 而此刻,站在后台监控台上,整装完毕、黑衣笔挺的陆行,第一次没有佩戴调教装备。 他今晚不上场。 舞台灯光初亮,开场提示音响起。 大厅的灯光突然暗下,一束聚光灯精准落在了正中高台。 陆行迈步走入,站定。 他拿着麦克风,声音一如既往克制、清晰,却不知为何,现场与线上直播都在这一刻突然安静了下来—— “各位晚上好。”他开口。 “这一年,我们换了十七位新员工,招收了十一位训练生,完成转正四人,推出线上试播项目五期。” “有挑战,有争议,有失败,也有惊喜。” “我从不相信永恒的权威。” “所以从今晚开始,Free Cabin的舞台,属于新一代。” 话音落下,掌声如海潮般席卷而来。 他走下舞台那一刻,任照刚好站在后台,眼里亮得不像话。 陆行只是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仿佛无声地说: ——去吧。轮到你了。 天花板垂落的银白灯帘如同翻卷的瀑布,从空间上方缓缓降落。舞台中央,一面嵌有上百盏可变频冷光的镜面墙体徐徐旋转,折射出碎片般的光辉。 现场安静到几乎听得见玻璃折射灯光的声音。 苏也青跪在其中,黑色细绒的半罩衫勾勒出干净的肩颈线条。他低着头,手腕交叠反绑,呼吸克制,眉眼低垂得像一尊等待唤醒的雕塑。 任照踏入那片光里,着装没有过多繁复装饰,却被细节撑出了仪式感——他在这场演出中第一次以Dom的身份登场。 所有线上弹幕几乎在他登场的刹那炸开: 【我靠!这是照照第一次Dom舞台吧!】 【那个……场控灯光组今天是发疯状态?太美了吧!!】 【任照这身黑长风衣谁给他搭的……我要买同款!】 现实中,线下客户席也掀起了一阵低声惊叹。 任照走到苏也青面前,俯身蹲下。 轻声一句:“你准备好了吗?” 苏也青抬眼的瞬间,光线刚好洒在他的瞳仁里,折出微微晃动的冷蓝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头。 银光碎裂的镜面墙在这一刻完全展开,映出他们二人的身影——像旧年里被定格的两种极端,一个沉静而热烈,一个顺服却张扬。 ——这是Free Cabin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由新一代开场。 而那一刻,站在后台的陆行,看着舞台上任照坚定沉着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没有落下来。 但春天,已经有人开始接力。 任照稳稳地开了个好场子。 接下来的整晚,Free Cabin几乎每一位上场的调教师都拼尽全力,交出了一场又一场足够体面的答卷。 庄梦的小实习生李堇——那个平时总酷得像要踹人一脚的小姑娘,这次也意外地柔软了起来,在调教她那位常年预约的女客时,一丝不苟地还原了庄梦训练她时的每一道指令。 何安则和自己带的Dom——名叫谢临川的高冷帅哥——上演了一场“双Dom双Sub”的双人调教,一静一动,一明一暗,把舞台上的节奏推向**。 甚至连一向追求“视觉冲击”的厉秋,这一次也罕见地收了几分浮夸,把控力收得恰到好处。他不再只是“表演”,而是真的在“调教”。 线上弹幕飘满了“疯了吧这什么阵容”“Free Cabin今年拼了”“不愧是最强年末场”。 而后台看着直播数据曲线的人,也知道: 这一夜,Free Cabin赢了。 第34章 第 34 章 新年夜演出圆满结束,Free Cabin全员虽然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但那股兴奋劲儿仍然久久不能散去。 吴亮罕见地大方了一次,包下了城南一间老牌日式居酒屋。灯光暧昧,气氛热烈,Dom、Sub、策划、运营、心理组全都聚在一起,有人喝酒、有人唱歌,何安甚至拽着谢临川表演了个“如何一眼识别反串Sub”的小剧场,全场大笑。 这一切里,任照坐在靠墙的位置,酒精染红了脸,笑着朝陆行举杯:“陆哥,来,祝咱们明年也这么顺。” 陆行没接酒,抬手替他把杯子放回桌上,声音低沉:“别混酒。” 任照嘟囔了一句:“你怎么总管我……” 没说完,陆行忽然低头凑近了些,语气压得更轻:“你刚才说‘咱们’?” 任照愣了一下,耳根涨得通红,眼神飘了。 “我、我……我就是说着玩儿的……” “哦。”陆行应了一声,像是没当真,又像是太当真了。然后手就落在了任照椅背后。 只隔着一寸的距离。 这一晚,空气潮湿温热,灯光不暗不亮,人声鼎沸。 但任照耳边,只剩下他心跳声—— 居酒屋后半场,气氛彻底松了。 任照喝高了点。脸颊红得发烫,眼睛却亮得像要滴出水。他话不多,只是黏。一个劲儿地凑陆行近。 “陆哥——” 他拖着尾音,往陆行这边靠,手指慢慢从桌下滑上来,搭在陆行手背上,还在轻轻摸。 “你手好凉啊……” 陆行没动。只抬眼扫了他一下:“任照。” “嗯?”任照笑眯眯地抬头,眼角微红,“你声音真好听。” “你每次训人那语调……我都能背出来了。” 他说着,整个人往陆行这边倾了倾,额头靠上了陆行的肩,手从他指节一路摸到腕骨,像猫在蹭。 “我以前真的很想——很想摸你一下,偷偷的那种。” “你知道你调人时眼睛特别凶吗?我那时候就想……你这么帅,怎么凶得这么好看……” 陆行听着,没动。 连姿势都没变,只有指节绷了一瞬,又松开。 他没打断,也没回应,只低声说了一句:“喝多了。” 任照却笑得更灿烂了,眼神晃了一下,猛地抱住了他。 那一瞬,陆行僵了一下。 不是因为抗拒,而是任照抱得太紧,酒气扑在他脖颈间,像点了火。 任照贴着他说:“你身上还是雪松的味道……我今天特地没喷香水,就是怕掺了你的味儿。” 陆行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扶住他肩膀:“行了。” “抱完了就坐好,别乱动。” 但任照没撒手,反而在他肩上磨了两下:“我不动了……我就靠一会儿,好不好?” 陆行没应声。 他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耳根微红,表情没变。 这一夜,他让任照靠着,一直靠到所有人散场。 凌晨两点半,春城细雨初歇,街道一片寂静。 陆行把任照从车上拖下来,一路扛回了自家三楼。 他左手提着大衣,右肩扛着一米八二的“醉物”。肩胛骨那一块被人脑袋蹭得发麻。 门一关上,任照就像醒了一半,突然挣扎着下来,还自己脱了外套:“我不困!” 陆行看他脚步虚浮地要往客厅走,语气没温度:“你现在就像一条湿毛巾,拎不起来也甩不干净。” “我能动!”任照坐进沙发,撑着扶手,认真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又说,“你今天……很帅。” 陆行刚弯腰给他拿水,还没起身。 任照忽然伸手,搂住他脖子,像扣住什么宝贝一样死死不放:“我说你帅——听见没有?” 陆行头一歪,就被人摁了下去。 然后—— 唇上忽然一热。 任照亲了他。 用的是最实诚的那种方式,嘴唇贴得紧紧的,嘴角还在发抖。他酒气上涌,却吻得极其小心。 “……我想亲你很久了,”他低声嘟囔,手却在陆行肩膀上摩挲,“很久、很久。” 陆行原本一动不动,只当他醉话胡闹。 可下一秒,任照坐了上来,跪坐在他腿上,双手扣着他肩膀,固执地又吻住他。 这一吻没那么规矩。 任照醉得红了眼,扑上来时带着一点不讲理的执拗,手臂环住陆行脖颈,唇贴上来的时候,重得几乎像是在赌。 陆行原本撑着沙发扶手没动,直到那一口气打在他唇边、牙齿不小心蹭过下唇,他才终于低低皱了下眉,反手扣住任照的后颈。 等任照快喘不过气时,陆行才松开。 他的手撑在沙发两侧,终于沉了一瞬,身体反应也被生理诚实地供了电。 任照愣了,眼睛猛地一亮,下一秒就低头往他脖颈吻过去,声音里带着得逞的小骄傲:“你有反应……” “你喜欢我对不对……我就知道……” 陆行终于出声了,嗓音暗哑又疲惫:“任照——” “你现在就像一只掉进蜂蜜罐的醉猫。” “别再乱动。” 任照没听进去,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笑得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那我再亲一下……” “只一下……” 话音还没落,整个人忽然一歪,头靠着陆行的肩,睡着了。 真的睡着了。 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笑意,像是梦里还在蹭他。 陆行:“……” 他沉默三秒,叹了口气,扶额。 “真他妈——” 他难得地爆粗,把那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抱去卧室。刚放下,那人又像条件反射一样蜷过去抱住他的胳膊。 陆行低头,看着任照熟睡的脸,喉结动了动,最后把他的手塞进被窝,轻轻盖上。 然后转身去了洗手间。 他洗了把脸,站在洗手台前望着镜子,忽然笑了一下。 “麻烦精。” 任照醒来的时候,阳光正好。窗帘拉开了一半,冬日的清晨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冷意。他脑袋晕晕沉沉,舌根发干,下意识翻了个身—— 下一秒,他彻底清醒了。 他躺在陆行家卧室的床上,身上裹着熟悉的灰色毛毯,脚边还搭着一件男人的睡衣。 ……不妙。 他猛地坐起身,结果动作太大牵扯到肌肉,脸皱成一团。 记忆像潮水一样倒灌回来—— 他好像、似乎、可能,昨晚抱住了陆行的脖子。 还亲了。 还骑在人家身上。 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行家的卧室里,响起了一声惨绝人寰的灵魂咆哮。 隔着门,正在厨房慢悠悠煮粥的陆行抬了抬眼皮,关掉炉火,拿出一瓶AD钙奶放到餐桌上,顺手附赠一片解酒药。 任照冲出来时,头发乱翘,脸通红,神情就差没往地板里钻:“……哥,我昨天是不是、是不是对你干了什么……” 陆行头也不抬:“你想听版本A还是版本B?” 任照腿一软:“啊?!?!?!” 陆行终于抬起眼,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克制:“A是你喝醉之后说我长得像你前任,全程无害。B是——” 任照一把捂住他嘴:“我选A!!我选A!!!” 陆行淡淡:“你说‘陆哥你太帅了我忍不住’。” 任照:“……” 他就地原地爆炸,蹲下抱头发出呜咽:“我不活了,真的不活了。” 陆行轻飘飘丢下一句:“早点吃,吃完送你回家。” 任照:“你要不……把我踹出去吧。” 陆行慢条斯理地喝粥:“昨天已经尝试过了,你抱太紧。” 任照泪崩:“哥——!!!” 第35章 第 35 章 陆行开门进屋的瞬间,就看见客厅灯亮着,落地窗前的人影坐在沙发里,像在等谁归来。 他脚步一顿,随即皱眉:“你怎么进来的。” “你没改密码。”关迟不紧不慢地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你以前说,只有失望透顶的人才会改密码。” “我记得你还说——你不是那种人。” 陆行没回话,只走进厨房,把刚从便利店路上顺手买的便当塞进冰箱。他动作冷静,每一步都像程序运转,不受情绪波动。 “东西我收到了。”关迟朝客厅一角一挑下巴,行李箱安静地躺在角落,“谢谢你。” “来干什么?”陆行头也没回。 “度假。”关迟语气轻飘飘地,“我工作排到元旦,刚好放了三天,想回来看看。” “这不是你家。” “这曾经是。” 陆行终于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 “我还没待够。”关迟抱起靠垫,往沙发上一躺,“而且,我答应了人家带点春城的土特产回去。别这么绝情。” 陆行没再理他,回到书房继续处理资料。 但关迟显然不打算安分。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打开冰箱,看到了成排贴着标签的小饭团;看到冰箱门上贴着“加油鸭”;看到浴室柜里有两支牙刷。 他看得出,那不是陌生人的气息。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声开了口: “你记不记得……那年我刚转Dom的时候。” 陆行没有答话。 关迟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缓慢、克制,像是在用力压着什么情绪的浮沫: “那时候我一边接着 Sub 的排期,一边开始接受转 Dom 的培训。” “排得满满的,连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 “我吃了一堆抗焦虑的药,但根本没用,还是睡不着。每天晚上脑子转个不停,眼睛闭上了,心跳还是像打鼓一样。” “早上起来照镜子,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指尖: “你说过,那样撑下去会出事。” “可我不听。我觉得我能行,我想赢,我想让那些质疑我的人闭嘴,让自己站上那个最高的位置。” 他轻轻笑了一下,嗓音像玻璃一样干裂: “你那时候劝我,让我缓一缓。” “可我不听。”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晦暗,嗓音压得低低的,却句句打在骨缝里: “可最后,在你锁骨上失控留下烟疤的人是我。” “揍的那个 Dom 客人进医院的人是我。” “飙车撞到护栏的人……也是我。” 那句话落下的瞬间,屋里一片静。 陆行仍然坐在书房里,没有说话。 他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句话——那个他曾无数次在争吵后、在深夜梦里、在关迟崩溃时低声劝过、劝到自己都快不信了的那句话。 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错——他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 他只是希望关迟有一天能停下,能别再伤自己,能肯把手伸出来。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犹豫、一次微小的回头,他也愿意接住。 可那一刻终于来临的时候,他却没能接得住了。 他太累了。不是原谅不起,而是已经没有力气再张开手。 他低着头,眼神垂着,像是连眼睫都不肯再抬一下。 没有责怪,没有恨,也没有松一口气。 只剩下那种沉到骨缝里的疲惫,和一点几乎被压断的遗憾。 ——他终于等到了关迟的承认。 可好像真的,已经太晚了。 关迟也意识到了。 他没再说话,只轻轻吸了口气,像是把刚才那些未出口的情绪压回去。沉默片刻,他抬脚,自己走向了书房。 门没关,他推门进去。 陆行正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还亮着,肩背挺得笔直,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规律而克制,像一场刻意维持秩序的演奏。 关迟站在门口几秒,像是在等他抬头。 但陆行没有。 于是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像他们之间从没发生过任何事: “你最近很忙?” 陆行头也没抬:“嗯。” “你跟那谁……发展得怎么样了?” 陆行指尖一顿,终于抬头看他一眼,语气平静:“在发展。” 关迟没说话。他只是缓缓走进来,一步步逼近,直到站在办公桌前。他弯腰,双手撑在桌边,几乎要贴近陆行。 “那你打算跟他在一起吗?” 陆行目光平稳:“在考虑。” “为什么还在考虑?”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几乎贴着陆行耳侧问出。 陆行转头,就在那一瞬,关迟伸手,轻轻按在他手背上,眼神亮得几乎带着火: “是你不敢开始,还是你不肯结束?” 他的气息贴得太近,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刚被点燃的信号弹。 陆行的手指终于从键盘上挪开,抬头看向他。 关迟轻轻呼了一口气,眼神晦暗得像是一盏风中残灯。 然后—— 他忽然俯下身,直接跨坐到了陆行的腿上。 像昨晚任照那样。 关迟盯着他,语气比眼神还低:“陆行……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 他的手轻轻扣住陆行的手腕。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没了。” 下一秒,他低头吻了下去。 不是试探,不是温柔。 是带着一点要挟、焦躁、甚至近乎赌气的那种吻。 可不同于以往—— 陆行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他的嘴唇被吻着,身体却完全没有被点燃的迹象。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关迟,像是看一场早已看过结尾的戏。 几秒后,陆行抬手,按住了关迟的肩膀,将他推开。 没有粗暴,也没有激烈。 只是毫不留情。 陆行开口,嗓音沙哑而低: “没有了。” 他眼里没有恨、没有怒、没有怜悯。 只剩下一种安静到近乎残忍的,干净。 关迟怔了很久,才缓缓直起身,退下去,一步一步地后退。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然后他低声笑了一下。 “好。” “我信了。” 关迟收拾得利落,提起箱子转身离开前,脚步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低低留下一句: “你以前总说我不服气,那现在我服了——” “但你别以为,我就真输给他。” 门开了,又关上。 屋子里恢复安静。 陆行一只手还搭在膝盖上,半张着的指节似乎还没来得及收紧。 窗外似乎在飘雪,和细雨一起。 窗檐垂下的冷气像是贴在皮肤上的旧念。 他低头点了支烟,却没抽,任那缕白雾在空中绕了两圈,悄无声息地消散。 他没有难过得无法呼吸,但心脏仿佛被谁慢慢压住了几秒,又慢慢松开。 那是长久背负着的东西终于被卸下的感觉。太沉了,所以就连卸下来也是疼的。 他曾把最深的感情放进一个人身上,用尽所有方式去靠近、去拯救。 可那场靠近最后变成了自伤。 烟头烧进锁骨的那一刻,他才明白—— 不是所有人都能带出深渊,有些人就是深渊本身。 他不是没想过要留关迟一次。 很多次。 尤其最初那半年,每次他在后门抽烟的时候,每次刷到关迟剪辑的片段时,都有冲动。 可今晚关迟站在这里,穿着熟悉的外套,翻着他熟悉的冰箱,站在这个曾经两个人的家——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他没换掉那个密码,是因为他懒得,也是不愿承认。有人真正离开了。 但现在,他知道,是时候换了。 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起来看,是工作群的例行播报。 没有任照的消息。 他忽然很想看到那个人。 不是想确认关系,不是想推进什么—— 只是,纯粹地想见。 他想看到任照抱着饭团弯腰拎袋子的样子,想听他在办公室门口喊“陆哥”的声音,想看他凑过来用牙咬开AD钙奶瓶盖,再悄悄把手伸到自己桌下偷偷碰一下的样子。 他不是想恋爱,只是想——再靠近一点。 他捻灭烟头,站起身,拿起外套出门。没告诉任何人,也没想过要说什么。 就只是,顺着那种终于结束了的轻松,跟着心底那个突然出现的名字,往下走。 ——他想去见他。 宿舍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打游戏时熟悉的嘈杂声,几个人围在电脑前,骂骂咧咧中混着薯片袋的咔啦声。陆行站在门口没出声,隔着一道门缝看见了任照,他正抱着饭团,笑着往嘴里塞,手里的鼠标点得飞快,语速跟着爆头声一起快得像机关枪。 直到有人眼尖看见了门口的影子,一声惊呼:“哎哟我靠!陆老师?!” 屋里顿时静了一瞬。 任照也愣住了,嘴里那口饭团差点没咽下去,忙把鼠标往旁边一丢,“我靠……哥你怎么来了?” 有人小声嘀咕:“新年第一天还来查岗啊?” 任照听了这话也装模作样地一叹,冲舍友摆手:“加班呗,命苦。”但那眼睛亮得像个放了寒假的小孩。 他蹿出来把门关上,边擦嘴边问:“你吃饭了吗?” 陆行没回答,只是垂眼看他一眼,声音低沉:“你来春城这么久,有没有最喜欢的地方?” 任照眨了眨眼:“啊?” “带我去看看吧。” 任照愣了一秒,耳朵就开始慢慢红了。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问现在去干什么。他只是把那口没咽完的饭团咽了,点点头,说:“行。” 第36章 第 36 章 风贴着湖面扫过来,呼的一声,把人吹得睁不开眼。 陆行站在任照身边,望向远处的水光。那片湖泊像是被风揉皱了表面,层层叠叠的波纹映着天光,散得很慢。远远有船灯亮着,一闪一闪的,像拖着疲惫穿过夜色的眼睛。 他问:“你常来?” 任照点点头,靠在栏杆上,笑得有点傻气:“我其实今天……本来想叫你出来来着。” “但?” “但我想着你可能想歇一歇。”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踢了踢地,“你最近工作很累,我怕打扰你。” 陆行侧头看他一眼。 任照没看他,只继续低声说:“不过你自己来了。我还挺开心的。” 他声音里带着那种难以掩饰的真诚,又怕显得太明显,便假装去看湖面:“之前带朋友来过一次,他们觉得无聊,说风大景色也一般。我就一直没再提过。” “但我其实……挺喜欢这儿的。” “干净,没人说话,不吵。像是……能让人想点事的地方。” 陆行没接话,只把烟盒抽出来,从里面抽了一根。他没点火,指尖轻轻转着烟身,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 任照忽然说:“你要是觉得冷……我们可以回去。” 陆行没动。 他把烟重新塞回盒里,顺手放进兜:“不冷。” 然后,他偏头看了任照一眼。 风吹乱了任照的头发,也把他的眼睛吹得通红。他嘴唇干,手还揣在兜里。 陆行忽然开口:“你喜欢这里,是因为没人看你。” 任照抬眼看他,没否认。 “但你今天带我来了。” 任照轻轻“嗯”了一声,小声说:“……因为我希望你在。” 风突然大了一点,像是要把这句话吹碎,可陆行听得真真切切。 他低头点了根烟,火光在风里摇了一下,掩不住眼底那一瞬的晃动。 ——他不是不明白。 只是不敢回应太快。 所以他只是说:“下次再想叫我,直接说。” “别忍。” 任照站在风里,耳朵红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把这句话收进了心底某个最软的角落。 从大坝回来时,天还没完全亮。 湖边的风刮得耳朵发麻,任照一回暖就困意上头,坐在副驾迷迷糊糊地歪着脑袋。 陆行没开音乐,窗外是昏暗未醒的城市。他开得不快,偶尔瞥一眼靠着车窗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也不说什么。 车进车库的时候,任照迷迷糊糊地醒了:“……啊,到家啦?” “洗了就睡,别感冒。”陆行只说这句,然后推开门。 进门后任照没多想,熟练地在门口换鞋、洗手、倒水,走进浴室前回头问:“你先洗还是我先?” 陆行说:“你。” 他就应了声好,把陆行准备的睡衣拎进去。没几分钟,浴室里传来热水撞在地砖上的声音,隔着门都听得见他哼的小调,轻轻的,像只热水里的小狗。 陆行站在厨房门口点了根烟,抽了两口就掐灭了。 第二天醒得不算早,但阳光照进来,客厅落地窗缝隙里有一缕缕的亮光。任照醒得晚,披着头发坐起来,整个人还挂着睡意。 “放假?”他揉眼睛问。 “放。”陆行看也没看他说,“昨天表现不错,多休一天。” “真的假的?”任照眼睛一亮,“你跟吴亮商量的?” 陆行点头。任照就缩回被窝,抱着枕头笑了一会儿,又假装平静地说:“那我们……要不一起做点吃的?” 买菜、择菜、煮汤、煎鸡蛋,配合得比想象中顺畅。厨房不大,两人常常擦肩,任照手上的水沾到陆行袖子,立刻道歉,结果陆行只扫他一眼说:“擦了就行。” 中午两人吃得不快,饭后擦碗的时候任照主动去抢了抹布,还非得把水槽洗了才肯放手。他洗完回来,发现陆行已经把沙发整理好,投影仪也调好了。 “你选。”陆行说。 任照点开早就下好的那部片,名字是《春光乍泄》,他特意挑的。节奏慢,氛围克制,台词不多,靠镜头情绪和肢体语言撑场,情感暧昧得像夜里飘着雨的烟火。 他假装不经意地说:“挺有名的一部,我一直没看。” 陆行“嗯”了一声,没有异议。 电影开始后,两人沉默地靠在沙发两头。任照手里抱着靠垫,眼神若有若无地扫着陆行的反应。他装得像在看电影,其实心跳有点乱。 片中何宝荣说:“黎耀辉,不如我们重头来过。” 没有其他声音,但那句台词像钝刀划在空气里。 任照手指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敢说什么。 电影进行到中段,镜头慢慢扫过南美的街景,男主踢着光影走过一条窄巷,背景乐是老旧的爵士曲。 任照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一角,看着看着,缓缓偏了头,靠在陆行的肩膀上。 陆行没有动。 他感觉到那点轻微的重量落下来,带着洗发水味道,还有一点压下去的、温热的呼吸。可他没有回头看,也没有避开,只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眼睛盯着屏幕,连眨眼的频率都没乱。 任照没动静地靠了一会儿,过了一小段台词后,他小心地把手伸过去,像做贼一样,从沙发中间摸过去,摸到陆行的手背。 他手指先落在陆行掌心,停了一秒,试探性地轻轻一握。 十指相扣。 扣得很慢,也很轻。 像怕吵醒谁,又像在捧着什么从未拥有的东西。 陆行的指节没动,只是顺着他那点力道,让他的手稳稳扣住了。 但他也没有回握。 他们就那样,指头扣在一起,看完了整部片。 电影结束的时候,他收回手的动作也很轻,不像撤离,更像道别。 他没去看陆行的脸,只是把沙发上的毯子往后一折,起身时轻轻说了一句:“我该回去了。” 陆行没挽留。他站起身,拿了车钥匙:“我送你。” 夜晚比清晨更冷,车停在宿舍楼下时,任照系着外套的扣子没动。他拉了一下背包肩带,盯着眼前的仪表盘好几秒,才开门下车。 “谢谢你。”他站在车门边,望着陆行,“……陪我一整天。” 陆行只是“嗯”了一声。 任照笑了一下,笑容有点轻,有点浅,有点不太真。他说了句“晚安”,转身上楼。 脚步一顿也没停。 楼道灯闪了一下,他的影子被切成两截。 陆行看着那背影消失,半晌,才轻轻地转了车钥匙,把灯熄了。 第37章 第 37 章 Free Cabin进入一月中旬,天气彻底冷了下来。 大堂角落的暖风机开得最大,仍然挡不住几位实习Sub在值夜后的打喷嚏。新年演出结束后,平台热度猛涨,直播项目全面提速。陆行亲自制定了调控方案,数据对接、内容分层、导师审核统统压在他一人肩上。 调Dom的活儿,自然就落到了何安手里。 “那谁去现场盯?” “我。” “这周的试播表?” “我改。” “高敏级别的匿名case走不走三轮干预?” “先走两轮,我兜底。” 他回答得利落,语气轻松,仿佛不是接了老陆手里的烫手山芋,而是得了一个新的舞台。 不过很快他发现,还有比排课表更麻烦的事—— 任照。 这孩子最近工作状态没有变:交表不迟、出勤准时、调教反应稳定,连后勤帮忙都还抢得比谁都快。 但他有时候,会突然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发呆。 不是那种“被打击”的发呆,也不是“我好累我不行了”的那种。 是那种……青春期的发呆。 那种靠在窗边,盯着水瓶上的反光一盯十分钟的状态。 那种嘴角有时候会翘一下,却又不自觉低头把笑收回去的样子。 何安站在二楼看了他两天,第三天下来直接把人堵在器材室门口。 “干嘛发呆?” 任照愣了一下,回神,笑得有点僵:“没……没发呆啊。” “你那状态写在脸上了。”何安翻着设备清单,语气带点笑意,“是想谈恋爱了?” 任照脸一下红了:“没有没有。” 何安斜他一眼:“哦——不是想谈恋爱,是已经恋爱了?” “……不是。”任照声音更低了,“就是……有点事想……” “那你就说。” “真的没啥……” “照照。”何安把手里的表一扔,转身靠着柜子,双臂一抱,“你要是今天不交代清楚,我这哥也当不下去了。” 任照咬着牙站了一会儿,低头:“……就是我和陆哥……” “嗯?” “我们……还没确认关系。”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何安挑了挑眉:“哦?那你觉得到那一步了吗?” 任照点头,没有犹豫:“我觉得……是的。” 何安“啧”了一声,笑得像个看透一切的大人。 “行啊,小照照,挺能忍的嘛。” 任照没吭声,只是站得更直了点。 “你哥我问你啊,”何安慢悠悠地说,“你觉得他是真的对你有意思?” “我知道他不会随便动感情,”任照认真地说,“但他现在对我,比对其他人都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他不会装。” “那他怎么还不确认?” 任照低声道:“……可能他怕。” “怕什么?” “怕确认了之后……就收不住了。” 何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几秒,他笑着伸手勾住任照脖子:“这事啊,交给你哥哥我吧。” 任照一怔:“啊?” “你就等着,”何安拍拍他肩膀,“我给你找机会,把老陆那口气憋到他忍不住自己说出来。” “你就负责,把该演的,演满了。” 任照眨了眨眼,小声说:“……我不太会演。” “你不用会。”何安笑得狡猾,“你就装你不在意,他就慌。” “你一天天盯着他看,他当然不怕。你试试不看他,他心都飞出来给你捡回去。” 任照咽了口口水:“……真的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 他拍了拍任照的后背,语气轻松:“他躲得了一次两次,躲不了你一辈子。” “这男人啊,嘴上不说,身体可老实了。” “你只要往回退半步,他就得急得追上来。” “信哥的,拿下他,问题不大。” …… 会议室的灯是冷白色的,长桌两侧坐满了人。 陆行坐主位,面前摊着一份份报告,眉头低垂,动作飞快,每翻一页便简洁点评: “内容质量过低,评级下调。” “反馈词汇重复度过高,建议语言干预。” “信号干扰严重,技术组下周优化。” 全场气氛像进了冷库,没人敢多动一下。 何安坐在右手边,咬着吸管,不紧不慢地翻着笔记本,嘴角一直挂着点淡笑。 到了Dom组的质量反馈汇报环节,他看了眼笔记,突然说: “对了,有个新申请的组合档案,强度表现还不错。” 何安说着翻了页,语气漫不经心,话音一顿,眼神却直接看向主位:“陆总监,你觉得照照最近状态怎么样?” 空气里停了一瞬。 陆行挑了下眉,语气不动声色:“有话就直说。” 何安耸耸肩,一脸无辜:“我哪敢藏话啊。就觉得——临川这阵子反响挺好的,后台弹幕都在嗑他和照照的组。” 他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你觉得这组CP,有没有得扶?” 陆行的声线几乎没有起伏:“我不同意。” 何安挑了下眉:“理由呢?” 陆行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切开的刀锋,语气平稳:“他刚转Dom,现在再以Sub身份和另一个Dom炒组合,客人会不买账。” “是吗?”何安笑了一下,“你确定?”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陆行没有立刻作声,只是盯着他,那眼神像一把刀——锋刃藏在鞘里,却在空气里划出极细的一道响。 他没说话。 因为他看得出来,何安不是在问一个问题—— 他是在试探。 而他自己,也已经没有一个能站得住的理由了。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那是他快要发火前的习惯动作。 任照这时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比平时更低、更稳: “如果……是我配合得不够好,也可以说。” 他没有看向别人,只抬眼望着陆行,那目光不带质问,只有一点点藏不住的委屈: “但我希望,不是因为我,让这件事……没法推进。” 语气停了一秒,又轻声补了句,像是不经意泄露的心事: “我是真的……挺想做的。” 陆行盯着他,一句话没说,眼底那点情绪却比任何时候都真。 何安默默合上了笔记本,站起来笑着说:“好了,各位会议到此结束,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总监和任照有事要谈,大家可以先散啦。” 众人起身,有人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人群散得飞快,门关上前,何安还不忘丢下一句: “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门“咔哒”一声合上。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 空气像被刚刚的会议压得沉下来,落在每一寸桌角与空椅上,动也不动。 陆行没有抬头,只是语气平平地问: “你是真的想和谢临川合作?” 任照一怔,眼睫抖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 陆行抬眼看他,眼神仍旧冷静,语气却透着一点极轻的锋: “你要是真想做,也可以直接申请转回Sub组,不用重新培训。Dom够多,不差你一个。” 任照像被针扎了一下,急得往前走了一步:“我不是!” 他下意识抬高了声,旋即意识到语气太重,急忙收回来,嗓音里带着一丝不受控的颤: “我怎么可能……我和他又不熟,临川根本没碰过我,我甚至连对词都——” 他猛地停住,咬了咬下唇,指节握得泛白。 “我是……” 他低下头,声音轻得像怕被听见,又像终于忍不住从心口翻出来: “……我以为我们已经走到那一步了。” 他抬头看向陆行,那眼神没有怨、也没有控诉,只有一点藏不住的难过: “你不说,我就以为你还在等。” “可你看我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也是想靠近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站在原地,眼睛一点点红了,但还是死死忍着,没有掉下来。 陆行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在压着某种情绪。 他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任照眼角那点红上,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半晌,他低声开口,嗓音哑得不像平常: “你知道……你刚才那句话,会让我动什么念头吗?” 任照怔住了,没敢回话。 陆行看着他,像是在审判自己,又像是在坦白。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压着很重的情绪: “我想把门反锁。” “想让你过来。” “想问你,到底还要不要我再退。” 任照怔住了。 那句话像是还在空气里回响,可他的脑子却一下子空了。 他看着陆行,点想说什么,但喉咙干得发不出声。 陆行只是站在那里。 可下一秒,他忽然迈近一步。 任照还来不及退,就被他扣住了后颈。 陆行低头吻了上来。 不是试探,不是轻碰。 是一记真刀实枪的吻。 带着彻底失控的情绪和几乎要把整颗心塞进去的力道。 他一手扶着任照的后脑,一手扣着他腰,几乎是贴着他所有的骨头往后推——吻得很深,像是要把他这些天没说出口的话、没表露的心思、没允许自己去触碰的渴望,全都堵进去。 任照愣了一下,下一秒就颤着睫毛回吻了回去。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哭,但又舍不得错过。 他感觉自己像被整个世界轻轻捧起来,又狠狠砸进了陆行的怀里。 过了很久,陆行才松开他,额头抵在他额头上,喘得很轻。 嗓音低低哑哑地开口: “你刚才问我动什么念头……” 他看着他,眼里不再躲了,语气仍然稳,但话是真心话: “我不想你再猜了。” “也不想再绕了。” “任照,我们在一起吧。” 第38章 第 38 章 任照怔怔看着他,整个人像是卡住了。 那句“我们在一起吧”,像是忽然把他整颗心敲得通亮,却又让他不知该怎么动。 他的眼睛一点点湿了,嘴唇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好像他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忍耐,到了这一刻,反而不敢轻易松口了。 陆行看着他,等着,没有催,也没有动。 只是那只扣着他后颈的手始终没松。 像在等他靠近,也像在告诉他:这次你可以放心靠过来了。 任照眼眶红了,睫毛颤了一下,哑着声音问: “……你是认真的吗?” 陆行轻轻应了一声:“嗯。” 没有多说。只是一个字。 却是他从未给过任何人的答复。 任照低头,吸了吸鼻子,声音小得像一只猫蹭在胸口说话: “……那你抱我。” “现在就抱。” 话还没落地,人就扑了过去。 这次不是小心翼翼的碰,是整个人扑进他怀里,狠狠搂着他,像是怕他反悔,又像是终于等到了梦里那句回应,整个人终于能卸下来。 陆行一愣,随即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轻轻摸着他脑后,像安抚,又像在确认他还在。 …… 会议室门外的长廊安静得出奇,只有冷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卷得人一身寒意。 庄梦抱着文件刚上楼,踩着高跟鞋,走得咔哒咔哒直响。 她一手拢了拢头发,刚要推门进去,袖子却被人一把拽住。 “哎哎哎别动——” 她一回头,看见何安靠在门口的墙上,嘴里叼着烟,眼神神秘兮兮的。 庄梦皱眉:“你干嘛啊!我头发都搞好了你扯乱了!” 何安长叹一声,抬眼看向紧闭的会议室门,感慨万千: “我正在做一件大事。” 他吐出一口烟气,眼角一挑:“守门月老,懂不懂?” 庄梦愣了一下:“……你不是说开会的吗?什么月老?” “里面那俩人,现在在补刀最后一步。” 庄梦一下来了精神,眨眼把文件塞进他手里,贴墙压低声音:“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何安压着嗓子,“门反锁了三分钟,我猜已经亲完了。” 庄梦瞪大眼:“真的假的?” “你信我就蹲,不信就回办公室。” 她二话不说,撩起外套就蹲门口,耳朵死死贴着那层磨砂玻璃。 这时宋静凝从另一头走来,怀里抱着厚厚一沓个案档案,刚想说话,看到两人一左一右猫在会议室门口,皱眉道:“……你们在干什么?” 庄梦没回头,只做了个嘘的手势,一把把她拽下来:“小点声,别吵。” “什么情况?”宋静凝压低声音,“你们又在搞什么……” 何安叼着烟笑了一下,靠着墙,一副大局已定的神情: “我们在听自由恋爱的第一声。” “一场迟到的告白。” 宋静凝翻了个白眼:“你们几个……别等会儿被抓个正着。” “被抓也值。”庄梦小声说,“快,快,刚才是不是有声音了?你听是不是在说‘我爱你’?” “我听到‘在一起’了!” “靠,是谁说的?!” “闭嘴!听不清!” 三人蹲在门口,像是听一场还没公布的演出首映,屏气凝神,连呼吸都带着悄悄的笑意。 而那扇门里,两颗心,终于落了地。 …… Free Cabin前厅。 一整面落地窗透进来斜阳,员工三三两两坐在等候区,翻着资料、打着哈欠,等待下午例会开始。 陆行站在靠窗的位置翻文件,一如既往冷冷淡淡。任照坐得离他不远,正低头看今天排班,但眼睛明显有点飘神,翻页也慢得不正常。 何安靠在沙发扶手上,拿着一杯咖啡晃悠,嘴角带着笑,像是等着看戏。 这时庄梦抱着平板进来,瞄了一眼坐得最安静的宋静凝,忽然一拍她肩膀,语气娇滴滴的: “哎呀,凝凝,我今天好想要个抱抱……” 话音刚落,周围几个等着开会的员工都忍不住回头看。 宋静凝配合得一点都不含糊,连眼镜都没扶一下,平静回应: “想要就说,我抱你。” “那你抱我呀~现在就抱!” 两人一唱一和,语气过分自然,连空气都跟着温柔下来。 结果—— 一旁的任照“啪”地一声合上了文件夹,动作顿了一下,耳朵红得几乎滴血。 他像是被谁点了穴一样,整个人僵住了两秒,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谢临川正坐在他旁边,抬头看了他一眼,狐疑道:“你咋了?发烧了?” 任照赶紧咳了一声,垂着头使劲揉太阳穴:“……没有,热。” “热?大冬天的你热?” “……我穿多了。” 谢临川还要说什么,何安不紧不慢喝了口咖啡,看向任照,眼神带着掩饰不住的调笑:“怎么,突然对‘现在就抱’这句话有共鸣了?” 任照一顿,猛地抬头看他一眼,像是被戳到心事,但没敢回嘴。 陆行的动作也轻轻顿了一下,抬头扫了何安一眼。 那一眼不怒,却很有分量。 何安挑眉一笑,举起手,做了个“封嘴”的手势。 “行,我不说话,我闭麦。” 但他脸上的笑,还是藏不住那股“老子撮合成功,现在看你俩演”的得意劲儿。 ——而庄梦已经乐疯了,凑到宋静凝耳边小声说:“我说吧,他脸炸得快起雾了!” 宋静凝淡淡回一句:“你也差不多收声,别再刺激了,等会儿真亲上怎么办。” “亲上?我都打好赌了,我给三天,他们肯定憋不住。” “……三天?” “你不信?” “你是不是也想赌点什么?” “那你抱我。” “……” “现在就抱。” “……” 会议铃响,众人鱼贯而入。 陆行走得慢了一步,和任照并肩进门。中间没人说话,只有掌心贴着的热度还在悄悄蔓延。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又像一切,都已经开始了。 会议结束后,所有人各自散去。 任照抱着平板回后台,对着系统录数据,眼神却飘了一路。 他今天的打卡时间填了三遍,全都填错。 中午在员工休息区排饭,他站在打菜口前,杵着餐盘发了五秒呆,被人提醒了才往前挪。 “诶,照照,你后面排好几个人了。” “啊……不好意思。” 他匆匆把菜打完,正转身找座位,忽然有人从侧边伸出一只手,替他把餐盘稳住。 他抬头,一眼撞见陆行。 陆行站在不远处,手还搭在盘子边缘,像是怕他打翻了。 眼神却一如既往平静:“你走神。” 任照心跳一下乱了,但还是点点头:“……有点。” 陆行没说什么,只把手收回。 可他们坐的位置,隔着一排桌,却刚好面对面。 没人多说一句话,但任照的筷子一直没稳住。 那双眼睛一会儿盯着菜,一会儿偷偷瞥前方,像是看对面,又像是假装不是在看。 陆行像是没发现,埋头吃饭,只偶尔低头喝水时,那双眼会抬一下——恰好,对上他。 谁都没动,但空气像是薄了一层,连餐厅的背景音都飘远了。 …… 晚上十点多,Free Cabin的后台灯还亮着。 任照回宿舍,洗完澡坐在床上,拿着手机翻来翻去,最后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 他盯着那个昵称为“L”的聊天界面,半天没动,终于还是敲了一行字: 【你睡了吗?】 发出去后他就反悔了,连忙点开撤回。 可刚按住的手指还没点下去,屏幕上就跳出一条对方的回复: 【没。】 他手一顿,手机差点砸脸上。 紧接着,那边又发来第二条: 【怎么了。】 任照盯着这两个字,脑子空了三秒,然后才慢吞吞打字回去: 【……没,就是随口问问。】 对面隔了一分钟才回: 【不随口。你今晚状态不对。】 【有事说。】 任照看着那三行字,脑子里突然一热,指尖快了几拍: 【我今天本来想靠近你一点的。】 【但你太冷了,我不太敢。】 那边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这次只有一句话: 【你靠过来,我不会退。】 任照看着这几个字,手慢慢滑下去,把手机抱进怀里,嘴角悄悄翘了一点。 那是他盼了很久,才得到的一个小答案。 这场关系,终于在夜色里,落了地。 第39章 第 39 章 今天是开放式演示。 Free Cabin为了展示新Dom和Sub的默契程度,每月会挑一组组合进行公开调教演示。 现场有灯光、有围观、有线上匿名观察打分—— 但这一场从头到尾,只让人觉得:这不是一场“配合演出”,这是……恋爱实录。 陆行今天穿黑衬衫,袖口挽起三指,没有用一贯的“三秒延迟”,而是最简单基础的调教。 他站在器械边上,嗓音低稳: “开始。” 任照立刻走上前,站定位置,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多余停顿。 “跪。” 他“扑通”一声跪下去,姿势利落得像被训练无数次。 “低头。” 立刻照做,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上挑。 “呼吸平稳一点。” 任照慢慢吐出一口气,肩膀缓缓下沉,整个人松弛下来,像是完全信任面前的人。 观察席一片安静,何安靠在后排墙边,啜着冰美式,看得直眯眼。 这配合……有点过了。 就连平时最难调的节奏控制,任照也几乎不靠语音指令,全凭陆行的眼神和呼吸就能精准切换。 “放松。” “停。” “靠近。” 每一个字落下,任照都像接收了什么私密指令,毫不犹豫地照做。 陆行的声线比以往还要冷静,但冷静得太过头了。 ——那不是平常的“对工作负责”,是控制情绪到了极致的表现。 何安咬了口吸管,心里冷笑:你这就是疯子隐忍法,掐着情绪表谈恋爱呢。 调教结束时,陆行走过去,伸手扶他起身。 这一扶没什么特别动作,按规程走,但手指搭在任照手腕上的那一下,明显多停了半秒。 任照垂着眼,嘴角有一抹压都压不下去的轻笑。 不是得意,是纯粹的幸福。 观众区里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哇这配合也太好了吧……” “我靠是不是搞对象了?” 何安一边听,一边叹了口气,走到陆行身边低声说: “你再这么演,再演三次,全Free Cabin都得知道你们俩在谈恋爱。” 陆行淡淡看他一眼:“不是演。” 何安一噎,片刻后咬牙道: “行,您狠。” 演示结束时,任照收拾好东西,走到陆行身边低声说: “刚刚……我是不是有点太听话了?” 陆行没有看他,只边走边说: “听话是优点。”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点: “但别笑得太明显。” 任照笑得更厉害了:“我尽量。” 两人擦肩而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那晚平台后台匿名评论区已经炸了: “这配合简直谈恋爱吧?” “看得我都想去试训了!!” “求这俩公开……真的太甜了呜呜呜呜呜” 那天晚上,任照留到了很晚。 Free Cabin大堂只剩清洁的灯光亮着,值班前台已经走了,长廊一片安静。 陆行在办公室处理完最后一份表,正准备离开,回头就看到任照靠在门口,手插在兜里,一只脚轻轻踩在墙上,低着头,像是在等他很久。 他没进门,只轻轻问了一句: “你现在……还会专门调教人吗?” 陆行停下动作,看着他,没说话。 “不是训练,也不是评估。” 任照抬头,眼神里带着点压了很久的认真—— 那是一种“我知道我要什么”的请求。 “我是说……那种,只为我。” 陆行走近两步,站在他面前,语气低哑: “你想让我对你动真格的?” 任照盯着他,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你会怎么要我——当我不是你的学生,不是你的Sub,而是……” 他轻声说: “……你的恋人的时候。” 陆行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看着他,很久,像是在确认,也像在审视—— 眼前这个站得笔直、眼神干净的男孩,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 然后他缓缓抬手,捧住任照的下巴,声音低得像从胸腔里压出来: “你确定吗。” 任照眨了一下眼,轻轻“嗯”了一声。 陆行点了点头。 “那就去训练室。” 他侧身让开,嗓音低得像火从水下烧出来: “今天不打灯。” “不录制,不打卡,不留任何数据。” “你要的是我——” “那我就真的给你一次。”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上。 陆行走进训练室,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他自己的脉搏上。 他换下了Free Cabin的黑制服衬衫,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薄、软,没什么标志性的细节。领口没扣,袖子也没卷,整个人看起来冷静得过了头,像是故意不让情绪露出来。 任照已经站在里面了。 他也换了衣服。不是场馆专用的皮革制服,也不是实训用的基础款,而是一件最普通的深蓝色拉链卫衣,拉链开了一点,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领口。 他没有站在中心,也没有按照以往的姿态去等命令。 他靠在器械架一侧,手揣在兜里,头发有些乱,眼睛亮得不像话。 陆行在门边停了一下,抬手把训练室角落那块红灯标记的监控控制面板关掉了。 所有信号一瞬间熄灭。 那小小的红点灭下去时,整个训练室像是被世界遗忘了。 他走近,走到任照面前,两人之间只剩半步距离。 陆行低声问: “你真的准备好了?” 任照抬头看他,眼神一点没闪: “你说过,我靠近你——你不会退。” 陆行盯着他,忽然笑了一下,带着一点嗓音压出来的低哑,像是终于松开的气: “现在不是不退。” “是我主动靠近。” 他说完这句话,伸出手,拉下任照卫衣的拉链,一点一点,直到露出他锁骨下那截线条。 手掌落在他胸口时,陆行语气低沉地说: “接下来发生什么,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你不需要再猜,不需要等,不需要试探。” “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 任照轻声问:“什么?” 陆行抬头看他,眼神终于不再压抑,像是长久**与深情的破口。 “今晚你只能是我的。” 第40章 第 40 章 陆行说完那句话,手指停在任照的胸口,没有立刻动。 任照站着,心跳快得像是踩着鼓点,他没有退,也没有催,只是抬眼看着他,像在等落下一场命令。 那种等待,是安静的。 但越安静,越让人心碎。 陆行俯身过去,唇贴着他的耳侧,轻声说: “今晚不能喊停。” 任照几乎立刻点了头。 “不能用可怜那一套想让我收。” 他再点一次头。 陆行抬起头,低眼看他一眼,忽然问: “你现在想我对你做什么?” 任照呼吸乱了一拍,耳朵一瞬间红透了。他努力保持平稳,却还是露出一点少年式的颤音: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想让你碰我,不是因为制度,也不是因为流程。” “我想你……真的想要我。” 那句话像是点燃了什么。 陆行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强制他和自己对视,眼神沉沉: “那你听好了。” “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 “我不会问你要不要。” “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他凑近,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很轻很短的吻。 然后说: “照做。” 第一道命令没有下得很重,只是: “跪下。” 任照立刻照做,动作干净,落地时双膝齐整。 陆行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刚刚属于自己的东西。 手指伸过去,轻轻插进他发间——慢,不施力,像是把这个姿态“刻在眼里”。 “仰头。” 他仰了。 “背挺直。” 他挺了。 “别躲。” 他没动。 陆行沉默了一秒,然后俯身,手指托着他下巴,唇贴了上去。 这一次的吻,比之前都深。 不是宣告,也不是试探,是彻底的占有。 不是“我在乎你”,而是“你是我的”。 他吻得很慢,一点点掠过他牙关,像是要确认这个人所有的迟疑都交给了他。 他一手托着他脖颈,一手稳在他后背,不让他后仰,像是在说: “你别躲,今晚你没得选。” “你要的,我全给。” 吻落下时,任照闭了闭眼,指尖紧握成拳,身体颤了一下。 但他没有退。 没有挣扎,也没有犹豫。 他是真的在交付自己——不为合格,不为表现,只因为他想让这个人拥有自己。 陆行最终松开他,声音低得几乎要贴到他耳骨里: “今晚,我会让你知道你到底属于谁。” 任照还跪着,身体因为刚才那个吻微微发着抖。 陆行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在他面前缓缓蹲下,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把他的卫衣拉链往下拉。 “抬手。” 任照抬了,动作缓慢而听话。 灰蓝色的卫衣被剥下来,露出他的锁骨、肩、胸口,还有因紧张而轻轻起伏的呼吸。 陆行目光一顿,没急着碰,只是盯着他看。 像是在记录这幅画面,确认这身体,从此属于他。 他忽然开口: “记得我跟你说过,‘谁都能调教你’。” 任照轻轻点头。 “那今天开始,你要记清楚一件事。” 陆行把他的左手手腕拉过来,掌心朝上。 他的指腹压在那块薄皮处,按得极轻,像是压下一句没说出口的誓言。 “别人碰你这里——你可以顺从。” “但只有我能碰了你之后,还让你发抖。” 话音落下,他的指尖向上,一寸一寸滑过任照的手臂、肩线、直到颈侧。 最终停在他耳后。 那是任照最敏感的位置——陆行以前早就摸清楚了,但从没动过。 他第一次伸手摸过去时,任照身体一抖,呼吸明显失控了一瞬。 陆行低声问他: “这儿谁碰过?” 任照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没人。” 陆行笑了一下,声音低哑,几乎只够两个人听见: “很好。” 他低头,唇落在那一点,轻轻咬了一下。 那一下不重,却让任照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喉结上下滚了一下,却没躲。 陆行没有松口,只是停了一秒,贴着那块发热的肌肤轻声说: “我不喜欢做标记。” “但我要让你知道,从现在开始——你再想别人,也不管用了。” “你身体的第一反应,只能是我。” 这句话像是某种判决,落下后,他才轻轻松开,站起身。 “站起来。” 任照摇晃着起身,眼神还没完全聚焦,像是整个人都沉在方才那一口里。 陆行看着他,嗓音压得更低了些: “去镜子前面。” 任照照做。 他走到训练室一侧那面高反光的全身镜前,刚站定,身后就传来陆行的声音: “抬起头,看自己。” 他慢慢抬头,镜中映出自己的模样。 脸颊泛红,唇微肿,锁骨轻颤,而那一点——他耳后的那一点,已经被吻得泛起一点深色。 不是青紫,是精准而私人的痕迹。 像一把无声的火,把他从身体到意识,全都点了名。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有些发怔。 身后陆行走近,在他背后低声问: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任照摇头。 陆行凑在他耳边,低声道: “叫——别人再调教你,我都会先被记起。” 那一夜,陆行用了不少东西。 都是Free Cabin训练室里常见的标准器具——束缚、体感限制、电击、温度装置…… 甚至每一样任照都接触过,学过,用在别人身上也用在自己身上。 但这一次,全部都不一样了。 因为施加的人是陆行。 而任照,不是被指导、被训练、被测试——他是在被真正“占有”。 技术没有变化,手段也不花哨。 该精准的仍旧精准,该冷静的依旧冷静,指令依然干净简练。 可每一下触碰、每一处束缚落在身上时,都像是在他说:“你现在是我的。” **随着节奏慢慢推进,层层压上。 不是猛烈,而是逼人。 情绪叠得极高,呼吸绷到极紧。 就在他即将失控的那一瞬间—— 调教停了。 陆行收了所有力,像从悬崖边拽住他,不让他掉下去。 任照整个人被稳稳抱住,额头贴在他肩上,身体还在轻颤。 汗顺着发根滑下来,落进陆行掌心。 他没说话,陆行也没催他。 他只是把他搂紧,慢慢松开束缚,把每一处压痕检查一遍。 动作轻得不像他,一点一点擦汗、拿毛巾、接水,连触碰都尽量避开红热的地方。 最后他把毯子盖到任照身上,把人抱进怀里,像拥着一团发烫的光。 什么都没说。 只是静静地抱着,不让他掉下去,也不让他一个人承受那场彻底的溃散。 这一晚没有结尾。 但对他们而言,从这一刻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第41章 第 41 章 **最沉的时候,不是身体发热,而是意念落空。 那之后的几天,任照进入了某种近乎游离的状态。 训练依旧正常,配合依旧到位,排班、试训、直播都没出错。 他甚至比平时更精准,动作更干净,反应更迅速。 但只有陆行知道,他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有时话说到一半,任照会轻轻停顿一下; 有时走在走廊尽头,会突然站住,看着空无一人的器械间发怔; 有时会在午餐时盯着陆行握杯子的指节——像是在回味,又像在等待第二次被按下的“开始”键。 那场调教没有落到生理上的**。 却将他拉进了一个更深的**临界区。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要、也不敢催促,但身体已经记住了那一夜的“收”,现在——他只想知道,“放”是什么感觉。 而陆行也一样。 他没有再提起那晚发生的任何事,也没有私下联系。 但他手上那些常用的工具,每一件都被他重新调整、擦拭、密封收起。 像是某种仪式感。 他在等。 等任照的神经越拉越紧,等他在某个夜晚彻底崩断,等那份“主动”不再是请求,而变成必须回应的索取。 因为他知道—— 真正极致的占有,不是一次完成的。 是**不被满足时,在对方身体里悄悄长出一块,只属于他的空。 就在Free Cabin的训练室沉入**的静默时,另一场失控,在更深的夜里爆开了。 灯光打下来,照在关迟身上,把他身后的影子拉得极长。 Black Lodge的训练室不大,天花板是黑的,墙面也是黑的,连地毯都压得脚步没声。 只有那点聚光落下来,像钉子一样钉住了他。 地面上有血,已经被毛巾压住,但味道还在空气里发着淡淡的铁锈味。 急救员刚离开,带走了那个脸色苍白却还在笑着说“我愿意”的Sub。 而关迟还站在原地,手还垂着,动作没变。 他的手腕上还戴着那只标记执导者身份的黑色皮圈——那是Black Lodge所有高级Dom唯一被允许在调教时佩戴的身份标志。 现在,那只皮圈已经被打人时过分用力的手腕撑出一点变形。 周围没人说话,连观察席都空了。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血,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失控。 但这是第一次,出事之后,还有人笑着说:“我自愿。” 那人是真的笑着说的—— “他控制得很好,我太想体验这个级别了。送医只是因为我体力差,不怪他。” “他太棒了。” “这不是事故,是荣耀。” Black Lodge的运营管理团队全员沉默。 这场调教确实走了全流程,前评估也合格,签字齐全。 可问题就在于: 它没有违规——但它,太极端了。 关迟站在那儿,像是一把拔出来没来得及入鞘的刀。 冷是冷的,可那血已经沾上。 他看着那块被染红的毛巾,慢慢闭上了眼。 从他成为Dom之后,他从未用出今天这一套。 甚至不是为了试探、不是为了服务,是一种纯粹的下意识—— 他根本没控制好自己。 而这一次,没有人来替他背责任了。 Black Lodge的事故在一夜之间传遍了行业论坛。 尽管被调教者反复声明“自愿”“没有伤害感”“这是一次高质量极限体验”,但那组数据—— 失控时长17秒,Dom手腕撕裂,Sub送医处理—— 依旧引发了所有圈内人的震动。 匿名账号连夜发帖,标题是: “当极限成为日常,Dom还知道‘克制’是什么吗?” 第二天早上十点,Free Cabin内部系统更新了一条“非指令类新闻摘要”。 标题只有一句话: “Black Lodge调教现场事故已处理,行业关注聚焦边界审查与合法性讨论。” 陆行那天正在审核季度考核指标,文件正翻到最后一页,他扫了一眼那条消息,没有反应。 只是在看到“失控Dom为Black Lodge首席,关姓男子”这一句时,手指顿了一下。 鼠标在屏幕上停住了,几秒之后,他轻轻合上了文件。 ——他知道那是谁,也知道这不是单纯的“失控”。 这是一场迟早会发生的自毁。 他没再点开那条链接。 只是把那一页关掉,慢慢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Free Cabin管理层在当天下午三点召开临时会议。 何安在会上第一个发言:“我说实话,这事在我们内部也可能发生。” 庄梦点头:“我们现在用的极限反馈系统,部分机制比Black Lodge还严苛,规则是拦得住的,但人呢?” 宋静凝翻着报告,语气比平常更淡:“不是出事那一刻来判断的问题,是在出事之前,我们有没有人能看懂‘谁快撑不住了’。这不是评估表能反映的。” 管理层一时间沉默。 陆行坐在会议桌的最末端,没发言,也没表情。 直到快散会前,庄梦忽然问了一句:“陆行,你怎么看?” 他慢慢睁眼,语气很平静: “失控不是事故,是过程脱离目的。” 众人一愣。 “Black Lodge是为了表演。” “我们是为了真实建立关系。” “但一旦你想通过调教获得‘控制感的自我确认’,你就已经不是在调教,而是在索取。” 这句话一落,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 宋静凝盯着他一会儿,缓缓说: “你这话,不是在讲别人吧。” 陆行没回答,只收好笔,站起身: “评估系统不改,但我会重新审核当前几组高强度Dom的调教日志。” “顺便,我会亲自把关近期直播内容的筛选。” 话说完,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他脚步一顿,抬手摸了一下额角。 他脑海里闪过那句很久以前的话, 关迟曾在他们关系最紧绷的时候曾说过: “你不懂的,陆行。” “你觉得你能控制一切,所以你信你能救我。” “可我跟那些客户不一样——我不是一张白纸。我是烂泥。” “你看着我,才更想修好我。” 他没修好的人,如今终于彻底碎掉了。 陆行站在走廊尽头,手指缓缓收紧,像是迟了一步才意识到—— 有些东西,不是握住了,就能救得回来。 第42章 第 42 章 夜很静。 Free Cabin的灯陆续熄了,只剩走廊尽头的那盏壁灯还亮着。 陆行回公寓收拾行李的时候,任照在。 他没有问去哪,也没有问为什么。 只是走进卧室,打开行李箱,一件一件帮他把衣服折好放进去。 那是他第一次在深夜里替陆行收拾行李。 手指碰到对方衬衫领子的那一下,他手抖了抖,但还是叠好了。 没说话。 陆行站在另一边,看着他低着头,眼睫轻垂,动作一如既往熟练安静。 那一刻他有那么一瞬想开口,问一句“能不能不去”,但终究还是没说。 行李收得很快。 扣好拉链的时候,任照把手往兜里一塞,仰头冲他笑了一下: “……很久没出差了吧,衣服都皱了。” 陆行没应,只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了一秒,然后俯身低头,轻轻亲了他一下。 唇落得不重,甚至带着克制。 他声音低哑: “等我回来。” 任照轻轻点了下头,笑容很淡。 他没有挽留,只抬手替他把风衣领口拉好,然后站到门边,帮他把门开了。 陆行推着行李箱出去,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任照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那件薄卫衣,手插在口袋里。 他没动,也没说晚安。 只是站在那里,像是在替他送行,又像是在等自己被留下。 但门没有再开。 ——那一夜,春城的风格外冷。 任照站了一会儿,直到走廊尽头再也听不到陆行拉行李箱滚轮的声音,这才轻轻关上门,反锁,回到客厅。 屋里一片安静。 沙发上还放着他折衣服时没叠好的那件灰色衬衫,半截袖子垂在地上,像是还带着那晚调教时落下的热。 他走过去,捡起来,把它抱进怀里。 没放下。 他回房间,没有开灯,只在床头柜点了一盏小夜灯。 那是陆行的床。 他脱了卫衣,钻进被子,抱着那件衬衫,整个人窝在陆行平时睡的那一侧。 那里的枕头上还有一点熟悉的味道——洗衣液、淡淡烟草、还有一点点训练室特有的残留皮革味。 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从枕头下抽出耳机。 手机解锁,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文件。 音频,1小时47分钟。 ——那是他偷偷录下的,那一夜,陆行第一次带**调教他的整场过程。 他不是为了留证据,不是为了怀念。 他只是想,当他不在的时候,我还有他留下的声音、指令、呼吸、和碰我的方式。 音频开始播放。 【“背挺直。”】 【“放松,不许退。”】 【“……很好。”】 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睁着,甚至不眨。 像在等一根线再被牵回来。 每一次气息交错、每一声命令、每一个停顿,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他还是一遍遍听,一遍遍确认。 ——确认他是真的被要过。 不是训练,不是示范,不是考核。 是那一晚,他是陆行的“爱人”,也是唯一的Sub。 音频进行到中段,他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泪。 没有哭,也没有抽噎,只是眼睛太干了。 他伸手抹掉,继续听。 直到快天亮,音频播完最后一秒,耳机传来一点点电流声。 他轻轻笑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把耳机摘了,重新塞回枕头底下,抱着那件灰色衬衫,把脸埋进被子里。 那一夜,他没等来任何一句“晚安”。 但他记得,陆行在最后对他说的是: “今晚你只能是我的。” 他咬着牙,轻声说了一句: “那你回来之前,我就是你的。” 然后闭上眼,安静地睡着了。 …… 沪市的冬天是潮的。 Black Lodge调教区的后场靠江边,灯光昏黄,地面潮湿,走廊窄得只能侧身。 陆行站在入口,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望着那扇写着“观察休息区”的灰色门。 他敲了两下,没人应。 正准备再敲时,门却自己开了。 关迟站在门口,头发乱着,额前贴着冷敷贴,黑色T恤松松垮垮,眼神一如既往的淡,甚至还带着点笑。 “你来得比我想的早。” 陆行看了他一眼,点头:“我来看看你。” “你转职做心理干预了?”关迟歪头笑了一下,语气像往常调侃,“还是行业危机公关代表?” 陆行没接话,只说:“进去吧。” 关迟侧身让他进门。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沙发、一盏立灯、一瓶喝了一半的生理盐水和一台未关的音响。 空气里还有没散尽的皮革味和镇痛膏的气味。 陆行没有坐,站在一边,目光扫过那瓶吊着没打的药水,又落回关迟身上: “你需要复盘。” 关迟拿起桌上的药片一晃:“医生说我精神状态稳定,不需要复盘。” “我不是医生。”陆行的语气一如既往平静,“我是你以前的导师。” 关迟听到“导师”两个字,低低笑了一声,坐回沙发上,仰头看着他: “陆行,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当过真正的Dom。” 陆行没答。 他只是缓缓走近几步,站在他面前,嗓音压低: “你没完成过一次完整的归档日志。” “你的疼痛设计从来不考虑恢复曲线。” “你把自毁当做风格,把失控当作现场美学。” 他说到这儿,停了一秒,声音落得极轻: “这不是调教,关迟。” “这是……你拿身体在说话。” 关迟没有反驳。 他只是慢慢低下头,一只手撑着额角,像是笑,也像是终于撑不住了。 “你以前就觉得我有问题了,是不是?” 陆行没说“是”。 他说的是: “我那时候觉得……你有可能会被爱拯救。” “所以我用了我以为最温和的方式,放你离开。”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语气低到像是跟自己说: “我后来才明白——放你走不是温柔,是逃避。” 关迟没有动。 他只是用那只握药片的手轻轻捂住眼,喉咙动了一下,像是压住什么。 陆行没有靠近。 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放在桌上。 “这是Free Cabin心理评估室的中立介入建议流程。” “我不能要求你采纳。但我觉得你需要有人陪着你完整走完这一次。” “不是客户,也不是观众。” 他顿了顿: “是你自己。” 说完这些话,他看着关迟,轻轻说了一句: “我不再是你身后的Dom,也不会再是你的控制者。” “但如果你愿意接受帮助,这一次我会陪你。” 第43章 第 43 章 飞机穿过云层,温控调得很低。 舱内安静,隔着玻璃的天空像被刀切开的雾,柔软、却不透明。 陆行坐在靠窗的位置,闭着眼,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过去这两天的画面。 关迟没有一开始就接受那份心理干预提案。 他的抗拒藏在玩笑和反问里:“你是来看我疯的,还是来看我是不是装疯的?” 他对心理师的第一句话是:“我该说点什么才显得我没那么危险?” 第二天一早,他们再见面时,关迟的眼神里多了一点迟疑。 他不再说话,只坐着,手在扶手上敲出节奏,像是试图在熟悉的节拍中找到安全感。 中午,陆行陪他见了宋静凝联系的心理咨询师。 那场对话断断续续,从试探开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正常?” 到第一次卸下防备:“其实那天我已经知道我要失控了。可我不想退。” 后来是压抑的痛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边流泪,一边低声说:“我不想你看见我这个样子。” 再后来,是那种极深的崩溃之后的空白,他坐在诊室外的台阶上,整个人像被掏空,咬着嘴唇说:“我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 迷茫。 无助。 但终于……开始面对。 陆行只待了两天。 但也许是因为太熟,太深,流程走得格外快。 他帮关迟约好后续疗程,看他签完知情同意书。 然后走了。 这次没有回头,也没有交代任何身份。 甚至没说“我等你变好”。 ——因为那不再是他的责任。 飞机开始下降,安全提示灯亮起。 陆行睁开眼,扯了扯风衣袖口,把安全带扣好。 落地的时候,他没有想工作,没有想报告,没有想会议。 他只想见一个人。 那个在他离开前没有问、没有哭、只是替他收拾好行李,站在门口看着他说“等我回来”的人。 那个他亲口说过“今晚你只能是我的”的人。 陆行靠着座椅背,闭着眼,喉咙动了一下。 他忽然有点想赶快落地。 不是因为赶时间,而是他怕—— 再晚一点,他可能就不在了。 …… 屋子很安静,门被推开的时候,一道暖黄的光从玄关缝隙里缓缓洒出来。 陆行换好鞋,低头,闻到空气里有一丝汤的香气。 厨房的灯没关,灶台上的锅盖微微冒着气,炉子是保温模式,汤还在温着。 两副碗筷放在餐桌上,对称地摆着,碗里甚至已经盛好了饭。 任照没有在客厅。 但那副从未撤走的场景,把一种“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的情绪悄无声息地铺开来。 陆行脱了风衣,走过去掀锅盖,轻轻搅了两下。 然后又放下,走进卧室。 卧室门虚掩着。 他推开门。 任照靠在床头,裹着那条熟悉的灰色家居毯,耳朵还塞着一只耳机,听到动静猛地抬头。 四目相对。 任照一怔,像是不确定是不是幻觉,直到陆行站在门口没动,他才慢慢摘下耳机。 “回来了?” 声音很轻,有点哑,像刚从睡梦里醒来,又像不敢相信真的等到了。 陆行点了点头。 屋里太安静了,连他解开袖扣的动作都显得突兀。 他走近几步,在床边停下。 任照看着他,眼睛很亮,却没有扑上去。 陆行垂眼看着他,忽然开口: “你是不是……一直没睡?” 任照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抱怨,也没有委屈,只是盯着他,像是等一句什么话。 陆行俯下身,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像是先打了个结,才慢慢开口: “我处理完了。”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伸手,把任照从床上抱进怀里。 任照没有抗拒,只是整个人一下软下来,手臂圈着陆行的腰,头靠在他肩上,安静得像落了尘。 那一刻,什么都没说。 但空气里已经发生了变化。 是那种没有外界打扰的、终于允许自己沉下去的亲密。 他们没有立刻吻,没有迫切,没有动作失控。 只是抱着,呼吸越来越贴近。 直到陆行低声问了一句: “等我洗个澡?” 任照没抬头,声音闷在他肩膀里,轻轻应了一句: “……现在就要。” 不是激烈的索取,而是像终于找到一个能安放心的人形容器。 那晚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褪下来的衣物被轻轻放在一边,指尖擦过皮肤时带着的克制温度,和一个吻,一个又一个吻,落在肩膀、锁骨、手腕、腰侧—— 像是按下许久以来所有“再等等”的暂停键。 任照的背刚刚贴上床单时,身体轻轻一颤。 他不是紧张,他是等这一刻等了太久,等到一切靠近都像梦。 陆行跪在床沿,一只手撑在他侧腰边,微微俯身下来,唇贴上他的锁骨,没有咬,只是呼吸带着热度贴着皮肤,一寸一寸往上。 那些地方早就被他吻过,标记过。 可这一次不一样。 他吻得极慢。 像在确认这块身体,是属于他的,是已经答应了的。 任照闭着眼,手却抬起来,摸上陆行的后颈,把人轻轻扣下来。 “别走,”他低声说,“……我不想你退了。” 那句话像一把火,落在陆行心口。 他应都没应,只是倾身吻住他。 这一次的吻不是控制,也不是宣示主权。是情人之间的认领与投入,每一个唇齿交缠的角度都带着深记忆、深熟悉、深渴望。 陆行的手落在他腰侧,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慢慢收紧。 任照被压得说不出话,手臂却抬起来,一点点绕过陆行的肩膀,把人拉得更近。 他不想放开,也不打算等了。 唇齿之间传来闷闷的喘息声,不重,却很真。 是太久太久没被回应的想要,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落脚点。 他们的衣服一件件落在床边,动作都很轻,没有急躁,没有粗暴,可每次皮肤贴上彼此,都像被点着。 每一寸都是新的。 每一处都像曾经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但终于是真的。 陆行的动作极稳,甚至带着点克制得不近人情的缓慢—— 可正是这份缓慢,像慢刀切骨,把任照整个人一点点拆开来。 任照整晚都没有喊出什么,只是在颤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 “你真的……收下我了。” 陆行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答: “早就想了。” “只是一直忍着。” 他们在夜色里贴着彼此的汗与温度、喘息与吻、心跳与手指的力道,一层一层沉入那种“终于可以”的情绪里。 那晚他们做了很久,不是为了满足**,是为了补偿压抑太久的每一秒没说出口的“我想你”。 当**真正落地,不是翻天覆地。 是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夜里三点,城市沉得很深。 窗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远处一盏未灭的路灯把一点光折进来,斜落在床尾。 房间里没有声音。 只有两个人的呼吸贴得太近,沉得发烫,像还没完全从刚才那场深沉的交缠里脱出来。 任照靠在陆行胸口,头发贴着他锁骨,脸还埋在汗热未退的温度里。 他没说话,手指一下一下蹭着陆行的手背,像在慢慢降温,也像是在犹豫什么。 陆行闭着眼,手还扣在他后背,轻缓地抚着他的脊椎。 终于,任照低低地问了一句: “……我是不是你唯一动过真心的Sub?” 过了一秒,他又轻轻补了一句,带着一点点不明显的委屈: “……除了关迟。” 那声音太轻了,像怕打破什么,又像忍不住想知道。 陆行没立刻回答。 他只是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安静地呼吸了几秒。 然后他伸手,替他把一缕贴在脸上的发撩到耳后,动作极轻。 他低下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然后声音低低地落下: “你不是Sub。” 任照一愣,仰头看他。 陆行眼神稳得像水面,只有一点点光从眼底漾出来: “你是我的爱人。” “我跟你调教,不是因为你需要学习,也不是因为我擅长。” “是因为,我太想碰你了。”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这句话落地了,才继续: “我一直以为我能忍得住,能把你当学生、当后辈、当团队里那个值得培养的人。” “但我忍不了。” 他目光落在任照眼里,语气不再藏: “你不是Sub。” “你是我想要拥有,想要留住的人。” 这一句落下后,屋子静了好久。 任照眨了眨眼,整个人扑进他怀里,埋住脸。 陆行一只手抱住他,另一只手缓缓抚着他后颈,像是终于不用再退一步。 他没有说“我爱你”。 但他把整颗心都说完了。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 夜太深,风太静。 但那一夜过后,他们之间再也不需要隐藏、绕开、忍耐。 一切,从这一刻,真的落地了。 第44章 第 44 章 清晨五点半。 窗帘被清晨第一缕光线轻轻划开一条缝,薄光落在床沿,染着棉被的边角,微微发暖。 任照醒了。 他没有动,呼吸还很轻,只是靠在那熟悉的怀里,听着那个人胸口传来的稳而深的心跳声。 他第一次——真正在清晨醒来时,和陆行还在同一张床上。 没有训练排班,没有回避眼神,没有谁假装只是在合作。 这一刻,是完整的在一起。 他动了动手指,像是要摸陆行的手,却被对方先一步扣住。 陆行醒了。 “别动。”他声音有点哑,语调却是温的,“还早。” 任照笑了一下:“你醒着啊。” “你动了。” “那我以后都不动了。” “那也不行。” “为什么?” 陆行睁开眼,看着他,声音低而慢: “我喜欢你动。” 任照耳朵瞬间烧红,转过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陆行没动,只伸手把他重新捞回来,额头贴着额头,说了一句: “昨晚的吻,记得慢一点。” “以后还有很多次。” 任照点点头,心跳得有点快,但没说话。 他闭上眼,靠在陆行肩窝里,那种“我真的可以再靠近一点”的实感——在这个清晨终于落进骨头里。 …… Free Cabin的下午六点,一楼灯刚开。 黎芷晴刚泡完茶,还以为今天总监已经在楼上坐镇一整天了。 结果电梯“叮”一声开了。 陆行走出来,穿着整洁,头发比平时还顺,眼神不困、步伐轻快——整个人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神清气爽。 一楼走廊口,何安正捧着咖啡刷监控后台,抬头一看,杯子差点没掉地上。 他愣了整整两秒,才开口: “……你刚来?” 陆行点头,“嗯。” “你下午六点才来?” “嗯。” “你——睡着了?” “睡到十二点。” 何安表情开始崩,像看见什么世纪奇观似的,直接一把拽住刚好路过的庄梦,把她拽到走廊口。 庄梦手里还拿着资料夹,正低头翻页:“干嘛?我正……” “他刚来!” 庄梦猛地抬头,看见陆行站在电梯口、风衣还没脱的样子,一下愣住: “……你刚来?” 陆行已经开始往前走,一边解风衣袖扣,一边无奈点头: “是,我刚来。”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表情里写满了:世界是不是倒过来了? 这时宋静凝刚从另一边走来,手里拿着今日风险评估报告,一见他们三人围成一团,下意识问: “怎么了?我正要跟你们讲数据——” 庄梦和何安异口同声,像机关枪扫射一样指向陆行: “他刚来。” 宋静凝一顿,停在原地,眨了下眼:“……现在?” 陆行已经站在走廊尽头的办公桌旁,正坐下翻笔记本。 他抬手扶了下额,平静地说:“你们这么惊讶,是觉得我死了还是升天了?” 庄梦小声:“……是觉得你终于有性生活了。” 何安小声补刀:“睡得这么饱,一定是睡在谁怀里。” 宋静凝翻了个白眼:“行了,散了散了,别围着看人发春。” 陆行:“……” …… 下班后,大家陆续离场。 陆行收完最后一份表,抬头扫了一眼门口。 任照正好走过,背着包,一只耳机塞在耳朵里,肩膀上还搭着制服外套,样子有点随意。 陆行叫住他:“下班什么安排?” 任照摘下一只耳机,走近两步:“……没安排。” 陆行点点头,把手边文件盖上,站起身: “行。那跟我走一趟。” 任照眨了下眼:“去哪儿?” “见几个人。” “谁?” 陆行抬眼看他,语气依旧淡淡的,但尾音轻得几乎温柔: “几个老朋友——认识一下。” 任照心里一跳,耳根发烫,低头嗯了一声。 他没问“我可以吗”,因为这一句,已经是邀请,也是承认。 他们约在老城区一家烧烤店,门脸不大,但味道极好,是何安最早拉着陆行喝闷酒的地方。 那天晚上,庄梦先到,刚坐下,就看见门口两个人影并肩进来。 陆行走在前头,神情一如既往安静,而任照落在半步后,肩包背得歪歪斜斜,一进门就愣了—— 他看见了几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 何安、庄梦、还有宋静凝,正一边招呼老板多上点韭菜,一边闲聊着。 他当场停了一下脚步,偏过头低声问陆行:“……你说的‘朋友’,原来是他们?” 语气不大,但是真实无语。 陆行没说话,只挑了下眉。 任照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补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说?” 陆行终于笑了出来,声音低低的:“说了怕你不来。” 任照:“……” 何安一口啤酒刚喝下去,才抬起眼来看到他俩,差点呛出来。 “哟,今晚连饭都一起吃了?” 陆行拉开椅子坐下:“聚一下。” 宋静凝把菜单合上,淡淡说:“聚得挺巧的。” 庄梦看着坐在陆行右手边的任照,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问: “照照,第一次来?紧张不紧张?” 任照耳朵红了,但还是点点头,小声说:“有点。” 庄梦忍不住笑,给他夹了串羊肉:“别怕,姐罩你。” 席间话题乱飞,从Free Cabin的直播新规讲到最近某位客户的奇葩癖好。 任照听得眼睛发亮,嘴角止不住上扬。 吃到后半段,何安起哄要干杯,说这是“新阶段”的庆祝。 陆行抬眼看他:“你不怕明天我调你考核分数?” 何安举杯笑:“你现在有人管了,我怕什么。” 全桌一阵笑。 任照拿着杯子,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 他不说话,但从头到尾,坐得比谁都端正,脸上带着藏不住的雀跃。 烧烤油香翻滚,碳火映着桌边几张熟悉的脸。 热、闹、松弛、真切。 这是他第一次,以“被带进来的那个人”的身份坐在这桌前。 不是下属,不是学生,也不是训练对象。 是——那个他愿意带来与朋友分享的人。 凌晨四点,烧烤店散了。 陆行只喝了一杯啤酒,但脸色比平时松了些,耳尖带着一点热,走路一如既往稳,只是说话速度稍慢。 夜深了。 城市边角灯光稀落,出租车停在街口。 陆行喝了两杯,脸色没红,但动作明显慢了半拍。 他没让任照送到楼上,只在小区门口轻声问了一句: “今晚,开心吗?” 任照点头,眼里还挂着刚才聚餐时没散尽的笑意: “我有点想你……再多带我去几次。” 那语气太轻太真了,像是怕被拒绝,又藏不住那点悄悄期待。 陆行转头看他,眼神稳得不像喝过酒的人。 他慢慢开口,声线低哑: “以后每一次,都带你。” 任照抿唇笑了,心跳得快,却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两人在楼下送了十分钟,最终还是没能分开。 ——十分钟后,任照洗完澡走出浴室,看到陆行坐在床沿,衬衫只解了一颗扣子,手撑着床侧,正安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没有话,却比话还重。 任照走过去,刚站定,陆行便伸手把他拽下来,压进怀里。 不是猛,是沉。 吻也不是急,是稳。 带着一点点酒后的温度和夜色的耐心,把他整个人一点点压进怀里。 他们又来了一次。 没那么急促,比第一夜更慢,更稳,甚至更安静。 像是身体终于记住了彼此的节奏——不需要探索,也不需要示范,只要贴近,就能顺利落入对方的呼吸里。 任照眼角泛红,窝在他胸口小声问: “……陆老师,你不是说,隐忍才能带来更极致的体验么?” 陆行抱着他,唇贴在他额侧,没动。 他嗓音低低的,像从骨头缝里溢出来: “嗯。” “所以——明天再忍。” 他说这话时,手指正掐着他后腰,动作不重,像在提醒,也像在告知: 今晚我不忍了。 因为你是我清醒之后,也想要的人。 第45章 第 45 章 日子平稳下来以后,时间过得反而快了。 陆行白天忙项目、走流程、盯直播,夜里回家时厨房有汤,书桌上有人替他把报告纸摞整齐。 任照也逐渐适应了这份不张扬的亲密。 他们不刻意,也不甜腻,但就是一切都恰到好处地落在了“生活”的那个频率上。 年初的Free Cabin节奏稍微缓了缓。 临近春节,春城的街道也渐渐空了,很多员工要回地州过年,平台调休通知贴上了公告栏。 那天是腊月二十四。 春城习惯把这天当“真正的新年前奏”,家家户户大扫除,旧物焕新,连巷子口的饺子铺都换了新门帘。 陆行那天值了半天班,回来得晚。 任照没在沙发等他,也没在厨房做饭。 他站在客厅中央,戴着手套,正一点点把柜子里的旧物收起来。 照片、杯子、沙发毯,还有茶几上那只打火机。 不是乱扔,是很小心地擦干净、装进透明的收纳袋。 陆行站在门口,没说话。 他知道那些东西代表什么。 他也知道,任照在做的事,不是宣战,而是告别。 任照把最后一件东西收好,抬头看见他,愣了一下,脱下手套: “……你回来了。” 陆行点点头,走过去,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我没扔。”任照解释,声音不重,但认真,“我只是觉得,是时候……让它们休息一下了。” “你看,”他转身指了指换掉的新沙发套,是耐脏的浅棕色,“这样阳光照进来的时候,看着也轻松些。” 陆行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替他把手套摘掉,放在桌上。 然后他轻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 “谢谢你。” 任照摇摇头:“不需要谢。” “你没让我扔,我也不会。” “但这个家现在不一样了。” “所以,我也想让它——看起来像现在。” 陆行看着他,目光沉沉,却柔得几乎要垂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他后脑的碎发,说了一句: “那以后,它就按你喜欢的样子来。” 屋子换了颜色。 光线穿过新窗帘,落在新的毯子上。 那些旧物被收好,没有伤痕,也没有争夺,只是静静躺进了新的秩序里。 而那个家,从这天起,真的成了两个人的家。 …… 春节前几天,春城开始冷得发硬。 街上红灯笼挂起来了,超市门口的大屏轮播着一成不变的贺岁广告。 Free Cabin节前只留了基础值班人员,员工们陆续返乡,整栋楼安静得像提前收假。 这天上午,任照窝在沙发上刷着采购清单,脸被暖气熏得有点粉。 陆行从厨房出来,边擦手边问:“你刚才说要买什么?” 任照晃了晃手机:“你平时不吃的那些。” “比如?” “冻豆腐、年糕、乌鱼片、小香肠,还有汤圆。” 陆行挑了下眉:“汤圆?” “对啊,”任照理直气壮,“元宵节也一并备着。” 陆行没反驳,只是坐到他旁边,把手机往他手边推了推。 任照接过手机,刷了几下,忽然停住,抬头看他: “……那咱俩,过年到底怎么过啊?” 陆行转头看他一眼,语气很自然: “你说了算。” 任照愣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我说了算?” “嗯。” “那我说,全程吃火锅?” “你挑底料。” “我说,必须放电影,看完才开饭?” “可以。” “我说,从初一开始,每天至少得出门遛一圈?” 陆行看着他,笑了一下,点头:“听你的。” 任照抿唇笑起来,眼睛亮了一点。 但下一秒,他又迟疑地问了一句: “……那只有咱俩吗?” 陆行语气淡定,甚至带点笑: “还有几个每年都来的拖油瓶。” 任照一愣:“谁?” …… 除夕中午,天光正好。 陆行家的客厅桌上摆了一大锅鸳鸯锅,红汤那边辣得直冒泡,白汤那边清亮发香,锅边围着码得整整齐齐的菜盘。 任照围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刚把最后一碗酱料端出来。 他头发有点乱,脸上还带着刚刚试味时沾的辣油印,笑着回头看陆行:“再不来人锅就要滚干了。” 陆行翻了翻手机:“他们快到了。” 话刚说完,门铃响了。 何安第一个进来,外套都没脱,冲着满屋子的香味深吸一口气,抖落肩上的雪粒子:“啧啧啧,这才叫过年啊。” 他把手里的礼盒放下,环顾一圈,故意感慨: “陆行这地儿——总算有点人味了。” 陆行:“以前也有火锅。” 何安笑:“有锅没笑声,有家没人气。” 庄梦紧跟着进门,一进屋就闻见了菌菇和香菜味,顿时大喊:“哎哟照照你这汤底——是专门给姐配的吧!” 任照赶紧迎上:“我记得你爱吃辣,特地买的麻辣牛油底料。” 庄梦一听更感动了,直接脱鞋进厨房找碗筷:“我先跪了。” 最后进来的是宋静凝,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天蓝毛呢大衣,手里提着保温壶和甜点盒。 她把东西放在桌角,扫了一眼众人: “看来我迟到五分钟,他们已经把你家吃成自助了。” 陆行把手机扔沙发上,抬头:“你来得正好,赶上第一轮。” 大家围坐下来,火锅开始冒泡。 任照坐在陆行右手边,不说话,但脸上的满足感快要藏不住。 庄梦一边捞鸭血一边夸:“照照,你这配菜选得也太好了,谁教你的?” “我查的……也有点自己猜的。” “就这水准你要是不来Free Cabin,完全可以开个饭店了。” 宋静凝夹起一块豆腐:“酱料配得也好,不咸不腻,口感正。” 何安看了一眼坐在主位、被三个人同时夸着还面不改色的陆行,打趣一句: “你家这是招了个金牌管家。” 陆行抬眼看任照,语气淡淡的: “是我请来的。” 这一桌人没说太多煽情的话,但气氛慢慢热了,像锅里的红汤一样,热起来就不会停。 菜刚换第二轮,何安举着啤酒罐碰了碰碗边,笑着说:“啧,我说真的——要不是照照这顿火锅,我都快忘了今天是除夕。” 庄梦一边捞鸭血一边回:“你今年还不回啊?” 何安摆摆手,把啤酒放下,声音压了些,“我爸到现在还觉得我干这个是‘带坏人’。以前回去吃饭,他劈头第一句就是‘你打算干到什么时候?’今年我干脆不去了,省得一顿饭吃成三堂会审。” 他语气是轻的,像玩笑,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但手指轻敲着罐身,动作却没停过。 空气里顿了一下。 庄梦把捞好的豆皮放进碗里,想了想,低头笑了一下:“我也不回。我家那两位现在连打电话都得比谁先挂断,生怕多说一句就吃了亏。小时候还争着过年谁接我回去,现在倒像比赛,谁先喊我,就输了似的。” 她抬头,冲任照笑:“你说我回哪边合适?” 任照正拿汤勺给她添锅底,一时间也笑不出来,只轻轻摇了摇头:“……你留春城就挺好的。” 他声音轻,却是唯一一句正儿八经的“欢迎你留下来”。 宋静凝一直没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吃着。 直到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轻轻把汤碗放下,说:“我中午陪你们吃完,晚上还是要回去的。” 何安挑眉:“你爸妈愿意让你现在的状态回家?” “他们不问。”宋静凝语气平淡,“只管我有没有回家吃饭。” 她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年纪大了,他们怕我一个人,怕我过得不好,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关心,只会劝我早点结婚。” “……但我想陪你们吃一顿像样的饭,再回去应付。” 这一句说完,屋里很静。 锅底翻滚,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眼角的神色。 任照没说话,只是坐在原地,忽然低头拿出多出来的一套餐具,把汤盛了一小碗,摆在桌子中央,笑着说: “那这一碗,留着。” “留给我们所有‘没回去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笑的,但手指却握得很紧。 庄梦红了眼眶,拍了拍他肩膀。 何安轻轻“啧”了一声,低头喝了口啤酒,没再说什么。 只有陆行,把手伸到桌底,搭在任照的膝上,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火锅还在沸。 窗外烟花还没开始放,但这个屋子里,已经有了“过年”的样子。 除夕午饭后的屋子弥漫着火锅的余香,窗外阳光透着初春的冷气落在茶几上。 吃饱喝足的一行人围坐在客厅地毯上,一摞五颜六色的牌已经洗得乱七八糟。 庄梦抢着发牌:“来啊各位,正主上桌,春城UNO大赛火热开局——谁敢赢我,晚上洗碗!” 何安:“你上次这么说完,连碗都没捡起来。” 宋静凝慢条斯理地理牌:“我建议增加一条规则:‘反转’不能对着情侣用,不然太虐狗。” 陆行扫了她一眼:“我建议‘ 4’可以举报。” 任照笑着摸牌,轻声说:“你们打得这么狠,我是不是该退一步?” 庄梦立刻拍桌:“不准退!你要是再放水我直接举报陆行PUA你。” 游戏开局三轮还算平静,直到庄梦甩下一张“ 4”外加“换色”。 何安:“你搞我?” 庄梦:“不,我搞的是照照。” 何安一脸痛苦:“……原来你才是老陆真正的对手。” 任照一边摸牌一边偷偷看了陆行一眼,下一回合陆行毫不犹豫跳过庄梦,顺手给了何安一张“ 2”。 何安怒道:“你俩真的结盟了对吧?!” 宋静凝忽然出声:“照照手里只剩两张了。” 陆行瞥了她一眼,动作不慌不忙:“我看到了。” 庄梦秒接:“你是不是早就给他留牌顺路打?!” 任照有些局促,但还是红着耳朵笑:“我也只是……顺势打的。” 庄梦瘫倒:“我不打了,输给爱情。” UNO打到第五轮,任照已经快不好意思出牌了。 他刚说了一句“要不要我让一下”,就被庄梦抢着拿薯片砸了回去:“你再让我今晚真拿锅盖拍你。” 陆行下一张反转牌下去,直接让何安连吃三轮跳过。 何安含着可乐气得说不出话:“我已经连着洗了杯子、灶台、地板,现在你还不放我赢一局?!” 庄梦靠在沙发背上,瘫成一团:“我宣布,我放弃抵抗。” 宋静凝也放下手里的牌:“那我们换个游戏吧。” 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抽出一摞小卡,边翻边说:“之前带客户做团体干预剩的,OH卡,做点轻松的投射题,保证不伤身。” 何安立刻警觉:“你这是要搞心理测评?” 宋静凝挑眉:“不评估,只玩。有兴趣就来。” 她把卡分成两摞,一摞图像,一摞词语,洗匀后摆在茶几上。 “规则简单。图和词各抽一张,连起来说一个你联想到的瞬间,或者状态,随便说,能聊就聊,不能聊就跳过。” 庄梦立刻来了兴致:“我第一个!我要看我最近的内心状态是不是还是苦命牛马。” 她抽出一张画着小孩站在黑影旁的图,又抽出一张词卡——上面写着:“出口”。 她看了一眼,顿了顿,笑着说:“哦,我看到了自己站在Free Cabin门口犹豫要不要辞职。” 众人笑。 庄梦眨眼:“但那孩子没走,说明我还有希望。” 宋静凝点头:“很好,你保留了自我逃离的权利,也保留了选择留下的空间。” 轮到何安,他抽的图是一把斜斜靠在门边的伞,词是:“等候”。 “这像我爸。”他一边说一边撑着下巴,“他总觉得我这一行没前途,但每次给我打电话的语气又像在说‘你回来我就当没事’。” “但他不说,我也不说,我们俩就卡在这儿。” 他笑笑,语气轻快,但没人打趣,大家只是安静地听。 宋静凝没说话,只轻轻记下卡组描述。 陆行没抢着抽,他看了一眼任照:“你先?” 任照有点紧张,抽出来的是一张夜路上空荡荡的长椅,词是:“归属”。 他怔了几秒,低头笑了一下:“其实……我以前没有特别清楚地觉得自己‘属于哪里’。” “但现在有了。”他说完看了陆行一眼,“这不是我强迫自己留下来的地方,而是……我想留下、也被人允许留下来的地方。” 陆行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柔下来一寸。 大家没催他,但他还是伸手抽了自己的两张卡。 图是:一扇虚掩的门,背后有光。 词是:“信任”。 他看了一会儿,说:“很多年前,我以为关掉那扇门,才是保护。” “后来我发现,让人走进来,需要更大的信任。” “现在,我把门留着,是因为我知道——这个人不会伤我。” 任照轻轻握了握他衣袖。 宋静凝轻声:“这一轮,到这儿就够了。” 没人说话,但桌上那两摞卡还在,像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了一个新的位置。 第46章 第 46 章 夜里十一点,春城的气温已经降到零下。 宋静凝下午回了家,四个人下楼放烟花。 楼下的空地上,几簇邻居的烟火已经先放了几轮,空气中飘着硝烟混着年味儿的气息。 陆行提着装烟花的箱子走在前头,回头问了一句:“都带齐了?” 何安拿着打火机,笑:“炸场子东西我最齐。” 庄梦戴着毛线帽抱着大礼炮:“就这阵仗,要是没小朋友看,咱自己先疯。” 他们二人热热闹闹地跑去前面空地架设“战场”。 任照走在最后,围巾裹得高,双手插在兜里,动作慢了一拍。 他站在阴影边,看着远处几枚小烟花噼啪炸响,光影映在脸上,却没有靠近。 风从脚边掠过,一下钻进衣领,他抖了一下,下意识蜷了肩。 那种风—— 冷得像刀子在骨头缝里刮。 像那一年冬天,他被扔进仓库后侧的冰窖,门在身后“砰”一声关上。 他赤着脚,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手指冻得发紫,却不敢敲门,因为门外有人在吼。 父亲摔门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那是他第一次听见成年人喝醉后的骂声那么尖,“小杂种”三个字像钉子一样砸在耳朵里。 他蜷着,背后还有一块刚刚挨打的青紫,呼吸都不敢太响。 那种冷不是温度,是从骨缝里钻出来的恐惧。 现在风一吹——身体还记得。 还有那些烟花的炸响。 每一次“啪”的一声,都像那一晚背后板凳抽下来的声音,没打在身上,打在时间里。 那些响动明明是喜庆的,可身体总是先一步绷紧。 他知道现在没事。 但过去从来不是“过去了”这么简单。 陆行察觉了,停下脚步,走回来站在他身边。 “冷?” 任照摇头,低声:“……有点。” 陆行没逼他往前走,只是伸手,把自己的手套脱下一只,握住了他的手。 “这里冷,走过来一点。”他说着牵着他往空地边缘走,“我们不站正前方。” 任照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上了。 他们在稍远的一侧停下,陆行看着何安那边点燃了第一枚彩烟—— 轻响一声,火星窜上天,在黑夜里炸成一簇金红色的花。 任照被那一下吓得身体微震。 陆行没看他,只是轻声道:“别怕,是我们点的。” 那一句“是我们点的”,像是提前告诉他:一切在我掌控下,不会出事。 又一枚升空。 任照还是没动,但呼吸平稳了一点。 陆行侧过身,看着他问:“你要试试么?” 任照怔了下,低头看着自己藏在兜里的手指。 他想拒绝,但那种被握着手的温度,让他忽然不想一直逃。 他轻轻点头:“……你陪我一起。” “嗯。”陆行只应了一声,“我扶着你的手。” 他们一起走向那根小小的地插烟花。 陆行站在他身后,双手扣住他腕侧,帮他稳着打火机。 风还在吹,但任照不再冷得发抖。 点燃的一瞬间,他本能地闭了眼,火光就在睫毛下炸开。 陆行的声音很近:“睁眼看,照照,这是你放的。” 他睁开眼,天上是一团绚烂,金色的边,红色的心,在夜空里缓缓散落。 那一刻,他突然很想哭。 可他只是握紧了陆行的手指,没说话。 烟火一束束升上去,落下来。 夜色被照亮,也在慢慢被记忆洗白。 他过去经历的痛,那些寒冷、怒吼和闭锁——都还在,但今天,他自己点燃了一束光。 有人陪着他看。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好,但他已经走出了那个不敢靠近光的地方。 这就够了。 烟花放完,夜更深了。 何安他们笑闹着拎着空壳回去收拾残局,陆行却只牵着任照,一路往家走。 任照没说话,只是低着头,风一吹就缩肩。陆行注意到他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什么也没问,只换了只手,把他的手整个包进自己掌心里。 一整段路,安静,只有脚步声在楼道回响。 回到家后,任照第一时间进了浴室。陆行没有跟过去,只默默打开了热水壶,把汤放进小锅里慢慢加热,顺手把床铺好,又把电热毯打开。 他做这些时动作很轻,不带半点急躁,就像平时工作时调设备那样专注又自然。 等任照洗完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眼角红得像刚被蒸过一遍。 他走到床边,看着陆行替他铺平被角,忽然小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我不太对?” 陆行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在床尾,低头替他拿起吹风机,接电,试了下温度,才慢慢开口: “嗯。” 风还没开,他却忽然问了一句: “你虎口那道咬痕,是怎么来的?” 任照一瞬间怔住。 那道伤—— 左手虎口,一小块凹陷的旧痕,颜色已经浅得快要看不清了。 但皮肤质地变得不同,每次握拳,都会微微牵扯。 他以为没什么人注意。 可他忘了,陆行不是“没注意”,是第一天见他就注意到了,只是从没问过。 现在,他终于问了。 不是逼供。 不是探查。 只是——时机到了,他可以开口。 任照低下头,坐在床沿,膝盖微微并拢,吹风机还没开,风静得像被藏在嗓子眼。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开口: “小时候……” “六岁以前,我亲生父亲还没失踪的时候。” “他喝醉的时候打人,不分场合也不分理由。有一次,我不小心碰翻了他烟灰缸,他打了我一巴掌,我害怕……但又不敢哭,就……” 他抬起那只手,拇指慢慢压在虎口那道痕上,像确认它还在,又像确认自己能说下去。 “我就……用牙咬自己。越咬越紧,不是想疼自己,是觉得,痛了,就能不哭。” “那样他就不会再打我。” 他声音低得像雪地里踩过的脚步,轻,又干净。 陆行站着没动。 良久,他才开口,嗓音比刚才更轻: “你那时候……多大?” 任照抿唇,答:“四岁开始的。” “九岁那年……我妈改嫁了,我就去了继父家,但也没好多少。” “有一阵冬天,他喝醉了,把我锁在后屋的冰窖里,门锁住,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 “那以后我就开始怕冷、怕响,一听见酒瓶碰撞声,心跳就会乱。” 说到这,他停了一下,像是累了,又像是怕再说下去就会失控。 陆行没有说“你别说了”。 也没有说“你辛苦了”。 他只是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低头,轻轻握住那只他一直没碰过的手。 虎口的那道痕,在掌心贴得刚刚好。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弯腰,把那只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像是认下这段过往。 也像在告诉他——从今往后,这只手可以放心地握住别人。 可以不再用疼痛抵抗恐惧。 可以学着用温柔,重新回到世界里。 风机这才被打开,温热的风吹起发梢。 任照没有再躲。 他靠在陆行肩上,眼睛闭着,睫毛轻颤,像在慢慢退烧的病人——不再发冷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大年初一,清晨五点。 春城的天还没亮,风比昨天轻一点,湿冷却更明显了些。 屋子安静,只有窗帘被风微微吹动的声音,像呼吸。 陆行醒得早。 他没有惊动身边熟睡的人,只披了件衣服,走去阳台。 烟点上时,他盯着远处城市边缘的一盏街灯发了会儿呆。 他不是第一次听人讲创伤的细节。 Free Cabin开起来这些年,无数Sub在他面前打碎又重组。 但他最记得的,是关迟那一次。 不是在休息室,也不是在谈话区。 是在训练室,光冷,地板干净,墙上挂着锁链和仪器的那天。 他站在墙边,听关迟说:“我生日是四月四号——具体是不是我也不清楚,不过确实是那天被丢在春城一间教堂门口的。” “襁褓里压着一张崇圣寺的门票。挺好笑的吧?人没想养我,可能只是想给我超度。” “我七岁的时候,左耳是被咬掉的。在第三福利院,打群架。别人哭,我画画。我拿血蘸着墙画了一个圣母,眼角滴着红蜡。” “没人关心耳朵。只问我为什么画得这么好。” “再后来,我站碎瓷片上画画,是因为被诬陷偷东西。第五所福利院。” “我踩着那些东西,脚开了口,我就把血抹墙上。画眼睛。” “我以为,如果有人看得见我,就能保护我。” 那天,训练灯调成柔光,陆行记得他手里那支用来记录训练反馈的笔都没动一下。 他没说安慰的话,只说了一句:“继续说。” 关迟笑得肆意:“你喜欢听,我就继续。” “十四岁的时候,我被一个古董商收养。他其实是干洗钱的,把我锁在文物仓库里,叫我别乱动。” “我没乱动,我还临摹了明代的枷锁图纸,还画了系列,我给他们取名叫《刑具美学》。” “他用赝品骗孤寡老人,我就在假铜器里刻字——‘你会下地狱’。” “他打我。我咬了他,把他一根手指咬断。” “从那之后,我不碰人,也不让人碰我。” “……直到你。” 那天说完这句话,关迟脱掉了衬衫,转过身。 “你说过,Dom是用信任和边界保护人的。” “那你保护我试试?” “你动手,我就信你。” 他没有掉一滴眼泪,背挺得直,像献祭,也像邀请。 那天陆行接住了他,也在那个瞬间开始明白—— 有些人的创伤,不是为了被处理,而是为了找一个能承受的人交出去。 可那时,他以为自己能接得住。 后来事实证明,他只做到了“理解”,没做到“陪”。 而现在,阳台上风又吹了一下。 屋里那人轻轻翻身,被子里探出一点手指,还带着昨夜余温。 任照没哭,也没有求他保护。 他只是低头说:“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我不对。” 然后把伤口缓缓交了出来。 不是给专业判断,不是求同情。 而是说——我信你了。 陆行抽完最后一口烟,灭掉,推开门。 今天是正月初一。 街上没人拜年。 但他知道,他今年,真的过年了。 …… 任照是被阳光暖醒的。 睁眼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暖气轻微运转的声音,还有—— 他一抬头,就看见陆行正靠在床头,头发有些乱,一只手撑着书页,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 他们十指相扣。 任照眨了下眼,还没说话,先笑了出来。 “你醒着啊?” 陆行“嗯”了一声,手没松。 “你坐多久了?” “天刚亮起来的。” 任照眼角还带着刚睡醒的红,声音发软:“你盯着我看?” 陆行翻了一页书:“嗯。” “看什么?” 陆行垂眸,语气淡淡的:“你睡觉的时候不老实,皱着眉像在做梦。” “后来眉松了,嘴角还动了下。” 任照一怔,立刻捂脸:“啊……别说了,太丢人了。” “你笑得挺甜的。” “……陆行!” 陆行合上书,慢悠悠地说:“你梦到我了?” 任照低着头,声音像含着水:“我不记得了。” 陆行挑眉:“你嘴里说了两个字。” 任照抬头,瞪他:“你骗人!” 陆行靠近他,声音压低了点: “你说——‘再亲’。” 任照脸刷地红了,直接扑过去捶他肩:“你编的!!我才不会说这种话!” 陆行不躲,任由他锤,笑着问:“现在要不要兑现?” 任照:“你——” 还没说完,陆行就低头,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一下。 唇贴着的那一瞬,温度像春天悄悄落在眉睫上。 不激烈,不张扬,只是一种“终于可以随时靠近你”的自然。 亲完,他退了一点,说:“兑现了。” 任照抱着被子,整个人烧着脸埋进去:“我要求下一次必须在梦里兑现!” 陆行点头:“行。那我今晚提醒你梦一遍。” 任照笑得不行,从被子里探出半张脸:“……陆老师,你也太会追债了。” “我追你不容易。” “现在追上了。” “那当然要,好好收利息。” 陆行语气平稳,说得理所当然。 任照一下从被子里抬起头,炸毛似的反驳:“谁追谁啊?!” 陆行睨了他一眼:“不是我追你?” 任照气笑:“你要脸不?” 陆行慢条斯理地:“我让你进来了,还主动吻你,让你睡我身边。” 任照拍床:“那是你本来就想做的!我那时候都快写‘我喜欢你’在额头上了,是你死活装听不见!” “我都主动亲你好几次了……”他红着脸补一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脸皮也很薄的……” 陆行看着他,目光慢慢沉下去,却不是在发火。 而是——笑了。 他凑近了一点,嗓音低哑,带着一贯的笃定: “……知道。” 任照眼神有点软了,但嘴上还不肯让步:“所以收利息的人应该是我吧?” 陆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任照一挑眉:“那——” 下一秒,他话还没说完,陆行就把他往怀里一带,附在他耳边低声说: “那你来收。” 声音低,尾音还带点笑。 任照整张脸烧起来,一掌推开他:“……你——你能不能有点正经的过年气息?” 陆行站起身:“有啊,我这就去正经和你过年。” “收利息的事,晚上再议。” 任照:“……!” 他抱着被子往下缩了缩,嘴上碎碎念:“老色……不对,老赖。” 陆行转头:“嗯?我听到了。” 任照立刻一秒转音:“我说,老、陆、最、帅。” 陆行挑眉:“……利息,翻倍了。” 任照往被子里缩:“你太过分了,年初一就欺负人。” 陆行听笑了笑没说话,把他的拖鞋从床尾拖过来,轻轻放在床边。 任照还窝着没动,抬头看他。 他垂眼看着他,嗓音不高不低,却轻得像是落在心口: “走吧。照照。” “咱们去过日子了。” 任照眼里慢慢漾出一点笑意——那种,没说“好”,但早就在心里点头的笑。 他伸手,把陆行的手握住,踩上拖鞋,往厨房走。 背影还带着刚睡醒的松懒,却踏实极了。 这个年,才刚开始。 他们真的,开始过日子了。 第48章 第 48 章 过年过了几天,热闹一点点消散了。 窗外的灯笼还没摘,但年味已经淡了,街上开始多出带公文包的人影,平台群里也陆续开始催排班表。 任照趴在沙发上,整个人陷进靠垫里,哀嚎:“我不想上班。” 陆行坐在餐桌边对着电脑处理年后直播档期,听见这话淡淡回了一句:“你平时不也这么说。” “可这次不一样。”任照翻了个身,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的,“以前是懒,这次是……舍不得。” “我觉得我们才刚刚开始真正‘在一起’,现在就要各回各位,继续不能抱、不能碰、不能多看一眼——我不甘心。” 陆行手指顿了顿。 但没说什么,只把进度表推进了一行。 晚上陆行去洗澡,出来的时候发现客厅灯没开,任照窝在投影前,小音量放着一个视频。 客厅的灯没开,投影幽蓝地映着任照脸侧。 他缩在地毯一角,抱着膝盖,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屏幕。 画面里是一个训练空间,但明显不是Free Cabin的风格。 光影强烈,一切都显得潮湿、粗粝。 那位Dom的动作几乎没有等待,步步紧逼、情绪极重。 他说话像是咬牙:“再说一次。你为什么不跪?” Sub的声音破碎又倔强:“我不想。” 下一秒,他被掐着脖子按在地上,整段节奏快得像一场怒火洗礼。 任照看得入神,像在看某种高烈度的舞台剧。 不是因为他真的想经历,而是那种美感——压迫、控制、撕扯与反抗交织的临界点——太刺激感官,也太陌生。 他没意识到陆行已经站在他身后。 直到那道投影光线在墙上微微偏了一寸。 他回头,看见陆行站在阴影里,眼神沉沉的。 “我、我就是看看。”他立刻站起来,像做错事的学生。 “不是……不是那种看。” 陆行没说话,只往前走了一步。 他目光扫了一眼屏幕,画面里那个Dom正抬手甩了Sub一巴掌。 不是惩罚,是情绪,是“我恨你却还想你”的那种狠。 “……你喜欢这种?” 陆行的声音一贯低稳,但此刻听不出情绪。 任照嘴角动了动:“不是喜欢……” “就是……”他垂下眼,手指捻着自己袖口,“我以前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风格,我有点想知道,是什么感觉。” “你想要暴力?” “我不是。”任照急着解释,“我只是想看看,这种痛感,是怎么跟‘被需要’绑在一起的。” 陆行听着,目光缓慢地扫过那段画面。 光影里,那种近乎毁灭式的亲密正在不断逼近、撕裂,然后以服从和哭声勉强缝合。 他没说那不是Free Cabin的风格。 也没说“你不适合那个”。 他只是沉默着,走过去,把投影关掉。 整个客厅瞬间暗下来,只剩窗外城市零落的灯。 他站在任照面前,看着他:“你是想让我那样?” 任照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 他低头,声音像雾一样轻: “我只是突然有点怕——我们过得这么顺,是不是因为你一直让着我。” “我是不是……从来没见过你真正的样子。” 陆行没立刻回答,只伸手托住他的下巴,逼他抬头。 他眼神稳稳落进他眼底: “你现在看的样子,不是他‘本来的样子’。” “是他在绝望里,只剩下恨的样子。” “我能懂,但我不希望你误会——那是亲密的一种方式,不是必须。” 任照怔住。 陆行弯下腰,吻了吻他的眼尾,低声: “你想体验,我可以给。” “但我要你清楚——我不是不肯给你那样,是因为你值得更好的。” …… 那天晚上,陆行没说什么。 只是淡淡一句:“别乱翻我书房。” 任照心虚点头,结果十分钟后,他自己亲自被带了进去。 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书房的桌椅挪到了边角,原本挂地图的墙面空了出来,留下清清白白的干净墙面。 靠墙的位置有一条细窄的黑色长条柜,刚好放下几个金属工具盒。 中央铺了一块压纹软垫,不大,却沉稳地嵌在木地板之间,像是早就预留好的一块区域。 任照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你、你平时在这儿练?” 陆行没应,只转身锁上了门。 灯没有开,只有一盏斜上方的壁灯落下来,把他半边脸照得发白,另一边沉在暗影里。 “站到中间。” 声音冷,短,像是命令。 任照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刚站稳,他身后就一阵风声——不是风,是陆行的动作。 他没碰他,只是从背后一步逼近,呼吸压着他的后颈,像要吞掉人。 “不是想体验暴力美学?” 他开口的时候,嗓音低哑,带着明显情绪——不是那种练习场里的沉稳,是压着火的沉冷。 “好。”他说,“今天你如愿。” 他绕到前面,一手抬起任照的下巴,指腹粗暴地擦过嘴角,“把你嘴闭紧了,别到时候哭着喊停。” 任照眼睛睁大,心跳一下失了频。 不是害怕,而是——他从没见过陆行这个样子。 暴躁,沉冷,愤怒。 动作不再是标准化的执行,而是像一只终于卸下控制的猛兽,带着极致压抑后的爆发力扑向猎物。 他没有说“安全词”,也没有给出节奏提示。 一切节奏都由他主导,甚至——失控中带着某种破坏的美感。 任照被压制得喘不过气,却也在那一瞬明白了一件事: 陆行不是“不会狠”。 他只是,从不在他在乎的人面前动这一面。 陆行抬手抹开他肩上的衣料,一根指节慢慢压在他锁骨上。 “站直。” 陆行的声音一贯不高,但在这个屋子里,听起来像一道刀锋切开空气。 任照身体本能地挺了挺。 下一秒,一根黑色帆布束带甩到地毯上,落地声低沉又直接。 陆行把带子卷起,在手里试了下力道,然后弯腰、抬手,几乎不带犹豫地—— 将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扣紧。 不是Free Cabin标准的“腕距留量”,而是近乎把人包紧的“战术式捆绑”。 任照吸了一口气,没喊,但眉轻轻皱了一下。 陆行看见了,却没减力。 他不是没注意,而是这次,他不再为他退让一步。 陆行一巴掌落下的时候,没有任何铺垫。 啪。 干脆,沉重,打得任照头微微偏了一寸。 他刚喘一口气,第二下接着落下——打的位置精准又冷静,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回避的决绝意味。 任照眼角轻轻发红,身体向后贴到墙面,但没有退。 陆行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冷得像锋口。 “你以为我不说,是不敢碰你?” “还是你觉得我宠你宠得忘了,你进来这行的时候,连规则都不懂?” 他抬手揪住任照的衣领,把他从墙上拉离一点,压到空旷中央,又甩手放开。 任照重心不稳地跪在地垫上,双手还被束着,呼吸彻底乱了。 陆行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指节抬起他下巴: “跪着。” “不准躲。” “你不是要我‘教你一点别的’?” “现在就教。”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任照,嗓音低哑,带着一点几乎粗暴的嘲弄: “别再用那点眼神来试我。” “你那点可怜的顺从,不值钱。” 任照唇角抖了一下,脸烧得彻底红了。 不止是痛,而是那种羞耻与渴望交缠后的失重。 陆行却没有一点要缓和的意思,他的动作一丝不乱,节奏干净,整个人沉在那个位置上,像一场仪式的执行者。 又一巴掌落下,比刚才轻,却打得精准——落在皮肤最薄最敏感的位置。 他终于开口,语气沉沉地掐进骨子: “你要痛?” “我成全你。” “但你得记清楚——你是被谁打的。” “你,是谁的人。” 第49章 第 49 章 任照被陆行一掌又一掌逼着退到地垫最中央。 束带勒在背后,肩胛骨下的皮肤已经泛红,脸侧也是一片**辣的温。 可他没有躲。 没有躲,甚至没有颤。 任照只是低着头,呼吸乱得不行,眼神亮得发烫。 他是真的,兴奋了。 不是“期待”的兴奋,是血液全都往下涌的那种动情。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多明显。 身体往下陷着,膝盖抵地,却不愿倒。 背绷得直,像是等着再被打一次。 陆行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就笑了。 冷笑,一声,比刚才的掌声还轻。 他蹲下来,手指勾住他下巴,把他抬起来,逼他看自己。 任照眼睛湿亮,嘴唇咬着,呼吸发烫,一副压不住的**反应全写在脸上。 陆行一言不发地站在任照面前,居高临下看着。 片刻后,陆行抬脚,将一只黑色的皮鞋缓缓贴到任照膝下—— 不是用力,而是那种极轻极准地落地,却又充满压迫感的贴靠。 鞋尖微微向前一送—— 正好贴到他身体最难掩饰的位置。 一触即止。 空气停了一秒。 任照身子僵住。 脸上的红猛地往上蹿,眼里那点藏着的挣扎,彻底崩了线。 他没吭声,但眼神剧烈颤了下,牙咬得死紧。 羞耻、**、尊崇和彻底的沉沦,在一瞬间全部炸开。 他没回应,但身体比语言诚实得多—— 整个人僵着,却呼吸越来越急,眼神发亮,皮肤发热,甚至膝盖都悄悄地往前挪了一寸。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是那种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定位的发光体,彻底把“规矩”“标准”“羞耻”踩碎了。 陆行捏住他下巴,逼他靠得更近: “你再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任照这才张了张嘴,声音低哑,像从深井里往上拉的那一口灼热的空气: “……我就喜欢你这样。” “我就喜欢你狠。” “你越不要我好过……我就越想要你。” 陆行一瞬间眼神冷下来,但呼吸重了。 “很好。” 他站起身,低头俯视着他: “那今晚,你别想舒服。” 任照已经没力跪直了,整个人靠着墙边,双手还被束着,喘息像从喉咙底拖出来的火。 脸侧还残着红痕,眼神却越发亮,兴奋、羞耻、顺从和渴望混合成一种难以遏制的光芒。 陆行低头看着他,手指一扣,把束带慢慢扯开,抛在一边。 任照刚动了一下,试图撑起身体—— 陆行突然俯身,一手掐住他腰,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不是小心翼翼的扶,是整个人像拎战利品一样抱起来的。 任照低呼一声,下意识揽住他脖子,却没反抗。 陆行没带他回卧室,而是直接把他压在那面书房的落地窗前。 十八层,正对大马路,楼下万家灯火,人流熙攘。 窗帘没拉,玻璃泛着反光,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他们的倒影被切成一块一块,碎裂又完整。 任照轻颤着,脑子却清醒地意识到: 他要在这里—— 不是在床上,不是在暗处,是在这片他最熟悉的理智空间里,彻底被压倒。 陆行一手压住他后腰,嗓音低沉到不像他本人: “站好了。” 任照整个人一抖,却没躲。 陆行动作直接,带着一整晚调教未散的力道,每一下都像是延续打下来的控制。 没有前戏。 全是高位掌控者在宣告所有权的节奏。 窗外车流呼啸,偶尔有远远的鸣笛声。 任照闭着眼,却更敏锐地感受到身后人的动作节奏、呼吸变化、甚至指节压住他肩胛时的微妙停顿。 他不是被疼激发,而是被这场彻底暴露与失控的压迫感点燃了每一寸**。 那一刻,任照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窗口的夜色、身后的重压、与灵魂被彻底碾碎的快感。 窗外的光沿着玻璃渗进来,像碎掉的城市在脚边缓缓流淌。 任照靠在窗上,整个人几乎是软着贴住,汗顺着脊背流下,手臂微颤,掌心贴着冰凉的玻璃。 身后陆行一只手撑在他腰间,另一只手钳着他锁骨下缘,像是还不肯松口的野兽。 呼吸重得不成调,热气贴在任照耳后。 任照没有说话,良久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刚经历过极度压迫后的破散,却依旧带着那种不肯退的执拗: “……我们下次,还能这样吗?” 不是玩笑,不是撒娇。 是那种真正被穿透后,依旧主动请求、主动回望的问句。 不是怕疼,是渴望再一次失控被拥有。 陆行没立刻回答。 他额头抵在他肩上,闭了闭眼,低声喘了两口气。 然后才开口,嗓音低哑得像烧焦的烟: “你撑得住——” “我就给。” 话音落下,他才慢慢退开,双臂收紧,把任照整个人从玻璃前抱起来。 任照没抗拒,只是下意识揽住他脖子,整个人贴在他胸口。 玻璃上还留着他们的痕迹,一串细密的水雾、指尖划过的弧线、额头靠过的浅印。 城市还亮着,夜还没尽头。 这间书房改造的调教室,从此不只是放书、写字的地方—— 它有了新的意义。 是任照真正被打开的那一夜。 是陆行第一次把“控制”连同“**”一起交出来的地方。 …… 洗也没洗,灯也没关。 任照被陆行从窗前带回卧室,整个人还没站稳就又被压进床里。 他没反抗,甚至连呼吸都带着一点兴奋到喑哑的笑意。 陆行低头吻他,没技巧,没铺陈,只有那种像是要把整个人吃进去的力道。 任照回应得比平时更主动,甚至带着一种“你怎么还不来更狠一点”的挑衅。 他们像是在互相逼迫,也像在比赛—— 看谁能先耗干对方的力气。 后来任照的嗓子哑了,陆行却还压着他,贴在他耳边问:“再来一次?” 任照咬着牙喘了一口,睁眼看他,眼尾红着,却笑了: “你要是明天还起得来,就算我输。” 陆行没笑,眼神反而沉下去,低声说: “那你别认输得太快。” 这一夜,他们没有刻意谁主谁从,也没有设限节奏。 他们只是一次次缠上去,甩掉理智、甩掉羞耻,甩掉规则。 是动物一样的需要,是控制者与被控制者之间反复试探界限,又一次次踩碎界限。 房间里热得像被烧开了。 窗外的城市灯火慢慢熄灭。 天快亮了。 他们像是要从彼此身体里掏出最后一丝**和体温,才肯罢休。 像是要把明天上班前所有该压抑的部分——在今晚全都索取干净。 第50章 第 50 章 第二天早上,Free Cabin恢复运转。 管理群三点准点亮起来,排班表更新,档期发布,后勤清点道具。 三点零三分,陆行出现在大厅。 这事已经够稀奇的了。 ——他,迟到了。 虽然就三分钟,但对一个向来提前半小时就坐在办公室开系统自检的陆总监来说,简直相当于: 地震。 更要命的是——他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得可怕。 不是“没睡好”,是那种肌肉松懈、脖颈带红、眼神发虚但硬撑冷静的“操劳过度后遗症”。 何安坐在前台看着他走进来,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出来。 他不动声色,起身跟进陆行办公室,靠着门说: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陆总监今天居然……人间了。” 陆行头也没抬:“说完了?” 何安点头,笑:“说完了,那我提醒一下你,后勤那边在问,‘高级Sub考核流程’是不是照年前排的标准继续执行。” 陆行按了下眉心:“……按原计划。” 何安:“你要不多休息会儿?我看你今天眼神都快飘了。” 陆行看了他一眼,没回。 何安见状,转身就走,出门前淡淡丢下一句: “真不知道是谁……昨晚不肯放过谁。” 转头,他又在后楼梯口逮住了任照。 任照正靠墙深呼吸,水喝一口就呛一口,脸上那点少年气全没了,像刚从地狱回来。 他今天穿得很乖,制服、马甲、扣子系得工整,头发也整洁。 但整个人,像是被熬了一整夜的茶——水色透光,但香气全没了。 连眼睛都没往人身上看,整个人像飘的。 何安装作路过,一边啜咖啡一边慢悠悠地问: “哟,咱照照今天怎么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 任照抬眼看了他一眼,刚要说“我没事”,就被何安抬手打断。 他一边喝一边说:“别急着狡辩,我不是怀疑你,我是——确定。” 他顿了顿,嘴角一挑: “行啊,照照。” “你真是把我们陆老师……榨得一滴不剩。” 任照:“……” 何安:“还有,下次啊——放过彼此行吗?” “别再让我看见两个工作狂一个腿软一个走神——恶心我可以,但别在上班时间恶心我。” 他说完就走,留下任照一个人靠着墙喘气,他脸红得像刚从桑拿房出来。 而对面玻璃窗里,陆行站在茶水间低头接水,动作慢得出奇。 水装到一半,他忽然抬头。 和任照隔窗对视一眼。 没人说话,但气氛又悄悄地燃了起来。 然后——两人默契地移开视线,各自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 只有何安,站在远处咬着吸管,眼神发亮,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他妈的狗男人,真有劲儿。” 他还没从“精神污染”里爬出来,转头就撞上了谢临川。 对方正从另一条走廊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一贯的温柔笑意。 “何哥。”他语调轻,“怎么站这儿一个人碎碎念?” 何安眼皮一跳,立刻往后一靠,手抱胸:“……我在消毒。” 谢临川一愣:“?” 何安瞪他:“刚刚才目睹了一对表面铁直骨子腻歪的狗男男在电梯门口传情达意,我需要点时间清理脑子。” 谢临川“哦”了一声,像真的听懂了。 然后语气很配合地低声问: “你要不要……我帮你转移注意力?” 何安一顿,狐疑地眯起眼:“……你小子不会是趁火打劫吧?” 谢临川笑了,整个人带着“人畜无害又说得过去”的从容: “没有啊。” “我一向纯情的。” “你不喜欢有目的的人,我记得。” 这话说得极轻,像真的只是顺口提起。 可何安盯了他几秒,忽然有点语塞。 谢临川看他没接话,微微一笑,补了一句: “你放心,何哥。” “我不会违规的。” “我会藏得很好。” 说完他就走了,步伐不急不缓,整个人安静得像什么都没说过。 只留下何安一口吸管还咬在嘴里,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然后他抬手按了按额角,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 “……卧槽,这也不是省油的灯。” …… 凌晨快两点。 Free Cabin的人基本都走得差不多了,楼层灯光一盏盏熄掉,只剩少数几个空间还透着亮。 任照本来是下楼去找陆行,结果刚拐过中层通道,就远远看到会议室的门虚掩着,灯火通明。 那不是平常开培训小会的节奏,是管理组全员的架势。 他愣了一下。 正好李堇拿着一摞会议纪要从里头出来,脚步很快,肩膀上还搭着她平时开会才带的浅灰色毛衣。 任照喊了声:“堇姐。” 李堇回头,看见他,脚步顿了顿,还是走近了点。 “你怎么还没走?”她低声问。 任照指了指楼下:“来找陆老师,想问个排表,结果看见你们在开会……出了什么事?” 李堇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点轻微的犹豫。 任照本就细,一下察觉。 “不是例会吧?” 李堇沉默了一秒,压低声音说: “……Black Lodge要进春城了。” 任照怔住。 她没看他反应,只接着说:“地址选在碧湖西侧,距我们直线不到三公里。” “分公司,不是巡演。” “听说,是……常驻。” 任照没出声,掌心却慢慢攥紧。 李堇抬头看了一眼会议室那扇门。 “陆老师今天听完,没表态。” “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她说完这句,把会议纪要理了理,往手里塞紧。 “今天你别下去了,”她声音放得更低,“他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现在的状态。” 任照还想问什么,李堇已经朝楼梯口走去,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这不是行业扩张,是……战术对峙。” “他们是冲我们来的。” 任照站在原地,背后是会议室亮着的白炽灯。 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那是陆行的过去。 现在,要堂而皇之地,杀回来。 …… 会议室门合上,外头的走廊归于寂静。 灯光亮着,白得过分,映在桌面上每一份资料都纤毫毕现。 宋静凝翻着行业信息汇总,眉心压着,没开口。 何安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手指无声地敲着表面。 空气像凝住。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带着惯有的温温笑意,却每个字都藏着刀子: “我其实挺想问一句——” 厉秋。 他将平板放下,笑着环视一圈:“我们今天开这个会的起因,是否该由陆总监解释一下?” 众人一静。 他又慢悠悠道:“毕竟咱们谁也没想到——Black Lodge的那位,能恢复得那么快,状态好得能来春城开分店。” “如果我没记错……他之前状态崩溃得差点退圈。”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飞去沪市一趟,带他见了宋老师联系的心理咨询师,协助他复盘调教失控全过程……” 他目光落向对面: “你说巧不巧,这一切,都发生在陆总监请假去办私事期间。” 宋静凝抬头,看了厉秋一眼,刚要开口。 但他已经继续说下去:“我当然不是怀疑个人情绪影响公事,但现在整个行业都在传,是Free Cabin的‘首席Dom’亲手把Black Lodge那个疯子送回牌桌上来的——” 他轻轻一笑: “那我们现在面对的竞争,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找’?” 空气落针可闻。 何安眼神倏然一冷,刚想说话,却被陆行抬手拦住。 他缓缓将桌前的笔放下,声音不重,但清晰: “如果你真的关心风控问题,建议你先查查Free Cabin是谁第一个把关迟推向前台做明星Sub的。” “再查查是谁在他第一次失控前半年,一直在催他提速转型,冲上位。” 空气落针可闻。 厉秋脸色一变。 陆行没停,目光落在他身上,冷静而克制: “我去沪市,是为了解旧案。” “顺便给Free Cabin,清掉一点债。” 陆行这句话落下,全场一静。 厉秋笑意顿收,手指缓慢地敲着会议桌,一下接一下,像在压着什么。 半晌,他抬头,语气不疾不徐: “你说得真轻松。” “可这笔‘旧账’,到底算谁头上?” 他看着陆行,眼里带着久压的怒意和一丝轻蔑: “你当年把关迟推上台,又在他状态最不稳的时候放手不管——出事之后,拍拍屁股走人。” “现在倒好,你一句‘顺便清债’,就把他从废墟里拉出来送回战场。” “不是我多心——” 他轻笑,语气却冷得彻骨: “但他现在站起来,是来抢我们饭碗的。” “你真的没想过,是你一手把Free Cabin今天这个麻烦带回来的吗?” 空气像卡住了一瞬。 何安坐直了,宋静凝手指在笔记上顿住,但都没开口。 陆行也没动,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目光落回厉秋身上: “你想说,我造成了他,也造成了这场局面?” “好。” 他嗓音沉静,一字一顿: “那你要不要也算算,你当初是怎么劝他上的台?” “是谁在他考核前半年反复给他压力,说他不拼上去就会被新人取代?” “是谁在他状态不稳时,仍然安排他带公开展示、连续接服务单?” 厉秋脸色僵了,但还想回嘴:“那是他自己选择的——” 陆行直接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刀锋削过去: “他确实选择了。” “但你给他铺的,是一条没退路的路。” 全场一静。 陆行缓缓坐回椅子,手指交叠,目光压得很稳: “我没为他辩解。” “他失控,是事实。” “但你们逼着他变商品,我信他能撑——这之间的区别,不是你能拿来当甩锅的借口。” 话落的一瞬间,空气像炸了一下。 厉秋脸色猛地沉下去,下一秒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水杯抖了一下,茶水溅出边缘。 “你他妈再说一遍?” “你敢说这不是你自己失控、丧失判断?” “你以为你那叫‘信任’?你那是眼睁睁看着他往火里跳!” 他指着陆行,声音抬高,整个人带着压了整年的火气和羞耻感: “我的确是安排营销、安排曝光,我的确是推,但我问过你多少次——他的状态还能上吗?” “是谁一句‘可以’、‘没问题’说得干脆利落?” “是谁一直告诉大家他扛得住、他没问题——结果呢?” 他猛地一推椅子,站了起来,眼里带火,字字都像要砸过去: “你不就是怕承认,最后出事的那天,是你没拦住!” 会议室一瞬间死寂。 所有人屏住呼吸,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 陆行没动。 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厉秋。 目光不激烈,却冷得像是掐着他呼吸的那种冷。 气压压得全场像要塌。 这时候,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够了。” 吴亮站了起来,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 “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两人脸上停了一拍: “关迟是怎么崩的,不是今天才开始讨论的。” “问题是——Black Lodge开到我们门口了。” “他们会抢客户、抢渠道、抢市场。”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沉下去: “我们再在这儿互掐,到时候几十号人都得卷铺盖走人。” 他看向陆行。 “老陆,你怎么定?” 所有人一齐看向陆行。 陆行没吭声,只是把笔轻轻搁在排期表上。 他开口,语气平稳: “工作照常推进。” “见招拆招。” 一锤定音。 会议散得慢。 人一拨拨地走,没人敢多说话,连平时最爱聊八卦的运营组也都悄悄关上了门。 茶水间灯是亮的,水壶哔哔响着煮水。 何安靠在门口,一边拆茶包,一边看着陆行从走廊那头过来。 “喂。”他招了下手。 陆行脚步没停,进门,接了杯水。 何安看着他,语气平平地问: “你真不怕关迟回来抢人?” 陆行没急着回话。 他放下水杯,低头搅了两下,声音低稳: “怕什么?” 他抬眼看向何安,语气平静,却一击即中: “他抢得走的,说明我们本就留不住。” “抢不走的,才配留下来。” 何安一愣,还没说话,陆行已经接着道: “有竞争才有标准。” “这个行业太久没有真正的对手了。” 他顿了顿,嗓音轻了些,却更锋利: “不然大家不是埋头乱撞,就是靠关系吃烂钱。” “现在挺好。终于要重新洗一遍了。” 说完他提起杯子离开,脚步不快,每一步却像落子。 茶水间归于寂静,只剩下热水壶轻轻哔哔响着,还有杯沿水汽升腾的气声。 何安站在原地没动,靠着门框,盯着那盏茶看了半天。 他抬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背影,低声笑了句: “啧——疯子回来了,疯子要斗疯子了。” 他把茶端起来,吹了吹边缘,却没喝。 低头盯着杯底那点刚泡开的乌龙叶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希望别把照照吓跑了。” 说完,他叹了口气,把茶放回台面,像是在替谁先喝下这一杯变凉之前的苦味。 第51章 第 51 章 最近几天,Free Cabin的气氛变得很奇怪。 Black Lodge的春城分部还没正式开业,但各种风声已经在内部群聊里翻了几番。 有传言说他们要带自己培养的明星Sub本地落地,也有说那位“疯子Dom”将会亲自主持选拔。 更有甚者说,他们已经接触了几个Free Cabin的老员工,私下谈待遇。 没人能证实,也没人敢不信。 整栋楼像是一块即将裂开的玻璃,每一条纹路都被压得死死的。 而陆行,这几天几乎是凌晨四点才回家—— 整日开会、筛档案、面新人、打掉运营那边四个临时档案、调资源、改审标准,一句怨言都没有,连眼神都没波动。 他今晚进门时,已经快凌晨五点。 钥匙轻响,门一推开,就看到客厅的落地灯还亮着。 任照坐在沙发上,穿着他那件灰色连帽卫衣,抱着膝盖,眼神发直。 听见门响,他才回头,眼睛下还有点困倦红。 陆行眉心轻蹙:“怎么还没睡?” 任照嗯了一声,语气含混:“看点东西,没注意时间。” 他说得轻描淡写,没提他其实等了三个小时——怕陆行回来没人。 陆行没追问。 他换了鞋走进来,看到桌上还有泡了一半的牛奶,温热器上的红灯正闪着保温状态。 走到一半,他才突然想起什么:“你和Free Cabin那边……说搬出去了?” 任照抬头:“嗯。我说自己有点存款,想体验独居生活。” “就说租了房。” 陆行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没问“为什么”,也没问“真的租了吗”,只是沉默地坐下,把牛奶从温热器上端下来,递到任照手里。 他当然知道,任照是搬过来了。 不是什么“体验独居”,而是正正经经地,搬进了他这个从不住人的家里。 但他没说破,也没给出任何“你现在是这里的人”的确认。 他太忙了。 忙到只能在会议之间想起“今晚照照有没有吃饭”。 也忙到,有些话他还来不及说出口,就又进了下一场会。 客厅一时安静。 只有灯光落在任照眼角,藏着一点他没说出口的委屈—— 他不是想撒谎。 他只是,还没等到那句确认。 陆行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白色毛巾搭在肩上,脚步稳稳地走到书房。 他刚坐下,点开系统的调度表,鼠标动了两下,表情就沉了下去——运营组那边又临时砍了一个组合。 这时候任照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拿着吹风机。 没说话,直接走到他身后,把插头插上,啪的一声开关一拨,风声“呼”地响起来。 陆行一震,没回头,眼神还落在屏幕上,但眉间皱了一下。 风太大,耳边声音像在轰,后台汇总的文字变得模糊又烦躁,他手指顿了顿,终于出声: “行了。” 声音不高,却不耐烦。 任照手一顿。 风停了。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把吹风机关掉,拔掉插头,绕线。 动作一点也不快,但一声也不吭。 陆行反应过来时,头发还湿着,冷风正透着脖子往里钻。 他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任照已经坐回了沙发上,双手抱着抱枕,整个人窝进角落里。 灯光落下来,照在他头发上,影子压在眼睛下,看不出情绪,但整个人都沉了下来。 陆行没说话,只是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回头看着任照,嗓音放缓了几分: “……风太大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任照没抬头。 只轻轻“嗯”了一声,但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那声音轻得像打在水面上的一滴水——没有波纹,但冰凉。 陆行盯着他看了几秒。 忽然觉得这屋子,比刚回来时,还要安静了些。 他抬眼看了一下时间,文件处理才过半。 但他还是起身,拔掉鼠标,拿起笔记本电脑,走了过去。 任照还蜷在沙发角落里,抱着那个深灰色的抱枕,头靠在一边,半张脸埋在臂弯里。 他听见脚步声,没抬头,也没躲,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 陆行站在他面前几秒,抬手,指腹轻轻拨了拨他耳侧的头发,低声问: “头发还没干。” 任照顿了顿,才闷闷地开口: “你不是说——行了吗?” 这句话很轻,但有一点梗。 像是用力咬着舌根才挤出来的。 陆行沉默了一会儿,没走开,也没说别的。 他只是慢慢坐下来,坐在任照身边,动作比刚才缓了很多。 空气里还残着刚才风机的余温。 他开口,声音低了些: “对不起。” “刚刚语气不好。” 不是推脱,也不是客套,只是一句清清楚楚的承认。 任照没看他,抱枕没放开,但呼吸还是轻轻乱了一下。 陆行伸手,把他额前那缕头发拨开,指腹轻轻蹭了一下他的鬓角,动作带着他少见的耐心。 他低声道: “重新吹一次,好不好?” 任照没说话。 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但那一下,很轻,却像在什么地方落了根针,把心底那点酸、那点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情绪,稳稳钉住。 他把抱枕往旁边挪了挪,伸手去拿吹风机,动作比之前慢了一点,但手没抖。 陆行看着他把插头重新插好,静静坐着不动,把后颈留给他。 风又响起来了。 不过这次——陆行没皱眉,也没打断。 他只是低头,默默盯着屏幕上的调度单,没动,但手慢慢垂下去,刚好落在身侧,碰到了任照的膝盖。 风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屋子一下子安静了。 任照把吹风机收好,拉了条薄毯给自己,也顺手往他那边递了半截,没问他要不要,只是轻轻一搭。 陆行看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 他干脆把笔记本放腿上,一边处理文件,一边低头飞快敲字。 任照窝在另一边,整个人靠着沙发角落,抱着抱枕,没出声。 屋子里只有键盘敲击声,清脆利落。 过了一会儿,陆行随口说: “别陪我熬夜了,睡吧。” 说完,他还没抬头。 可余光扫过去时,发现那边早就没了回应。 任照已经睡着了。 他靠在那里,抱枕还在怀里,头歪向一边,脸侧靠着沙发的绒布,睫毛轻轻垂着,呼吸缓慢。 陆行停下了手。 他合上笔记本,把它放回茶几上,动作很轻,没惊动任何人。 然后他转过身,慢慢低下头,伸手托住任照的后背和膝弯。 下一秒,他将人抱了起来。 任照睡得很熟,没醒,只是眉头轻轻蹙了蹙,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像是认得这份温度。 陆行没有说话。 他抱着他,一步步走过客厅、穿过昏黄的灯影,将人轻轻放在卧室床上。 他俯下身,替他把被角掖好,又将他脖子边那点乱掉的头发拨开。 第52章 第 52 章 最近几天,任照有点小忧伤。 不是那种明显的情绪,也不是会挂在脸上的郁闷。 他照样工作、训练、例行考核,笑着和何安拌嘴、跟宋静凝打招呼,回到家也还会下意识去检查陆行的睡衣叠好没有、水壶有没有加满。 一切都一样。 但心里就是空出了一点地方,轻轻地,像落了一小粒灰。 他不是因为陆行忙。 那人最近几乎每天都晚归,凌晨三点才进门,有时候一边改报告一边还得接运营临时会议。 任照懂的。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他理解这行的节奏,也知道——不是所有的“忽视”,都是冷淡。 他也不是担心关迟。 Black Lodge快开进来了,Free Cabin最近像在整备一场没有彩排的大仗。 任照在楼梯间听人说起“关迟要回归”,也在后台资料室看到有人偷偷翻出他以前的展示档案。 但他没慌。 他很清楚,陆行不是回头的人。 他甚至觉得自己该更安心一点才对。 可奇怪的就是,他不安。 不是因为外面世界动荡,而是因为两个人之间,仍然隔着的一点点东西。 那种感觉,最常出现在他偶尔闹小情绪的时候。 比如他替陆行吹头发,对方没注意语气说了句“行了”,他默默不高兴时—— 陆行会意识到,主动来哄,语气也会放轻,说“刚刚语气不好”,甚至会重新递给他吹风机,乖乖坐着让他吹完。 任照知道,那已经很好了。 但也正是这种温和得过分的处理方式,让他有些发怵。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些都发生在他的小情绪、小脾气、小任性里。 那如果有一天,不是这些呢? 不是他闹,而是他和陆行之间,真的有了对立的立场? 比如分歧、误解、信念的冲突,甚至——不可调和。 他突然开始担心: “那时候,陆行会怎么办?” “还会哄吗?还会退一步吗?” 还是会变得冷漠?会沉默?会转身走人? 他不知道。 他发现自己竟然……从没见过陆行真正“失控”的样子。 他忽然有点想知道。 第二天,任照提前到了Free Cabin。 人还没全来,他推开更衣区的门,看见何安正在换鞋,手里还拿着一杯便利店的咖啡。 “哥。” 何安抬头,看他一眼,眼神挑了下:“怎么今天来这么早?” 任照坐下来,慢吞吞换着衣服,声音低了一点: “我想问你个事。” 何安“啧”了一声:“别搞那么严肃,搞得像你要辞职似的。” 任照没笑,只是认真看着他,慢慢开口: “你见过……陆老师和关迟吵架吗?” “就是……真的吵那种。” 不是拌嘴,不是观点不同。 是那种,情绪炸裂、彼此刺痛的争执。 他问出口的时候,自己都没察觉嗓子发紧。 像是在提前预演一场他不愿面对的未来。 何安没立刻答,半晌才慢慢开口: “我见过一次。” 他捏着那杯还没开封的咖啡,目光望着某个很远的地方。 “在他办公室。” “那会儿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本来等着陆行下班陪我喝酒……但他突然接到电话,说关迟临场退场,客户投诉崩了。” “我跟着过去,门没关严,灯也没开。屋里很黑,我没进去,但我听得很清楚。” 他靠着墙,声音低了下来,像是重新站回了那道门外: “老陆一进门就问,‘你为什么不提前说你状态不对?’” “语气不重,但压得狠。那天他是真的急了。” “关迟那时候坐着,背对着他,回了一句:‘你不是最擅长判断状态?那你猜啊。’” 何安停了一下。 “那之后他们就真吵起来了。” “老陆说他不是在坚持,是在消耗自己。” “关迟问他:‘我消耗你了吗?’” “老陆也带了情绪,说他不只是在消耗他,是在毁自己。” “然后关迟就站起来了,声音很大地吼了一句,大概意思就是——‘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我谁——你不就是擅长修理和控制吗?连我也想拿去修?’” “他俩站得近,我听见桌子被推了一下的声音。陆行说关迟是Free Cabin合伙人,不是实验品。” “然后……” 何安声音低了点,靠在墙上,像是回到了那晚自己也不愿多想的画面: “我还记得关迟那会儿说——大概意思就是,陆行从头到尾没把他当合伙人。” “他说的挺重的,好像是……‘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你训练出来的作品?’” 他顿了一下,又低声道: “然后陆行就爆了。” “真的爆了。” “我从认识他开始,都没见过他那样吼人。” “他当时好像……就像是突然憋不住了,吼得声音都哑了。” “说他不是只看数据,说他怕关迟真的撑不住,哪天死在台上都不知道。” “那声音……我现在还记得,就是那种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崩。” “你能想象吗?陆行,真的在办公室里吼出来。” 何安轻轻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那一刻我就知道,完了。” “后来关迟把自己的训练记录全撕了,评分报告、Sub期报告、心理评估——一页页撕。” “我当时站在门口,碎纸飘出来,正好落我脚边,全是满分。” 何安收了声音: “就那一次。” “之后没再吵过了。也再没见过他。” 他抬眼看着任照,语气很淡: “他们两个不是那种互相咬着不放的人。可也正是因为太懂彼此,最后才这么伤。” 何安说完那句话,没再继续。 他低头喝了口已经凉掉的咖啡,像是把自己刚才那点沉下去的情绪也一并咽了下去。 然后他轻轻吸了口气,恢复成平常那个没正经的样子。 转头看了任照一眼,语气轻了几分: “怎么了,你和老陆吵架了?” 任照摇头,声音闷闷的: “没有。” “我就是……怕。” 何安挑眉,笑着拍了拍他肩: “放心吧,他很少发火。” “就算发火,90%的时候,他都不吵。” “沉默,走人,然后自己找地方冷静。” 他耸耸肩,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 “我跟他也吵过,真要吵起来,他根本不说话。” 任照没接话。 只是眼神轻轻垂下去。 他没说出口的那句——在心里慢慢浮了出来: “我怕的……就是他不说话。” 第53章 第 53 章 Black Lodge的分店招牌还没挂起来,Free Cabin已经神经紧绷到了极限。 后台资源重排、考核系统加密、老档案重新审核、Dom和Sub轮训、监督机制上线……每一个管理群都炸成了定时雷。 “备战状态”成了内部默认代号,所有人都清楚:这一仗不是输得起的问题,是Free Cabin的存亡问题。 每个人都盯着主力。 都在说谁的流量稳,谁能抗住压力,谁才是下一阶段的主推对象。 没人注意到苏又青。 那个最早转正的Sub,从不迟到,从不抱怨,从未犯错,几乎没有任何负面反馈记录,流程干净,反应标准,配合度高—— 像是一块被雕刻过的玉石,冷静、安静、完美。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被默认为“稳”,被系统性忽视在了所有动态调度的外边。 直到那天晚上的模拟训练,灯光打下来,场内安静到能听见脚步声回响时。 他突然开口: “我能退档吗?” 教室安静了一瞬。 操控台后坐着的导师一愣:“你说什么?” 苏又青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想退档。” “我不想再训练了。” 导师皱眉:“你状态不对?” 他摇头。 “状态没问题。我一切正常。” “但我发现我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了。” 他的语气就像在说天气预报那样平和: “打也好,骂也好,奖励也好——我都没感觉。” “我是该进Black Lodge,还是该离开这个行业,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说完这句,就低头脱下自己的编号铭牌,放在台面上。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 “我不是不能忍,我是没得忍了。” …… 那天晚上,陆行没有回Free Cabin。 而是约苏又青,在一间不太起眼的老馆子吃饭——春城老城区,街口临湖,菜味重、声音杂、桌子油花反光,和Free Cabin的每一面都不搭。 但他挑的就是这里。 “菜随便点。”陆行说,坐下后把菜单推过去,“吃点有热气的。” 苏又青愣了一下,没动手。 陆行没催,只是顺手给他倒了杯水,也没提退档的事。 一切都像是在吃一顿朋友间的晚饭——只是空气比一般朋友多了一层静。 半晌,苏又青才开口: “……你是第一个请我吃路边菜的人。” 陆行“嗯”了一声:“你是第一个把工牌摘了还来赴约的人。” 两人都没笑,但那气氛,像是从最紧绷的临界点,悄悄松了一点。 菜端上来的时候,锅气腾得满桌都是,香茅炒鸡、酸菜猪脚、炒豌豆尖,还有一盘不知道为什么点上来的凉拌荷包蛋。 苏又青喝了一口茶,终于缓缓开口: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状态不算‘出事’,就是……感官失调。” “我不是在硬撑。” “是我真的感觉不到了。” 他抬头看着陆行,眼神很平静,但透着一种说不出口的疲倦。 “疼也没反应,奖励也没情绪,训斥听着像例行公事……我做什么都像是在演。” 陆行没有打断,只静静听着。 苏又青放下筷子,手指交叠在桌边: “我以前以为自己挺合适这条路的。配合度高、适应力强、反馈快,几乎没出过错。” “但我忽略了一点。” 他声音放低了些: “我是把‘感受’这一项,主动从流程里删掉了。” 陆行终于抬眼看他:“因为你之前的Dom?” 苏又青笑了笑。 笑得很轻,但像是从嗓子底翻出来的沙: “嗯。以前在另一家系统里训练,他是我的恋人,也是主训。” “他一直告诉我,‘情绪是效率的敌人’。” “我信了。” “我以为爱是可以被规训掉的,就像一段多余的反射路径——能训练、能关掉、能撤回。” 他顿了顿,声音像从远处飘回来的: “后来他说,我成了他最完美的作品。” “然后他走了。” “我那天站在原地,只觉得一切都很顺利——没有难过,也没有愤怒。” “就像一块做好的工具,被收进了柜子。” 陆行没说话,锅里冒着泡,他安静地替他把碗里添了点汤,又拨了两块荷包蛋过去。 “你之后为什么还来Free Cabin?” 苏又青低声: “因为你从不标榜‘完美’。” “你带的Sub,都保留着自己情绪的方式。” “我一开始以为,我也能慢慢回来的。” 他笑了一下,眼神落在锅里:“结果,走到这一步,我才发现——我不是没感觉,而是我怕我有了感觉,又会被拿走。” “所以干脆,不要了。” 他慢慢低下头:“你明白吗?” 陆行静静看着他。 几秒后,他点头: “我明白。” 苏又青说完那句“所以干脆,不要了”,就没再看陆行。 像是把积压了很久的那一层结,终于拆开,露出下面缠得乱七八糟的线头。 他没哭,也没崩,但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旧书包,沉沉靠在椅背上。 陆行没急着说话。 他只是静静看着锅里的汤,眼神安静,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锋锐。 几秒后,他抬起头,声音不高: “我不会让人把你‘收走’的。” 苏又青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陆行语气平稳,却一字一句: “但你要是想留下,得告诉我——你想留下来,做什么。” “不是谁的作品。” “也不是我手下的人。” “而是你自己。” 他说这句话时,目光没挪开,像是要把这道问句钉进他眼底,让他正视这个选择。 苏又青盯着他看了几秒。 锅气正热腾腾地往上翻,像是过了头,却又香得刚刚好。 他忽然低头,笑了一声。 这一次真的笑了,像是终于有点喘上气来: “那我得想一想。” 陆行点点头,端起碗,把汤喝了口。 “行,你想。” “不过今晚先吃饭——不然要糊锅了。” 两人谁都没再提退档的事。 苏又青低头把蛋夹进碗里,一边吃一边慢慢咀嚼。 不是因为这顿饭能解决什么问题,而是——在被当成“系统残件”之前,他被请来吃了一顿热饭。 这就是开始。 …… 门“咔哒”一声打开。 任照从书房探出头,看见陆行提着饭盒进门,外面还飘着雨,鞋尖湿了一点。 “给你带了饭。”陆行把袋子放在桌上,解开袋口,取出餐盒,“辣椒炒鸡,老板说今天鸡肉新鲜。” 那香味一冒出来,任照原本有点低的情绪竟真的抬头了点。 他坐下来,打开饭盒,筷子刚夹起第一块,还是忍不住问: “你晚上去哪了?” 陆行换鞋:“和苏又青吃了顿饭。” 任照筷子顿了一下。 “……我听说他要退档的事了。” 他语气平平,但眼睛没看陆行。 陆行“嗯”了一声,洗了手回来,倒了杯水放他面前。 任照咬了一口鸡肉,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还挺关心他的。” 不是质问,语气也没起伏,就是随口说。 但那种“随口”太刻意了点,就像从齿缝里慢慢挤出来的。 陆行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没冷,也没错愕,就是那种一秒的停顿——像是系统里突然弹出一个对话框,陆行还没来得及拆解词句。 任照感觉到了那一下迟疑。 他原本已经低着头,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声音压得很轻: “反正你对每个Sub都挺有耐心的。” “以前在楼里看你跟苏哥说话,你就挺温柔的。” “现在请他吃饭……也挺好的。” 这话说得像是在陈述事实。 陆行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压得很稳: “我去找他,不是因为他对我重要。” 他顿了顿,看着任照的侧脸。 “是因为我怕他真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连一顿热饭的记忆都没留下。” 他没说“你别误会”,也没说“你想多了”。 他说的是事实,是他能给出的那种带着理性、被他认为“温柔”的解释方式。 没有回避,也没有哄。 任照没说话。 他只是夹起荷包蛋,咬了一口。 动作很小,但牙咬得有点重。 他知道这些道理。 他也知道陆行没错。 可那一刻他心里想的却是—— “你知道我不是误会你。” “我只是想你哪怕哄一句,说‘没有,我就最在乎你’。” 不是吃醋的事。 是没被看见的情绪,慢慢涨成了安静的委屈。 第54章 第 54 章 距离Black Lodge放出分店进入春城的消息已经整整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Free Cabin已经做好了能做的所有准备。 陆行应对Black Lodge开分店的第一步,是锁人。 他让所有的核心Dom和Sub重新签了竞业限制协议,确保不会有人轻易跳槽。对于那些还在观望、可能被挖角的人,他直接调岗,换导师、换班次,提前打断流动。他还专门抽调出自己当年带过的Dom和Sub,重新观察训练状态,Free Cabin内部一下子就明白——陆总监开始亲自出手了。 第二步,是改接待流程。 他把原本标准化的服务方式拆掉,重新设计了一条新的客户体验路线,主打“亲密感”和“陪伴感”。这条路线不讲复杂的技巧,而是更注重情绪的回应和交流。何安带队项目组,任照被正式拉进去做测试Sub。这是Free Cabin第一次主动做出风格转向。 第三步,是对外发声。 陆行知道Black Lodge靠的是“狠、酷、炸”,靠极限感和舞台风格吸引眼球。但Free Cabin不能跟风。于是他拍板启动一组访谈视频,请真实的Dom和Sub来讲讲他们之间的信任、陪伴和关系是怎么建立的。第一支片已经定名,就叫《Not a Role》。 关系不是扮演,是共建。 陆行没有上场,只在例会上说了一句: “我们不抢市场,我们把地基打平。” …… 那天的春城,风很静,雨没下,天却压得低。 Black Lodge的开业选址在城南旧厂区改造园区——原本是废弃的冷却车间,如今被打造成一个混合着工业风和舞台感的复合剧场。 开业当晚,整座城市几乎一半的圈内人都来了。 进场通道用黑纱围出两层,外面是安保和接待,里面则是沉默行进的暗红灯带和重金属背景音。 一切都安排得漂亮、克制、近乎残酷。 陆行没穿制服,也没戴什么特别的标志。他只是穿着黑衬衫,站在入口处,眼神淡淡地扫过四周。 在一切浮华里,他依然是那个最静的人。 任照站在他身侧,穿的是Free Cabin日常制服外套,一开始有点拘谨,但很快沉住了气。 他低声问: “我们现在算……打探敌情吗?” 陆行眼角动了动,嗓音低平: “不是。” “是上战场。” …… 剧场灯光一点点熄灭。 观众席上空悬着巨大的屏幕矩阵,像天幕数据云层,一点点从中心向四周合拢,映出两行极简白字: · SYSTEM RESET · · WEE TO BLACK LODGE · 没有主持,没有语言,只有一段由电脑生成的系统语音: “意识初始化——状态读取中——人格模块接入——” 舞台正中升起一座碎裂的电梯井结构,裸露的金属线圈和不规则灯带交错在一起。 雾气从底部喷涌而出。 关迟就站在雾中。 他身上穿着由断裂机械臂和透明导管拼接的“接口式义体”,后颈有一串发光数据序列不断跳动,眼部是一副镭射单镜,遮住半张脸。 像是被从某个崩溃系统中唤回的失控算法,又像是神经信号接错的旧人类残片。 音乐开始。 不是旋律,是一段被破坏数据流转化成的节奏——电磁干扰、心率重采、痛感过载音轨,一秒钟打下四拍,像是在模拟精神冲击。 他动了。 不是跳舞,是在“更新自己”。 每一步都像数据延迟下的复原,每个回头都带着诡异的不对称节奏,手指像是拖着看不见的代码残影。 半分钟后,主灯忽然炸亮——全场光源冲顶。 他抬头,卸下眼镜,露出那双没上妆、却比任何造型都骇人的眼。 没有愤怒,没有邀请,没有恐惧。 那是一种失去了疼痛感后的空洞控制欲。 有人在观众席里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下意识握住身边人的手。 只有陆行,没有动。 他像是早就看见过这一幕。 像是,这一切不过是某个数据循环里,写好的后果。 整场演出持续不到八分钟,却像一场意识失衡的视觉爆破实验。 关迟站在废墟中心,像一个被过度调用的虚拟人格,最后一眼,直直看向陆行所在那一排。 灯光熄灭,演出终了。 全场安静三秒,掌声爆炸。 人群沸腾,人们举起手机,录像、欢呼、转发。 高空镭射幕布缓缓降下,屏幕上那句循环的语句还在闪: “你只是想被雕刻得更彻底一点。” 任照站在出口一侧,偏头看着陆行。 陆行没动,目光落在舞台残光与数据投影的边缘。 他没说话。 任照等了几秒,自己开口了: “你觉得怎么样?” 陆行“嗯”了一声,淡淡应了一句:“做得漂亮。” 他顿了顿,又道: “技术几乎拉满,节奏和动线卡得非常准。” “但是封闭结构,单向输出,没有给观众留任何反馈口。” 任照点点头:“互动感接近零。像一场……程序演示。” 陆行侧眼看了他一眼,没笑,但语气明显放缓: “你看出来了。” 任照轻声道: “他不是在调动观众。更像是……在表演自己。” 陆行没出声,只“嗯”了一声,眼神沉了点。 他们往外走,四周都是人声和灯光,浮动不定。 陆行走了一会儿,才开口:“设计得很完整——只是太浓烈了,不是能走远的路。”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拿来开头很有力,但撑不起全场。” 任照没说话,跟在他身边。 两人走到出口时,风一吹过来,冷得有点刺骨。 过了好一会儿,任照忽然问: “你以前……是不是也觉得我走不长?” 陆行没停下脚步,也没回头。 只是语气很平静地回答: “我以前没想过你会留下。” 又沉默了一秒,他低声说: “现在在想——你留下以后,要怎么过得稳一点。” …… 开业酒会散得快,人声却依旧不低。 厅里的氛围灯调成了昏金色,中央吧台闪着碎光,酒气轻浮在空气里,带着干冷的薄荷味。 陆行本想走。 他刚转出主厅,拐进长廊,就看见那个熟悉的人站在拐角—— 祁深。 那位在拉斯维加斯起家,后在沪市、京市一手创下Black Lodge神话的男人。 关于他的传说从未停止:有人说他是伦敦某个贵族家族和中国女性的私生子,从小在寄宿制学院长大,后来转入地下BD**圈;也有人说他是艺术拍卖行的幕后股东、退役的情感干预师,专为政客和军人服务。更有人笃信,他根本不姓祁,“祁深”只是他用了十几年的一个壳。 但无论是哪种说法,都没人否认一点——他不靠舞台吃饭,他靠规则本身。 祁深换了身轻灰色西装,外套搭在手腕处,一只手拎着酒杯,神情温和,眼尾一点笑,像刚刚送走谁,又刚刚捕捉到谁。 他轻轻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语气不重: “陆先生,好久不见。” 陆行顿了下,礼貌回道: “……祁总。” 祁深笑了笑,走近两步,声音像风吹过薄沙: “上次见面,是在沪市那边吧?” “那会儿,我唐突了——本想一起请你和关迟过来,结果只请成一半。” 他说得极有分寸,字句都挑得漂亮。 陆行没接那句话,只是平静点头:“那次之后没再见。” 祁深也不尴尬,只举了下杯,轻声笑: “人各有选择。” “我一直记得你说过那句——‘我不是调教人,我是重建系统’。” “所以我今晚不请你喝酒,也不谈合作。” 他抬眼看着陆行,神色温柔到近乎无害: “只是想说一句——欢迎你来。” “看一看,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陆行终于开口: “我看见了。” 祁深笑意不变,点点头: “那就好。” 话音一落,他目光微转。 停在了陆行身边的任照身上。 这一眼,没有久留,却分毫不差。 “任先生也来了。”祁深轻笑,语气温温的,“您转型那一场直播,我也看过。” “收得干净,力道掌控得稳。” “镜头里的配合度,很难得。” 任照握着杯子的指节一紧,低声道:“谢谢。” 祁深看着他,眼神没有轻浮的评估,也不是单纯的欣赏。 像是——一眼看穿了场下那点被小心掩藏的情绪,但偏偏什么都没说。 只是慢慢转回视线,像随口提了句: “Free Cabin……还在执行那条内部禁爱令吗?” 他语调极轻,像是闲聊,又像是漫不经心地翻一页旧制度手册。 “有些规则立得早,确实容易过时。” “我们Black Lodge,从来没有这种限制。” “一份工作如果不能容纳亲密关系,那未免太孤独了点。” 话落,他抬手将杯中酒轻轻晃了下,像不经意地看了任照一秒。 任照手中的杯子轻轻一顿,但肩膀下意识绷了一瞬。 祁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转头望向走廊深处的灯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随口一问: “刚好关迟在后台休息,想不想过去打个招呼?” 他看着陆行,像是随意,也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陆行没有犹豫,声音很稳: “改天吧。” “我还有事。” 祁深点点头,笑了,没说什么。 只是轻轻举了下酒杯,像是礼节性送客,又像是留了半句未说完的邀请。 陆行没有接,只侧头看了任照一眼:“走吧。” 任照点了点头,跟上他的步伐。 第55章 第 55 章 Black Lodge开业后的第一个月,Free Cabin的订单量下滑了11%。 前台预约取消的数量在逐日递增,尤其是曾在观望期的中高端客户,大量流入了对面那个更“刺激”、更“有故事性”的系统。 春城的夜里,来往的人越来越多从Free Cabin门口穿过,却在Black Lodge门前驻足拍照。 新系统有吸引力,新舞台会造梦。 谁都知道这个道理。 “没出事,只是变慢。” 这是陆行在数据会上给出的判断。 吴亮问他担不担心。 他只是低头翻了一页预约流动表,说: “在我预期内。” 他没有要求加班、没有开人、没有打压情绪。 只是让所有部门例行复盘,把访谈项目按部就班地推进。 Free Cabin仍在运营,系统仍在记录,Sub与Dom的训练仍按节奏推进。 只是不再是从前那样的热闹。 但陆行知道—— 这个时代,人人都说要“连接”,其实只是在追更快的触达、更短的距离。 真正的“关系”,是奢侈品。 如果不是尝过甜头,如果不是阻力全无,如果不是足够安全,没人愿意为一段长期关系多花一点耐心。 Free Cabin做的是关系。 Black Lodge贩卖的是冲击。 这不是谁对谁错。 只是时代选择了什么。 而陆行选择的,是不退,让时间证明谁能留下来。 …… 四月的最后一夜,春城冷得出奇,夜里甚至起了风。 凌晨一点半,群里安静得像什么都过去了的当口,一条推送忽然炸开了—— Black Lodge春城分店在开业一个月后,发布了新产品。 “模块化亲密体验系统。” 截图、转评、行业快讯,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场舆论铺设,在短短一天内,占据了Free Cabin每一个内部数据面板的首页。 只需要一次预约、一场表演、三十分钟的沉浸式引导体验,就可以模拟出一段“高度真实的关系感”。 他们的宣传里写得直白: “你不需要真正爱对方——你只需要在那段时间里,感受到被爱就够了。” 现场画面、客户反馈、技术讲解,全都干净利落地挂在了Black Lodge的首页推荐里。 会议室一片沉静。 没有惊呼,也没有谁大声质疑。 只有那种“心里知道这事不小”的静。 资料页缓缓翻着,屏幕上播放着Black Lodge对外展示的测试画面: 灯光精准控制情绪节奏、声音预设共鸣点、动作设计贴合客户情绪喜好、反馈词库自适应模拟亲密…… 吴亮声音低哑,判断却异乎寻常地精准: “他们在做一件事。” “把我们耗半年才能建立的‘真实关系’,压缩成一场带剧本的体验。” 何安靠在椅背上,看了很久,终于开口: “老陆。” 他语气没变,声音却压得更低了点。 “你得承认,他们这次——是冲着你来的。” 陆行坐在长桌尽头,面前是一杯冷掉的水。 他没说话,只是食指轻轻敲着椅背。 一下、一下。 任照站在他身后,也没出声。 他从来没见过陆行不接话。 不是没话说,是——说什么,都没办法让这个问题变小。 陆行的沉默,就像一把尺子,正量着对方那一刀到底切得有多深。 他知道这一步迟早会来。 但他没想到,是这样来的。 他们没来抢客户。 他们是把“关系”本身,打成了可复制的体验。 曾经花三个月带出的Sub、两年陪伴成长的客户、一段段关系构建中的情绪纠缠—— 被压缩成了一套能卖票、能打包、能标准化的产品。 他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问题。 但他也知道,他从来不打这种仗。 这次,是他们主动挑的。 而且,打中了。 散会已经过了半小时,Free Cabin主楼灯还亮着。 任照找遍了办公室,最后在后门推开通道门时,看见那盏老旧的感应灯还亮着。 春城四月底的夜风有些硬,夜空沉得像悬在头顶的水泥板,压着不动。 陆行就坐在铁楼梯上,背靠着墙,烟点着,一半烧完了,指尖却没挪过位置。 他没穿西装外套,袖子挽到前臂,身上还带着会议室冷气残留的沉重。 听见脚步声,他没回头,只在任照坐下的那一瞬间,轻声开口: “我以为我能撑得住。” 他说得很轻,但那句“撑得住”不是情绪,而是判断。 他一向不是靠意志扛过去的人—— 他靠策略,靠系统,靠对复杂情况的预判、调度、反制。 可这一次,他说不出“下一步”。 任照没有出声。 只是坐在他身边,把手揣进兜里,缩着肩,风吹过来时轻轻挡了一下。 他知道现在不能说“会过去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类话。 因为那不是陆行要的。 而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人——有一点点慌了。 不是恐慌,是暂时没解法的无措。 过了会儿,陆行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缓慢地开口: “我没算到他们会拿‘关系’来卖。” “我以为这个时代还不会买账。” 他说完,手指轻轻弹了下烟灰,像是彻底确认了一件事: “我这套,要被抄了。” 风穿过训练场,远处有人影晃动,那是夜班后勤在关灯。 任照看着他,没问“你打算怎么办”。 他知道——陆行一定会想出办法。 他只是陪他,度过这五分钟的没头绪。 陆行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还是平静的,但声音低了点: “你怕吗?” 任照没回避,看着他,轻声说: “你怕,我才怕。” 陆行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 只是抬手,指尖落在他后颈,轻轻地按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八点,Free Cabin的舆论监控首页就已经被“模块化亲密体验”的关键词霸榜。热词追踪图像如脉搏,跳动得密密麻麻,所有数据都在提示一个词——冲击。 陆行还没进茶水间,已经在过道里接了第三个离职谈话请求。 一个是实训组的新晋Dom,说自己“只是想专心练技术,不想做价值观的拉锯战”; 一个是行政组的执行,私下问他:“系统真打算这么守旧到底吗?” 还有一个,竟然是Free Cabin的“老资格”Sub,曾经跟陆行配合演出了整整八个月,在消息发布后只留下一句“我想换一种方式生活”,就交了辞职信。 上午十点,运营数据曲线断崖式下滑,庄梦头一次在办公区失了语气,咬着下唇一句话没说,只把面板刷新了四遍。 股东会紧急拉群,消息弹个不停,每一条都像磕在骨头上的拷问—— “还要等多久?” “Free Cabin要不要回应?” “陆行呢?” “他到底有没有应对方案?” 中午十二点半,陆行已经处理了五个组的反馈会、两通高层语音、一次会议室内部沟通,还没吃饭。 办公室的风都透着焦灼,所有人的语气都在说: “他们在抢我们的命。” 这一次,Black Lodge不是动了Free Cabin的人,而是动了Free Cabin的“逻辑”。 他们在用压缩、复制、打包的方式重新定义“关系”。 一个小时出“爱感”,三十分钟内“投入”,无需历史、无需脉络,只要情绪被捕捉、身体被调动、配合被预设——你就能“感到”被爱。 不需要共建,只需要沉浸。 是彻底打穿了陆行那一套“真实为本”的调训哲学。 晚上六点,系统还没缓过来。 陆行终于走出会议室,接了杯水,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额角的汗被风一吹,冷得像细雨。 他没说什么。 但所有人都知道—— Free Cabin,真的被打到了。 第56章 第 56 章 Free Cabin运营组后台弹出高热值预警。 【热搜No.7】#温知远在BlackLodge的初体验# 庄梦还没来得及点进去,手机屏幕就被一条截图刷满了: “你们说Free Cabin关系真实,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真实’不是每个人都扛得住的。” “我不是不感谢那段时间,但我更感谢Black Lodge,让我重新知道——关系也可以不痛。” 落款是温知远。 Free Cabin曾经调训记录中最漂亮的一位客户之一。 三年前入组,一年半成为内部训练流程的成功案例代表,还在内部活动中上过台演讲,讲他是如何“在Free Cabin重建信任”的。 当时何安主持活动时说:“这个人可以拿去写教材。” 现在,他成了Black Lodge首页视频的主角,戴着麦,面对镜头,语气温柔: “他没有触碰我,却让我在三十分钟里,感觉被深深拥抱了一次。” “这是我从没拥有过的安全感。” 视频点击量在五小时内突破八十万,评论里清一色地在讨论: “Free Cabin那套是不是太旧了?” “不懂就问,他们那边真要走那么长流程才能‘被理解’吗?” “难道关系一定要痛、要长、要消耗,才算‘真的’?” Free Cabin内部交流群刷满了消息。 有Sub问:“我们之前的记录还会被保存吗?” 有Dom问:“我们之前带出的客户,现在还能联系吗?” 也有新客户直接在官网留言咨询:“请问你们也能提供类似三十分钟那种服务吗?” 信息像烟一样从底层开始往上冒,所有人都看见了,却谁都没来得及掐灭。 运营组第一次推迟日报更新,实训组取消了当晚的第二阶段培训,心理组甚至传出有实习生递交“暂停辅导申请”。 Free Cabin不是没经历过动荡。 但这是第一次,它引以为傲的“真实关系模型”被点名、被否定、被替代——而且是被自己亲手送出去、曾以为“拯救成功”的人。 陆行下午五点半结束了行业访谈回程,一路没说话,直到推开办公室的门,何安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抬头递过平板。 “热搜你看了吗?” 陆行接过,扫了一眼,没说话。 何安没忍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迟早要动这一块?” 陆行看着屏幕上的字,喉结动了动,半晌,才低声道: “知道。” “但我以为,是换一种方式。” 下午四点整,实训组、心理组、运营组代表陆续入席,会议室门一关,整个Free Cabin仿佛也跟着被封在了这片静压里。 最前面一整排是高层,吴亮照例坐在主位,庄梦、何安、宋静凝、厉秋都在;陆行在末位,没动,像个旁听者。 所有人的面前都摆着一张今天的数据:热搜排名、站外流量变化、客户咨询内容截图,甚至还有温知远那段视频的文字稿。 所有字句都像一把把钝刀子,在反复揭Free Cabin的旧伤口。 没人说话。 直到坐在后排的一位年轻女Sub站起来,语气克制,手却明显发着抖。 她叫陶漾,去年底才转正,通过的是陆行那一批最严格的“关系导向型服务体系”。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枚投进安静水面的石子: “我不是反对我们的理念,但我真的……有点疑问。” “是不是,我们真的太慢了、太旧了?” 她看向陆行,“我们花几个月构建一段关系,但客户未必等得起。他们可能三十分钟,就被感动了。” “你们说这是幻觉,是快餐,是假的,但客户要的——可能就只是那一口糖。” 会议室陷入沉默。 没有责备,没有反驳。 只是那种难堪的、不愿承认但谁都听进去了的静。 陶漾咬了咬牙,又说:“如果未来所有人都选择三十分钟的版本——那我们花几个月去做的事,还有意义吗?” 她说完,坐下,低着头不再看任何人。 庄梦没说话,脸绷得很紧。 何安手指扣着杯沿,慢慢转着,没有发声。 厉秋眼神扫过一圈,没有发言。 陆行却忽然开口了。 他没看任何人,只是盯着屏幕上那个被截图定格的画面——温知远眼神柔软、仿佛真的在恋爱里的那一帧。 他说: “我知道你们的疑问。” “我们构建的是‘关系’,不是‘体验’。所以我们慢。” “我们要修的,是习惯性逃避、情绪失控、创伤后的信任紊乱,不是让你在镜头前落一滴泪。” 他转头,看了陶漾一眼,声音淡却稳: “但你要记住,我们为谁工作。” “不是为想快感的人服务。” “我们是为那些想要真感情的人——留一个地方。” 陶漾抿着唇没说话。 会议室没有掌声,也没有附和。 只是那一瞬间——气氛像被一层雾罩住了。 稳住了,但没真正消散。 会议散后,陆行没离开。 他坐进谈话室,一杯温水放在身侧。 这一天下午,八个人轮流进了那间屋子。 有人犹豫,有人崩溃,有人递上了申请,也有人只是想问一句“我们还会好吗”。 任照站在走廊尽头,看着那扇门一开一合,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止血手术。 他从没见过陆行那么累,却那么安静。 像是在用自己一点点撑住——这座系统里还没倒下的信仰。 陆行送走第八个员工的时候,天已经黑到底了。 谈话室只开了一盏壁灯,灯光冷白,他坐在那里,仰着头靠着椅背,闭了闭眼。 额角隐隐跳着,是那种长时间情绪压着没宣泄的偏头痛——他知道自己已经很累了,但这会儿还不能停下。 手机震了三下,他随手翻开看了一眼。 是一条刚被刷上来的长文截图。 标题醒目:【“你们是在拯救,还是在施压?”——一位前Free Cabin客户的公开发言】 落款是一位行业KOL,下面评论早已爆炸: “关系的门槛太高了,只适合内耗型精英。” “就算Free Cabin慢,也不能慢到人都走光吧?” “你们别再用‘关系’当遮羞布了。” 他眉头动了动,没点开全文,刚准备关掉界面—— 外面突然响起一道压不住的争吵声。 “你凭什么说我方向错了?” “我说你没方向!” 是庄梦和何安的声音。 陆行瞬间坐直。 他推开谈话室的门,就看见运营组的小会议区里,两人站在中间,四五个组内员工围在边上,脸色各异。 何安声音冷硬:“我们连应急方案都没有?出事了就靠沉默维持尊严?” 庄梦压着怒气:“你以为做个营销投放就能救得了理念崩塌?” “我们崩塌了吗?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怕什么?我怕你们这种随波逐流的惯性——会让我们最后一点公信力都失去!” 空气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半是“不能变”,一半是“再不变就完了”。 任照远远站在门口,手里的文件还没来得及收起。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 Free Cabin,不只是被打了。 它在自己内部,开始塌了。 第57章 第 57 章 争吵还在继续,言语像刺,正钉在空气里,一点点逼着人心发紧。 陆行一步步走进大厅,没有发火,也没有喝止。 只是站定,声音不高,却瞬间让周围人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到他身上。 “吵够了没有?” 他站在中央,目光扫过整个大厅。 运营组、实训组、心理组的同事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抱着平板刚准备进会议室——动作都停住了。 他没有看庄梦,也没有看何安,而是面向整个办公区,用最平稳的语气说: “局势的确变了,我们不否认。” “客户变了,行业在变,我们也可能会变。” “但有些事,不会变。”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声音低而笃定: “我们手里现在还有预约、还有客户在等服务。” “在真正离开之前,我只希望你们能做到一件事——对得起自己手里的活。” 有人低头,有人握紧了笔。 “谁有想法,有疑问,门一直开着,排队谈,我会一个一个听。” “但在那之前,别让外面打乱了你的心。” “服务客人,做好调教。别让信不过Free Cabin的那一瞬间,也连你自己都信不过了。” 他说完这几句话,没有再多言。 声音刚落,空气沉了一秒。 然后是一片安静的回归—— 有人重新坐下开始准备,有人拉开排期表,庄梦和何安对视一眼,先后沉默地散开。 没有谁被说服。 但也没人再说话了。 陆行没有给出答案。 但他指出了方向。 那天晚上,任照回家时快凌晨两点半。 他本来以为,陆行只是临时被拉去开会。 可一直等到三点,都没有人回来。 他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 任照愣了一下,直觉往卧室看了一眼——床边空的。 没有手机,没有衣服,没有人。 他坐起来,拿起手机,陆行的聊天框里仍是空白。 一条未读也没有。 他没有再犹豫,穿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Free Cabin在晨光里还是那副平整而沉静的样子,保洁刚把走廊拖过,门前还没有访客。 任照一路进到三楼,发现灯光已经亮起,有人影在动——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扇半掩着的办公室门。 陆行坐在里头。 桌上摊着三份资料,投影仪亮着,像一场没睡完的会议刚落。 他人没睡,却也没动,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头紧皱得像梦里还在运算什么。 空气里是一种熬过整夜后的冷静疲倦。 任照站在门口,没立刻喊他。 他看了陆行很久。 看他头发因为通宵有些乱,看他指节还搭在键盘边沿,看那张总是冷静、稳重的脸此刻像是硬生生撑着不倒的弓。 心疼来得很慢,却压得他整个人都发紧。 他轻轻推门进去,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谁。 走到陆行旁边,停了一下。 然后低声唤了句: “陆老师。” 陆行没睁眼,但喉咙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声音从意识最底部捞起来。 过了两秒,他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又缓缓偏头,看见任照。 声音哑得不像话:“你怎么来了?” 任照低声说:“来找你回家。” 陆行没有答,只慢慢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像是要把那些堆积过夜的东西从眼底拧出去。 可他下一句话,却像是卡了太久、终于脱口的压抑。 “流失率上涨了13.7%。” “截止今天早晨,谈离职的总人数是17个。” “有四个主力导师都在递离职申请,我还不知道宋静凝那边有没有人动摇。”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做陈述。 “昨天晚上,我核了一下客户走掉的名单。如果温知远之后的这批真全转过去——我们的现金流撑不到两个月。” “对了,今天早上还有一位VIP客户的助理发邮件来说,近期项目暂停。” “不是拒绝合作,也不是申请退款——他们说‘暂缓’,你懂这意味着什么。” 任照没有插话,只站着听。 陆行嗓音低下去,像是终于讲到了最不愿讲的部分: “Black Lodge这次不是出产品。” “他们是拿着标准化的武器,来断我们命脉。” “他们在替代我们的定位。” “不是抢人,是重新定义赛道。” 屋里一片沉静。 晨光从百叶窗缝隙里落进来,打在陆行肩膀上,把他身影斜斜地拉长。 办公室里沉静到几乎能听见空调的低鸣。 任照靠着桌边坐下,看了陆行好一会儿,终于开口: “那你打算变吗?” 这句话不重。 可落进深夜与疲惫中,却像是抽走了一根顶梁的钉子。 陆行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对面窗外那一排办公楼的反光,沉默了三四秒。 那几秒里,他是真的动摇了。 不是犹豫是否改变,而是忽然被问到了一个——“如果变了,会不会好一点”的假设。 但他终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能变。” 声音轻,却像钉子。 “如果不变,还有一线生机。” “如果变了,就真是认输了。” 任照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累。 那不是埋怨的累,而是那种“你真倔得让人拿你没办法”的心疼和不舍。 他叹了口气,像是想转开这个沉重的话题。 于是开了个玩笑,语气轻轻的: “要不我们也去体验一下Black Lodge那边的体验,看看到底有什么魔力。” 他看着陆行,半真半假地补了一句: “……实在不行,我陪你去砸场子?” 陆行本来是没打算笑的。 但听到这句,嘴角还是轻轻动了一下。 那笑不大,却是真的。 可就在那笑意还没完全收回去的时候—— 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五月某一天的午后,春城天气转暖。 Free Cabin门前风不大,阳光正好,但玻璃幕墙后的陆行,却早已坐进办公室。 今天他来得格外早。 不是因为忙,而是因为心里清楚——从现在开始,是另一种战法了。 他坐了一上午,只看了一个名字。 他掏出手机,拨出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起,背景很吵,锅铲碰铁锅的声音劈里啪啦,还能听到远处有个奶声奶气的小孩在嚷: “爸爸——妈妈说鸡蛋碎啦!”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没变,嗓音低哑,带着油烟气: “老陆?” 陆行没有寒暄,只说: “你不是说,想找点事做。” 锅铲顿了一下。 那边静了半秒。 沈既明夹了支烟在嘴里,顺手关掉火,转过身,把厨房门轻轻带上。 他靠在门上,掀起窗帘看了眼夜色,声音低了些: “怎么,圈里又出事了?” 陆行淡淡道: “需要一个人,去体验个系统。” “体验完,回来讲讲。” “不需要卧底、不需要砸场,只要你带一双能看清东西的眼。” 那边静了几秒,然后沈既明轻轻笑了一声: “行。” “我正好想试试……自己是不是彻底废了。” “你把地址发我。” 陆行“嗯”了一声。 他知道,这就够了。 挂断前,他像是顺口问了一句: “要我演多深?” 陆行答: “别演。” “真感受。” 对面笑了一声,带着点久未触碰危险的瘾意: “……好久没人让我真感受了。” 电话挂断。 阳光仍在。 而Free Cabin,已经悄悄动了一枚子。 第58章 第 58 章 Black Lodge的前厅冷得几近刻意。 登记台后的灯是冷白色,光从天花板一格一格打下来,像文件夹下拉表;每一处都是干净的直线,灰与黑之间没有任何暖色调。 沈既明站在等候区,低头填资料。 今天他剃了胡子,头发收得整整齐齐,一身定制西装穿得像刚下飞机的地产投资人。 他左手戴了一块旧机械表,表带磨得发白,右手夹着身份证复印件——眼神不飘、不躲、不说话,只盯着那张纸慢慢写。 登记表的“职业”一栏,他顿了顿,最后写上: 自由职业。 一名接待员走来,是个穿黑制服的年轻人,眼神利落,职业微笑: “先生,您是第一次体验吗?” 沈既明把手机还回口袋,语气不轻不重: “不算。” 接待员顿了一下,抬眼看他,礼貌中透出一丝判断——这不是常规客人。 沈既明没管他,只朝前台一指: “今天走哪一条线?” 接待员赶紧低头调出他系统里匹配的路径,嘴上回得平稳: “按您选的深度,是‘共感-全景引导线’,由三位Dom联合引导。” 沈既明点了点头:“挺新。” 他语气淡,但眼神没笑意。 转身往里走时,衣摆扫过接待台,落地几乎无声。 在他背后,另一个新客刚好进门,工作人员递了份介绍册,语音提示响起: “Black Lodge 所有体验均基于‘情绪识别’与‘结构引导’,致力于在最短时间内建立高度亲密感——” 沈既明停住脚步。 没有回头,只淡淡一句: “……像墓地。” 说完,推开了内场的门。 沈既明没带手机,也没穿有品牌LOGO的衣服。 唯一显眼的,是右手腕上一道已经淡去的烧伤疤,蜿蜒着没藏好,露出一截。 没人敢问。 前台把资料交给里间后,点头请他入内。 沈既明收好证件,朝更深处走去。 每一步都不快,但步伐极稳,像一个回到战场的退伍军人。 不是热血,而是记得所有路口在哪。 他本以为第一步是身份校验,或者情绪剖析。 结果推开第一道门,是一面无声的镜子。 对面站着一个跟他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五官构成相似,连眼下那颗小痣的位置都精准无误。 沈既明脚步顿了顿。 “您好。”那人先开口。 语调、速度、甚至呼吸频率,竟都与他本人极其接近。 “我是您的‘回声影像’——将在接下来的20分钟内,为您模拟一个‘未曾被满足的自我’。” 他眉头微挑。 第一次真正觉得:这不是个噱头。 这是,拿人来做系统的精密复制品,用来做对照。 从那之后的流程,他不再打量周围,只埋进系统本身。 他的“Dom接待者”是女性,气质温软,行为极度精准—— 她没有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多问一个问题,但她知道什么时候递一杯水、什么时候让座位角度偏五度、什么时候握一下手腕上的烧痕而不提一句话。 一切都太对了,准得像噩梦中曾经幻想过的“理想抚慰”。 每一个触发点都不重,但拿捏得恰到好处。 系统根据他提交的表格,自行匹配了一个“短线高情感附着体验流程”,并带出了三段视觉式情绪回放: 一段他童年被掐掉哭声的闪回; 一段他成年后为躲事用笑声掩盖崩溃的姿态; 一段他根本没说过的梦,系统却模糊构造了出来。 他没有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只是安静看完,像看一场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自我拆解。 流程最后,他坐在恢复室里,一面投影墙上映出刚才他眼睛微颤的一帧截图。 白字打在上面: “这不是你最痛的时刻。” “只是你终于不再躲了。” 沈既明坐在椅子上,点了根烟,没点着。 他看着那行字,轻轻“嗤”了一声。 声音很低,却笑得很真。 “有点意思。” 入夜,风有点凉。 陆行没选Free Cabin的会议室,而是带他们来了市中心老街尽头的私人茶室。 院子不大,竹影浅浅,门口只挂一盏旧灯笼。门牌没字,墙上也没有店名。 这地方是他一个老熟客的,认识多年,不吵不问,规矩清,能谈事。 屋里只开了一盏顶灯,光不强,落在茶几中央,像照着一张隐形战图。 茶刚泡上,六人围坐。 沈既明把外套搭在椅背上,穿着简单,神情淡定。 茶刚泡上,他接过何安递来的那杯,没有急着喝。 陆行坐在主位,低头翻着他亲手写的会谈提纲,眼神沉着。 他开了口: “先听完报告,再讨论。” 沈既明点头,靠坐椅背。 “系统接待流程分成四段,技术没问题,逻辑封闭。核心是——让你在最短时间内相信你被理解了。” “它不是在建关系,它在——模拟一个‘你早就期待,但现实没给过你’的空间。” 他顿了一下,语调没变,却更低了点: “而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它不会承诺你什么。” “它只承诺你:这一段时间里,你是主角。” 一片沉默。 庄梦抱着膝,蹙着眉: “这不是骗人吗?你让人信了那是情感,然后转身又说——这只是程序。” 何安靠在椅子上,眼神意味不明: “问题是,大多数人知道是程序,还宁愿信。” 他语气轻松,却藏着冷: “你让人花三个月跟一个Dom磨合,不如让他们花三千块,哭得真一点。” 宋静凝一直没说话,这时候轻声道: “人会动情,但系统不会。” “这就是风险。” 陆行抬眼看她:“那你觉得我们要拆穿这个幻觉,还是——比它演得更好?” 宋静凝没有立刻答。 这时,沈既明终于喝了口茶。 放下杯子,他看着茶汤里晃动的倒影,声音不高,却极稳: “你知道他们最厉害的是什么吗?” 他看向众人,缓缓说出一句: “不是技术。” “是他们赌你——根本没打算清醒。” 空气像被按停。 这句话像在茶水表面丢了一滴浓墨,迅速渗开。 何安“啧”了一声,转向陆行: “你说你要守‘关系系统’?现在问题是——人根本不信关系了。” “你建再多桥,也没人想过河。” 任照低声反驳了一句: “但有人在河对岸等过吧。” 何安挑眉:“等了又怎么样?值吗?” 任照没说话,只握着茶杯,小声说: “我觉得值。” 一阵沉默后,陆行合上笔记本: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比它更快,而是——留下空间让人愿意‘等’。” “Black Lodge是在制造满足。” “我们要制造——思念。” 谁也没接这句话,但所有人都听进去了。 那晚的茶室,没有定下解决方案,也没有定下口号。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Free Cabin要打的仗,不是跟比谁的系统更高明。 是跟这个时代赌一把——还有没有人,愿意为真实等一次。 第59章 第 59 章 Free Cabin主厅的灯缓缓熄了,投影幕降下。 一声轻响,视频开始。 画面一开始是静的。 最初是一间空无一人的训练室。 地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照亮木架、水池、旧沙包,还有墙角一张略显磨损的椅子。 然后声音响起,是一个女人的。 不急不慢,像是说给过去的自己听。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任何人了。” 画面切进。 她坐在一张旧沙发上,穿着灰蓝色毛衣,头发盘得很高,说话时眼神总不往镜头看。 “小时候,我妈特别怕我‘学坏’,打得特别凶。” “我被抱一下都不行,手腕会发麻,发抖。” 她抬头看了一下镜头,又立刻垂下去,声音发轻: “但那时候……有个Dom,陪我训练了四个月。” “我们没做什么,他只是让我牵他的手。牵手——我那次哭到断气一样。” 画面拉远,她低着头,捏着衣角,小声地笑了一下。 画面慢慢转黑,又亮起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窗边,背后是堆满书的旧书架。他戴着眼镜,眉眼里有种慢慢靠近自己的疲惫。 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像在掂量语言。 然后他说: “我离婚以后,不太能跟人说话。” “Free Cabin一开始,对我来说就是个能用‘角色’遮脸的地方。” 他笑了一下,低头揉了揉鼻梁: “但我被配了一个Sub。她每次见我……都特别真。” “我知道那是服务,但有些时候,我连这种服务也不敢信。” 他抬头看镜头,眼神泛红,但没哭。 “那是我第一次想回头去看自己,哪怕只是一点点。” 画面跳动,亮度拉高。 镜头转向黄昏的城市天台,一个短发女孩坐在水泥边缘,穿黑T,腿上放着一杯刚买的饮料。 她看着镜头,眼里有一点倔强,又有一点卸防后的轻松。 “我和他是在Free Cabin认识的。” “他是客人,我也是。” “不过我们后来还是分手了。” 她顿了顿,笑着补了一句: “但我记得他哭着跟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走’。”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听见别人求我留下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夸张情绪,只是眼神很亮,像真有一个人,在天台另一侧等她。 画面一闪,是婚礼前的更衣间。 穿着白裙的女人正站在镜前戴耳环,她对着化妆师说了句什么,随后转身,突然对着镜头笑了。 “我老公不是Free Cabin认识的。” “但如果没有那段调教,我不会信自己是能结婚的人。” “我可能都不会试。” 最后一段,回到那个空训练室。 镜头这次没有转角度,只是静静地对着那张老椅子。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低哑却温和: “我谈过四段关系,全崩了。” “来这儿,不是想修自己,是想找个好听的理由……放弃‘再爱一次’。” 他说完这句,隔了很久,才又开口: “但最后一次来,我坐在训练台上,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让我——动过一次真心。” 画面变暗。 黑底上,浮出三行白字: “不是所有人都会爱到底。” “但有些关系,曾让我们认真努力了一次。” “《Second Check-in》,欢迎回来。” 灯光慢慢亮起来。 一瞬间没有人说话,整个大厅像被静音了。 投影幕还没完全升起,但前排座位有人轻轻吸了口气。 那种“控制住情绪”的抽气声,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水里。 有人低头,悄悄擦了一下眼角,动作很快,像不想让人看到。 也有人靠在椅背上,手撑着额头,轻轻揉了揉鼻梁。 角落那排,有个Sub眼睛还泛红,小声说:“太……太糟了这剪辑,谁顶得住啊……” 然后,有人忽然兴奋地坐直身子,声音压得很低却止不住惊喜: “我靠!!那个天台上那个短发女孩!!是我之前带的客人!!!” 旁边立刻有人转头: “真的假的?她后来不是跟我那个客户在一起了吗!” 两人对视了两秒——同时愣住。 片刻之后,一人挑眉: “……你带那客户,不太行吧。” 另一人立马反驳,声音都提了点: “我靠?你意思是分手是我那边的锅?你那客人要是能哄得住人,能分吗?” “我那女孩可是出了名的骄傲!你那人肯定不够温柔!” “我那人可是做早餐做到第四个月的神,拜托!” 两人吵起来,谁也没让谁,边吵边拍桌。 全场先是一愣,然后一阵笑声哄地炸开。 角落里的吴亮一直没说话,此刻终于伸了个懒腰,眨了眨眼,咕哝了一句: “……剪得不错。挺像回事。” 他把水瓶拧开,喝了一口,又补了一句,声音小得只够前排听见: “挺他妈像——活人。” 投影幕升起,厅里的光线彻底恢复。 陆行刚放下笔记本,还没起身,就看到庄梦从侧门绕进来,脚步轻快,嘴角藏着压不住的笑。 她一手拿着运营报告,一手晃着没盖盖子的保温杯,像是刚“偷成一件大事”,兴奋得像个孩子。 这个《Second Check-in》的项目,最初的概念是他们五个人一起讨论出来的。 那一晚临时占了会议室的白板,一人一只马克笔,写得乱七八糟。 可从落地执行那天起,是庄梦带着运营部悄悄推进的——从选素材到脚本分段,从联系采访到实地拍摄,她一个镜头一个镜头盯,剪辑时连吃饭都在对时码。 连吴亮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直到今晚,灯亮,片放,掌声没响——但她看见了每一个人脸上那个短暂、破绽一样的沉默。 那就够了。 她走到陆行面前,假装不经意地晃了晃文件夹,语气轻快: “喂,指导老师,审片满意吗?” 陆行抬眼看她一眼。 他没笑,但声音比平时低了一度: “做得很好。” “不是那种‘还行’。” 他语气沉着,字字清晰: “是真诚、克制,刚刚好——让人动心,又不指挥人怎么活。” “你抓住了那个分寸。” 庄梦正拿着杯子,听到这句,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她低头轻轻“啧”了一声,像是不耐这种夸奖,但耳根却悄悄红了。 “……哎哟,陆老师你这样说话,我有点扛不住。” 庄梦还没收回笑意,身边人群忽然让开一条道。 任照从那头走过来,步子不快,手揣在兜里,低着头。眼眶还是红的,但显然努力压住了情绪。 他没说话,只是走近陆行这边,站在他身侧,好像只是“路过”,又好像——是只有陆行能收住他情绪的那个人。 庄梦本想调侃一句,却在看到任照眼睛的那一刻,把话咽了回去。 陆行转过头,第一眼看见他那副样子,动作没经大脑就做出来了—— 他抬起手,伸过彼此中间那点空隙,顺着任照的后颈,把他拉到自己肩侧。 手掌落得很稳,指节不轻也不紧,像是用了点力,又像只是怕他逃。 那不是随口说“别难过”的安慰动作。 是一种“回来,我一直在”的笃定宣示。 任照愣了一下,但没躲。 只是侧了侧头,把额角轻轻靠在了他肩膀上。 那一刻两人之间的氛围——不是搭档,不是同事,也不是朋友。 太自然,太亲密,太沉默的安慰。 所以就在那一刻。 角落里的厉秋,看见了这一切。 他靠在投影仪边缘,手里还攥着之前的会务记录,笔尖压在纸上,没写下任何一个字。 他盯着陆行肩上的那只手,又看了看任照低着头的动作,神情没有变化,但眼底那点压着的厌恶与冷意缓缓沉了下来。 再被抢一次风头。 再一次,不是靠制度、资源或能力,而是——“关系”。 那种他永远不相信、也不屑去经营的“关系”。 他把笔轻轻一折,咔哒一声,断了。 但他没走。只是站在原地,盯着那对已经“坐实”的人,眼里慢慢升起一层凉。 第60章 第 60 章 下班时间,Free Cabin主楼的灯慢慢灭下去,员工们三三两两离场,留下的是收尾的运营和安全班组。 走廊尽头,吴亮刚关完茶水间灯,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停车场。 结果一转身,就看见厉秋靠在玻璃门边,像是等了很久。 吴亮挑眉:“欸哟,哪阵风把您刮来了?” 厉秋没笑,只看着他: “你现在有空吗?” 吴亮眯着眼,语气带点调侃: “你这是打算下场啦,厉老师?” 厉秋不接这句,声音低了点: “你不是说,Free Cabin现在要拼‘能留下来’的能力?” 吴亮耸耸肩:“那是陆行说的,我可说不了那么煽情。” 厉秋像没听见调侃,继续往下: “我手上有一批档案资源——是那种我们过去觉得‘太复杂、黏连度太高、不可控’的客户。” “我可以重新建一套‘极限修复组’流程,把他们捞回来。” 吴亮脚步一顿,终于正眼看他: “你认真的吗?” 厉秋点头,很慢: “我可以亲自带人。” 空气沉了片刻。 吴亮盯着他,没说话,语气平静: “你不是不信‘关系’这一套吗?” 厉秋在门口停了两秒,声音低哑: “我不信关系。” “但我知道——那东西能绑住人。” 他抬头看吴亮,眼里透着久违的锋利: “我这次,不玩概念。” “我做实事。” 吴亮盯着他几秒,缓缓点头,像终于看见他脱掉铠甲那一刻: “……那就来吧。” “Free Cabin,从不拒绝赌徒。” 他把门推开,让厉秋进来。 这一次,不再是高层会谈,也不是舆论战线。 这是个新的牌桌。 谁能留下,谁就说得上话。 …… 夜深了。 风贴着窗沿轻轻卷进来,带着一点凉,一点沉默,还有屋里尚未散尽的热气。 任照整个人都软着,像是还没从刚才那场过于深、过于缓的缠绵里完全抽出。 他背贴着陆行的胸膛,脸侧靠在他的锁骨上。身上只盖着一半的薄毯,肩膀那一侧露在外面,皮肤还带点没褪完的泛红。 陆行一只手还压在他腰上,掌心微暖,另一只手懒懒地搭在他身上,像是连呼吸也带着一点难得的倦。 没人说话,时间像被泡进了一壶没醒的茶。 任照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像是不甘于静,又像不想让这静太早结束。 他犹豫了一下,嗓音哑着,软得不像平时的调子: “……我今天听说了,厉秋的事。” 陆行眼睛没睁开,只是手指缓了一下,像在回应,又像只是在顺着他的呼吸抚着他。 任照贴得更近了些,带着一点撒娇后才敢说的欲言又止: “他说……要带极限修复组。” 陆行手臂稍稍收紧了点,把他往怀里带了带。 屋里很静,风声之外只有两人的呼吸。 良久,他才开口,语气平稳到像一场简短的战略通报: “吴亮在制衡。” “Free Cabin的格局最近太稳,评估组、心理组、运营组、体验组——都在一条线上走太久了。” “他需要一个对冲点。” 任照听着,没动。 陆行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柔了点,但语气依然清晰: “厉秋这次是真动了心思。” “但问题不在他个人——而在这条路本身风险太高。” 他顿了顿,轻轻拂了一下任照的耳尖: “你知道那些‘被系统排除’的客人,是怎么回事。” 任照点头。 他们见过那样的客人——沉溺、边缘、极端,需要的不止是共情,而是一整个完整安全机制去承接。 “这组客人里,至少有三分之一,会反噬。” 任照抬头看他,认真问了一句: “你会阻止他吗?” 陆行盯着他几秒,眼神缓缓收住了柔光。 他低声道: “不会。” “人教人不行。” “事教人,一次就够。” “他得撞一次南墙。” 任照没说话,只是转身,轻轻把脸埋进他颈侧。 陆行顺势抱紧了点。 风还在吹,屋里却很安静。 没人再说话。 但谁都知道,那道墙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 视频当晚发布。 形式只是公众号的一次更新,照流程上线,运营部例行推送。 结果第二天一早,Free Cabin的所有工作群就炸了。 “我们以为最多几千播放,结果一夜之间破了百万。” “光B站的弹幕就刷了七千条,还全是‘哭死我了’‘我好想再来一次’这种。” “有客户私信问,那个坐天台喝奶茶的女孩是谁。” 凌晨三点,视频登上热搜: 【#原来关系可以这样救#】 【#FreeCabinSecondCheckin#】 【#那一次我也动了真心#】 弹幕、转评、情感分析、行业研讨接连跟进。 从情绪触发到行业回弹,不过短短36小时。 Free Cabin没让热度白烧。 陆行早就和庄梦、宋静凝对过流程。 视频一出,配套方案无缝跟上: “Second Check-in”回访通道开放,所有五年以上客户可申请二次访谈,免费系统评估; “熟客故事征集”启动,邀请真实客人讲述Free Cabin对TA的影响; 系列线下座谈会筹备中,以“关系修复”为核心主题。 就连舆论也一边倒地倾斜回来。 “我终于明白Free Cabin为什么慢了。” “不是他们跟不上,是我们不愿等。” “Black Lodge给你30分钟的关系幻觉,Free Cabin给你三个月的关系重建。” “这场仗,他们不靠速度赢。” “他们靠的是,谁敢说自己不需要认真活过一次。” 陆行没有回应这些评论。 但Free Cabin的预约排期后台上—— 客户回流速度,比他们预期的快三天。 VIP用户回访申请量,翻了一倍。 销售额——不降反升。 所有人都以为风头过去了,但陆行始终没有松一口气。 凌晨十二点四十六分,办公室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的低鸣。 陆行靠坐在椅背上,刚放下回访材料,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一个陌生号码。 他犹豫了两秒,接了。 “喂。”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是个青年男人的声音。 “……陆老师,是我,楚忆轩。” 陆行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是谁。 楚忆轩,三年前开始,他就在Free Cabin接受调教服务,陆行是他的Dom。当时系统记录显示“效果明显,改善稳定”,但就在Black Lodge春城分店开业后,他突然中止了服务,没留下任何说明。 他没离开这个圈子,只是……转去了Black Lodge。 陆行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稳,“这几天还好吗?” 那头的人轻笑了一下,很轻,很淡: “还活着。但最近,挺乱。” “我其实已经不打算回来了。你知道的,Black Lodge那套东西,对我们这些……动过真心但摔过一跤的人,太方便了。” “你不需要打开自己,不需要解释过去,也不用担心关系垮掉。你只要选剧本,选氛围,走流程——完事。” 陆行没说话,只听着。 那人停了一下,像是在压着一点说不清的情绪,继续道: “但我昨天看到那个视频了。” “我看到那个坐天台的小姑娘,说她人生第一次听见别人求她留下来。” 他顿了一下,嗓音低下来: “我那会儿,也是在Free Cabin,听见你让我‘再试一次’。” “我当时觉得这话狗屁,但回去那天……我哭了一整晚。” “我以为我走出来了。但你知道吗?我在Black Lodge体验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不是走出来了,我只是装得像而已。” “他们给的是体验,不是回应。” “你们……给的是回应。所以才疼。所以才想回来。” 陆行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风压下来的夜: “没能留住你,是我们的失职。” 楚忆轩那头静了几秒,忽然笑了笑。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那时候觉得疼就该跑。” “但我后来想通了,疼不是你们系统的问题,是我还在动。” “现在动的人不多了。” “你要撑住。” “这个地方,不该死。” 通话结束了。 陆行没有立刻起身,只是坐着,手机扣在桌上。 他闭了闭眼,像是把那通电话里夹杂的东西,一寸一寸地压进骨头里。 很久之后,他睁眼,低声说了一句: “……嗯,我知道了。” 第61章 第 61 章 Black Lodge掀起的这波风浪,算是过去了。 但陆行没有放松一分。 他反而管得更紧了——权力不下放,流程必过手。 吴亮的忌才、厉秋的嫉妒,他全都看得见,却一个都不在意。 他只知道一件事—— 就像楚忆轩那通电话里说的,这个地方,不该死。 所以他抓得更紧。 当时递交离职的Dom和Sub,最后真正离开的只走了三个。 陆行没有多挽留,也没有再回头。 他一向如此——该走的别拦,留下的,要活得更好。 他改了薪酬制度,砍了冗余的考核,把奖金和利润重新分配。 排期满了,就多开调训位;收入涨了,就直接加工资。 不是口头承诺,不是平台宣传,是每个月到账的数额,是绩效表上真实的数字。 Free Cabin的生意回来了。 但陆行要的,不止是生意回来了——是人留下来,能过得比走出去的人更有底气。 任照看着他。 看他在会议桌前讲数据、谈计划,跟运营、心理、行政组一个个对账、开会,嗓音压低时眼里还是亮的。 那一刻,任照觉得他太耀眼了。 耀眼得不像是恋人,而像—— 一个站在风口、却始终握着方向的人。 那天晚上,任照敲开陆行的办公室时,已是两点半。 门从里面拉开,屋内是昏黄一盏壁灯,投在陆行肩头的光线将他眼下的青灰衬得更重了些。 他坐在桌后,手里还捏着一份内部排期表,眼睛酸得发红,眉心却还拧着。 “还不走?”任照轻声问。 陆行头也不抬:“你先回。” “我不回。”任照反手锁上了门,声音淡淡的,像是在宣布什么。 然后他走过去,绕过桌子,半跪在陆行椅边,手抚上他膝头,仰头看他。 陆行终于抬头,眼神缓慢聚焦,视线落在任照脸上。 “你干嘛?”他嗓音哑,疲惫得没有防备。 任照没说话,只是轻轻俯身,吻住了他。 是个很轻的吻,没有力气、没有征兆、也没有技巧,只是贴了上来——像是在给他降温,又像是在给自己靠近的勇气。 他靠着陆行,半跪在那,吻他的唇角、下颌、喉结,动作慢慢地,带着某种不明的克制和温柔。 陆行愣了一下,喉头动了动。 但他没有推。 反而在那片安静又轻缓的亲吻之间,缓缓抬手,扣住了任照的后腰,把他一点一点地带进怀里。 他回吻了下去,不重,却比平时更急促,像是一瞬间从高处脱力落下,只有这一点温度可以接住他。 手掌在任照的背上摩挲了一下,又滑到腰侧,力道带着一种压下不去的冲动。 任照感觉到了。 他顺势坐上陆行腿时,腰被人扣得紧了些。陆行的吻落在他脖颈、锁骨边缘,呼吸带着一点压抑的急促。 “陆老师……”他声音低下去,唤了一声。 “……这是办公室。” 陆行没有停,只是声音含混:“我知道。” “我太累了。” “让我歇一下。” 他说着,却慢慢停了动作,像是还留着最后一分理智。他额头贴在任照肩膀上,鼻息带着汗意,闷声说: “别拦我。” 任照手指穿过他发间,轻轻捂住他后脑勺: “我知道你累了。” “但你现在不该是这样的放松。” “我等你真的歇下来——哪怕一晚都给你。” 陆行没再说话,只是抱着他,把脸埋得更近了一点。 那不是索取,是一种贴着骨头的安慰。 他确实太累了。 而此刻,任照像是他唯一不需要撑住的地方。 任照把脸埋进他颈侧,贴着他轻轻蹭了一下,声音闷闷的: “你最近……好耀眼啊。” “我每天看你,都有点不敢靠近。” 陆行哑着声音,“我最近累得像只脱水的狗,还能叫耀眼?” 任照却笑了,脸还埋着没抬头。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你是那种——走进房间里所有人都安静的那种人。” “你一开口,就会有人听,就会有人信。” 陆行伸手摸了摸他后脑,低声道: “早晚有一天,你会比我更耀眼。” 任照愣了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 “……真的吗?” 没人回答。 他等了一下,又轻轻问了一遍: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依旧没有回应。 他抬起头,就看到陆行倚着椅背,已经闭上了眼。 整个人安静得像是刚撑过一场风暴,被夜色一点点盖住了疲惫。 任照望着他,过了好久,才轻轻贴过去,在他眉心落下一个极轻极轻的吻。 “……那我就去试试看。” 他低声说。没人听见。 但没关系。 …… 那天晚上是Free Cabin一周一次的系统维护日,主服务器要短暂停机,实训组也早早散了。 前厅灯光半关,天花板下那盏老灯晃了晃,把人影照得有点虚。 任照原本是要直接回家的,结果走到后门时被叫住了。 “照照。” 他回头,看见厉秋站在水吧旁边,手里握着一罐咖啡,没开,像是刚从自动售货机里拿出来的。 任照下意识站直了些:“厉哥。” 厉秋冲他笑了下,语气不急不慢: “有空聊两句吗?别紧张,不是工作。” 他们坐在后厅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封闭玻璃,能看见街道尽头的车灯一闪一闪。 厉秋没直接切入正题,反而先追忆往事: “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特别沉。” “眼神像个学术派,但一讲话就很……真。” 任照低头笑了笑,有点不自在。 厉秋看着他,终于切进主题,语气仍然温和: “修复组那边,最近有几个案例挺难的。” “需要的不是力量型Dom,也不是系统型——是能听懂人的那种。” 任照没有抬头,但他的手指轻轻收了一下。 厉秋看见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补了一句: “你愿意试一试吗?” 空气像顿了一下。 他没有急着说这任务的难度,也没说这事陆行知不知道。 就只是把这句话丢在他面前。 任照没立刻答,只是问了一句: “你觉得……我真的能应付这种客户?” 厉秋看着他,语气比平时柔很多: “我觉得你一直都不是陆行训练出来的那种‘标准化’。” “你能听见人心里那些……连自己都不愿说出来的部分。” 他停顿了一下,最后补了一句: “而且你不怕麻烦。” 厉秋说完这句,就不再多讲了。 他只是喝了一口咖啡,像是在等。 等那个迟早会被自己打动的年轻人——自己走过来。 任照果然沉默了。 他指尖搓着纸杯边缘,低着头,好几次抬起又放下。 他心里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不是任务本身的问题,而是他会绕开陆行的视线。 哪怕只是暂时的、象征性的,也足够让他犹豫了。 他在心里反复衡量。 他想告诉陆行——真的想。 但他也知道,陆行一向不喜欢“未经预估的投入”。 而这一次,他太想试一试自己了。 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能有一个机会证明:他不是靠保护走到现在的。 终于,任照抬起眼,语气有些紧绷,却很清楚: “……我可以试。” “一个个案,一个阶段。”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犹豫很久,才又补了一句: “……能不能,暂时,先不告诉陆老师?” 厉秋看着他,没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很平静地笑了笑: “放心。” “这是你自己的事。” 门外的风吹得玻璃微微一响。 任照垂下眼,没再说什么。 他不知道——他这一次不是被引诱。 他是自己走进来的。 第62章 第 62 章 那天晚上任照回家比平时晚了一点。 不是故意,是修复组那边那个高风险客户情绪起伏太大,他花了比预期更长的时间才把对方平稳送出调教室。 他做得还不错。 至少厉秋点了头,语气温和地说了句:“你处理得比我想的成熟。” 任照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出门,回家。 任照进门的时候,就知道陆行已经知道了。 不需要问。 那种气压不是从某一句话里听出来的,是空气里没有迎接、没有等门、没有询问的那种空白感。 陆行坐在客厅里,没开灯,只有台灯亮着,电脑屏幕映着他脸上那点光,显得眼神有点深,也有点冷。 任照换完鞋站在原地,迟疑了一秒,还是走了过去,语气放得很轻: “……你等我?” 陆行没说话。 他只是关掉了屏幕,合上电脑,抬起头看着他。 眼神不凶,但钝,像一把用得太久却依旧锋利的刀。 任照有些发虚,语气也慢慢低了下来: “你是不是……知道了?” 陆行点头,很慢。 任照呼吸轻轻绷住了一下,但还是咬着牙开口: “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只是觉得……只是一个案子,我想先试试。” “等我确认自己能做好,我就跟你说。” 他说得不快,字字清楚,但越讲越没底气。 他看着陆行的脸,试图从里面读出一点点“理解”——哪怕只是一丝动容。 可陆行只是看着他,没打断,也没回应。 那种“让你说完”的冷静,是最沉的责备。 任照心里忽然一慌。 他往前一步,试图靠近,语气轻了一些,带着点急促的防御: “……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 “我只是想证明,我能行。” “你是不是……很失望……” 陆行却站了起来。 他没有发火,没有甩脸,也没有说一句过分的话。 只是绕过任照,走向了卧室方向。 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嗓音很淡: “你想证明自己可以不靠我。” “那你就别来问我会不会失望。” 话落,他推门进了房间,没有再回头。 任照站在原地。 那一瞬间,他有很多想说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你阻止我”“我做得真的很好”…… 可他什么都没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那不是误会。 是他心里确实闪过了那么一个念头—— “我可以靠自己,也许,不需要告诉他每一步。” 而陆行,是那个从来不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只用一次“沉默”告诉你: 你把我放在外面了。 夜已经很深了。 他们还是像往常那样躺在同一张床上。被子之间没有空隙,后背靠着后背,体温传得清楚。 但气息不再同步了。 陆行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从后面抱住他。 那原本是他这段时间睡眠里最稳定的一环,几乎成了不言而喻的默契。 任照还曾经为这个新习惯偷偷骄傲过——他一直以为,是他来了以后,陆行才慢慢睡得踏实,不再夜夜惊醒。 可今夜,这习惯没有出现。 也没有提前打破,只是悄无声息地失效了。 就像有些信任,不需要争吵,也会在某个节点上自动松动。 任照眼睛睁着,盯着天花板很久,床头那盏小夜灯没开,只有窗外路灯撒进来的一点冷光,把陆行的肩线映得分明又遥远。 他很困,却一点都不想睡。 他知道,陆行不会主动开口的。 他就是那种生气时不摔门、不吼人、不冷战,只是一个人把情绪收得干干净净,然后沉下去。 可就是这种沉,最让人心慌。 任照翻了个身,试图靠近一点。 身侧那个人没有动。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拉了一下陆行的衣角,像是某种尝试,也像是撒娇。 嗓音低低地,带着一点控制不住的破音: “……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这一声,不大,却像彻底让自己软了下来。 可回应他的,是更深的沉默。 不是敷衍,也不是拒绝。 而是那种——“我听见了,但我现在没办法回应你”的沉默。 陆行没有翻身,也没有接话。 他只是躺在那里,像是习惯了距离,又不愿假装没事。 任照的手还拉着那块衣角。 可那种拉力,拉不回刚刚那一点点裂开的信任。 他咬了咬牙,把手收回去,把脸埋进被子里,背脊紧了一瞬。 第二天一早,窗外天还没亮透,厨房里已经传出细碎的锅铲声。 任照从卧室出来时,陆行正背对着他,在灶前盛粥。 还是那只他们常用的黑陶碗,盛得七分满,不多不少——像是怕他喝太快烫到,又怕他吃不饱。 任照站在门边,看着那道背影,忽然有种莫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一切看上去都和平时没差: 餐具摆好,粥熬得浓稠,连配菜也一如既往地安静齐整。 只是他们之间—— 没有一个眼神的碰撞,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陆行把碗放到桌上,淡淡说了句:“趁热吃。” 然后转身去洗碗,没有再看他一眼。 任照低头吃了几口,粥很暖,可他心里却有一块地方凉得厉害。 他把手机拿出来,想看看时间,却跳出一条未读消息。 是厉秋。 只有短短一句: 「你昨天处理得很稳。节奏、应对、切断,都到位。继续保持。」 任照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 他应该是高兴的,毕竟这是Free Cabin里最难讨好的那批人之一。 可那句话像是落在了错位的时区里。 他不是想从厉秋嘴里听。 他想听陆行说——哪怕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还可以”。 可陆行没有说。 也许不会说。 任照抬头看着厨房那边的背影,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 他本来想问: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很好?” 可话到嘴边,他忽然觉得自己问不出口。 不是因为怕答案。 是因为他怕这一次,连“我有在看你”都得不到回应。 空气里只有热粥的蒸汽在慢慢升腾。 那一刻,他忽然很清楚: 不是真的被惩罚了,才最难受。 是——你明知道他在意,却选择不回应。 陆行其实没真的生气。 至少,不是任照以为的那种“被背叛”“被欺骗”的怒。 他不是没想过,任照迟早会成长,会独当一面,会走到不需要依赖他的那一步。 他甚至在心里,为这个可能准备了很久。 他早知道任照迟早会“飞”出去,只是没想到——会飞得这么快。 也不是不骄傲的。他骄傲极了。 那个一开始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现在能独立处理Free Cabin最棘手的个案,连厉秋都要点头称赞。 陆行当然看在眼里,甚至他是最早预判到这个案子复杂程度的人。 所以他知道任照为什么没告诉他。 ——不是不信他,是想靠自己。 这本来是好事。 可那一刻,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在一点风声都没有的深夜,他忽然理解了很多客户在结训后说的那句—— “我明知道关系该松,但还是不想。” 不是控制欲,不是猜忌。 只是某种“你不再需要我”的钝痛感太清楚了。 陆行一向冷静,向来克制,可这一点—— 是他最不擅长的。 他可以对全世界冷,对任何风暴都泰然处之,但唯独在“亲密”面前,他没学过怎么应付失落。 尤其是来自任照。 那个他一步步看着成长、一次次亲手护住、从来没想过要真正“管束”的人。 陆行不怕他飞,也不怕他闯,只是那天晚上,在那个“你没有告诉我”的节点上,他实实在在地感觉了一次——自己被留在原地。 不是因为不信任。 是因为任照真的长大了。 他明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不是那个会责怪的人,他只是沉了。沉进那种“我终究会被抛在身后”的预感里。 沉得太久,才会像今天这样,不说话。 也只有在任照睡着以后,他才敢伸手摸了摸那人的后颈。 不是怨。 是心疼。 他知道任照已经很努力在靠近了,甚至拉住了他—— 只是他自己,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要不要松开手。 第63章 第 63 章 六月的春城,热得迟缓。 不像南方城市那样湿重得要命,也没有北方那种直白的炽热,它的夏天是被山风温柔打磨过的热意,一层层扑上来,黏得不重,却逃不掉。 Free Cabin主楼外,栀子花开得正盛,入口那两棵老栀子枝叶疯长,白得耀眼,香得逼人。吴亮说了好几次要修枝,谁都没真动手,倒像是故意留着让这地方看上去不那么像“会所”。 屋里冷气打得足,展示墙上《Second Check-in》的微缩版宣传图还没撤,边上又挂上了新一轮“高级亲密体验档案”推介。 运营部汇总数据显示,三周内新增客户数首次与Black Lodge持平,访客回流率反超 5%。 Free Cabin终于,在这场长达数月的攻防中,稳下来了。 厉秋最近也不一样了。 修复组那边初步验证通过,一批“高难度客户”稳定率提高,两例还被记录入《危机反应档案》标准库。 他每天照常出现在各组会议,却不再把存在感架在“说话多”上。 有时候路过陆行,两人会打个照面。 以前他看陆行的眼神里有锋利,有警觉,有不甘。 现在却是另一种光——有点骄傲,有点无言的较劲,也有点“终于站在自己轨道上”的清明。 陆行每次都只是点头,语气平淡。 那点关系,说不上缓和,但像是从“角力”变成了“共存”。 而此时的任照——状态就没那么清明了。 他最近变得格外安静,干活利落、话少了,动作快了,一天到晚都在“看起来很努力”。 但也太安静了点。 他眉头总皱着,午休时老窝在前厅角落捧着一杯冰美式发呆,看见陆行就像小动物看见熟悉又陌生的人类:本能想贴近,又怕被拍开。 他知道自己惹了事。 那天晚上的沉默像一面镜子,他走进去就再也没能走回来。 他也不是没想过开口——但陆行没有远离,也没有靠近。他还是每天照旧出现在工作流程里,还是会在他做得不错的时候点头。 就是,再没主动叫过他一句“照照”。 Free Cabin 的大厅冷气刚好,庄梦窝在沙发里,双腿盘着,一只手拎着塑料袋,里头是刚从运营小杨那儿顺来的杏子,个头不大,皮薄汁多,夏天的味儿。 她已经啃了仨,唇边酸甜泛着水光。 这时候任照从走廊那头晃过来,手里拎着杯冰美式,整个人看起来也挺凉的,但神情——明显蔫儿了。 “哟。”庄梦咬着杏核招呼他,“小太阳怎么今天云层这么厚?” 任照脚步顿了下,露出一个力图自然的笑:“……没啊,就是热。” 庄梦不理他这点装,继续啃杏子,语气淡淡: “你这不是热,是眉毛上写了俩大字——愁事。” 任照坐在她对面,没吭声,喝了一口冰美式,脸皱了一下。 庄梦扫了他一眼,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嘴角一勾,咂了一下手里那颗杏: “咋啦?跟你们家陆老师……闹别扭啦?” 这话一出,任照眼神飘了一下,小动作也多了起来,抓吸管、拨冰块、低头舔了下嘴唇,最终还是含含糊糊道: “……我,好像惹他不高兴了。” 庄梦“啧”了一声,像是中了彩的语气:“合着还真是你惹的?” 任照低着头,整个人都焉巴巴的:“……我也不是有意的……” “那你哄了吗?” 任照更蔫了:“……我不知道怎么哄。” 庄梦一愣,难得露出一点迟疑神情,啃了一半的杏在指尖停了两秒。 她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最终说了句: “……其实我也不知道。” 任照抬头,眼神有点震惊。 庄梦咬了口杏子,压低声音,像说悄悄话那样: “你别看我跟他共事这么多年——陆行这种人,真要生气,是那种‘自己默默收好情绪、然后不搭理你’的类型。” “他不需要摔门,也不需要冷战,他就只要不动声色,你就会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她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话音放得更轻了: “哪怕是他和关迟在一起那几年……我都没听说过谁哄过他。” “说真的,他不是那种——会被人哄回来的类型。” 任照握着冰美式的手停了一下。 然后,他像是忽然来了劲。 整个背都挺直了些,眼睛也亮了。 他“啪”地一声吸了一大口冰咖啡,精神回笼,整个人像被阳光照回来了: “那我得试试。” 庄梦:“……你真行啊?” 任照认真点头:“我哄人巨有一套!真的!幼儿园的时候我全班老师都夸我会劝人不哭——我连家门口狗都哄过。” 他信誓旦旦地拍了拍大腿,眉毛一挑: “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哄人……我一定能行。” 庄梦看着他这副“突然升起希望”的样子,笑了,递了个杏子过去: “来吧,哄神。” “先补补糖份,回头看你怎么给陆老师补补碎掉的老心脏。” …… 从那天起,任照就像切换了频道。 不是突然变乖,也不是疯狂献殷勤——而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哄法。 第一天早上,陆行进茶水间,发现他杯子里已经泡好薄荷茶,温度刚刚好,还贴了个小纸条: 【降火降火,别上火。——照照】 陆行盯着那张纸条三秒钟,没反应,把茶拿走,没喝。 但纸条他没扔。 第二天晚上,他下班回家,一开门就闻到鸡汤味。 厨房灯亮着,任照正拿勺子撇油,听见开门声回头看他,脸上扬起一个小心翼翼的笑: “今天开会那么久,你嗓子肯定又哑了吧?我炖的,不咸。” 陆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换鞋进门。 饭没动,但汤喝了两碗。 第三天晚上,陆行洗完澡出来,看到任照坐在沙发上,拿着iPad在看旧访谈。 他没吭声,走过去,低头一看——居然是在看自己三年前那场线上行业演讲的回放。 他皱了眉头:“你看这个干嘛。” 任照认真答:“我想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 陆行:“……” 第四天晚上,屋里还是安静的。 陆行照常回家,开门,换鞋,拎起厨房里还冒着热气的饭盒,一句话都没说。 任照从卧室探出头来,湿着头发,手里还捧着毛巾。 他看了陆行一眼,小心地走过来,在客厅门边站着。 没说话,只是站着,像一只在试图接近铲屎官的犯错狗狗。 陆行看他一眼,又移开视线,转身准备进厨房热饭。 “……陆老师。” 身后的人小声叫他,语气软得能化掉: “我真的错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小声念: “我以后不背着你做事了……我不是不信你,我是真的就是怕你不同意……” “我下次提前报备!我写申请!我做PPT说服你!” 陆行没回头,手已经放在微波炉门上了。 任照靠近了一步,眼睛还亮亮的,伸手扯了扯他衣角: “你别一直不理我嘛……” “你……你原谅我一次嘛……” 陆行还是没说话。 但那顿饭他吃得干干净净,汤都喝光了。 第五天晚上,屋里开着小夜灯,书房门虚掩。 任照端着洗干净的水果,一步步靠近那扇门,像是要靠近一只脾气还没消的小兽。 陆行背对着门坐着,正在改修复组的项目流程。键盘声均匀、克制,和他这几天的所有回应一样——无声,但不冷。 任照没敲门,轻轻推开。 他没进来,只是坐在门口地毯边,抱着水果盘,一颗颗地削杏皮。 削得特别认真,杏子小,手也酸,可他没停。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下了决心,站起来,走到陆行身边,弯腰,把下巴轻轻搁在他膝头,像只找准了机会要安抚主人的狗。 他仰头看他,声音低低的,含着点心虚的撒娇: “……你还不想理我吗?” 陆行手停了一下,但没说话。 任照靠得更近,语气带了点委屈和软求: “你要是特别生气,我可以……给你写检讨的那种……五百字一份,别太长,别罚跪就行。” 陆行低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仰着头,眼尾还挂着没来得及藏起的紧张,小小的、暖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膝头,像是那种根本没打算逃走的认错。 陆行终于开了口,声音低而稳: “我不理你,不是冷战。” 他停了停,像是不想解释,又不得不说出来: “我只是……不太会在气头上说话。” “所以我让自己先安静下来。” 任照听着这句话,忽然鼻子一酸。 他一骨碌跪坐在地上,伸手搂住陆行的腰,把脸埋进他腹前,声音闷着开口: “……那你别每次都自己安静下来。” “你不用老一个人处理这些的。” 他吸了口气,嗓音有点发哑,但语气发亮,像光从云缝里漏出来: “你都有我了。”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 陆行没立刻回应,只是坐着,低头看着怀里这个脑袋软软靠着自己的人。 手抬起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发旋,像是犹豫,又像是安抚。 终于,他轻声说了一句: “……有点烦。” 任照仰起头看他,愣住了。 陆行垂眼看着他,眼里没真火气,声音却还带着点撑着的冷: “但……也没那么生气了。” 陆行的手还落在任照头顶,指腹慢慢拢着他微乱的发。 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有一点恍惚。 脑子里却突然窜进一个久远的人影。 ——关迟。 如果是他,在这么一场沉默之后,会怎么做? 他会围着他吵,反反复复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把原本已经可以好好说清的事,掀起更高一层的情绪漩涡; 要不就是摔门走人,用极端的方式拉开距离,然后逼他追出去、哄回来。 他们那时就是这样吵的,吵完了又爱,爱了又伤。 有时候伤到最后,连该哭的地方都分不清是谁的了。 陆行指尖缓了缓,视线重新落在眼前。 任照还在靠着他,小心翼翼地试图贴近,一点点软下来,不逃不躲,像是下定了决心,非要从他手里把情绪接过来。 ——没有摔门,没有失控,也没有逼他开口。 就只是这样,小小地,牢牢地靠在他怀里,用一种不出声的温柔,一点点把他心底最旧的那些风都压了下去。 陆行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不需要人。 只是过去太久都没人像现在这样,真的站在了他“身边”。 不是对立面,不是对峙点,而是肩并肩的,贴着的—— “你都有我了。” 他闭了闭眼,喉头像卡着什么没说出口。 然后手落下来,轻轻扣住任照的后颈,声音低下来,像一声终于放下了的叹息: “……照照。” “幸好是你。” 第64章 第 64 章 Free Cabin六月的空气像温水。 推门进大厅,凉气打面,却压不住某些人从骨子里往外冒的洋洋得意。 任照最近的状态好到不行。 修复组那边排班从初级客户一路转进“结构性应激障碍组”,他咬牙扛住了一个回避型抗拒客户,协助解冻了整整三年的沉默档案。 那天下午,客户在结尾流程里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我今天第一次没有感觉到恐惧。” 任照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但当天傍晚,他就像喝了红牛,整个人几乎“蹦哒”进茶水间。 他笑得不行,耳根红到脖子根,连冲咖啡都哼着小调,还给每人发了个冷泡柚子茶。 庄梦一边捏着杯子,一边盯着他:“哟,你是……中午接吻了?” 宋静凝轻咳一声:“注意公共场合。” 何安则是举着茶盯着他喝了半天,最后冒出一句: “这状态……不像是刚被骂过的人,倒像刚在谁怀里翻身成功的。” 任照假装没听见,耳根更红了。 他这两天笑得多、话也多,一连说了好几个“我能行”的版本,还给人安利自己调的冰美式——美名其曰“稳定情绪神器”。 直到被庄梦靠在茶台上,一语点破: “说真的,照照你现在这状态——谁家的狗,尾巴摇这么快啊?” 全场爆笑。 任照气到假装翻白眼:“你们这是对我人格的羞辱。” 庄梦:“不,是对你尾巴的精准描述。” 而与此同时——陆行那边的“冷线”,其实早就悄悄升温。 他没有再对任照那边发出过任何“撤回许可”或“内部限制”;也没有特别夸奖过一句。 但他在修复组月报会上,打开任照的那份情绪图谱记录时,盯着那几条线图看了很久。 那曲线非常平稳、准确,反应节奏控制得漂亮,尤其在面对突然提及原生家庭的瞬间——任照没有下意识保护客户情绪,而是选择用“转述式代入”打破对抗,赢得了最终的信任。 陆行指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 过了好一会儿,他把会议室文件合上,走出去,拐弯进了何安的办公室。 何安正啃杏子,结果陆行推门一进来,他一口没咬稳,呛了半个核。 “咳咳咳……你、你进来也打个招呼啊老陆——” 陆行站着,语气平静得像准备谈业务: “你觉得我最近是不是……在修复组这块,控制得太多了点?” “……???” 何安震惊地抬头盯着陆行:“你刚才说啥?” 陆行没表情,继续说: “我说,我可能管得太细了。特别是对任照这边。” 何安已经站起来开始在自己桌上翻找体温计:“你发烧了没?” 陆行:“……” 何安把茶一口闷了,坐下拍拍腿: “来,来,你坐。我洗耳恭听。你要是能真放手——咱Free Cabin都能给你立块石碑。” 陆行没理他,只是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他确实……比我想象中要更快稳下来。” “有时候,我确实,太习惯——所有人都要经过我的判断才上场。” 何安咬着吸管,看着这位冷面神下凡、罕见进行“人性反思”的陆行,忍不住感叹一句: “哎哟我靠。” “照照到底喂了你什么药?” 陆行没回答。 他只是轻轻抿了一口水,目光落在窗外那一树栀子上。 阳光落下来,风也正好。 …… 天色正慢慢擦进夏夜的颜色。 Free Cabin天台难得安静,远处栀子香在风里荡着,落日透过楼顶的玻璃投下长影。 任照拎着平板走上来时,陆行正靠在栏边抽烟,侧脸被天光切成柔和的线。 “陆老师。” 任照叫他的时候,声音低了点,不是怯,是认真。 陆行转头,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只是把烟碾灭,等他说后话。 任照吸了口气,走过去把平板递给他: “我想跟你讨论一下这个人。” “他是上次被几家拒收过来的。极端逃避型、重度自我防御,很难进入情绪共振。” “但我不觉得他是不能接近的。只是……大家都太想打开他了,反而没停下来观察他站在哪里。” 陆行接过平板,点开资料。 他们一人一张椅子坐在天台边,风吹过来,天色渐暗,屏幕泛着蓝光。 任照讲得很细。 他说客户小时候有个语言迟缓阶段,所以对高密度语音输入有生理抗拒;说他可能需要“非直接语言的结构铺垫”;说他愿意花时间尝试“意象引导”打头阵。 陆行一开始只是点头,偶尔插一句。 但讲到后面,他是真的认真听进去了。 两人就着那份记录一起推演了二十多分钟,甚至在小白板上画了个调控路径图。 最后任照合上平板,看着他: “你觉得……这套思路可以吗?” 陆行没立刻回答。 他只是盯着白板看了一会儿,点点头: “可以试试。” “逻辑成立。你切得比他们好。” 任照眼睛亮了一下,像天色刚刚落完的时候突然反射出一点光。 然后陆行放下笔,站起身准备走,经过他身边时,手很自然地落在他头顶上,轻轻揉了两下。 “……做得不错。” 话音落下那一刻,任照整个人都像快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陆行没再看他,走下楼的背影还是老样子,背挺、步稳、风不进眼。 可他自己都没注意——他嘴角,确实弯了一下。 …… Free Cabin的门外,六月初的风正好,空气里飘着新鲜的绿意。 大堂门一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苏又青穿着浅草色衬衫,头发比之前稍微长了些,脸上晒出了淡淡颜色,整个人看起来更沉静,也更……干净。 黎芷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起身:“苏老师?” “嗯。”他点头,露出一个几乎没什么起伏的笑。 “我回来报到。”他声音轻,“今天不是正式上班,我先来走流程。” “是,是。”黎芷晴赶紧调出系统,“陆总监说您随时可以回来。” 他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抵在桌面,不动声色地望向走廊深处。 就在那时—— 一串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苏又青抬起头的瞬间,整个人僵了一下。 陆行走下来,刚从天台回来,身上还带着一点夏末傍晚的微热。他低头按着手机,看起来像在回工作群的消息,另一只手——还习惯性地,拎着一杯没喝完的冷茶。 他的状态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冷静、干练、内敛得几乎看不见私人情绪。 陆行注意到了他。 他脚步微顿,眼神扫过来,淡声道:“回来了?” “嗯。”苏又青笑了笑,“想清楚了一些事。” 陆行点了点头,眼底没什么情绪波动:“要回实训组?还是……” “想进心理组。” 苏又青回答得平静,“不做Sub了,暂时也不考虑恢复服务。只想,试试别的形式——” 他顿了顿,看着陆行的眼睛,“——留在这里。” 陆行没多问,只是点头:“我安排。” 话落,他侧过身:“走吧,正好楼上空会议室。我们聊聊。” 苏又青跟上去,背脊挺得笔直,手垂在身侧,指节蜷了一下,像是习惯性要去握什么、又忍住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电梯,没人说话。 电梯里有镜面,倒映出陆行的侧脸——下颌线冷净、肩膀挺直。 苏又青看着他的倒影,忽然轻声道: “明天有空吗?” “我回来也没别的朋友,在外头吃饭吃腻了。” 陆行转头看他,目光依旧干净沉稳: “可以。” “你挑地方吧。” 电梯“叮”一声打开。 苏又青微微一笑,低声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们一起走出去,像是多年同事间的日常招呼—— 没人知道,那一晚风里藏着多少没被说出口的情绪。 也没人知道,在陆行答应的那一刻,苏又青指尖轻轻动了动—— 像是在心里,默默跪下了一次。 第65章 第 65 章 餐厅是城西一家老牌私厨,名字低调,环境安静,走的是“恰到好处”的风格。 苏又青定的。 他给陆行发地址的时候还特意备注了一句: 【环境很清净,你应该会喜欢。】 休息日,陆行准点到,进门那一刻正好落日刚完。 苏又青已经到了,坐在散座,穿得和工作时没什么不同,只是衬衫袖口挽得松了些,更随意一点。 他站起身来迎他,微微一笑:“选了家清静点的。” 陆行点点头,“挺好。” 他们坐下时,苏又青没立刻点菜,只是推过来一只酒单。 “陆哥喝酒吗?”他问。 陆行摇头:“不喝。” 苏又青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点了茶,低头翻菜单的时候语气很轻: “上次……你吃饭太快了。我那时候其实很想告诉你,胃会坏掉。” “……不过你看起来不像会听人劝的类型。” 陆行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把菜单接过来,点了几样家常热菜。 餐厅灯光不暗,木桌上水汽升着,热菜刚上齐,一道排骨汤还冒着气。 “回来几天了?”陆行问。 “昨天早上下的飞机。”苏又青坐得挺直,语气一如既往干净平和,“晚上先回了一趟家,再过来的。” 陆行点头:“还住那边?” “嗯,还是原来那套公寓。” 两人聊得都是机构日常、行政流程,没有一句涉及私人。 这时候门口走进来两人。 任照先看到的——那一刻他其实有一瞬犹豫,想转身。但谢临川已经打了招呼。 陆行也抬头,眼神平静如常:“这么巧。” 任照点头:“出来吃个晚饭。” 他没笑,声音听起来有点闷,是那种“今天忙了一整天刚坐下来”的劳累——也是那种把情绪压得很好的情人。 苏又青抬头,站起来拉椅,礼貌地笑了一下:“照哥、谢哥。一起坐吧。” 语气自然,眼神干净。 但他真的叫了“照哥”。 语气不轻不重,是刚刚回归的人,面对陌生熟人的正常礼节。 没有多余情绪,也没有刻意迎合,只是一种初入局时惯有的审慎与分寸感。 任照笑了一下,声音低低的:“你回来啦。” 谢临川打哈哈:“行啊,今儿都碰上了。” 服务员问是否并桌,苏又青看向陆行:“一起坐?” 陆行点头:“没事。” 于是四个人围坐,菜上得快,气氛一时安静。 苏又青自然而然地给陆行夹了一块排骨,语气很平:“这个没放辣,应该合你胃口。” 陆行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动作很顺,语气很淡。 可任照手里的筷子却顿了一下。 他低头舀汤,故意避开了那个动作,但手指轻轻绷了一秒。 苏又青察觉到了,但没有多看,只是给自己也添了一点汤,喝得安静。 气氛表面和谐。 谢临川问了一些关于苏又青回归后工作的打算,苏又青淡淡说:“不进实训组了,准备加入心理组,可能从辅助支持岗开始做起。” “挺好。”陆行点头,“流程我明天过一遍。” “麻烦你。”苏又青看着他,眼神里一如既往的顺从——但那顺从里有种近乎温柔的等待。 任照看着他。 那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什么叫“温柔的竞争者”——对方没有敌意、没有挑衅,甚至没有表达欲。他只是在用一种干净的方式,呈现他“仍然属于这里”这件事。 晚饭中段,谢临川起身去接了个电话,任照也借口去洗手间。 苏又青趁着空挡,抬头轻声问陆行: “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吗?” 陆行看他。 “那晚你说,我要留下,不是当你的作品,也不是当你手底下的人。” “我记得。” “这次回来……我就是想,当我自己。” “我那时候还不太了解你。”苏又青笑了笑,语气温柔得不像是话里藏着任何期待,“现在明白了——你是那种,总想自己解决掉所有事的人。” 他顿了一下,声音很轻: “不过,如果你累了,有时候,也可以让我请你吃一顿热的。” 陆行没有答话。 但他看着那碗汤,手指轻轻转了转汤勺。 门边的风一动,任照推门回来。 雨停了,外头街灯打在他肩头,背着光,显得有点疲倦,又带着一种隐隐的克制。 “抱歉,接了个电话。”他说,语气不疾不徐,落座的时候眼神才扫向桌边—— 正好对上陆行。 两秒钟,很短。 可苏又青坐在一旁,看见了。 那一瞬间任照眼里什么都没说,却像是一下子从疲惫中醒过来了。 ——那种光,是不设防的、下意识亮起来的那种热度。 苏又青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舀了碗汤,推过去:“刚加热过的,你试试。” 任照怔了一下,点头说了声“谢谢”,没多看他,只低头慢慢喝着。 他尽量维持自然,但苏又青看得出——他喝得,比吃饭还认真。 像是在稳住什么。 谢临川没再回来,电话那头似乎耽搁了,他发了消息说晚点再见,让任照别等。 饭局就变成了三个人。 安静、平和、没有涟漪,但情绪像落水的糖,越搅越混。 “你们最近是不是有新项目?”苏又青随口问。 任照“嗯”了一声,没说太细,放下空碗,礼貌地补了一句:“我在修复组。” 陆行也没接话,只默默把任照的碗拿过来,又盛了一碗。 苏又青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语气低低的: “你还挺照顾人的。” 陆行没接话。 他只是把苏又青的碗拿过来,动作干脆利落,也没有征询,直接舀了一勺热汤放过去。 热气腾着,落在瓷白碗沿上。 “趁热。”他说。 语气一贯平淡。 苏又青轻轻道谢,接过碗,没再说什么。 可任照放在桌下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一下。 他懂陆行。 ——太懂了。 他知道陆行不是要体贴谁,他是在刻意地“拉齐”所有人。 因为这个时候——偏心就等于暴露。 而暴露,就等于风险。 晚饭散场,苏又青礼貌地告别,说不打扰他们回程,自己叫了车。 街口不远处,一辆白色的出租车停下,雨刚停,空气里还有没落干的潮。 “回头见。”他说,朝两人轻轻颔首,然后走向车门。 任照原本站在一边,低头刷着手机,装作在看顺风车定位。 陆行点头,“路上慢点。” 车门关上,车开出去。 两个男人站在街灯下,车灯晃过去的瞬间,两人的影子靠得很近。 任照没说话。 他仍然装作在看手机,但手已经放下了。 直到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陆行像是确认了什么,才自然地伸出手。 手心一热。 他握住了任照的手。 不藏、不解释,也不刻意亲密,就是那种陆行一贯的方式:沉稳地给予,坚定地确认。 任照怔了一下,然后笑了。 那种笑特别小,小到像是在偷偷庆祝什么心愿终于被实现了。 他没说话,只往前走了一步,趁路边没什么人注意,忽然侧过头,轻轻在陆行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落得极轻、极快,又特别实在。 陆行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任照还牵着陆行的手,没松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陆行,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笑了一下。 “还有一件事。” 陆行侧过头,看他。 任照往他这边靠了一点,声音不大,但语气挺认真的: “以后你要是要跟谁吃饭……哪怕是老同事、前Sub、生意伙伴——” “要提前报备。” 他声音软,但眼神带了点小倔强,像是生怕自己没说清楚,又补了一句: “我是不会拦着的,我就是……想知道而已。” 陆行没立刻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一秒。 然后他笑了。 那种很少见的、真正轻下来的笑——不是讽刺、不是反问、不是那种“笑一笑就过去”的表情,而是一种真心实意地被谁抓住了心的温柔反应。 他点了点头,低声说: “好。” 任照没想到他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然后耳根微红,嘴上还倔着:“……你别敷衍我啊。” 陆行低头,在他指尖轻轻捏了一下。 “不敷衍。” “答应你。” 他们站在街灯下,光落在他们之间,暖色拉长了影子。 第66章 第 66 章 谢临川接到电话时,只说了一句“我回来一趟”,就跟刚从卫生间出来的任照挥了挥手,打车走了。 Free Cabin楼上,最后一间会议室的灯还亮着。 投影早就关了,咖啡也凉了,剩下两个人——一个坐在主位懒洋洋地刷系统日志,一个坐在一侧,没说话。 谢临川从刚才就安静得不太像他。那份平时带笑的从容,这会儿收得整整齐齐。 何安注意到了,偏头看他一眼:“你今天挺安静啊。” “怕你烦。” “……啧。”何安笑了一声,语气软下来,“我啥时候烦过你。” 谢临川没回话,指尖在鼠标上轻轻点了两下,像在犹豫。 何安盯着那张页面,随口说:“今天那顿饭,照照没事吧?” 谢临川“嗯”了一声:“他还行。” “他比你们想象中稳得多。” “但我觉得——”他顿了顿,眼神落到何安侧脸,“你比我们以为的,还更会逃。” 何安手指顿了顿。 他没立刻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没人说。”谢临川说,“我猜的。” 何安靠在椅背上,往后一仰:“我现在越来越搞不清你到底是学心理,还是学表演的。” 谢临川轻轻笑了一声,带点倦意。 “那我再猜一个。”他语气低下去,“你是不是知道我一直……有点喜欢你。” 空气静了一下。 何安没笑,眼神也沉了下来,没那么轻松了。 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把椅子转了个方向,侧对谢临川坐着。 “你不该说这句话。” “我知道。”谢临川点头,“但我就是想说。” 他语气不硬,却特别坦。 “这不是什么秘密。你一直知道,我也一直知道你装不知道。” 何安脸色确实变了一下。 那是一瞬间的静止。 可他恢复得飞快,像是顺手就把那点失控揉碎藏好了,肩膀一耸,嘴角一挑,语气轻得甚至带点调侃: “哟,这么认真?” “你最近剧本写太多了吧,情绪代入还挺深——” “你这节奏啊,不去Black Lodge演沉浸剧可惜了。” “行了,回去早点休息,别做梦梦到哥。” 他笑着转身,准备关掉屏幕,动作轻松得像是在收个例会。 可谢临川没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脚步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直到他走到他椅子旁边。 伸手,按住椅背,整个人微微前倾。 动作不多,但气息一下子落得很近。 他没碰何安,甚至连手指都没擦上衣角,可那一下靠近,像是整个人贴上来了一样。 他声音压得低,慢慢地: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何安背脊一僵,哪怕脸上还在笑,笑容也明显顿了一秒。 “行啊,”他说,“那你现在是打算玩情绪压迫这一套是吧?” “Free Cabin讲规矩的,知道不?” 谢临川没接他这句。 他只是看着他,没笑,眼神干净,又不退让。 “你躲可以。” “但你得知道,我不会一直陪你装傻。”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半个椅背。 何安那张嘴被堵住了话,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叹了口气,摇头笑了一下:“……你真比我想的难缠。” 谢临川终于往后退了半步,语气却仍旧懒懒的: “我以为你知道。” “你带出来的,怎么会好对付。” 谢临川慢慢直起身来,看了何安一眼。 灯光打下来,映得那双眼干干净净,唇角一抹不明不白的笑还挂着。 他抬手,食指轻轻贴住自己唇边,然后缓慢地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一点声音没有,但意味太足了。 何安眉头一跳,像是被什么电了一下。 谢临川已经转身,长腿两步走到门口。 门关上的那一刻干净利落,没有一点响声,但却像是往他耳朵里落了句“我知道你会想我”。 何安坐在原地,整个人定了好一会儿。 几秒后,他猛地把手里的资料一甩,砰地一下砸回桌上。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 文件散开一地,他整个人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头顶直直地仰着,嘴角还在止不住地抽着。 骂是骂了,可耳朵还是热的。 …… 第二天。 上午不到十点,Free Cabin后台区就比往常热了些。 “高位Dom档案C-04接到匿名举报”的事儿压得紧,系统不显示公开处理流程,只有运营组和评估组的核心人员能看见处理标注。 事情并不复杂,却又说不上简单: 档案C-04,稳定评级七年,带过不少客户。服务流程一向标准,但这一次——举报信里的重点并不在流程内的内容,而是服务之外的“情绪依赖诱导”。 举报人是曾与他评估配对达“95%适配度”的Sub,曾主动要求连档,双方互动记录一向良好。 可现在,对方声称:“结束服务后,这位Dom依然通过非平台渠道频繁联系、评价、引导其情绪反应,对其造成持续性心理影响。” 没有实锤伤害,但也不能视作小事。 这种事,不会上头条,却最容易让Free Cabin的“安全系统”失掉公信力。 谢临川是昨晚何安叫回来做初步处理的。 在他走后,何安继续调取档案、比对沟通记录、访谈知情者,几乎一夜没睡。 此刻,他仍坐在会议室里刷着评估表,眼圈没黑,却有点浮肿。 谢临川推门进来,一手抱着厚厚一摞打印记录,一手拎着纸杯咖啡,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哥,早。” “早。”何安点点头,随手翻开第一页文件,语气咬着牙似的轻飘飘一句:“昨晚睡得挺香吧,谢老师?” 谢临川嘴角轻轻一弯,声音挺亮: “那可不,谁让你不让我留下来?” 何安一口水差点没呛出来,瞪他一眼:“闭嘴吧你。” 陆行来了。 人一进门,会议室就安静了。 他走到桌边站住,没坐下,只是扫了一眼桌上资料,淡淡开口: “有结果了吗?” 何安递过去报告简版,谢临川帮着补充: “Dom本人在流程中无实质违规,但服务后继续通过私域账号维持情绪依附,试图诱导对方‘重新配对’,导致Sub日常状态紊乱。我们初步判断,属于界限模糊造成的慢性心理压力。” 陆行翻了一页,没说话。 几秒后,他开口: “暂停档案C-04一切对外服务。送评估组,做精神界限重建训练。” “通知客服对Sub做一对一回访,升级为‘跟踪案例’。” 何安点头记下。 陆行说完,放下报告,转身离开前忽然顿了一下,回头看了谢临川一眼。 “昨晚你在?” “在。” “辛苦。” 谢临川“嗯”了一声,眼里却带着点笑: “这是您第一次夸我吗?” 陆行没接,转身走了。 何安啧了一声:“你别再撩我上级了。” 谢临川看他一眼,慢悠悠喝了口咖啡: “放心,撩你就够了。” …… Free Cabin 东侧办公楼,评估组专用会议室。 灯光偏冷,窗帘拉起。空气里是静的,像早晨六点半的训练室——所有东西都摆好了,等人出错。 坐在对面的人,叫周澈。 Free Cabin持证Dom编号C-04,服务评级A3,口碑良好,无不良记录,配对成功率七年内最高。 他穿着便装,脸色有点倦,却仍旧挺直了背,礼貌、清楚、不逃避。 吴亮看着资料谈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周澈,我们不会问你流程有没有违规,系统已经跑完了。” “今天我们问你——你有没有清楚地认知‘服务终止’后,你与客户之间的界限。” 周澈沉默了几秒,抬头。 “我不觉得我越界。”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稳。 “服务是服务,但那之后……我们仍有联系,是她不愿意断的。她跟我说,她怕孤独,怕被新的Dom伤害。” “我只是……留下来,照顾她。” “不是服务。是感情。” 他抬起眼,第一次抛出那句话: “我们相爱了。” 会议室一静。 厉秋轻笑一声,刚想说什么, 陆行抬了抬手,打断。 他盯着周澈,语气没有一点温度: “你说你们相爱。” “她申请中止配对那天,你三次私信她,让她‘考虑清楚’,‘别急于切断信任感’?” 陆行把报告轻轻放在桌上: “周澈,你不是在爱她。” “你是怕她从你这套情绪系统里逃出去。” 吴亮低声补了一句:“这件事,问题不在于你‘在不在照顾她’,问题在于——你有没有告诉她,她可以不再被你照顾。” 周澈嘴角动了动,眼神有点发红。 “她说,她从没被人好好关心过。” “我……我不是要伤害她,我只是觉得——我离开,她会难过。” 陆行语气依旧冷静: “她的难过,不等于你可以继续留下。” “她是你的客户,不是你的依附来源。” “你说你爱她,可你从没问过她——她想不想一个人睡,想不想自己走完后半段恢复路程。” 厉秋叠起手指,语气锋利: “你要是想恋爱,就别签服务协议。你不是被平台困住,是你没把关系的终点当真。” 一整场面谈结束,周澈没争辩。 他只是低头看着手上的报告,片刻后低声说: “她是我最真心对待的一个人。” 陆行站起身,语气如旧: “那你应该更懂:真心,不该是让别人窒息的东西。” 第67章 第 67 章 几天后,Free Cabin走廊。 一楼灯早灭了,只剩值班监控台还在亮着淡光。 厉秋正从办公室出来,门还没锁,就看到角落里站着一个人。 是周澈。 他没穿制服,手里拎着一只文件袋,低头站着,像是等了很久。 厉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过去开门,侧身让了一下。 “进来说吧。” 屋内灯亮。 周澈把文件放下,语气低下去: “……我想留下。” “我知道系统现在对我评级已经进入观察期了,行为边界评估还没过——但我真的不想就这么走。” “你是……那天唯一一个,没有骂我的人。” 厉秋靠在桌边,没接话,只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他会说到哪里。 周澈手指拧着袋边,有些迟疑地补了一句: “我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补救的机会。” 屋里沉默了几秒。 然后厉秋笑了一下,语气温温的,不像之前那样锋利: “我没骂你,不是因为你做得好。” “是因为你太像以前的我。” 周澈抬起头,眼神微动。 厉秋却缓缓站直了,从桌上拿起一支笔,指节轻轻转着: “你说你真心,对吗?” “那你有没有发现,你在Free Cabin被清算,是因为你太真。” “但你也不是唯一‘不按规矩爱人’的人。” 他语气依旧温和,像是随口说着什么闲事: “这地方讲规矩,但总有人以爱之名,偷偷越线——只不过,有的人,被系统抓到;有的人,被系统护住了。” 周澈神情一滞。 厉秋走近他一步,把手中的U盘轻轻放在他手边: “你要留,就得明白一点。” “真心这东西,别只用来求人。” “你也可以,用它捅一下别人。” 周澈没立刻说话,他盯着手边的U盘,眼神里闪过犹疑、挣扎,还有一点点被点燃的偏执。 …… 六月将尽,日光渐浓。 休息日的早上八点半,阳光没那么烈,风从街角绕过,还带着点清早摊贩洗菜水的潮味。 陆行原以为今天能睡到十点,结果被任照拎起来,说要带他去“补点人味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边套卫衣一边咬着面包,嘴角沾了点芝麻,手还顺手给陆行扔了件T恤。 “不许穿黑的,热。” 陆行看着那件米色短袖,没说什么,穿了。 他们到市场的时候,铺子才刚开完,摊主们正把泡过水的青菜、冰块镇过的鱼、还有切好的肉块摆出来。 空气混杂着香料、湿气、甜玉米和柠檬水的味道,喧哗却有序。 任照在前面拎着篮子,左看看右瞧瞧,像是回到了自己熟门熟路的小领地。 “这家调料好,花椒自己炒的。” “豆皮挑这种薄的,不吸油。” “等等我,我想买那个蘸水酱。” 陆行走在他身后,左手拎着两把青菜,右手还拿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米线袋子。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前面那个穿着防晒衣、背影轻快的身影,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 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在这种地方,被人牵着节奏走得甘之如饴。 在拐角买了盒现切的芒果,任照拿了牙签戳了一块,塞进陆行嘴里。 陆行皱了一下眉:“太甜了。” 任照撇嘴:“你又不是蚕宝宝,非得吃苦的?” 他说着自己又戳了一块,吃得眉眼弯弯。 “但你不觉得这里好玩吗?”他转头问,“什么都有,什么都吵吵闹闹的……我小时候最喜欢跟我奶奶去菜市场。” 陆行看着他,不说话,只把他肩上的背包带轻轻扯了一下,拎到了自己手里。 任照愣了一下,没拒绝,眼神一闪,笑了。 市场快逛完了。 任照正掂着刚出炉的烤小麻鸭,另一只手里还拎着半斤吊炉烤五花肉,冲陆行比了个“别嫌弃”的眼色: “这家烤鸭是春城顶流,不吃你会后悔。” 陆行看着那泛着油光的小鸭腿,眉头微蹙,语气平静: “看着就腻。” “所以我刚才让你别喝那么多橄榄汁啊,”任照抿嘴笑,“我现在要拯救你对脂肪的偏见。” 他拿了根签子,熟练地剥了小麻鸭最脆的腿尖,递过去,嘴上还念叨着: “你要是现在不吃,等回家我就不分你了。” 陆行正想说点什么。 ——手机响了。 不只是他一个人的。 任照口袋里的手机也几乎同时震动起来,屏幕还在嗡嗡地闪着提示。 他们对视了一眼。 陆行接起电话,没说话,只“嗯”了一声,听了十几秒,神情倏地一变,眉眼收紧。 任照在他身侧,也接起另一通。 “……什么叫‘正在走内部审查程序’?” “你说清楚点。” ……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任照坐在副驾驶,系着安全带,手里还拎着那袋小麻鸭,像是忘了放下。 陆行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平静,偶尔换挡、转弯,动作没变。 任照没说话,也没听歌。 窗外是六月底的热浪,车窗玻璃反光,一切都像没出事。但车里那股油香味和沉默,越混越重。 回到家。 陆行先把五花肉、青菜、米线、酱料一样一样收进厨房,打开冰箱,顺手拿了瓶橄榄汁递过去。 任照接了,也没喝。 陆行看了他一眼,忽然淡淡开口: “你刚才不是说要拯救我对脂肪的偏见吗?” “现在连烤鸭都不理了?” 任照一下子瞪过去,把瓶子往桌上一放: “你还笑得出来?!” 他语气一下高了,带着一口闷气和急: “我们……我们都被查了!都知道了!我们要是被开了怎么办?!” “你怎么就不担心?!你是不是根本不怕?!” 他声音发得快,说完自己也有点怔住。 下一句就哑了: “……都是因为我。” 他垂着眼,牙齿咬了一下嘴唇: “肯定是我那天靠你靠得太近了……” “或者是我眼神不对,我肯定……我是不是一脸都写着‘我在偷偷喜欢我导师’了。” “我是不是……害你了。” 那声音越说越小,像是硬撑到最后,眼圈红了一点,却死也没往下掉。 陆行没立刻说话。 几秒后,他走过来,把厨房的围裙系上,淡淡说: “行,那我今晚少吃一口鸭,就当惩罚你。” 任照一脸震惊地看过去,眼角还挂着没掉下来的委屈,整个人愣住: “你还有心情煮饭?!” 陆行没回头,正弯腰洗手,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 “有心情。” “比起慌着想怎么死,不如吃饱点,好好活。” 他说完把菜板拿出来,从袋子里抽出那块五花肉,刀法干净利落,切出的第一片“啪”地落下,清脆得很。 任照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是该气、该笑,还是该哭。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角的水分憋回去,走过去扒拉一下那袋小麻鸭,嘴角抿着,咬得很轻: “你倒是想得开。” 陆行终于转过头,看着他。 “你觉得我从来不担心?” “我担心。但我知道你更担心。” “所以现在不是我该慌,是我该稳。”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上已经开火热锅,切好的脆皮五花肉一片片下锅,爆出“呲啦”声。 任照咬着签子站在一旁,听着声音,眼圈一点点缓下来。 陆行没抬头,只说: “你那小麻鸭,再不吃要凉了。” 他忽然小声说了句: “那我……那我就先吃一口。”” 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像是嘴里终于能有点味儿了。 然后抬头,声音低低的,补了一句: “……另外哥,那个脆皮五花肉是直接吃的,熟的,不用炒。” 陆行翻炒的顿了顿,偏头看他一眼,表情里明明还带着一点担忧,却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 “你说得晚了一秒。” 锅里的五花,已经开始冒香味。 第68章 第 68 章 Free Cabin的内部审查机制一向冷硬且高效。 任何员工的行为偏差,无论源于情绪、关系还是偶发失控,只要触及规章、被举报,或经系统判定为“异常”,都会迅速触发三级调查流程:初审评估、中期跟进、正式立案。 其中,“员工之间的私密情感关系”更是禁区中的禁区。 一旦被揭露,其调查规模与处理强度,往往远超当事人预期。系统会锁定相关人员轨迹、接触频次与对外影响,全程追踪,确保不留死角,不留余地。 此刻,吴亮坐在办公室内,桌前摊着一份厚重的资料。 他手指轻敲着桌面,视线在文件与照片之间缓缓移动。 一张张监控截图清晰地记录下: ——任照多次夜间进出陆行公寓的画面; ——两人搭乘车辆同返公司,车窗内模糊却难掩亲昵的轮廓。 甚至还有几张偷拍照片,标注着时间与地点坐标,像是早已准备好的证据链,只等判定“成立”两字。 吴亮没出声,指尖摩挲着那张照片的边角,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可眉眼之下,已经是局势的另一场起点。 吴亮翻了一页,又看了几张照片,眉头微微皱起,沉默片刻后才低声问: “你……查他俩干啥?” 周澈站在一旁,背脊紧绷,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文件袋。看到吴亮的眼神,他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嘴唇,目光下意识闪烁了一下。 “嗯……” 他沉默了一瞬,眼神有些躲闪,“碰巧。” 吴亮抬起头,眼睛里有些狐疑,但随即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还不完全信服。 周澈感觉到吴亮的注视,不由得低下了头,稍微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 “只是觉得……最近他们俩有点过于亲密,想着……可能需要留意一下。” 他把话说得不急不缓,但吴亮敏锐地察觉到那不明显的停顿,似乎在掩饰什么。 周澈的眼神闪了闪,回避着吴亮的视线,继续补充:“……我没其他意思。” 吴亮眯了眯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他没有马上说话,而是重新低下头,看了看桌面上的文件,再将目光扫向周澈,语气冷静: “你有把握么?” 周澈犹豫了一下,终于勉强点了点头,尽管心底的不安在悄悄发酵。 “我……会继续关注。” 吴亮看着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文件,随口说道: “如果是为了公司和规矩,没问题。但如果背后有其他动机,就得考虑清楚。” 他顿了顿,眼神透过窗外的光线,像是有所警觉: “做事要干净,周澈。记住,别让自己成了棋子。” 周澈紧了紧手里的文件袋,目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 Free Cabin夜里冷得过分干净,连灯光都显得不近人情。 陆行刚推门进来,走到前台签到处,一旁就有人轻声喊他:“陆老师,吴总请您上楼一趟。” 他眉头未动,只点了下头,转身上楼。 身后任照刚从员工通道走出来,还没来得及换鞋,就被何安从背后一把按住肩。 “走。”何安说,“周澈等你。” “啊?”任照猜到要被谈话,却没想到这个人选,“……周澈?” “别废话。”何安拍了他后脖子一下,眼神却格外冷静,“看我眼色行事。” 两人走向不同方向,像两枚被同时按下的按钮。 会议室在四层西侧,灯早就亮着了。 吴亮坐在主位,手边摊着一台iPad,旁边是那套略显浮夸的定制西装。厉秋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翻着文件夹,神情轻松得像在准备一份例会汇报。 陆行一进门,没人寒暄,没人倒水。 吴亮指了指椅子:“来,坐。” 陆行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一贯地干净,随后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文件。 第一页就是Free Cabin的《员工关系行为守则》。 大标题下,赫然几行黑字:“本机构内部员工间不得建立任何形式的私密情感关系,包括但不限于恋爱、亲密同居、长期陪伴关系。” 下面,是一组截图——时间戳精准、画面模糊却不失角度:训练室内的细节画面、换装间门口的轻触肩膀、两人在办公区走廊短暂停顿的交流。 再往后,是一封匿名邮件,语气冷淡、语句规整,写得几乎像AI起草:“陆行导师与直属实习生任照存在边界不清、未申报关系,并于训练周期内持续开展非工作往来。” 厉秋啪地把文件合上,坐到对面,语气温和,却锋利至极: “陆老师,Free Cabin禁止内部谈恋爱,这条制度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 “你不是不知道,这事你不是第一次。” “你和关迟那次,好歹还有时间差。” “可这次——你带着人进系统培训,调教安排还是你自己排的,现在又被爆出这些……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压?” 吴亮点点头,叹气:“股东会那边,我是帮你挡下来了,但这事要是再大一点,我真压不住了。你也知道,他们那群人,不管你多有能力,只看有没有风险。” 陆行没动,手指搭在桌角,目光淡淡扫过文件。 “所以你们今天是想做什么?让我主动认错?配合调查?退出管理层?” “还是——拿我开个好看的头?” 厉秋勾了下嘴角:“你误会了。” “我们不是要你退场,只是想请你主动配合——把你手上的权限交一部分出来,让系统运转不再依赖你一个人。” 吴亮在旁边顺势点头:“你累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咱们几个都清楚,你要是走了Free Cabin确实会乱,但你要什么都抓着不放,也不会有人好过。” 陆行淡声道:“说得挺好听,是谁要接我那些权限?” “人事审批、带教分组、项目审核——这些都要拆散了分给你们,是吧?” 厉秋:“制度该往前走,不是永远围着你转。” “毕竟——这规矩当初你也认了。现在轮到你自己踩,你总不能继续装看不见。” 陆行低头,慢慢合上文件,语气不紧不慢地开口: “第一。” “这条规矩,不是我一个人定的,是我们七个创始合伙人一起定的。” 他抬起眼,直视吴亮,语气终于冷了一分: “第二。” “当年七个人里,还留在Free Cabin的,就只剩下你我。” “老吴——”他淡淡地问,“需要我提醒你,其他五个是怎么走的?”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吴亮脸上的笑僵了一瞬,但他很快撑回去,轻轻一耸肩:“哎呀,你知道这个圈子,能待到最后的就不多——有人转行、有人移民,还有人回家看孩子了。” “说到底,还是个人原因。” 陆行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语气轻极,却像一把干净的刀: “他们说是‘个人原因’,但他们都走在了你扩权的节点上。” “我不说,不代表我不记得。” 吴亮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陆行已经起身。 “你们要走流程,我不拦。” “该调查的你们查,该签的文件我会签。” “权限你们想拿,可以谈。” 他顿了顿,声音沉静: “但你们别碰他。” 厉秋一挑眉:“他也是员工,按规矩来,没区别。” 陆行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安静,却让人背后发冷。 “规矩你们守,我没意见。” “你们保公司,我保人。” 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开。 会议室门“啪”的一声被合上,像一场不算明说的战争暂时收兵,却在空气里留下未散的硝烟。 厉秋靠回椅背,长出一口气,语气低沉: “他妥协了。” 吴亮却冷冷道: “不,他是借你给的坡下台。” “你真以为,他就此交出权力,是认输了?” “他只是换了方式继续留在这儿——但他这次,不是为Free Cabin,是为那小孩。” 厉秋:“……你有点怕他?” 吴亮笑了一声:“我怕他的不是权,是他什么时候才认真动手。” 厉秋沉默了一秒,像在权衡,又慢慢开口: “……说到小孩,周澈的事,也该有个说法了吧。” 吴亮眯起眼,没立刻答话。 厉秋语气轻得像只是顺口一提:“他那事,系统虽然立了案,但你也清楚,是情感因素多过操作失当。要真按每一条规章清算,我们这屋里今天能坐着的,也没几个了。” 吴亮轻笑一声:“你现在倒有点人情味了?” “我不是讲人情。”厉秋垂下眼,语气却比刚才更冷静,“我只是觉得,他那种人,要是被逼得太狠……会咬回来。” “他信过Free Cabin,可你也知道,一旦信过,就更容易恨。” 屋内气压一低。 吴亮闻言,动作没停,只顺手翻了下桌边的iPad,语气平稳: “他那事,合规组在查。” “如果只是个人情感出了界,该走的流程我们就按流程走,不会太重。”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公允,“但你也明白,我们不是光盯着行为本身,Free Cabin的制度,更在意的是——影响。” “尤其你要是私下介入了那事,就别让我在会上听到‘偏袒’两个字。” 厉秋笑了一下,没否认。 吴亮看他,笑也淡了些,语气里终于透出一丝压住场子的锋: “你动手之前,应该想过:不管你出于什么动机,一旦让别人觉得制度的边界是可以被‘操作’的,那就是我们一起的麻烦。” 他说到这儿,语气忽然缓下来,像是宽容又像是体面地绕开了什么: “下次遇到这种事……至少打个招呼。” “我也不希望别人把你当成‘那个搅乱系统的人’。” 话说完,屋里静了几秒。 厉秋眼底闪过一点冷意,却只是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吴亮轻轻拍了拍桌面,语气恢复如常: “你明白就好。” 第69章 第 69 章 会议室的门在任照身后“哐”地一声合上,他脚下顿了一下,本能地想退,却被何安一把按住肩膀。 “坐,别怕。”何安笑着低声说,拉开椅子把他按进去,“今天就聊聊,没人给你判刑。” 任照局促地点头,双手搅在一起,藏在桌子底下。 对面,周澈已经摊开文件,公事公办地翻出一页:“我们今天主要是针对你和陆行老师之间的‘关系’问题,做一个内部访谈。” “根据Free Cabin的《员工关系行为守则》:本机构内部员工间不得建立任何形式的私密情感关系,包括但不限于恋爱、亲密同居、长期陪伴关系。” “你知道这条规矩,对吧?” 任照点头,又飞快摇头:“我知道……我,我没有……我们没做什么。” 他语速快得几乎有些发颤:“我们一直很注意的……他也从来没——” “你应该清楚自己正在被调查的事项。” 任照下意识地点头。 “你和陆行老师,是恋爱关系,对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 空气静了两秒,他抬头,声音低而实诚: “……是。” “我们在一起,已经有段时间了。” “具体多久?” 任照张了张嘴:“快半年。” 何安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 周澈不带情绪地问:“那你知不知道,这违反制度?” 任照没立刻回答。 半晌,他才开口,嗓音低哑: “……知道。” 他抬起头,看向周澈,声音轻,却一点点稳下来: “可我们从来没有影响过工作。” “训练流程、调教排期、项目指派——全都是照制度走的。” “我也从来没……要求过什么,也没让他给我开后门。” 他的手指握得有点紧,像在克制情绪:“我们是谈恋爱,但不是在拿制度开玩笑。” “我知道这事不该发生,可它不是错在‘做了坏事’。” “不是那种会拖垮Free Cabin的事。” 他最后这句说得几乎像辩解,又像请求,但语气很安静。 他咬住后半句话,好像那几个词太重,出口就收不回来。 喉咙动了动,指尖却还是不自觉地绞着袖口,像是把所有不敢说的、都藏进了那一瞬迟疑里。 周澈看着他,语气没起伏,却问得很直: “你知道这件事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任照听到这句,才真正露出慌乱的神色。 “我、我没想过要让他扛这个。” “如果你们觉得是我越了线,我可以走。” “我可以换岗、可以调组、可以……” 他声音哑了一点,“我可以不留在这儿。” “我不是在撇清关系。”任照急切地补了一句,“我只是觉得……这不该全算在他头上。” “我愿意承担。” 周澈看了他一眼,语气不重,但直切要害: “这件事,不可能只由你一个人扛。” “你只是员工,他是调训总监,是管理层。” “你们之间出了问题,他比你更难脱身。” 任照一下愣住,喉咙像卡住了:“……那他会怎么样?” 周澈淡淡道:“最轻是暂停所有带教,降职,移出导师组。” “如果再查出其他违规行为——” 他把桌上的文件轻轻推过去,语气缓慢: “连管理权限也可能被收回。” 任照怔怔地望着那份文件,像没办法真正看清它的内容,只能看见那些纸面下即将砸下来的后果。 “……因为我?” 任照声音几乎听不见,像是终于被什么压垮了底线。 那一瞬他真的动摇了,一直拽住的逻辑、判断、自我承担的姿态,全被这一句话砸得支离破碎。 一直没说话的何安终于出声了。 “行了,差不多得了。” 他的语气不重,却像是在空调冷气底下泼了一盆冰水。 他把椅子往后一靠,胳膊搭上椅背,看向周澈:“真有那个必要吗?你吓他干嘛?” “你也不想想,陆行真要是被降职了,谁接他那摊子?” 周澈眉头动了一下,还想开口,何安抬手截了他一句: “别告诉我你觉得可以接。” 语气还是淡淡的,却带着一点不耐。 “别拿制度那套压死个人——小朋友是犯错了,可也没真的把事情搞砸。” 他话说完,又转头看向任照,语气轻了一些: “你先回去吧。” “报告照写,规矩照走,别管那些后果是不是你一个人能担的——你做到问心无愧就行。”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就你这态度,真要把你逼走,陆行第一个把店砸了。” 任照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不知道该谢,还是该哭。 周澈没再说话,只是翻了翻文件,把这一页收了起来。 何安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去吧。洗个脸,吃点东西。” “别一个人坐着吓自己。” 门开了,风从外头透进来,带着一点Free Cabin楼道一贯的冷白日光。 任照低头出门,一只手抓着背包带,步子有点急,却没跑。 他知道这场风暴还没结束。 虽然调查文件上盖着“内部保密”,但Free Cabin从来不是个真正能藏住事的地方。 没人明说,但眼神比话多。 走廊擦肩而过时,有人眼神一顿,又迅速移开;训练室里偶尔有人悄声收手机,点开聊天页面又快速滑走;连厨房配餐的厨房阿姨看见任照时,都默默站得更远了两步。 空气像是静了一拍,又继续流动——只不过带了点藏不住的、被人盯上的味道。 任照知道。 他不想装作不知道,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背有点发紧,眼角余光不自觉地收着周围人的动静。他走路开始避开人群,说话只说必要的话。 直到有一次,在调教室门口,他正弯腰拿水瓶,身后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后颈。 那手掌熟悉得不容拒绝,指尖微凉,带着下意识的力道,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任照僵住了。 身后的陆行说:“你是不是觉得,脑袋越低越好摸?” 语气懒散,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像每一次他们在家里坐在沙发上、喝完咖啡时说的废话。 任照一下子抬头,正好撞上陆行的眼神。 那目光太安稳了,像什么都没发生,像那些背后议论、所有调查、来来去去的眼神都不过是风。 他一下就红了眼眶。 不是难过,是终于不用撑了。 陆行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把人揽进怀里。 他动作一如既往地从容,像抱回某个习以为常的部分,像天生就该这样。 任照挣了挣,没真推开,只闷闷地说了句: “……影响不好,违规的,陆老师。” 陆行没放开。 “那条规则早该改了。” 他语气不带锋芒,却有种沉稳得惊人的清晰: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它太懒了。” “拿来统一所有人的边界,最方便,也最安全。” “但也最虚伪。” 陆行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哄人,也像在替那句没出口的话加了一个句号。 那一瞬,任照的心松了一点。 他最怕的就是陆行为了他破了例,拿自己去撞制度的墙。 但不是因为你,而是——制度本来就该改了。 第70章 第 70 章 第二天下午,排期表悄悄动了。 陆行和任照的名字后面,都变成了灰色状态。 备注栏写着两个字:休假。 排期权限栏则直接标注:不可调度。 没有任何系统公告,也没有邮件说明。系统只是静静地,把他们从所有可选项里划了出去。 不出半小时,群里炸开了。 何安第一个冒泡: 【?休假??】 【我都想被查了】 【小朋友都比我会休息,气死我了】 沈既明在下面回了一个打哈欠的表情:【早劝你别干一线了。】 何安秒回:【你闭嘴。你当年写这条规则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有天要查到自己人?】 陆行没回消息,倒是稳得很。 他把手机丢到一边,转头看向正从厨房端碗出来的任照,语气很淡:“群别看了,都是废话。” 任照小声“嗯”了一声,把热饭搁下。 他们第一次在正常人的时间点吃晚饭——没有系统会议、没有客人排期、没有晚八点的考核评估。 饭后没讨论工作,也没谈什么应对。电视随手开着,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着一部谁都没认真选的八点档电视剧,主角的对白浮夸,布景假得能看出人造打光。 但气氛出奇地安静,像生活忽然失去了“待办事项”,只剩下呼吸声和咀嚼声。 陆行把遥控器随手扔到一边,一只手顺势搭上任照的后背。 任照往他那边靠了靠,没有说话。 就在电视剧里男女主大喊“你为什么要骗我”的时候,陆行的手机响了。 ——沈既明来电。 电话响了几声,陆行接起。 “喂。” 那头静了一拍,才响起沈既明有点发虚的声音:“……是我。” 陆行“嗯”了一声,没起情绪,也没说欢迎。 沈既明叹了口气,开门见山:“我听说你们俩,被‘休假’了。” “……不好意思啊。” 陆行没出声。 他等了半拍,才道:“你是该不好意思。” 电话那头顿时沉默了两秒。 然后沈既明果然开始絮絮叨叨:“……我当年也不是故意要搞个‘禁爱令’出来的。” “那时候系统刚搭,Free Cabin还没稳定,一帮人感情乱七八糟的,有人在调教期搞上了客户,有人导师学员暧昧不清,整个培训线一塌糊涂。” “我不是怕出事吗?” “……你也知道那阵子,谁都不想再给公司添麻烦。” “我记得你当时不同意——但也没人提更好的方案……” 陆行挑了挑眉: “所以你就定了个最简单的方式:所有人别谈恋爱。” “最好全员绝育,一律空窗,最安全。” “感情麻烦,就直接封死可能性。” 沈既明:“……也不能这么说……” “我当时真的没想过几年之后你会在公司里……” “恋爱。”陆行帮他补完,语气不重,却一句封喉。 电话那头像是被噎了一下。 陆行不打算追着问,只语气淡淡地说:“这条规定,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为了逃避它。” 陆行把手机拿远一点,像是要结束这通电话。 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语调不高: “你当年定这条,是怕‘关系’破坏秩序。” “但你没想过,有些关系,是秩序里唯一有人味的部分。” 沙发另一侧,任照抱着抱枕坐着,偏过头看他,眼神里藏着一点迟疑。 陆行察觉,顺口说了句:“沈既明。” 任照“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下:“他……就是当年定那个不准谈恋爱的?” “嗯。”陆行语气淡淡,“那时候我是唯一一个反对的。” “但他那会儿比我大、比我稳,还有股份比我多。” 沈既明那头听得清楚,笑了一下,说: “这回你人也大了,权也到了。” “我支持你改。” 陆行语气不动:“到时候别跳出来说,‘怎么变得不是我当初那个Free Cabin了。’” 沈既明笑了:“我要真说,你也不会听。” 两人都没再说话,像是默契地把这通电话留在了一个恰好的出口处。 陆行挂了电话,把手机搁回茶几上。 任照没问什么,只靠过去了一点。 他身上的体温比话语来得直接。 电视的声音还在放,但剧情已经模糊得像背景噪音。 任照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 “那时候……很乱吗?” 陆行“嗯”了一声,目光没离开屏幕:“确实乱。” “制度还没搭好,人就一批批进来,导师、Dom、Sub、客户、实习生,全混在一块儿。” “有人把项目带进床上,也有人把感情拿来博资源。撕得厉害的,不止一次。” “那时候,连‘恋爱’这两个字都成了敏感词。” “沈既明就想干脆封死,谁也别谈。至少制度上能干净点。” 任照点点头,又过了两秒,小声问: “……那你和关迟谈恋爱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改规矩?” 沙发那边安静了一下。 陆行慢慢地转过头看他一眼,没有回避,也没有迟疑。 “我那时候没权利,也没立场。” “甚至连自己是谁,要什么,都不清楚。” 他顿了顿,像是在过滤措辞,最后只轻声说了句: “你要在系统里动一条底线,要么你得站得够稳,要么你得清楚你拆了之后要建什么。” “我当年都不具备。” 任照指尖收紧,嗓子有点发涩:“……我不是质问你。” “我知道。”陆行看着他,语气平稳,“你问得对。” 电视里正好播到一段家庭剧里的争吵。 陆行低头,靠近一点,补了最后一句: “那时候的我,不敢赌。” “现在我知道,能赌上的东西,比制度更值。” 陆行话音刚落,旁边静了一秒。 任照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像是从某个太紧的情绪里松了口气。 他没说话,只是慢慢凑了过来。 他靠得很近,手臂贴住陆行的侧腰,头轻轻抵在他肩上,声音带着一点闷闷的笑意:“……你现在说话真会撩。” 陆行偏头看他:“我没有。” “你有。”任照说得很笃定,又往他那边蹭了蹭。 说完,还不等陆行反驳,他突然起身半跪在沙发上,双手撑在陆行肩侧。 动作不大,但眼神是认真又亮的。 “你不说,那我就亲一下,让你认。” 他低下头,在陆行嘴角亲了一下。 很轻,却故意慢了半拍。 动作不快,落下时还带了点忍不住的轻轻蹭。 亲完,他没躲开,只靠得很近,眼睛看着他,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请求什么。 “……想亲你很久了。”他说,小声的,带着点笑意,“现在终于能光明正大。” 陆行看着他,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抬手扣住他的后颈,拇指在他脖侧轻轻摩着。 “光明正大?”他声音低下来,“你在我床上睡了半年。” 任照眨了下眼,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又亲了一下。 这次落在嘴唇上。 时间短,但完全是恋人之间的那种确定和熟悉。 陆行没再说话,只是拽着他往自己怀里带了一点,像是默认了,又像是无声笑了一下。 客厅灯光柔软,窗外是一层城市夜色—— 规则之外,刚好有你。 第71章 第 71 章 休假在家的生活松散得几乎不像陆行。 没有会议、没有排期、没有深夜写不完的报告。 早上醒得晚,饭点准时,下午阳光会落在厨房桌边的那块白色大理石上,一整块亮得像晒被子的味道。 任照甚至还策划了旅行——一开始是嘴上说说,后来真的订了路线。 “我们要是再继续被‘休假’,就可以考虑提前退休了。”他语气认真,在客厅规划“东南亚三地两周自由行”,打印了行程表贴在冰箱门上,还拿彩笔圈出各地必吃和酒店打分。 陆行没干预,也没插嘴,只在他靠得太近要推敲预算时,替他把Excel从8号字体放大成了12号。 而他自己,大多数时间都窝在书房里。 没人管的日子反倒让他安心下来,重新拾起了那些被日常事务推迟的热情。 BD**不是工作起点,而是他的起点。 调教的心理模型、触发机制、新兴的痛阈研究……他像个真正的学者,沉在那些资料和术语里,偶尔会在便签纸上记几行公式或者心得,语调平淡,眼神却亮着。 这两天他在看纹身——不只是风格、图样,更包括它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象征意义,以及和BD**身体表达之间的关联性:痛感边界、身份标识、仪式感重塑。 有时候看着看着,会翻到手工刺青技法的视频,眉头微微皱起,像在研究什么线条走向。 那天傍晚,任照晃进书房,抱着一杯冰水,靠在门框上吹了口气。 他看见屏幕上正在展示一张肩胛骨位置的黑灰风纹身设计,线条锋利,图案带点极简的冷感。 他“哇”了一声,眨眨眼:“挺酷的。” 陆行头也没回:“你喜欢这风格?” “说不上喜欢,就是……挺好看。”任照喝了口水,“很有感觉。” “你以前不是排斥这种东西吗?”任照又问。 陆行轻轻合上笔记本,思索了一下才道: “以前不排斥,但也没兴趣。” “现在觉得它是一个载体——能把某种感受、经验、信念或者关系……变成具体的东西,放在身体上。” 任照偏着头听他说话,眼神里带着一点出神。 陆行又补了一句:“可视、可控,但不可逆。” “所以我在想,它是不是某种反权力的表达——一种自我占有。” 任照没说话,只轻轻笑了笑:“你一说话我就听不懂了。” 陆行转头看他一眼:“你只负责说‘好看’就行。” 任照扬了扬杯子:“那我今天就尽责一次。” “刚刚那张,真的挺好看。” 陆行没说什么,只是把那一页悄悄保存了下来。 …… 那晚屋里没开主灯。 只有走廊透进来的一点暖白光,落在床尾和地毯边缘,像是特意留下的缝隙,供人喘息。 陆行靠在床头,身上只搭着一层薄被,呼吸不算重,眼神也没有散开。 任照翻过身,俯下去,动作很轻地吻住他的锁骨。 不是落点随意的亲吻,而是精确的、带着温度和情绪的压痕——正对着那枚早已愈合的圆形烟疤。 他像是在确认,也像是在占有。 吻得反复,几近执拗。 陆行一开始没动。 但当那个唇瓣又一次落下、又一次贴上伤痕最中心那一圈皮肤时,他轻轻皱了下眉。 “任照。”他声音低哑了几分,语气里没情绪起伏,却带出了一点压抑的力,“疼。” 任照没有立刻停。 他只是在那处伤疤上最后吻了一下,才抬头看他。 眼神不带挑衅,只是坦白而直接:“我知道。” 陆行看着他,眸色深了一点。 半晌,他低声道:“我发现你好像……还有点S的倾向。” 任照眨了下眼,歪着头笑了:“只许你有啊?” 陆行没说话。 只是伸手扣住他的后颈,把人往下带了一点,额头抵着额头,眼神微微一动。 “没说不许。” 他没笑,但那语气比笑还要难对付。 任照的气息还没稳,他撑在陆行上方,手指贴着他锁骨的位置,那里刚刚被他亲过,红了一圈。 那枚烟疤就在光里,微微发亮。 他低头又亲了一下,忽然笑了。 “我是不是也可以……试试在上面?” 语气不重,却直白得不能更直白。 陆行原本靠坐在床头,没动。 听见这句话,他没回答,也没抬眼,手一伸,直接扣住了任照的腰。 力道稳,方向干脆——整个人直接被带回到床垫上,被按下去,没任何缓冲。 动作快得像根本不接受那个提问的前提。 任照下意识挣了一下。 陆行眼神终于落下来,压着他的腿,一手扶住他侧脸,俯身靠得极近。 他没说“你不行”,也没说“我不让”。 他只是看着他,眉眼没表情,动作却很明显—— “我会让你哭着反悔。” 那种冷静到近乎安静的压制力道,比任何语言都明确。 任照张了张嘴,刚想再说点什么。 陆行低头堵住了他,吻下去时没有前奏,只有明确的、彻底的、完全主导的回应。 床被压出轻微的震动。 事后任照趴在陆行胸口,头发有点乱,呼吸还没完全稳下来。 灯没开,空气还热着。 他扒着陆行的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巴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过了几秒,他还是不甘心地开了口: “……我早晚有一次能翻你。” 声音不大,咬字却认真,一副“记着吧”的语气。 陆行没睁眼,连呼吸都稳得过分。 仿佛刚才那场体力消耗战根本不是他打的。 “嗯。”他声音低低的,懒懒的,“你说过了。” 任照以为他会笑,会怼回来,结果什么都没有。 他不服气,又靠过去凑在他耳边:“你就等着。” 陆行这才慢吞吞睁开眼,瞥他一眼,语气极平静: “做梦的时候记得说清楚。” 任照:“……” 他瞪着他,又咬了一口他的肩膀,不重,但能听见那一点点不甘心的嘶气声。 陆行动都没动,手顺着他的后背轻轻一抚,像在摸一只犯错但不会真打的小狗。 一句“你不行”,他一句都没说出口。 但全身上下,都写着——你试过了,结果自己知道。 第72章 第 72 章 陆行真正敲定这趟旅行,是在接完吴亮那通电话之后。 那天午后,阳光正好,书房窗帘拉了一半,他本来在看日程表——不是Free Cabin的,而是任照那张贴在冰箱上的“东南亚环线自由行”。 电话响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来电,接了。 “喂。” 那头吴亮的声音一如既往,熟悉得像是还停在五年前:“哎哟——终于肯接我电话了,陆老师。” 陆行没搭话,只等他说下去。 吴亮像没听出他语气,继续笑:“你最近状态好点没?我听何安说你和小朋友过得挺自在啊,难得你也有这种岁月静好的时候。” “……” “我就想了——你啊,其实这几年太苦了。” “你看看Free Cabin起步那几年,谁不是仗着你顶着用?出了事你收,进了人你带,流程崩了你还要在后面补。” “我是真替你难受,明着说吧,Free Cabin能有今天,你功劳真不小。” 陆行换了只手拿电话,没回应。 吴亮语气顿了顿,又接了一句:“咱俩共事这么多年,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直是信你的。” “虽然……有时候咱俩意见不太一样,但你做事我放心。” 陆行这次倒是开口了,语气不咸不淡: “你绕这么大一圈,是准备开除我?” 电话那头顿了一秒,吴亮语气像是差点呛了一下:“哎哟我真服了你。” “我这是在说感谢——你听出‘劝退’了?” “你这人就这样,一上来就把最狠的那口先堵上,谁还能好好铺垫啊。” 陆行没笑,声音还是平: “那就别铺垫。要走流程我配合,离岗手续我自己办。” 吴亮沉了两秒,忽然叹了口气: “行了,我说实话吧。” “我就是……想请你,再休一个月的假。” “平台现在内部调整挺大,我这边得换一批人、磨合一下层级关系。” “你回来得太快,节奏肯定会乱。我就想给自己腾个空档。” “说白了——你别回头太快,给我点面子,也给我点时间。” 这次轮到陆行没出声。 大约过了两秒,他才开口:“行。” 吴亮一怔,语气反而有点试探:“……你真答应了?” 陆行语气平淡,“你不是要时间?我给你。” “但你接下来要怎么布阵、怎么用人、怎么走线,我不会再替你兜底。”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下来。 像是吴亮也没想到他答得这么干脆,干脆得有点不好接。 过了几秒,他才咳了一声:“行啊。” “你愿意给这时间,我肯定用好。” 陆行“嗯”了一声,准备挂电话。 那头忽然又加了一句,带着点自嘲:“你说你,要是换成别人,早都当场开麦骂我两句了。” 陆行没笑,语气干净利落:“那是别人没看明白你想干什么。” 说完,直接挂断。 他合上书本,坐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冰箱门上那张花花绿绿的旅行行程表。 许久之后,他站起身,拉开抽屉,开始找护照。 “你说什么?!可以出国了?!” 任照几乎是跳着扑进书房的,光脚踩在木地板上,砰砰直响。 陆行刚把打印好的行程计划对折进护照袋里,正准备关灯。 他侧过头,看着眼前这团炸毛的小狗,语气平稳:“嗯,批了一个月。” 任照像被丢了一块肉的狗,一秒变脸冲出门:“我去改路线!欧洲!南美!极光也行!岛也行!!” 陆行:“……” 不到五分钟,客厅已经被摊了一地杂志、地图和快递来的旅行手册。 任照一边哼歌一边对着笔记本电脑选城市选航班,选着选着忽然安静下来。 “……卧槽,这机票怎么这么贵。” 他声音一下小了。 屏幕上那一排红色数字像火烧似的烫眼。 他低头算了一下,两人往返机票、景点门票、住宿餐饮……最后把表格往下一拉,差点背过气去。 “这得、这得……三个月工资啊。” 陆行从厨房倒水回来,瞥了他一眼:“你工资?” “……” 任照没出声,脸红了一点。 他低头看着自己写的那栏“可支配预算”,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从同居到现在,吃是陆行订的,住是陆行供的,衣服多半是他陪着逛,但最后也刷的陆行的卡。 他不是不记账的人,只是这时候忽然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太空手了”。 “……要不,”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们先从省内开始?” “国外就等我攒点——” 陆行坐下,把水杯放在桌上,语气一如既往地淡: “分这么清楚,你是不打算和我一起过日子?” 任照一愣,抬起头看他。 陆行没看他,只把杯子往前推了推。 “如果你打算。” “那这叫规划,不叫记账。” 空气静了一秒。 任照鼻尖忽然发热。 他低头把笔一丢,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把电脑一关,整个人一头栽进沙发靠背,闷闷地蹭了蹭。 “那我……那我也可以选个稍微便宜一点的国家……” 陆行没回答,只伸手把他抱过来,压着他的后脑轻轻揉了一下。 “你选吧。” “反正你要是选穷游,我也不打算跟你走。” 任照从拿到护照开始,就像踩上了什么倒计时的开关。 他围着行李箱转了整整一个下午。 “护照、身份证、机票打印页、疫苗卡……我全都查了!” “拖鞋、速干衣、洗漱包、驱蚊喷雾,我真的准备得很全!” “你看看,我是不是已经可以出国了?!” 他回头看陆行,一脸等表扬的小骄傲。 陆行没说话,只是站在柜子边,低头收自己的那份。 任照确实准备得很认真,攻略打印了一叠,标签贴得比他写项目计划还细致。 但他没注意的是——他带了充电线没带转换头、旅行保险单落在打印机上、应急药包只带了创可贴和风油精。 陆行没说一句“你漏了”。 他只是默默把一个打包好的电源收纳袋放进了他们共同的行李箱,还把备用的一套轻便药品、口罩和证件复印件折好放在内衬袋里。 连任照的护照,他都贴上了防水封条。 任照折腾完一轮,看他动作,歪头:“……你在补啥?” 陆行:“我那边还没打包完。”他拉上拉链,站起来。“你先洗澡,洗完我检查一遍。” 任照倒也没多想,转身跑去洗澡。 半小时后,他洗完出来,看到陆行蹲在行李箱边,一点点整理他们两个人的压缩袋顺序,把行李称拿出来称重,还顺手把自己鞋子也打了包。 “……你也太会收拾了吧。” 陆行头也不抬:“不想在异国机场扯拉链。” 任照愣了愣,忽然有点不说话了。 他其实隐约看出来了。 自己那些没准备齐的东西、没想周全的事,陆行一句都没说,只是全都补上了。 补得悄无声息,还替他留足了面子。 他坐过去靠在床边,看着陆行合上箱子,压实,扣上锁。 过了几秒,他低声说: “……你是不是以前也照顾别人出国这么周到?” 陆行:“没有。” “你是第一个不让我收拾两份行李的。” 任照看着他,笑了,眼睛弯了弯。 “那我以后让你收拾三份也行。” “不过我得先把你带走。” …… 他们从春城出发,飞琅勃拉邦。 航程不远,两个小时不到。 登机前,任照推着行李,一边兴奋一边嘴碎,像是刚被放出笼的雀。 “你看我这个护照夹,是不是特别专业?” “我研究了出入境流程三个小时,我待会儿肯定超顺利!” “诶诶我们是哪个登机口?啊!登机口居然有单独的安检通道?好高级啊!” 陆行没回答,只把护照从他手里接过来,递给柜台。 任照正一脸期待地准备接机票,结果看见工作人员露出一个笑容: “头等舱,两位,请走这边。” 他一下子愣住。 “头……等?” 他看着手里的登机牌,一脸震惊地抬头:“你升舱了?” 陆行点头,语气平稳得像说天气:“用里程换的。” “就两个小时。”任照声音有点飘,“你还升头等……是不是太浪费了?” 陆行侧头看他一眼:“浪费在你身上?” 任照原地呆了一秒,耳根先红了。 候机时,两人进了休息室。 任照左右看,脸上写满“我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的激动。 “卧槽,这咖啡机好高端。” “还有哈根达斯!!是免费的?!” 他拿了两小盒哈根达斯,一杯气泡水,还研究了咖啡机好一阵子,终于选了杯拿铁,坐下时神情满足得像刚从战场回来。 陆行站在一边,没说话。 他看着那个在沙发上认真拆冰淇淋盖子的人,看他试图把塑料勺凹成更顺手的弧度、看他喝气泡水时因为气太冲差点呛到又强装没事、看他拍完照片低头发消息手指飞快地打字给何安发“我进头等休息室啦!!!” 目光慢慢变得温柔了一点。 他没有觉得这个人没见过世面。 他只觉得鲜活。 上飞机后,头等舱是两人一排的独立座位。 椅背宽,空间大,空姐微笑着送上饮料和湿巾。 任照像第一次见这种世界,双眼放光地四处打量,手忙脚乱地调节座椅,他一边探头看行李架上怎么开盖子,一边回头跟陆行说话,脑袋一歪,差点磕上去。 陆行一只手抬起来,很自然地挡在他脑后,力道不重,却拦得刚刚好。 “慢点。”他说,语气依旧平静。 任照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起飞前,照照忽然靠过来,小声问他:“你是觉得我第一次出国,怕我坐经济舱太闹腾?” 陆行看着他,不动声色:“嗯。” “而且你话多,我怕你吵我。” 任照轻哼一声,往座位上一靠,嘴上装不高兴,耳朵却悄悄红了。 “……那我可真是捡到宝了。” 陆行没接话,只把他椅背帮他调了回来,然后低声道: “你要是再大声点,我让你回经济舱。” 任照:“你舍得?” 陆行:“你试试。” 第73章 第 73 章 他们最终还是选了东南亚。 七月,热浪离谱。 刚落地不到三小时,任照已经在酒店房间门口晃得像条湿毛巾。 “……我觉得我脑子在冒烟。” “我墨镜片都起雾了。” “这什么地方?地狱吗?” 陆行淡定地拉开窗帘,阳光正好打进来,落在木地板上。 “你是自愿选的。” “我当时就建议你留在云南山里养生。” “你不听。” 任照坐在地上,抱着空调遥控器,一脸被晒伤的表情:“我、我现在反思了。” “咱下午还出去吗?” 陆行:“五点出门。” 任照:“你真的不怕热吗?” 陆行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体寒。热一点挺舒服。” 任照:“……你就说我俩是不是物种不一样。” 五点过一点,他们去了琅勃拉邦城中心,佛寺、金色屋顶、缓慢走路的僧人。 空气还是热的,但没了正午的锋利,街上多了风,路边有小贩摆摊,卖芒果饭、果汁冰沙、还有带着咸味的甘蔗片。 任照一边走一边不停拍照,拍一张擦一下额头汗,再拍一张,转头就把相机塞给陆行。 “你帮我拍一下这只狗,它眼神特别像你。” 陆行:“……” “我说真的。” “它刚刚路过我,完全没看我一眼,超级有你那种‘不理人’的高冷气场。” 陆行没说话,只是举起相机拍了一张,然后转头就进了旁边一家便利店。 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瓶冰矿泉和一根椰子味冰棍。 冰棍塞进了任照手里。 “吃。” 任照愣了一下:“你买两根啊?” “没有两根。”陆行淡淡地说。“我不吃冰。” “……那你还买?” “你热。” 简单四个字,说得任照原地安静了五秒。 然后用冰棍捂着自己脸,闷声闷气地说: “你再这么对我好,我真就赖上你了啊。” 陆行回头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水瓶拧开,递过去。 “赖着我也不算占便宜。” “记得拍佛塔。” 夜色落下来时,他们走进夜市。 空气没那么热了,但任照还是边喝冰椰子水边抱怨,步伐黏黏的,像快溶化的软糖。 但手,一直牵着陆行的手,不放。 像抓着一块世界上最踏实的地方。 琅勃拉邦的夜晚总是热的。 不是气温,是空气的密度——像被慢慢煮沸的水,一点点蒸出人声、酒气,还有灯光下的轻响。 他们在一家小酒吧落了脚,木结构的屋顶,法式殖民风格的百叶窗,外头是夜市尽头那条安静街道。 酒吧不大,气氛松散,前面摆了台麦克风,轮着客人上去唱歌,谁都能报首歌名唱一段,没人要求唱得好。 任照一杯啤酒下肚,整个人都有点飘,兴致勃勃地转头看陆行。 “你去唱一个。” 陆行:“不去。” 任照双眼发光:“你声音这么好听,唱一句嘛——我都没听过你唱歌!” 陆行瞥他一眼:“我没喝酒。” “那我喝了,我想听。” 陆行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是很典型的“你自己作你自己收拾”的冷淡——可惜对任照没用。 他凑过去,把脸贴在他肩膀上,轻声说: “求你了嘛。” ……于是陆行起身了。 点歌单一翻到底,他挑了一首很老的英文歌。 钢琴前奏响起时,酒吧里竟安静了几秒。 他声音一出口,酒杯有几秒没被举起来。 是偏低的声线,干净又收得住,每一个字都落得很稳,没有了夏日的燥热,像一个坐在冬天角落弹琴的人,把感情藏进音符里,不轻易给,但给了就不收。 《The Night We Met》。不算热门的电视剧主题曲,旋律却像为他们两个写的——关于某人走进你的人生,一声不响,却待得那么稳。 任照一开始是带着起哄的心情推他上去的。 但陆行唱到第二句时,他已经不笑了。 手指搁在酒杯上,耳根一点点烧起来,像被烫着,又不敢动。 他没想到陆行唱得这么好听——不是专业的好听,是有种平时太克制的人忽然动情了的那种好听。 像歌被他唱成了“对你说”。 等陆行唱完坐回来时,他还一动不动。 陆行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看他那副模样,淡淡问:“唱得不好?” 任照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掏手机,翻出刚刚偷偷录下的一段视频,笑得贼兮兮地说: “你唱得太好,我录下来了。” “发群里了哦。” 群名:【Free Cabin小饭桌】 何安第一个冒泡:【卧槽!!这谁???】 庄梦:【这是陆行?!这酒吧还配了专业调音台?】 宋静凝:【……我一直以为你是声带冷感型。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沈既明:【老陆你再这么一惊一乍,我真得考虑重启你当年开发声培训的计划了】 陆行看了一眼屏幕,没说话。 任照已经躲在他肩膀后偷笑个不停,耳朵红得像晚市摊头烤着的糯玉米。 “陆老师。”他小声说,“你以后可以多唱给我听吗?” 陆行淡淡看了他一眼,低声道: “那你别录。” 任照:“……那不行。” 后来那段视频成了群里每年旅行视频混剪的“年度封面”。 只有任照知道,当天晚上回酒店后,陆行洗完澡出来,看他睡着了,又把那条视频拿出来,静静看了一遍。 没点赞,没转发,没说话。 只是靠在沙发边,戴着耳机,把那首歌的原唱听了一遍。 “Take me back to the night we met...” 那天傍晚他们刚从集市回来,天还没完全黑。 空气湿热得像锅盖,酒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啪啪响,像要下一场暴雨。 任照窝在沙发上,脸色不太对。 陆行正在冲凉水,看他一直不说话,转头问了句:“你是不是不舒服?” 任照愣了下,才慢半拍开口:“……有点晕。” 那句话刚落下不到十分钟,他就开始吐。 体温计显示38.8。 陆行没说一句废话,转头打开行李箱,拎出药包、水、电解质粉,把床边窗帘拉上,再调低空调温度。 他整个人沉得像石头一样,话不多,但动作极快。 任照缩在被子里,脸红烧到了眼底。 他胃里一片翻江倒海,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陆行坐在床边,一只手搭在他后颈,一点点替他敷着毛巾,换着水。 没碰他哪儿,却把人压得一点都不敢乱动。 “我是不是发烧了……”任照迷迷糊糊地说。 “嗯。”陆行的声音很稳,“脱水有点重,应该是中暑带上热感冒。” “……那你怎么办?” 陆行没答。 他在拨国际电话,跟诊所讲英文,语速不快,却句句清楚。 他以前也发烧,也吐,也烧过到意识不清楚。 但从来没人这样……抱着他,一晚上都不走。 第二天凌晨,烧退了一点,天还没亮。 任照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陆行靠在床头,闭着眼休息,嘴角往下,眉头紧皱着——显然一夜没怎么睡。 任照看着他,没出声。 他只是轻轻伸手,把陆行搁在床边的那只手抓过来,贴在自己心口。 陆行没醒,却像下意识一样握住了他。 手心温热,没什么力气,却让任照忽然有点想哭。 他本来是想说句“谢谢”的。 但那一口气堵在胸口,没出声,反而先把眼眶热出了水。 眼泪一掉,像开了闸,止不住。 他先是别过脸想擦,结果越擦越模糊。 陆行睁眼,第一时间发现他在抖。 “……照照?” 他低声唤他。 任照咬着唇不说话,眼泪哗哗往下掉,喉咙一紧,带着点鼻音地抽了一下。 “……你别对我这么好。” “我、我一被照顾我就想哭。” “我明明、明明已经不是小孩了……” 话没说完,鼻子先酸成一团。 陆行没问为什么,只伸手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手掌覆上他的后背,缓慢地拍着,一下一下,像是替他撑住呼吸的节奏。 “没事。” “想哭就哭。” 任照埋在他肩头,声音终于溃散下来: “以前我生病都没人管。” “小时候是奶奶会管我,后来她走了,就没人了。” “我记得……我记得那年我在餐厅打工,发烧到四十度,一个人躺在员工宿舍里。” “连冰都懒得敷,退烧药也没了,我就那么躺着。”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会死。” “死在一个连被子都是油烟味的地方,没人知道,没人在乎……” 他说到最后,整个人开始剧烈地发抖。 眼泪一串串掉下来,沾湿了陆行的衣领。 哭得不再收着,是那种真正的、从记忆深处涌出来的号啕大哭。 像是终于找到一个能把这些话说出来的人了。 陆行没打断。 他只是抱着他,低头用手轻轻擦他眼角。 声音一贯低稳,但这一次,带了一点哑。 “不会了。” “你现在有我。” 他用指腹擦他睫毛边的泪,把他额发拢到耳后。 “以后你生病,我都在。” “你不会再一个人。” 那天的行程全取消了。 陆行说:“今天你不准动。” 任照闷闷地窝在被子里:“那你呢?” 陆行翻了页书,语气淡:“看着你。” 任照眨了眨眼,笑出来:“……你这样,我可能会烧上瘾。” 陆行抬眼看他:“你可以试试。” 任照顿了一秒,然后闭上嘴,整个人重新缩回了他怀里。 那天晚上,风下来了,窗外终于下起小雨。 不像国内那种呼啸着来的暴雨,老挝的雨是湿的、温的,像是从树叶上慢慢滴下来的水,打在屋檐上,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连绵不止。 他们没出门,晚饭也没点,就窝在那间临街小旅馆的床上,看雨,看街灯下慢慢模糊的屋檐,看风把叶子吹得乱动,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任照抱着杯温水,靠在陆行身边,身上还带着没彻底散去的虚汗,但脸颊是热的,眼神是安静的。 他忽然说: “这是我最记得的一个地方了。” 陆行偏头看他一眼。 “我……会记一辈子的。” 他语速慢,像是想清楚才说出来。 陆行没回应。他只是伸手,把他抱得更近了一点。 雨声落进窗缝,像是一场慢慢展开的背景音,什么也没打断。 过了一会儿,陆行忽然开口: “以后有机会,带我回漠河吧。” 任照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陆行没看他,只望着窗外的雨。 “我也想看看——你曾经看过的极光,有多漂亮。” 那句话不重,但落得很稳。 任照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是突然鼻子有点酸。 他点了点头,小声说: “那你得多穿一点,很冷的。” 陆行“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说。 “没关系,我有小太阳。” 第74章 第 74 章 陆行和任照回到Free Cabin,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 没有欢迎,没有告别,一切看上去像是从旅途中间插了个周末,转身又回到了日程表里。 大厅灯光还是那样亮,木地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自动门开合,空气里是调香师调配过的香氛,混着一点酒精气味。 调教室的编号没变,系统语音播报依旧准确。宋静凝每天固定出现在心理组,何安坐在原来的位置边喝咖啡边改记录,庄梦脚步比以前快了些,话却少了点。 一切仿佛都没变。 但也真变了。 管理层不再是陆行带出来的那一批Dom与Sub。 有的人离开了,去往别的平台或重新自营。 有的人选择留下,在旧的废墟上等一个新的时间点。 再没有人喊他“陆总监,管理层开会。” 再没有人把流程设计递给他说:“你拍板。” 他变成了单纯的调教师。 不带人,不开会,不管理。 只管自己手里的预约、手里的项目、手里的Dom和Sub。 他开始穿回最早那几年爱穿的亚麻衬衫、收起了常年放在工位角落的记录表、再也不用背着心理组的压力去确认谁的情绪数据失控。 久违的简单日子。 吴亮当然知道他要什么。 也没说破。 在那一轮彻底换血之后,他默默推动通过了股东会的一个修订案——把Free Cabin管理守则里那条被挂了多年的禁爱令,彻底删除了。 没有通知,也没有庆祝。 但不知从哪天开始,前台那对原本总是“打打闹闹”的实习生,终于牵了一次手。 记录部那位总是把另一位名字写错的策划员,开始学会喊他全名。 调教室偶尔多了一两对视线不敢交错却彼此靠近的影子,甚至有人在训练结束后留摸了对方的脸。 那些藏在Free Cabin地板缝隙里的爱意和心事,慢慢浮了上来。 这个地方,终于开始有了真正的人味儿了。 陆行坐在属于他的小训练室里,打开今天的预约资料。 阳光正好,手里的笔温温的。 风也刚好吹动了窗帘一角。 他低头写下一行字,然后合上本子。 轻了很多。 却从未像现在这样,真正属于他自己。 陆行和任照归来那天,苏又青正巧在心理组,隔着落地窗看见他们走进Free Cabin的大门。 阳光很好,照得任照肩膀亮得一片白,而陆行在侧,动作一如既往地安静、克制,不带一点情绪波动。 但他没法不看到——那两人之间,已经不再有任何“欲盖弥彰”的小心。 他们并肩走路,步调一致,偶尔低声说话,连表情都像拎了一整袋阳光回来 那天晚上十二点,Free Cabin的训练室里空了一半。 陆行刚结束今天的调教流程,正准备回自己的小训练室,转角处听见有人叫他。 “陆老师。” 他停下脚步。 苏又青站在半扇玻璃门后,手上拿着心理组的表格文件,一只笔别在手腕上。 他穿着便装,灰白色系,很安静的气质。 “你有空吗?”他问,语气一贯温和,“我想请你看一段新设计的训练流程,流程评估报告我写了初稿,但在模拟执行时……总觉得还是有点空。” 陆行点头:“带过来吧。” 他们回到陆行的小训练室。 陆行把文件铺开,一页页翻。 苏又青没打断,只站在他对侧,神情看起来全是认真。 “你哪里觉得空?”陆行问。 “断点的衔接。”苏又青说得利落,“第二阶段起始的引导太快,Sub反馈没收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轻声补了句: “……还有情绪调控的节奏感。” “我离开太久了。” “怕自己……丢了手感。” 那句话说得克制极了。 陆行没回应,低头在纸上划了几笔,然后抬头看他。 “你想怎么补回来?” 苏又青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反问。 “我……”他顿了下,喉咙动了动,最后还是稳住了眼神,“我想回到训练室里试一轮。” “不是教,是做。” 陆行没说拒绝,也没立刻答应。 他只写下几笔,淡声道:“你把流程拆成三段,单独来练。” “我挑时间,带你过一轮。” 苏又青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他低头收起文件,动作一贯温和克制,连背脊都是直的。 但从落地灯的光影里能看见他手指握得很紧。 走出门口时,陆行叫住了他。 “苏又青。” 他转身。 “你做Sub的手感没丢。” “只是——你心不太静。” 苏又青怔住了,像是被一针扎在了盲点上。 他睫毛颤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 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 然后他离开,步子很轻。 …… Free Cabin第七号训练室。 玻璃门合上,记录灯亮起。 地板干净,墙边摆着手具盘与基础引导道具,窗帘拉着,空间刚好包住两个人的呼吸距离。 陆行站在监控边,低头翻着苏又青交上来的流程脚本。 “模拟两段,静默型Sub设定,失控控制在3分钟内。” 苏又青点头:“我明白。” 他今天穿的是标准Sub服,黑色收身上衣、袖口挽起刚刚好,整个人安静、挺直、线条克制。 陆行朝他点了点头。 “开始吧。” 最开始很顺。 陆行的引导语精准,口令语速稳定。 每一步进程都像之前模拟的脚本,甚至更标准,几乎可以做成示范片。 苏又青也极快地进入状态。 他一贯是高分型Sub——反应快、身体控制精准、情绪收放自如。 但就在第二阶段临界阈值测试时,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陆行注意到了。 “哪里卡了?” 苏又青低着头,呼吸比刚才略微重一点,语气却依旧镇定: “没有卡。” “只是……太久没这样进入状态了。” “身体在适应。” 陆行没多想,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他站在苏又青身前,低声道:“你太用理性控制自己了。” “Sub不是靠理解。” “是靠感受。” 苏又青睫毛轻颤了一下。 他看上去像是准备开口,却忽然闭了嘴,轻轻点头。 “我试一次。” 然后他重新开始第二段流程。 这一次,他的控制放松了一点。 语气低下来,眼神偏离中心,双手在微不可察地收紧。 他没有说错一句流程用语,但整个人都慢慢靠近一种更深层的“沉入”状态——那不是在完成练习,而是在“回归某种渴望”。 陆行察觉了。 他没出声,只轻轻调整了一下距离,站到他身侧,用手扣住他的手腕,语气依旧是训练时的冷静: “现在重来。” “按你最熟的状态来。” “我不带你,你自己沉。” 那一刻,苏又青忽然动了一下。 不是挣扎,是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太沉了。 沉到像他不是在练习流程,而是在说: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沉了。” “你让我回来——我就全都给你。” 陆行看了他两秒,低声道: “继续。” 整个训练结束后,记录器发出结束提示音。 陆行松开他,退开一步,低头在报告表上记笔记。 “你状态恢复得不错。” “节奏感比预估的好,肌肉反应也没钝。” “明天再来一次。” 苏又青点头,声音很轻:“好。” 他站在原地没动,眼神静得像水面。 然后他轻声说: “谢谢你……给我这次机会。” 陆行没有看他,只是把文件夹合上。 “这是你争取来的,不是我给的。” 他话说得干净、专业,甚至有点无情。 但门打开前,他忽然站住了一秒。 “但你沉得太深了。记得抽回来。” 然后他转身离开。 苏又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被落在训练室光线边缘的一个倒影。 他低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但他知道——他会回来。 哪怕只是这样“借着流程靠近的方式”,他也愿意一次又一次地走进来。 只要那个人还在。 他就不会走。 第75章 第 75 章 傍晚的光透过车窗打进来,落在仪表盘上。 城市刚结束一天的繁忙,街道上的车渐渐多起来,信号灯还带着白日里没散去的暖。 任照靠在副驾上,手里捧着刚从家门口便利店买的豆浆。 他没睡醒,眼角还挂着点没褪的红,发尖潮潮的,像是刚被人按着亲过一通。 车里放着很小声的音乐,是陆行出门前顺手点的播放列表,没歌词,纯钢琴。 车驶到主干道的时候,任照忽然开口: “最近苏又青……状态挺好。” 陆行“嗯”了一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转了一下。 “心理组那边评价很高,说他处理修复组数据特别细。” “怎么了?” 任照没看他,只盯着车窗外落下的太阳,有点出神。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随口一问: “你最近跟他接触多吗?” 陆行转头看他一眼,语气平静: “他找我做训练指导,我带了几次。” “流程设计不错,动作也恢复得快,基本可以重回实训线了。” “你不是那天还看见我们了吗?” 任照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天他确实撞见过——他们三个人都在Free Cabin楼下那家咖啡馆。 苏又青拿着那本深蓝色的文件夹,陆行拿着训练记录,两个人坐得不远不近,气氛没有异样。 但任照不是看气氛的人。 他看的是眼神。 苏又青看陆行的那一眼,说不上来,像是悄悄在掂量又偷偷在靠近的眼神。 不是明目张胆的喜欢,更像一种“我终于被允许靠近”的满足。 任照没当回事。 因为他有底气,也有自信。 陆行是那种人——你不给他钥匙,他绝不会自己开门。 他不会被谁“抢走”,只会自己决定“要不要留下”。 所以那天任照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但昨天晚上,苏又青在楼道那头和他擦肩时,那眼神……有点不一样。 他不像是在等陆行,像是在等某种延续。 Free Cabin的夜晚一向安静。 心理组的灯只留了一盏,暖黄色,落在桌子的正中,光影在木面上铺开,落得很规整。 任照坐在桌边,翻着心理健康定期检测表,手指在勾选栏间轻轻摩擦。 对面,苏又青拿着他的状态记录,已经核对完毕,准备做例行交流。 “你这段时间整体还不错。” “情绪稳定,注意力集中时间提升明显。” “只要持续睡眠能稳住,基本可以评估为——稳定期。” 任照“嗯”了一声,神情安静。 他一边点头,一边忽然开口: “我听陆哥说,你想回来做Sub了。” 苏又青原本低头的动作顿了顿。 抬头看他一眼,没有回避。 “是。” 他承认得很直接,甚至平静。 任照看着他,眼神没有质问,但话里带着一丝试探: “我记得你当初是主动离开的。” “你说,你不适合做Sub,所以才申请转到心理组。” “现在怎么又想转回来?” 苏又青没有立刻回答。 他手指扣在报告封面上,像是等着某个节奏过去。 过了几秒,他抬头看着任照,目光不闪避,也没有侵略性。 只是沉稳、诚实。 然后他说: “我不是想回来当Sub。” “我是——遇见了,想为了他当Sub的那个人。” 那句话说得太轻,却落得太准。 任照怔住了。 不是没猜过,但苏又青说得太直接了,像是把那层本应悄悄藏起来的情绪,**裸地摊在他面前。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苏又青看着他的眼神没有咄咄逼人,甚至带着点淡淡的歉意。 “我不打算介入任何人的关系。” “我只是想在那个人的脚边,有一个位置。” 他声音仍旧很轻,像怕吵醒谁。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知道你们两个,不是Dom和Sub的关系。” “你们是恋人。” “所以我,不会破坏什么。” “只要你允许。” 他停了一下,低头,像是在最后一次确认自己的立场: “只要——他也允许。” 这段话落下后,空气凝了两秒。 任照没有立刻回应。 他坐着,身体没动。 不是愤怒,也不是不安。 是某种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复杂:明明自己拥有的是完整的爱情关系,掌握的是“他在我身边”的主动权,但这时候,却发现原来有第三种人存在——既不图名分,也不求回应,只想被允许“靠近”。 像风绕着火靠,不求烧着,只求靠近一寸。 那晚从Free Cabin回家后,任照一句话没多说。 他没像平时那样窝进沙发跟陆行抢遥控器,也没一边换衣服一边哼歌,只是把包放下,走进浴室。 水声响了起来,隔着一道门,连话语的余音都被蒸汽吞掉了。 陆行坐在客厅,一开始没察觉什么。 直到第二十分钟时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才意识到任照洗得太久了。 再直到第三十分钟。 浴室门终于开了,蒸汽扑出来,任照裹着睡袍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眼神有点空。 陆行抬头看他:“蒸晕了?” 任照摇摇头,在他旁边坐下,没说话。 他安静地把自己的腿蜷进沙发里,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像是窝成了一小团热气没散干的空气。 过了一会儿,他没头没尾地开口: “你觉得……那种多人关系,是怎么出现的?” 陆行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问这个?” 任照没答。 他把头靠在抱枕上,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试探。 陆行思索了一秒,声音不紧不慢地说: “我可以讲讲从心理机制上看,这种结构为什么存在。” “其实并不只是调教层面——更深一点,是‘权力延展’。” “对一些Dom来说,控制是稳定情绪的手段。” “他们不见得追求感情本身,而是依赖控制带来的秩序感。” “感情太难控,但Sub的服从是可预期的。训练可修正,状态可管理。” 他停了一下,继续道: “至于为什么是多个Sub——是因为单一Sub无法满足这种‘恒定掌控感’。” “人不可能始终处于被控制状态,Sub也需要休息、调节,有自己的情绪周期。” “但有些Dom希望控制是持续不间断的。” “所以他们会在关系中并行建立多个Sub的从属位,把不同需求分配给不同人。” “有人负责温顺,有人负责强硬反抗,有人用来做情绪宣泄。” “本质上,这是‘个体调节系统外化’。” “Sub不是感情主体,是‘被安放的位置’。” 说完这段话,他顿了一下。 “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 “只是——存在这种模式,是因为有人需要它。” 他说得像一个心理学家,冷静,条理清晰,不加评判。 任照没有说话。 他只是轻轻点头,像是听懂了。 但实际上,心脏里某个地方正在慢慢往下沉。 不是因为那些“有些Dom”的做法本身——他理解世界复杂,也理解个体不同。 他难受的,是陆行说了整段分析,却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同,只是讲了一种机制。 一种,他自己似乎并不排斥的存在方式。 那晚,梦里他梦见老挝在下雨。 他站在街角回头,陆行站在雨里,看着他,没说话。 他也没走过去。 就站着。 远远地,看着。 第76章 第 76 章 那天晚上陆行有排期,提前进了训练室。 他这次带的是一位新签约客户,准备阶段安排得比平时更细,开工前一小时就得进场做确认。 所以晚饭他没参加。 任照也没提要等,照常和何安、庄梦去了员工餐厅。 离正式开工还有二十分钟,休息区灯是昏黄的,餐桌上有三份饭:一个烤鱼饭,一个鸡蛋拌饭,还有一个加了辣酱的清汤米线。 庄梦正在捞面,何安一边翻手机一边笑:“你是老年人吧,吃这点米线能撑一晚?” 庄梦说:“对我来说工作不是消耗,是娱乐。” “我坐在后面看你们几个Dom各自崩坏,比吃饭还开胃。” 何安翻他一眼:“那你可得多吃点,今晚任照有个高风险客人,搞不好你能看到‘精神临界爆发’现场。” 任照笑了一下,没说话。 他手里扒拉着饭,吃得慢,像在犹豫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低声问: “……你们俩,能接受那种…多人的DS关系吗?” 两人都顿了一下。 庄梦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口道:“训练上?不能接受也得接受啊,客户需求摆在那。” 何安也是这反应:“你是说项目设置还是排期调度?我们不是早定了不能重复绑定的规则……” “不是。”任照打断他们,声音小了些。 “不是工作上的。” 他顿了下,眼神落在饭盒上没抬头: “我是说,私人。” “就是……恋爱也好,DS关系也好——你们能接受……一个人和好几个建立‘那种’关系吗?” 这回两人都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了。 庄梦放下筷子,先开了口。 “我不谈恋爱。”她说,“太麻烦。” “至于DS关系……我没那么在意绑定。” “如果对方能处理好情绪,能保证关系稳定,那他要是有别的Dom,我不会管。” “我不介意。我不要求纯粹,只要求清楚。”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没有情绪,就是一种“我早想好自己的位置”的轻描淡写。 任照点点头,没接。 他转向何安。 何安却没那么轻松。 他皱了一下眉:“我不行。” “别人我不知道,但我不行。” “就算是DS关系,我也不想分享——” “你让我一边和人谈恋爱,一边再带另一个Sub,我会觉得像精神出轨。” “哪怕那不是爱情,我也受不了。” “我可能不是一个特别‘专业’的Dom,但我宁愿转行,也不愿意搞混这事。” 何安话音刚落,庄梦一挑眉,慢悠悠地把筷子一放,笑道: “所以这是你单身找不到男朋友的理由?” “就为了守住你那一亩三分感情洁癖的净土?” 话一出口,任照差点把饭喷出来。 何安脸一下就红了,炸毛式反驳: “关我谈恋爱什么事!我这是原则问题!原则!” 庄梦耸肩:“嗯哼,原则问题,从二十岁守到三十岁?” “也没人来破坏你的原则,你自己先吓跑所有靠近的人。” 何安气得往她饭盒里夹了一筷子菜:“你这人不能好好说话是吧?!” 庄梦看着自己饭盒里的“赠品”,乐了:“哎,这就当是你约会前的情绪试探?小心我明天开始给你发早起语音问候。看看你能不能撑得住。” 何安直接把脸埋进饭盒:“我不活了……” 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下来。 但只有任照没笑。 他低头扒了两口饭,默默在心里把刚才何安那句“我也受不了”重复了一遍。 像是找到了一个孤岛上的同行者。 他心里那点沉沉的、闷着不敢说出口的东西,被人不小心点了一下。 疼倒没有。 就是忽然觉得—— 自己并不那么奇怪。 那天晚上回到家时,陆行还在厨房收拾。 任照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半晌也没喝。 等到陆行出来,他像是随口提起一样: “今天在修复组那边,转了个案子给我。” 陆行“嗯”了一声,没抬头,把洗好的青菜拎去冰箱。 “什么方向?” 任照但眼神稍微避开了一下: “一个比较稳定的多人关系。三人DS,持续两年,其中两个人是恋人,最近Sub情绪崩溃,转来做干预。” 他说谎的时候心跳总是会加快。 他把抱枕抱得更紧了一点,顿了顿,补了一句: “还挺难缠的……我一开始以为只是三个人卷在一起,结果感觉是Dom控制他的恋人太死,他快窒息了。” 陆行终于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你觉得能接得住?” 任照轻轻点了下头: “我不是想直接介入,我是想看看。” 他犹豫了一下,又开口: “你之前说过,圈子里也有些人,是在多人关系里的,对吧?” “你……认识吗?” 陆行没有多想。 他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保鲜袋,走过来坐下。 “有几个我认识的,不是舞台上秀出来的,是私下真过日子的。” 他看了任照一眼: “你想见?” 任照笑了笑,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 “想看看……到底怎么运作的。” “他们是怎么分工的、怎么处理情绪、怎么不让关系内耗掉的。” 陆行听他讲得认真,也没再问什么别的,只道: “我帮你约。” “别怕问得多,这种事没捷径。” 任照“嗯”了一声。 他低头喝了口水,没再继续说话。 可他自己知道,那不是因为那个修复组的案子真的有多复杂。 是因为他脑子里一直绕不过苏又青那个眼神。 还有那一句——“只要你允许。” …… 当任照走进客厅时,眼前的场景让他一时有些愣住。 周泽和林岚坐在沙发上,靠得很近,看起来就像是普通情侣,而唐旭却跪在他们面前,低头,身体几乎完全俯贴在地上,双手搭在膝盖上,眼睛低垂着。 这个场景让任照有些不自在,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停留在唐旭身上。 唐旭——就是那个和周泽、林岚生活在一起的Sub。 在周泽那种从容淡定的控制感的衬托下,唐旭的存在显得格外“合适”,就像是这个家庭中的一部分。 唐旭的身体微微弯曲,仿佛连空气都不敢触碰,他没有任何的反应,也没有抬起头,只是全神贯注地服侍着主人的每一个动作。 当陆行和任照走进去时,周泽起身迎接了他们。 他向陆行和任照伸出手,微笑着说: “好久不见,陆行。” “早就听说你了,任照,很优秀的Dom。” 周泽和陆行、任照轻轻握了下手。 这个家的女主人、也是周泽的妻子——林岚看到他们进门,立刻起身,优雅地伸出手: “陆行,任照,欢迎你们来。” 她说话时,声音温柔清晰,仿佛这是她应有的姿态。 唐旭站在旁边,目光低垂着,看上去像是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一样。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正视来客。 任照低下头,心跳有些急促,这种从未经历过的压迫感让他有点呼吸困难。 虽然知道自己只是客人,但这种关系的气氛让他开始感觉自己仿佛是入侵者。 第77章 第 77 章 几人落座后,气氛突然变得温和。 周泽和陆行坐在沙发两端,聊起在Free Cabin的往事。 “你这家伙,别把自己压得那么死,当心崩了。”周泽笑着看向陆行。 林岚轻声笑了:“你别说,老陆那时候真的是拼命。虽然我不赞同消耗身体,但我理解。” 任照没有参与聊天,而是默默地坐在一旁,目光时不时扫向唐旭。 唐旭走到一旁,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一杯杯地倒水。三杯水依次端到三人面前,动作稳、姿态低,仿佛一套已经内化成本能的流程。 等到周泽那一杯,他没有放下,而是捧在手心里,低着头站在原地。像在等信号。 周泽接过水,喝了一口,刚放下,唐旭就轻声俯身接过杯子,动作平稳得像完成一道训练命令。 任照盯着他看,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楚的感觉。 不是陌生。他见过 Sub 客人服从命令的样子,在训练室里。 哪怕更极端的也有。 但那样的服从有前提、有流程、有场景。 现在是在别人家里,光天化日,沙发和茶几之间,唐旭却像是顺理成章地——跪在了生活里。 那种沉静的顺从,没有挣扎、也没有刻意讨好,却像一块压得很深的石头,压得任照胸口有点闷。 周泽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笑了笑,似乎轻描淡写地解释一句: “他习惯了。” 周泽似乎看出了气氛有些静,喝了口水,随口吩咐了一句: “你可以参与聊天了。” 唐旭低头应声:“是,主人。” 他声音不大,却极稳,语气没有迟疑,像是早已习惯。 说完这句,他微微抬起头,视线顺着桌面滑过去,最后落在任照身上。 但那一眼,并没有真正对上。 他的视线停留在任照的肩和脖子——像是那里有一道隐形的界限,他不能越过。他的眼神在那停了一秒,便很快收了回来。 任照感受得到。 那不是侵犯,更像是一种克制到极致的礼貌——一种被驯养出来的边界感。 就在他还沉在那目光里时,身侧传来陆行的声音,不轻不重: “有想问的就问,不用怕。” 任照愣了一下,抬头看他,陆行没再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他沉默了两秒,转头看向唐旭,声音有些迟疑,但还是问出口了: “……在这样的关系里,你……需要做什么?” 唐旭没有犹豫。 他只是微微挺直了些背,平静地答道: “服从主人,满足主人的**。” 话一出口,任照差点呛了一口水。他咳了两声,眼神立刻看向周泽,又不自觉地看向林岚。 林岚正端着茶杯,笑了一下,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反而主动开口: “你是想问我怎么接受唐旭的吗?” 她放下茶杯,声音不急不缓: “其实我之前也是做职业Sub的。我很清楚,身体的**如果只依赖一个人来满足,尤其是长期稳定关系里——其实会有很多现实问题。” “尤其是当你既是伴侣,又在DS关系里时,很多边界很容易打破。” 任照一时有点跟不上,脑子里浮起太多问题,他抓住其中一个最直接的: “那你……会去找其他Dom吗?” 这次开口的是周泽。他没看任照,只是淡淡笑了笑: “有这种需求的,一般是Dom比较多。” “Sub,几乎没有。” 任照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没接话。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指尖还在不自觉地绕着杯沿打转。 周泽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脸皮挺薄的,有些问题怕是不好意思问吧。” 他顿了一下,目光轻轻一偏: “唐旭,你来说吧。” 唐旭垂着眼睫,轻声应了:“是,主人。” 他抬起头,却依旧没有看任照,只是平稳地把话说出来,像在复述一套早已习惯的规则: “主人会优先满足岚姐。” “我会在岚姐不在时满足主人的需求,也会根据主人的安排,配合或服侍她。” “我的位置是附属的——只负责服从、辅助和听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羞涩,声音不高,但咬字极清。态度平静到近乎冷静。 任照听得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脑子里乱成一团,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下意识地问出口: “那你们三个人……怎么……” 他没说完,自己也意识到这问题问得有些模糊,脸有点发烫。 唐旭却没有露出迟疑,像是早就习惯有人好奇这些事,声音依旧平稳: “主人会安排。” “有时候我只负责在旁边辅助,把工具递给主人,或是协助姿势。” “也有时候……会被一同使用。” “谁先、谁主、谁辅,都是主人定。” 他说得不快,但每一字都像压着某种力道,带着一种几近程序化的顺从,说话的人没有情绪,听的人却像被拎住了神经。 任照彻底没法再看唐旭,只好把目光投向窗边。半晌,他才低声说了句: “……你都能接受啊。” 唐旭点头,很认真地回答: “我愿意的。因为这是主人的安排。” 任照安静了片刻,才抬起头,声音比刚才轻了些: “那……岚姐,你真的能接受吗?” 林岚看了他一眼,没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坐直了一些。 她慢慢地开口:“起初不能。” “但我们不是一下子就过成现在这样的。刚开始我也排斥、也嫉妒,但后来我发现,这种结构其实更稳。” “唐旭愿意服从,不争不抢,也不需要我迁就他。他有他的角色,我有我的。” 她看了唐旭一眼,眼神温和,带着一点点理解与默契。 “很多人觉得‘性’是占有的手段,但有些时候,它是释放,是连接,是调节。” “我们之间早就把‘使用’和‘爱’剥离了。这不是牺牲,而是选择。” 任照还在消化林岚的话,眼神微微发怔。就在这时,周泽忽然伸手,手腕轻巧一转,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把唐旭拉了过去。 唐旭像早就知道这个动作,身体一顺,顺势跪坐在地毯上,贴近周泽膝侧,头微微低着。 周泽屈指勾了勾他下巴,声音淡淡的: “抬头。” 唐旭应了一声,动作从容地抬起脸来,仰角干净,脖颈拉出漂亮的弧线,整个人维持着那种刚刚好不过界的臣服姿态。 他眼神没飘,定定看着前方,唇微张,呼吸极轻。 周泽低头看了他几秒,手指慢慢地滑到他锁骨,像在确认某种状态,语气随意: “刚洗完澡?” 唐旭点头:“是,主人。” 周泽轻轻“嗯”了一声,指腹停在他颈侧,揉了两下,像在调试什么开关。 唐旭没有动,却能看得出肌肉轻轻绷了一下,像条件反射。 那一瞬间,空气里的温度像是变了。 林岚靠着沙发,并没有回避,甚至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展示的时候,他反应最乖。” “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才最不能乱动。” 任照感觉喉咙发干,眼睛像被固定在唐旭身上,却又几次想挪开。 他不是没见过这种状态,但从来没在一段如此“稳定”的关系里见过——没有羞耻,没有挣扎,只有彻底的驯服,和从驯服中衍生出的张力。 他突然意识到,那不是羞辱。 是展示,是骄傲,是“我是属于他的”这一事实的呈现方式。 也是某种,他尚未能理解的亲密。 第78章 第 78 章 那天在周泽家,任照还问了一些更专业的问题——关于情绪稳定性、角色依附、多人关系中的边界管理。周泽答得耐心,林岚也补充了不少从伴侣角度的观察,唐旭始终安静,只在被询问时平稳回答。 问完那些问题,任照没再多说什么。 拜访结束,几人起身告别,一切都很有礼貌,也很克制。 回来后,日子还是照常推进,工作没停,排期依旧紧张,修复组的问题个案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但陆行很快注意到——任照的状态不对。 不明显,却实实在在地有些心不在焉。 说话慢了半拍,动作也有点犹豫,处理问题时常常陷入短暂走神,像是心里有什么压着,一直没理顺。 陆行没问,只以为他还在为修复组那个难缠的案例苦恼。 他知道任照认真,一接手就会往死里钻进去。 只是这一次,那股沉沉的情绪,像不是工作能解释得通的。 Free Cabin的会议室里灯光偏暗,墙上的投影已经关掉,只剩桌上的文档堆着一摞没动。 月度例会,陆行被叫来参与其中一个项目的流程复核。 讲完自己那部分的反馈后,他顺手合上了文件夹,把笔收进上衣口袋。 会议结束,人群开始散开。 他站起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任照——对方正在收拾桌上的资料,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明天不是要去做初访客户外出评估?” 陆行随口问了一句。 “到时候我们直接从家出发?” 任照动作一顿。 然后他低头理文件的动作慢了下来,语气淡淡的: “你自己去吧。” “我明天……状态不太行,怕掉链子。” 陆行皱了皱眉:“你上周不是还说想亲自跟?怎么又……” 任照打断他,声音很轻: “……不是不能去。” “你也可以带别人去看看。” “这种案子,我不一定能处理得住。” “带心理组的人……可能会更合适。” 他说这话时眼神没抬起来,像是有点疲惫,也像是提前默认了某种不被选择的可能。 陆行愣了几秒。 不是因为拒绝——而是任照从来不是那种轻易松口说“你也可以找别人”的人。 以往他要去什么项目,任照哪怕请假也要跟着。 但这次他没有。 他甚至提前“把位子让出来”了。 “……你不舒服吗?” 陆行试图找原因。 任照摇头:“还好。” “就是有点累。”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说完他提起资料夹往外走,动作不急不缓,却避开了和陆行并肩的节奏。 陆行没追上去。 他站在会议室门口,看着任照走出走廊的背影,忽然有点说不清的迟钝感。 不是被生气。 也不是被埋怨。 是那种——被温柔地推远一小步,而你却不知道为什么的感觉。 任照没有翻旧账,没有质疑,没有控诉。 他只是变得“通情达理”。 变得像别人了。 而这反倒让陆行站在原地,第一次开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问一句:“你到底在介意什么?” 只是他没问。 他始终觉得——如果真有什么事,任照一定会告诉他。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人。 只是这次,不是了。 …… 又是一次常规训练,偏心理引导。 空间收得很紧,落地灯调成了低亮度,房间里只剩两个人——陆行和苏又青。 流程进入第二阶段后,情绪就开始有点走不稳了。 这一次的训练是半封闭式场景引导,需要Sub在低感官输入的状态下做出自主反应选择。 换句话说——你要自己“走出来”,你要决定怎么靠自己从“困境”里回到掌控。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最容易情绪上头的时候。 也是最容易误把Dom当成某种依赖中心的时候。 陆行早就习惯了。 从Sub的眼神开始变重、呼吸略乱那一刻起,他就调整了语气: “慢一点。” “你现在是自由的,你可以走动、选择、回应。” “别陷进去。” 苏又青没有回应。 他的动作没有偏差,体位稳定,姿态也合乎流程,但眼神里那种“过深的沉入”已经不太对了。 “你在看谁?” 陆行站在他面前,目光平静。 苏又青没有动,只是盯着他。 那一瞬间,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沙哑的边缘—— “你知道你站在我面前的样子有多危险吗?”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想——”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像是自己也意识到失控。 陆行没有动。 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语气一如既往平稳: “你知道你正在处理的是边界混淆。” “收回来。” 苏又青盯着他。 那一刻他的眼神太深了,几乎是爱欲与崇拜叠合出来的一种执念般的注视。 但陆行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眼里看见的不是渴望,不是暧昧,不是情绪波动背后的感情本体。 而只是——一个Sub走得太快了,需要拉回来。 他走近半步,手指落在苏又青肩上,轻声道: “你不是第一次训练。” “别让你的身体和逻辑脱节。” “你不是在爱谁。” “你是在求稳。” 苏又青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说话,只是像陷入某种彻底的放弃,又或者,是极端的隐忍。 他不是不明白陆行看不见。 他只是没想到——他靠近得这么近,说得这么白,却依然不被识别为“渴望”。 只是被当成一次偏差。 陆行却还在继续调整状态: “我们结束后你去心理组做一次评估。” “这不是你第一次出现边界松动的问题。” “你得处理。” 他说完收回了手。 “下次你还想练,我可以带。” “但你得先自我复盘。” 苏又青点了点头。 声音很轻: “……好。” 然后他转身离开,背影一如刚才流程中训练出的那种精准、利落、收敛的样子。 可那一步步走出去的,是个彻底沉入,却从未被当作真正的人看见过的Sub。 他想要靠近的方式,陆行根本不懂。 而陆行,只觉得——“这人状态太不稳了”。 训练室的灯重新亮起来,落在陆行身上。 他转身把流程记录更新到系统里,动作依旧条理分明,没有一丝犹豫。 他从不误解Sub的投射。 也从未想过——有些靠近,并不是错乱。 而是真实的“想要”。 第79章 第 79 章 这几天陆行很烦。 不是工作出了问题,也不是生活节奏变了什么—— 是任照。 他闷了整整一周。 不是吵架,也不是冷战,就是那种安安静静地退了一步,再也没回来。 早上出门的动作准时到分,晚上不再赖在客厅沙发看他写计划,吃饭也是吃得慢,但始终不多说话。 陆行不是没察觉。 他试着哄过。 泡任照喜欢的咖啡,带回他上次说过一嘴的点心,甚至在排期表上刻意空出一个周末,试图制造个“我们两个”的机会。 可每次做点什么,对面只是“嗯,谢谢”“还挺好吃的”“你辛苦了”。 像打在棉花上,连回声都没有。 陆行烦得很。 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而这件事——是他人生中极少数“想处理却不知道从哪处理起”的事。 这天他有个训练排期,是近阶段恢复期最后一轮,Sub是苏又青。 流程不复杂,纯标准训练,动作节奏、体感引导和状态维持,没有情绪深潜。 所以陆行本不担心。 灯光调整到位,记录系统启动,苏又青换装完成后进入空间。 整个过程都很顺。 动作响应快,细节处理稳,没有明显偏差。 直到最后一阶段——指令终止前,Sub需在Dom面前下跪、等待收束反馈。 陆行站定。 “很好,状态不错。” “准备结束指令。” 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苏又青忽然抬起头看他。 那一眼很直。 不是服从型的仰望,也不是期待夸奖的眼神。 是情感沉得太深的人在赌一秒钟对视的可能。 然后,他低下头,亲吻了陆行的鞋。 动作没有一点流程提示。 是完全主动的靠近。 陆行微微一愣。 下意识后退半步,皱眉开口:“停。” 可苏又青却没有立刻停住。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触到陆行脚踝外侧,一点点向上滑去——那是刻意的、清醒的碰触。 他抬头,声音轻,但沉: “我没有状态失衡。” “也不是训练带偏了。” “先生……” 他轻声唤,像怕吵醒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 “我知道流程里不能这样。” “可我真的……” 他低头,肩膀轻轻抖着,像是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在了克制上: “我是真的……很想,靠近您。” “不是Sub对Dom的投射。” “是我作为我自己——想靠近您。” “哪怕,只是站在您脚边的位置。” “哪怕永远低着头。” 他没说“喜欢”。 没敢。 因为那太高。 他只是用最温顺、最卑微的方式,试图留下一个不被拒绝的姿态。 陆行下意识后退半步,眉心一拧,冷声道: “停。” “结束。” “现在,立刻。” 可苏又青没有动。 他的手落下来,缓缓撑在地板上,抬眼时眼角泛红,呼吸急促了一瞬,却又强行按住。 他没有反抗,没有争执。 他只是像一个沉入太深的Sub,在崩溃的边缘,最后一次“请求靠近”。 他缓缓抬起身体,姿态低得不能再低,像是在献上一段自我剥离的祈求。 哪怕是被拒绝,他也想——再靠近一点点。 而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出问题了。 就在陆行那句冷声的“停”落下来的时候,他身体先反应了。 那是他这些天夜里一遍遍在心里复述的语调。 光是那一声“停”,他就绷不住了。 就已经……不行了。 羞耻与渴望像两道交错电流,一边撕裂他的自尊,一边叫他再往前靠一点。 他明明知道,这是会被斩断的。 然后—— 他将额头抵在陆行膝侧。 声音极轻: “我知道,先生,我不该的。” “可我真的……太想让您碰我了。” “哪怕只有一秒。” “哪怕是训斥,也是……我梦里都求过的温柔。” “您不碰我,连流程里都不碰我。” “我是不是连作为工具都不够格?” 他几乎是贴着陆行的腿在说这句话的,声音像哽在喉头里剜出来。 “您都不肯看我一眼。” “可我真的……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 “只想靠得近一点,就一点。” 苏又青那只额头刚刚贴过来的时候,陆行已经后退了半步。 他不是没察觉,而是那一瞬——终于看清了。 这不是崩坏,这是沉溺。 他看到那个一贯冷静、训练标准到极致的Sub,浑身轻颤地跪在脚边,像是剥去所有理智,只剩一个请求: “哪怕只给我一点点,您也可以不记得我。” “就现在,好不好?” 陆行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一刻,不是冷,而是深深的无奈。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系统流程的问题,也不是情绪控制的问题。 是苏又青真的动了心。 一个Sub,越过身份、越过训练,想把“想要被爱的身体”送上来。 陆行低声说了一句: “你不该这样。” 苏又青抬头,眼里是崩溃后的平静。 “我知道。” “但我想让您看见。” 陆行闭了一瞬眼。 然后抬头,重新戴上他的“Dom”的面具。 他把所有温情藏起来,然后眼神冷下来,声音落地而绝情: “我命令你,奴隶,起身。” 苏又青眼睫轻轻一颤。 他终于动了。 没有抗拒,没有迟疑,动作标准得像演练了一百次。 他起身、低头、退后,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句“奴隶”落下的那一瞬,他心里有过一秒钟的满足。 不是因为羞辱的兴奋,而是因为—— 他终于,从陆行口中,得到了一个位置。 哪怕再短,也算是“属于”过。 灯光突然亮了。 啪。 白光冷不丁地洒下来,整个训练室亮得刺眼,连地面上那点被压出的浅痕都被照了出来。 陆行走过去,语气平稳得像在宣判: “结束。” 他伸手按下控制台上的终止键,记录仪应声停下。 然后他没看苏又青,转身拿出工作本,边走边说: “这场算越界。” “我会报告。” “实训组那边怎么处理,你等通知。” 他语速不快,却句句清楚,没有丝毫停顿。 像是怕一句拖泥带水,反而让人以为还有解释的空间。 苏又青没说话。 站在原地,像是连力气都耗尽了。 只是眼神落在地板上那道被灯拉出的影子上。 陆行将训练记录合上,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走吧。” “以后你不会再排到我。” 门关上的一瞬,空气像被抽空。 那场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触过的“靠近”,终于彻底死在光里。 第80章 第 80 章 陆行从训练室出来的时候,脸色很沉。 不是表情凶,而是那种带着清晰克制的火气—— 眉骨压着,嘴角绷着,眼神里写着三个字: 别惹我。 刚好迎面碰上何安。 后者正低头刷消息,一抬头看他那副样子,立刻缩了下脖子: “……嚯,怎么了这是?” “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了?” 陆行没立刻答,只低声吐了口气,往墙上一靠。 “刚处理了个越界。” “烦。” 何安八卦之魂立刻燃起:“谁啊谁啊?” 陆行扫了他一眼:“不想讲。” 然后他顿了顿,问:“任照呢?我要找他说点事。” 何安:“他还在调,估计还有一刻钟结束。” 说完,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补了一句: “说起来,小照照最近确实怪怪的。” “前几天吃饭的时候突然问我和庄梦,能不能接受……什么私人的多人关系。” 陆行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一下冷下来,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又懊恼得几乎要把那份后知后觉撕碎。 他沉了两秒,嗓音压得很低: “……你早知道?” 何安还没反应过来:“啊?” “不是啊,我也就那天听他提了一句……他也没细说啊,我哪知道是你俩之间出问题……” 陆行盯着他,语气没有发火,但冷得咬字分明: “大哥。” “你能不能下次提前和我说一声?” “我他妈猜了一周。” 他不是在骂人。 但那语气一落地,连走廊都跟着安静了一下。 何安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这不,现在说了吗。” 陆行没理他,转身走了。 背影绷着。 他很生气。 但不是对苏又青,更不是对任照。 是对自己。 …… 任照刚结束session,脱完装备,整个人还有点出汗,脖颈泛红,背靠着更衣柜喘了两口气。 更衣室里安安静静,只有排风口嗡嗡作响的声音。 门忽然被推开—— 还没来得及抬头,他就听到门反锁的“咔哒”一声。 下一秒,熟悉的脚步声贴近。 他一转头,还没看清来人,后背就被压上了柜门。 是陆行。 眼神冷,呼吸沉,力气很稳,却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怒意。 他低头就吻了上来—— 不是那种温柔的吻。 是“你给我退够了,现在换我来逼你”的吻。 唇齿紧咬,几乎有点不讲道理的逼近,咬得他下意识轻哼一声。 任照懵了半秒,伸手想推开,但还没来得及出力,陆行松了口,咬着他唇边冷冷开口: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跟我说实话的?” 任照瞪着他,脸红得厉害,眼里一瞬湿起来。 “我……” “说。” 陆行又往前一步,逼得他贴得更紧,眼神冷得像要剖开他藏的东西。 嗓音低下来,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你让我带你去周泽家看他们三个人的关系——为什么不明说?” “你问何安他们那种问题的时候,为什么不问我?” “你以为我会说什么?” “你以为我会接受那种关系?” “……我不知道。”任照低声说,眼神飘开,“我不敢问你。” “你以前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真的觉得那种事是合理的。”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 “你是不信你自己。” 陆行接过他的话,声音没那么狠了,却比刚刚更低,更重。 “你怕我答应别人。” “怕你撑不起‘唯一’这两个字。” “所以你自己先把位置让了,对吗?” 任照没回答。 他只是垂着眼,睫毛一颤一颤。 像终于没能藏住那点不甘心的委屈。 而陆行盯着他,下一句话却很轻: “我不接受。” “从来没接受过。” “恋人就是恋人。主从也是主从。” “我不能一边爱你,一边碰别人。” “你连想都不用想。” 任照眼眶一红,嘴唇轻轻发颤。 陆行低头,额头贴着他的,声音压得几乎要埋进骨子里: “下次不许再憋着了。” “不许不告诉我。” “你什么样我都能接。” “我就是不能接受——你不跟我说。” 任照咬着下唇,眼神有些飘。 他原本已经软了劲,可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抽了一下,还是小小声补了一句: “……我是说,要是你真的需要一个Sub……” “苏又青那样的,其实也……也挺好的。” “要是你想,我也……不拦你。” 话一出口,他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那是典型的“说完才意识到话的重量”。 他看着陆行,表情一下子僵住—— 而陆行,是真的炸了。 他的眼神像瞬间结了冰。 下一秒,他抬手,扣住了任照的脖子。 是真的“扣”——掌心压在喉结下方,一点点往里收。 不是那种狠到要让人喘不过气的力度,而是那种“我现在不掐住你,我怕我自己会失控”的动作。 他低下头,贴得很近,牙关咬紧: “你他妈再说一遍。” “谁挺好的?好在哪?” “是他听话?他稳?他看我像看神?” “他会让你安心——你就觉得我可以动他?” 任照喉结滚了滚,脸红得发烫,声音发颤: “……我只是怕我不够好。” “……我只是……不想拖你后腿。” “我就是怕你……觉得我不够。” 陆行盯着他,眼神缓了一瞬,像终于压住了火。 手指往下落了一点,蹭了蹭他颈侧红得发烫的皮肤。 “你不说话的时候我都气不起来。” 他终于松了手,反手把人搂进怀里,声音低了下来: “你别再把你的位置拱手让人。” “不然我真会疯。” 任照眼泪“唰”地落下来。 他埋在陆行肩膀上,声音哑得像碎了: “……我没让。” “我不敢。” “我也不想让。” 陆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压着最后一点火,也像在替那句没出口的话补个句号: “那就记住。” “你的位置——没有人配抢。” “就算是跪在我脚边,跪在我们俩中间,也不行。” 任照哭过的眼角还挂着一点湿气。 他贴在陆行怀里,整个人像还没回过神。 可就在陆行以为这场情绪风暴总算要慢慢落地时—— 怀里的人,忽然抬起了头。 他眼睛通红,鼻尖发红,眼神却倔强得惊人。 下一秒,他主动抬起头吻了陆行。 不是试探,是认真的吻。 眼泪未干,气息还乱,吻却笨拙又诚恳,像在赔罪,也像在乞求原谅。 他咬着陆行的唇,含糊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 “我不该冷着你。” “你对我那么好,我却老是……让你不开心……” 陆行愣了半秒,随即稳稳接住这个吻。 他的手扣住任照后脑,舌尖缓慢而坚定地卷住对方——动作是温柔的,气息却带着极强的主导意味。 他没说话,只是用身体的每一个反应告诉对方: “我原谅你了。” “但我要你主动给回来。” 第82章 第 82 章 从酒店出来的时候,任照还有点困,头发被风吹乱了点,刚刚好在脖子后贴着衣领。 陆行侧过头替他理了理,没有说话。 这几天他们来沪市,是参加行业圆桌论坛。陆行是受邀的顾问,而任照作为调教师之一,跟随一同出席。 这算是他们在公开场合第一次以「合作搭档」的身份同时出现。 也是任照第一次,在陆行的工作版图里,看见那么多人同时看向他。 他正低头扫着会场资料,忽然听见陆行说了一句: “人到齐了。” 他下意识抬头,顺着那方向看过去—— 然后一愣。 走进门的人不多,角落里灯光打得柔,照得来人身上的白衬衫上。人影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稳。 是关迟。 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没穿高定,也没有挂着张扬的金属配饰。 那是以前的他惯常的保护色——张扬、极端、不留余地。 现在的他,像是被什么打磨过,边角被磨得圆润了,但骨子里的东西还在,只是被藏得更深了。 他不像疯子了。 更像一块玉——沉着、锋气内敛,却一点都不软。 任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变化,只是站在原地,有一瞬失神。 直到陆行淡声提醒:“愣什么。” 他才低头“嗯”了一声,嗓音略微发涩。 关迟显然是看到了他们。 他朝他们这边略一点头,然后就走向了主持那边。 态度礼貌,眼神平静,没什么特别情绪。 像是和陆行多年未见的旧人,也像是行业合作者之间最克制的礼节。 但任照总觉得,那一眼里藏了点什么。 不是敌意,也不是怀念。 而是某种——早就知情的沉默。 会议开始前十五分钟,会场外的长廊已经聚起了人。 任照站在签到区外的走廊上,看着那些穿梭的人群,轻轻吸了口气。 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一幅场面: 全国十余家主流BD**会所、俱乐部、地下学院与私人体系,齐聚一堂。 这些平时各自为政、甚至有竞争关系的机构,如今全都来了——为了讨论一件事: “调教服务行业,是否需要进入下一阶段的体系化和标准化。” “如果需要,谁来制定,谁来主导。” 场内的座位分区已经安排妥当。 几乎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一个流派、一种理念,甚至一代人的思维方式。 落座完毕,第一轮发言开始。 任照和陆行坐在Free Cabin标牌后,前排屏幕上滚动着发言议题。 第一位上台的是一位着红黑制服、走路姿势像军训教官的中年男人。 主持人报出他的身份: “Red Hook俱乐部主训师——严浪。” 男人站定,开口不高,但字字生冷: “我觉得,门槛必须有,规矩必须硬。” “服务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Dom尤其不能。” “不合格的操控欲,就该在训练场外被废掉。” 台下一小片低声议论。 任照转头看陆行,小声问:“这人谁?” 陆行没抬头,只淡淡道: “严浪,外号‘疯狗’,羊城Red Hook那边头牌训师。” “主张极限控感,凶,但救回不少废Sub。” 他顿了顿,又补一句: “但出事率也高。去年有个Sub调教中精神失衡,Red Hook压了半年才平息。” 第二位发言的代表,是一位穿着考究、声音软得像酒的女性。 她坐着发言,戴着黑手套,眼神不急: “我是温笙,深欲社运营负责人。” “我们不支持行业门槛。每段关系都在变化,谁能定义什么是‘合格’?” “我们只做一件事:让人开心地来,完整地走。” 台下笑声一片。 任照小声道:“她说得好像也没错?” 陆行偏头看了他一眼: “没错,她的系统是靠钱过滤人。深欲社在杭城,高消费自然筛掉一半问题,定价就是门槛。” 第三位代表一身白衣,落座后却没看屏幕,而是闭眼几秒,开口像诵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那人语调不疾不徐,神情淡定,坐着闭眼,像是刚诵完一段经文才开口。 “关系这件事,说到底是‘放’与‘收’的艺术。” “我们追问的,不是怎么压服,而是——在放手之后,谁愿意留下。” 他声音温和得近乎失重,像什么都能包容,连关系失控都不怕。 陆行侧头低声道: “简影,蓉城那边的‘无相坊’主理。” “走的是‘静压派’——安静地压、温和地引,用节奏和感官封锁引导状态。” “他自己叫‘道禅流’,我们都叫他‘和尚’。” 任照有点懵:“所以他……不做调教?” 陆行:“他做,只是不动手。他用等待、沉默、失败感来建立制约——能驯得住人。” 简影发言后,第四位代表站起,是个戴眼镜、拎着资料袋的青年,看起来像大学讲师。 “各位好,李拓,星城柏林模组社负责人。” “我们倾向准入制。理由是数据。” 他摊开手中资料: “过去三年,全国调教关系纠纷投诉中,有效调解率最高的是哪类机构?” “答案:设有标准化训练体系、阶段评估机制的中大型组织。” “你可以讨厌考试,但别否认它降低了事故率。” 任照听着这人的发言,忽然觉得——有点冷,但也有点说服力。 他低声问:“你觉得他说得对吗?” 陆行手指敲了敲会议本: “他说得对。” “但说得不全。” 任照看他,眼神有点复杂。 “那你呢?你站哪边?” 陆行没急着回答。 而前排,主持人宣布下一位发言嘉宾: “Free Cabin调教师——陆行。” 陆行站起身,手指轻轻搭在桌角,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他语速不快,也不压场,却让人很难移开注意力。 “我听见很多人说,规训会压抑自由,制度会扼杀关系的灵活性。” “但我想提醒一句,调教关系从来不是一个人面对一个人。” “这是一个人把身体、情绪、控制权、创伤经验,甚至未来的信任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我们管这叫‘关系’,其实它本质上是一种权力结构。” 他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留一点回响,再开口: “你可以说,关系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没错。但前提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们不是不准任何人做主导者,而是要先问一句——你配吗?” 陆行依旧语气平稳,没有火气,却有种压着的力道: “你配管理他人,你配触碰他人的边界,你配为某个人建立起一套行为规则……你就必须配承担起出错的代价。” “但现实是,很多从业者根本不知道他们做的是‘系统’。” “他们以为自己在玩游戏、谈恋爱、当神。” “直到有人崩溃,才发现,系统根本没有构建过。” 他把那只手从桌角收回来,眼神淡淡地看向前排主持人。 “我们要不要设门槛,不是问‘谁能进来’,是问‘谁该被留下’。” “我们该为这个行业留下的,是能承受责任的人。” “所以我支持设置行业门槛。” “我们必须把‘危险者’、‘不合格者’拒之门外。” “哪怕严格得逼人,也比任由事故反复出现更合理。” 他说完,轻轻颔首,没有多解释。 全场安静了三秒,随即响起克制却清晰的掌声。 任照没有鼓掌。 他只是抬头看着陆行的背影,眼神复杂,手指却紧紧攥着笔。 他知道陆行说得有道理。 但他仍然感到某种说不出的刺痛—— 那种将“系统”置于“例外”之上的姿态,那种“不管谁进来,先验他合不合格”的秩序设定——他认得那种东西。 他见过它如何伤人。 他不是不信陆行。 他只是……还不信那套系统。 那一刻,他第一次有了不同意见,却没有说出口。 不是反驳不出理由,而是他还没想清楚—— 要怎么跟这个站在行业中心的男人,说一句: “我理解你,但我不认同。” 第83章 第 83 章 茶歇区不大,窗外的天是灰白色的,冷得像刚擦过雾气的镜子。 陆行站在落地窗边,一手端着咖啡杯,没喝,只是轻晃着杯沿。 任照安静地站在不远处,认真挑选着桌上的点心,耳朵却一动不动地朝着他那边。 关迟走过来,没有打招呼,直接把纸杯放在他旁边。 “你以前不是不肯上台?” “现在也不爱。”陆行偏头看他一眼:“多说多错。” 关迟轻笑一声,靠着旁边的桌角:“是该有门槛。” 陆行轻声应了句:“没想到你会认这个。” 关迟笑了下:“我也没想到。”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杯口。 “以前老觉得设门槛是为了限制,是系统要把人收进笼子里。” “后来才发现——笼子有时候,是用来挡疯狗的。” 陆行没说话,等他继续。 “我这两年在Black Lodge,见过不少人。” “来应聘的、试训的、甚至客户自己,都觉得圈子是个‘谁都能玩’的地方。” “他们不明白,有时候一句话、一个动作、一次放错的权力,就能把人推进回不来的深水。” 陆行点了点头,语气平静: “你知道的比以前多了。” 关迟笑得坦然:“以前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 两人都笑了一下,苦得很浅,也很真。 过了一会儿,陆行问:“你现在还会做全流程训练吗?” 关迟摇头:“偶尔,但不主动带了。” 他顿了顿,加了一句: “有时候觉得我太情绪化,不该去引导别人。” 陆行看他一眼:“你以前确实太情绪化。” 关迟不反驳,只低声道: “我那时候太想把人从深井里拉出来,忘了自己还在井底。” “现在我知道了,没站稳的人,是拉不了人的。” 陆行握杯的手顿了一下。 他没马上回话,只点头:“这话你早点明白一点,也许能少走点弯路。” 关迟侧过身,视线落在一直站着没出声的任照。 他语气平静,却有一点点笑意: “你带他,和带我那时候……不一样吧。” 陆行没有马上答话。 他低头喝了口咖啡,然后才说: “不一样。” “我想让他活得比我们都清楚。” 关迟沉默了一下,轻声道: “那你得允许他有不同的看法。” 这句话落下,像是点了一盏温柔的灯。 陆行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 只是默默看了任照一眼—— 那人还站在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但也什么都没错过。 人群散得差不多时,任照端着个小盘子走了过来。 盘子里是茶歇区最后一份黑巧巴斯克,颜色深得像夜里没化开的月亮。 他停在陆行身侧,声音压得很低:“知道你不爱吃甜,但这个真的好吃。” 陆行看了他一眼。 眼神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接过盘子,轻轻点了下头。 “谢谢。” 站在一旁的关迟笑了一下,放下纸杯,偏头看他: “又见面了,小朋友。” 语气没什么刻意,像是单纯地打招呼,甚至还带着一点玩笑似的柔意。 “上次见面,你还是我的Dom。印象挺深刻的。” 任照没接话,只是点点头,声音不轻不重: “我记得。” 他站得笔直,表情礼貌得近乎克制。 没有防备到刺人,但也不是热络的熟人应对。 陆行咬了一小口蛋糕,淡淡道: “他说你那天太小心翼翼了。不像Dom。” 任照撇撇嘴,小声回一句: “那可能是因为他不像Sub。” 那句回得太快,像是没想过会不会冒犯。 气氛顿了一瞬,下一秒,关迟“噗”地笑出了声。 他不是那种很容易笑的人,笑的时候却带着点慵懒的轻挑。 “哦?” 他抬起眼看任照,语气慢条斯理: “那你家陆老师,像吗?” 话音落下,空气像顿了一拍。 陆行头也没抬,只淡淡一句: “别招惹他。” 关迟看向他,眉梢挑了挑,笑意不减: “我不是招惹,我是想知道——你们家现在谁在上。” 任照耳朵一下就红了。 他原本握着盘子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憋了半秒,低声回了句: “……你太多话了。” 关迟眨眨眼: “应该没你话多……吧?” 陆行这时才抬头,缓缓扫了他一眼。 “你以前说得比他还多。” 关迟耸耸肩,懒洋洋地应了: “那时候不懂事。” 他顿了顿,又慢慢看向任照: “现在也不怎么懂。” 语气没讽刺,也没酸意,反倒像是一个过来人,看着某种命运从自己手中跑过去,又在别人手里落稳了。 等关迟喝完最后一口咖啡,随手把纸杯丢进垃圾桶,站直了身。 走出两步,又像想起什么,回头瞥了陆行一眼。 语气像平常一样淡,像是顺嘴一提: “你护他,比以前护我多。” 他说得不重,也没有情绪,只是像陈述一个事实。 话落,他没等回应,转身就走了,背影干脆,连头都没回。 任照站在原地,手还握着空盘子。 过了几秒,他低低地开口: “……我不喜欢他。” 陆行转头看他,眉梢轻轻动了动。 像是认真听进去了,又像是被逗乐了。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声笑了一下,语气像夜风吹过的水面: “我知道。” 他伸手把那盘子接了过去,顺手捏了捏任照的指尖。 那一下轻得很,也没什么暗示,但任照心里忽然一热。 ——他知道陆行听懂了所有话。 包括关迟那句。 也包括他这一句。 窗外天色暗了一些,会议厅那边又响起了下一场议程的提示音。 陆行侧身,看向走廊尽头。 “走吧,你不是要听李拓那场?” 任照闷闷应了一声:“嗯。” 走了几步,他又小声补了一句: “但我还是不喜欢他。” 陆行轻笑一声: “行。” “不喜欢,就离远点。” …… 会场灯光收紧,只留前排圆桌区与主舞台。 主持人刚做完简短介绍,就将麦克风交给了台上两人。 李拓先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平稳,语速中等,每个字都像掂量过: “我们认为,系统性的评估机制不能一味以‘风险’为逻辑起点。” “真正的关系服务是建立‘可调性’,不是制造‘一致性’。” “Free Cabin那套评估体系的问题在于:它不尊重个体变量。” 他看向陆行,眼神淡淡: “你在系统前端设置了过多拦截规则,训练内容标准化,反馈形式量化——” “这一套东西确实可以筛掉一部分‘不合格者’,但同时,也在逐步剥夺关系中的自适应空间。” “你不是在评估人,你是在构建服从。” 场下一些人轻轻点头,也有不少人沉默观察。 陆行坐在另一侧,目光没什么波动。他没有立刻反驳,先翻了一页资料,缓缓开口: “我们从来没说关系要一致。” “我们要一致的,是训练者的责任界定和系统响应路径。” 他语气不急,但每个字都像一块石头: “你说我构建的是服从——错,我构建的是可预见性。” “你那边出事了,客户崩溃、关系失衡、边界塌陷——你用什么修?靠共情?靠‘我们之间有感觉’?” “你没有路径,没有预案,没有记录。你有的只是‘我们尽力了’。” 李拓眉心一动,回得更快了: “我不是不认系统,我是不认你那套‘数据建模式’的系统。” “你把人的反应转化为评分项,把训练流程标准化,那不叫安全,那叫冷感,那叫机械。” “你得承认,关系不是实验。” 陆行眼神一冷: “那你得承认,事故不是运气。” 他话音顿了一下,掷地有声: “你说我的系统太冷。” “但我见过Sub因创伤诱发溃逃时,被导师‘人本关怀’哄着送回家,结果一夜跳楼。” “因为没人写报告,没人记录状态,没人标记他那天的应激阈值,没人告诉下一个接手者——他正在塌。” 现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李拓脸色微变,抿了抿唇,像被这句话堵住了半个节奏。 而陆行没有退,反而更往前一步,声音冷下来,像钉入桌面: “你说我是系统控——没错。” “但我要的是一个‘发生问题就能回溯、出状况就能止损’的系统。” “你要的是一套‘只要好好爱就能没事’的假象。” “李拓,这不是我们大学做的项目,这是真实的命。” 主持人试图打断,被陆行轻轻抬手压了回去。 他最后一句落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停顿: “你可以不同意我的观点。” “但你不能再用‘感觉’来逃避我们该承担的责任。” 那一刻,任照在台下,手指紧了紧放在腿上的笔。 他忽然意识到,陆行不是“强势”。 他是全然没有私人立场的冷。 哪怕站在他对面的是老同学,甚至曾经并肩合作的同类人—— 他都不会让一步。 这就是陆行。 他的价值观里,从来不藏温情。 也从来不属于任何人。 第84章 第 84 章 会议一结束,任照都快绷不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两个人吵得像核弹互轰,语气冰冷,逻辑锤得对方体无完肤,还以为下一秒要“撕破脸”。 结果刚出会议室门口,李拓就一拳捶在陆行肩膀上。 不重,但精准。 “……信不信我真揍你?” 陆行没躲,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语气干干的: “大学时候你就没打过我。” “这都多少年了,你还不死心?” 李拓冷哼一声:“那时候我还顾着颜值,现在可不一定。” 任照在旁边愣住了。 这什么节奏? 不是刚才还说得剑拔弩张的吗? 陆行却像根本没事一样,转头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任照走过去,小幅度地应了声:“……嗯。” 陆行看着李拓,语气淡淡,但那一瞬眼神确实柔和了一点: “任照。” “我现在的伴侣。” “也是Free Cabin目前的签约Dom。” 李拓看了任照一眼,眼神锋利惯了,但语气却带上了点笑意: “小朋友,敢在他手里干活,不简单。” 任照眼睛亮了。 这句话不只是承认,也像是旧识对新人的认可。 他点点头,声音没那么紧张了: “我努力干好了。” 陆行没看他们俩,只随手把手里的会议本收起,像是终于结束了今天的硬仗。 “晚上吃饭?老地方,人少那家湘菜。” 李拓挑眉:“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辣了?” 陆行:“……不是你吃吗。” 李拓哼了一声,像是终于找回点大学时期那种“你总气我”的语气。 “不吃辣你还约湘菜?真有你的。” 陆行偏头:“不请你喝酒了,省得你发疯。” 李拓冷笑:“这次我请,你疯。” 两人说着话,背影已经缓缓走远。 任照在后面跟着,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弯起眼。 第一次。 陆行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这是我现在的伴侣”。 不是“合作对象”, 不是“搭档”, 是伴侣。 ——任照觉得,今天这顿饭,他吃什么都香。 饭局订在春城一间不显眼的老湘菜馆,门脸不大,门口挂着旧木牌子,墙上漆色早就剥落了。 李拓一来就熟门熟路地点了菜,还自带一瓶他自己藏的黄酒。 “放心,今天不喝多,就一杯——给你压压场。” 他说的是陆行。 陆行没理他,只接过菜单补了几道清淡的菜,顺手把糖醋藕丁往任照那边推了推: “你不是喜欢吃这个?” 李拓挑眉看了一眼:“哟,还会照顾人胃口了?大学那会儿谁点什么他都冷着脸说‘太腻’‘太辣’‘我不吃’。” 陆行没抬头,只淡淡一句: “你那时候点的菜确实难吃。” 李拓大笑。 酒过半巡,桌上的话题从工作,扯到了生活,再慢慢飘向了——不那么正经的方向。 李拓喝了点,靠在椅背上,看了一眼对面两人,笑意意味深长: “你俩现在住一起了吧?” 陆行没抬头:“嗯。” 李拓啧了一声,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 “那平时谁在上?” 任照:“……” 筷子一顿,耳朵直接红了。 他咳了一声,正要开口,李拓接着追问: “行啊小朋友,看你那气场平时挺横的,我看不见得全是他压你吧?” “你不会也试过反攻吧?来来来,讲讲?” 话音刚落,陆行终于抬头了,眼神没什么特别情绪,只是语气慢了一拍: “你这个爱开黄腔的毛病,真得治治。” “年纪大了,也不见收敛。” 李拓笑出声:“我这是科学探讨,心理访谈。” 陆行淡淡:“你那叫八卦。” “别打听我家床上的事。” “你大学时候也这样,硬套问题,最后还不是被踢出寝室。” 李拓无辜摊手: “那不是你自己说的,‘亲密关系是心理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任照实在憋不住了,小声嘟囔: “拓哥你也太爱问了……” 陆行看了他一眼,语气倒是缓了: “你不搭理他,他就安静了。” 场子笑了一阵,才慢慢转回正题。 李拓:“上午那场你跟他们是真吵起来了。” 陆行:“本来就不同路。” 他转向任照:“你怎么看?” 任照拿着茶杯,低头想了想。 他的声音不高,但很认真: “我……我理解你说的理由。” “但我还是觉得,太严了。” “不是技术上的问题,是……好像在假设每个人都不会变好。” “如果一开始就用‘最低风险设计’去限制,那些还没来得及学会负责的人,可能永远也得不到机会了。” 陆行没接话,倒是李拓,轻轻“啧”了一声,笑着看了陆行一眼: “比你温和。” 陆行低头喝茶,终于开口: “他是。” 他顿了顿,轻轻地说: “所以我教他标准,也教他不全信标准。” 晚上九点多,酒过三巡,湘菜的辣味在嘴里还没褪干净,屋里气氛却已经从“战场重聚”慢慢落进“旧友夜谈”。 任照其实憋了一天了。 下午圆桌会议上,陆行那句掷地有声的“因为没人写报告、没人记录状态、没人告诉下一个接手者——他正在塌”,像是一个锋利的剪影,一直留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现在酒意正好,气氛松下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下午你提的那个……自杀的Sub,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低头,把酒杯转了半圈。 酒液贴着杯壁缓缓晃开,像是在等一句合适的开头,又像是在翻出压得太久的记忆。 半晌,他才开口: “江赫。” “那年二十岁,入行刚满一年半。” “是在白堂出事的吧?”李拓抬眼,语气不轻不重。 陆行点头:“嗯。” 他没加任何情绪修饰,只把事情像报告一样铺开: “那会儿白堂刚火起来,口碑靠‘极限调教’,一对一调教里主打耐力测试和情绪打压,招的Sub几乎都以‘能抗’为卖点。” “江赫从第一次训练开始表现就很突出。他不拒绝任何指令,从没中止过训练。” “记录表上写的是:‘稳定、干净、忠诚度高’。” 任照听得安静,指尖还搭在杯沿,轻轻按了一下。 陆行继续说: “后来他接了一个‘超负荷’项目,带训人临时换了,新导师只看了过往打分,没有做面谈。” “训练前江赫状态偏低,日志里写了‘轻微脱力、但表示可继续’。” 李拓接口:“白堂那时候连反馈机制都没有,哪怕是一句简单的主观反馈。” 陆行低声“嗯”了一下: “那次训练结束后,江赫没回宿舍,自行打车走了。” “第二天早上白堂的管理层看了新闻才知道,他从出租屋楼顶跳下去了。” 空气沉了一瞬。 任照轻声:“……没有任何预警?” 陆行摇头:“没有。” “系统没有提醒,教练没有记录,培训评估是‘完成’。他在所有流程里,结束得干干净净。” 他顿了顿: “真正要命的是——没人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开始撑不住的。” 李拓叹了一口气,把酒一口闷掉:“白堂后来的‘道歉声明’发了两页,提了十个‘遗憾’,但没一个提系统。” 陆行说:“他们也没有系统。” “所以没人需要为‘没看见’负责。” 任照没说话,低头把杯子转了半圈,又转回去。 他第一次听到这么完整的一起事故。 不是传闻,也不是培训时的虚拟举例,而是真实存在、在这张桌上两个前辈都见证过的事故。 片刻后他问:“你那时候……已经在Free Cabin了?” 陆行“嗯”了一声。 “所以我们第一版内部评估机制上线的时候,写入了主观反馈比重。每节实训后必须登记导师日志、受训日志、状态对照,24小时内审阅回传。” “我不打算靠任何一个人的‘直觉’来背这个责任。” 他语气不高,但每一字落地,像是钉在什么沉得起风、也扛得住人的地方。 第85章 第 85 章 春城的傍晚落了微雨,机场大厅的落地窗透出连绵薄灰。 任照拎着行李箱,打了个哈欠,一边问陆行要不要先回去吃饭,一边在出站口回头确认航班大屏。 陆行看着前方没什么人排队,刚想说走,就在余光里捕捉到一个人影。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气息。 他没立刻出声,只是停下了脚步。 任照察觉到,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出站口斜对面,一个穿深灰风衣、右肩背斜挎包的男人,正站在行李托运口旁,低头回信息。 背脊挺得一丝不苟,脖颈后侧隐约露出一小段黑纹。 是关迟。 任照轻轻吸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停在陆行身边。 那人似是察觉,缓缓抬起头,看见他们,顿了顿,收起手机,朝这边走了几步。 他们在候车平台中间碰了个正面。 雨丝刚刚停,地面还湿,灯光映得人影微长。 关迟没打伞,风衣肩头一点水珠,没擦。 他看着陆行,语气平静:“刚回来?” 陆行:“嗯。” 关迟点点头,声音低了些:“我刚落地。Black Lodge春城活动这次我得亲盯着。” 他话音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还有一件事——行业协会那边已经决定要拟门槛制度。” “不知道为什么,把这活扔给了我。” 他说到这,嘴角像是冷冷翘了一下,苦笑了一下: “大概觉得我出过事,又爬了回来,就算是有发言权了。” 陆行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他。 那一瞬,时间仿佛回到了行业大会的午后休息室——那场雨,那个茶歇,所有未说出口的,都已经在彼此沉默里和解。 关迟抬眼,再次直视他,神色终于郑重了一些: “我接下这件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我不信别人能做得比你更好。” 他语气不重,但落在那句“我不信别人”的时候,像是敲过了一段无人说破的过往。 任照站在陆行身边,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他手背上,轻轻握了握。 陆行回握了一下,才点头: “坐下来聊?” 关迟:“嗯。” 三人并肩走出机场大门,雨后的春城夜色微凉。 像是许多曾错过的事,终于都到了可以坐下来谈谈的时间。 Black Lodge 春城分店的会议室藏在整栋楼的最里侧。 墨灰色的长走廊,一路铺着无声地毯,光线被层层帘幕遮掩,只靠墙角的灯饰打出一圈圈柔和光晕。连空气里都带着微弱的檀香气味——克制、贵气、让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背。 会议室的门是整块黑胡桃木,推开时无声无息。 里面没有冷光灯,也没有PPT投影,而是整面落地的艺术构架墙,钢丝勾勒出规则又抽象的形体——像一副精密却无声的“权力谱系”。 陆行和任照一进来,就惹得周围几个Black Lodge员工侧目。 有个戴耳钉的男实习Dom轻声和旁边的同伴低语了一句,尾音里带着微妙的情绪波动。 ——毕竟来的是Free Cabin那位“系统派鼻祖”,和那个后来“被他扶上台”的Sub。 “他俩不是Free Cabin的么,怎么来我们这儿踩场子了。” 另一人低声答:“不知道,关老师约的。” 这句“关老师”,就是指会议室里正等着的那个身影。 关迟站在窗边,还是那件深灰色风衣,只是这次换了金边眼镜,手上正翻着一叠纸页。 他抬头,朝他们点头示意。 “来了。”他声音低,“坐吧。” 三人落座,气氛一开始还有点互相试探的寒暄感。 可没过几句,陆行和关迟就迅速进入状态,像是切进了一张他们俩都太熟悉的逻辑图纸。 “我同意你的观点,”关迟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不设门槛,迟早出事。” 他看着陆行,语气不疾不徐: “行业太长时间靠模糊边界存活了。谁都能自称Dom,谁都能说自己是Sub。” “只要会说两句话,知道几个关键词,就能进来接调教、接客户。” 陆行微微点头:“是该清理了。” 他目光沉静,补上一句: “我建议入行必须有训练记录和情绪稳定性评估。最起码,先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会在受挫时反咬客户。” 关迟挑眉:“你是说心理测试?” “也不是那么官方的东西,”陆行摇头,“但得让他意识到:不是谁来都能进这一行。这里不是泄欲场。” 任照一直没插话,此刻微微抬了下眼: “那你们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复杂了?” 他语气不重,但声音很清楚: “做Dom或者Sub,很多时候是直觉,是自我认同,不是训练出来的‘资质’。” 关迟看了他一眼,没接。 陆行却收回视线,看向他,语气仍然平稳: “你信直觉,那如果这个人的直觉,伤到了别人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是Dom,就能动不动压人、口头羞辱,结果人崩了?” 任照皱了下眉:“那是他不会带,不是他不能带。” “人可以学。你们直接把人卡在门外,那就等于默认他这辈子也学不会了。” 陆行眼神略顿,像在重新权衡这个话题。 但他的声音仍然带着那种一贯的沉稳压迫感: “可前提是,他得知道自己需要学。” “很多人连自己是‘不合格’都不承认。” 任照抿了抿唇,低声道: “所以你就要替他定义什么是‘合格’?” “就因为你见过很多事故,就可以代表整套机制的正义?” 这句带了点冲。 陆行看着他,眉眼并没有明显变化,只是语速顿了一下。 “我不是代表谁。”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别人跳楼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没人提醒过我们’。” 任照怔了一瞬,声音更低了点: “那你怎么不直接设一个考试,考过了再允许他爱人?” 陆行没料到他会说这句话,语气骤然沉下来: “你搞错了,这不是私人感情的事。” “你带客户,你处理调训——那就是工作,不是恋爱。” “工作有权责,有底线。” “恋爱可以随心所欲,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但客户不是。” 那一瞬空气压了下来。 任照的脸色一点点僵了。 他本来只是质疑,带着半点委屈半点防御,可这一句把他连人都从关系中抽掉了,像是在说他所有靠直觉、靠情感走进这行的方式,都是“不专业”。 他没再说话,只低头把手边的水杯往旁边推了点,没碰。 关迟察觉到气氛不对,抬眼看了陆行一眼,又扫了任照一下。 半晌,他换了个话题: “具体的执行机制,还得慢慢敲。” “我们不可能一次性堵上所有漏洞。但至少——得有人敢把第一层铁门架上。” 没人接话。 陆行看着面前那杯水,半晌没动。 任照也没再抬头,安静得不像平时的他。 半晌,他轻声说了句: “我去个卫生间。” 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椅子拉开的声音却轻得几乎没有响动。 门合上那刻,空气像被抽空一寸。 关迟懒懒靠在椅背上,扫了陆行一眼,语气里透着一股“我真服了你”的散漫: “……你说话还是这德性。” “真不改,是吧?” 他笑了下,指尖敲了敲桌面,像点烟前的节奏: “你就不能把话说得软一点?或者哪怕给人个台阶?” “还是老路子,刀一捅下去,自己都不眨眼的。” 陆行皱了下眉,还是那副习惯性的理性脸: “我哪句话过了?” “我只是——” 关迟懒得听完,打断他: “别‘只是’了。” 他瞥了门一眼,语气淡淡: “你看不出来那小朋友都快被你噎哭了?” “你讲道理,讲到人都不敢还嘴了,你以为是你赢了,其实人家都不想跟你辩了。” 陆行有片刻的愣神。 他确实没看出来。 关迟又笑了一下,那笑不冲他,是笑这件事本身: “我早就知道你这点——你以为自己就事论事,其实句句往人软肋上戳。” 他手一撑桌子站起来,语气不急不缓,像是调侃,又像是在替谁叹气: “得亏跟你分了,不然我现在早就气得拍桌子走人了。” 陆行没再反驳。 他站起来,动作慢了一拍,像是在补课。 第86章 第 86 章 走廊尽头的应急通道旁,有一张折叠椅和半开的窗。 任照坐在那里,背靠着冰凉的墙,头低着。 他没有哭,但眼尾发红,鼻翼微微发紧。 陆行站在出口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没立刻开口,只是看着那个缩在椅子里的小朋友。 过了一会儿,他才走近两步,低声问: “还好么?” 任照点了点头,但没看他。 陆行在他旁边站了几秒,最终还是蹲下来,试图与他视线平齐。 他声音很低,也是真的放了温度进去: “我刚才……说得太重了。” 任照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眼睛发红,嘴角抿着,那点倔强的控制感,全靠最后一丝气撑着。 他声音哑哑的,却说得很平静: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讨论事情的时候就是这样,我理解。” 他顿了顿,像是把下一句卡了很久才敢说出口: “……可你就没看出来,我当时一句话都不敢接了吗?” 他轻声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泄气: “我不是那种耍小性子耽误事的人。” “但你当着他的面说我,连个台阶都不给我。” “……我脸都挂不住了。” 那一句“当着他的面”,语气特别轻,但藏了最重的委屈。 陆行怔了一下。 任照声音更低了点: “我知道我在关迟面前可能格外要面子。” “我也知道他跟你聊得来。” “但……你们俩站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哪句话都不该说。” “……格格不入的。” 任照话说完那一瞬,头低得更深了。 没再看陆行,也没说自己是不是还生气,只是手指慢慢收紧,像是在竭力控制自己不把那点委屈发出来。 陆行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看了他好几秒。 最终,他脱下外套,轻轻搭在任照肩头,蹲下去,声音很轻: “……我说重了。” 他眼神不再那么锐利了,语气也收了锋。 “我没留神看你。” “对不起。” 他想说更多,却顿了一下——像是卡住了。 太多话在喉咙口打转,可他知道自己说不好,也说不对。 所以他只是抬手,轻轻碰了碰任照的手背,声音放得更低、更轻: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任照抿着唇没说话,眼圈红了又红。 陆行试着伸手,揉了揉他头发,动作一点点缓慢: “别不理我。” 任照低头闷闷地说: “你刚才真的挺烦的。” 陆行没反驳,只“嗯”了一声。 然后像是承认,也像是投降,低声说了句: “我会改。” 陆行拍了拍他背,声音还带点没褪干净的歉意: “还生气么?” 任照摇摇头。 “不生气了。” 说着,又往后靠了靠,看着陆行,眼圈还红着,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小声说: “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些,我还是不太同意。” 陆行一顿,挑了下眉,没急着打断。 任照认真看着他,语气带着点思考: “我知道你们说的没错,设门槛是对的,可是……” “你们的门槛,好像太绝对了。” “把所有不稳定、不完整的人都先关在门外,那我们两个现在,也不该坐在这儿。” 那一句“我们两个”,让陆行神色微动。 他沉默了几秒,没像之前那样立刻反驳。 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神落在他身上,像是把这句话真的听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说: “我会想想。” 这句不算认同,但却是陆行一贯强硬语境里,最柔软的允许。 任照抿了下唇,点点头,眼睛亮了点。 会议结束后,他们回了Free Cabin。 陆行没多说什么,只是照常进了训练室,接着之前的排期把几个客户跟进完。 任照也回归实训,做日常例会记录,配合心理组完成几项复盘工作。 两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说话就说话,该分开就分开。 但气氛不一样了。 那种不知从何时开始的轻微隔膜,像一块旧玻璃被打磨过了棱角,透明却不再硌人。 午后的楼道有些安静,茶水间边有点晒。 任照靠在门边,手里还拿着纸杯咖啡,低头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 屏幕上是刚刚弹出来的一条内部系统通知: 【Free Cabin中层竞聘通知】 新一轮小组副主管公开选拔将于下周一启动。 报名时间:即日起至下周五中午12:00截止。 报名岗位:小组副主管 可报名组别:实训组 / 心理组 / 行政组 / 运营组…… 竞聘方式:材料审核 小组答辩 高层综合评估 任照盯着那行“实训组”看了几秒,指尖轻轻滑了滑屏幕,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握紧手里的咖啡,像是准备好要做点什么。 脚步声渐近。 任照还没抬头,就听见一只杯子在他旁边落了下来,落得不轻不重。 他一转头,看到陆行站在身边,手里还拎着刚泡好的茶,低头看了他手机一眼。 屏幕上那条竞聘通知还没关掉。 陆行没有多问,只抿了一口茶,淡声开口: “有想法吗?” 任照愣了一下,没立刻答。 他垂下眼,盯着“立即报名”那四个字,半晌才低声说: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他说得不大声,像在和谁争论,又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陆行在咖啡机前等水,头也没抬: “为什么?” 任照搓着手机壳,眼神有些游移。 “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调教我喜欢,培训我也带。” “竞聘了,要扯到很多别的事……听起来好烦。” 陆行拿起杯子,吹了口气,才转过身看他。 语气不轻不重: “我下来了,不代表你不能上去。” 任照愣了一下,眼神像是被敲了一下边。 过了几秒,他抬头问: “是不是……很难?” “我不是说业务。” “我是说——人际关系,是不是会很复杂?” 陆行看着他,淡淡地说: “你要是非要和每个人都搞好关系,它就复杂。” 他抿了口咖啡,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像把问题剥得只剩骨架: “你只专心干好管理。” “不站队,不踩线,不动歪心思。” “就不复杂。” 任照低着头,手指敲着纸杯边缘,像在权衡什么。 陆行没催,只是淡淡加了一句: “你总得选一件事,是你愿意花五年十年去认真做的。” “不是为了赢。” “是为了你将来能把你负责的工作交给别人时,不心虚。” 空气安静了片刻。 任照点了点头,像是终于下了个还不太响的决心。 “……那我回去看看报名流程。” 陆行“嗯”了一声,没有鼓励,也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把咖啡杯放在他面前: “喝完这杯再想,别紧张。” 那一刻,任照忽然意识到: 陆行从来不会替他做决定。 但他每一次松动的时候,他都站在原地,等他长成那一步。 第87章 第 87 章 客厅里静悄悄的。 茶几上摊着几块细碎的木料,几张设计图纸压着削下来的木屑。 陆行盘着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握着打磨棒,慢慢修着一个袖珍木质长椅的靠背曲线。 这段时间他太闲,手痒。 打游戏没瘾,书也翻腻了,最后在楼下工艺店看到一套“缩比木工手作”的时候突然心动。 他喜欢那种从粗料到形态一点点变清晰的过程。 也许跟带人一样。 书房的门没关,灯光洒出来一条线,像静静地标出了“这里正在用脑”的边界。 陆行坐在客厅茶几前,手里那块迷你木板磨得差不多了。他把工具收起,坐在那里,静了一会儿。 他没什么特别的念头。 只是抬头看着那条光,忽然觉得—— 如果是以前的他,不会进去。 他从不打扰别人做事,尤其是在感情里。 就算以前和关迟在一起,关迟半夜画图或者写项目,他也只是默默煮杯咖啡放到桌边。 他以为不打扰,是温柔。 但后来他听何安聊起前任,听他怅惘地追忆曾经“有人闹他一闹”的那种日子。 于是今天,他想试试: ——做一次打扰的人。 任照正在聚精会神地准备竞聘。 手边是厚厚一摞资料和笔记本,键盘没停过。耳机里是他调的白噪音,外头的动静他听不清。 直到陆行走进来。 他听见一小段茶杯撞瓷的声音,水壶烧开后压住音量的咕噜声——都熟悉得像“生活底噪”,但又有点不一样。 那杯水被放在他右手边,指尖蹭着他的小臂。他没抬头,只说了句:“谢谢。” 吸了一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水里好像换了什么新奇的味道,清清凉凉的,带点甘草尾音。 “换茶了?”他问。 陆行没应。 他低头写笔记,继续。 没几分钟,一小碟切好的水果被放到了他左手边。 猕猴桃片,颜色好看,一看就是刚剥的。 他顺手捏了一片放进嘴里,牙一碰到果肉就激起一整嘴酸意,差点咬着笔头。 他转头看了一眼客厅,陆行坐在茶几边,正翻着什么纸样,假装没看见。 又过一会儿,任照耳机线被自己带掉,他干脆摘了,准备集中一波写完最后两页。 书架那边有点动静。 翻书的声音,不急不慢,有点“特地压低”的痕迹。 他没回头,继续写。 直到那声音来到了他身后——不再是远远的翻动,而是几本书被抽出来放回去的动静,一本一本,像是刻意制造存在感。 任照终于停下了笔,转头,抬眼盯住那个人的背影: “……你在干嘛?” 陆行没回头,翻着书页,声音很轻: “看看你。” “看看你准备得怎么样。” 任照盯了他两秒。 陆行一向都是那个不吵不闹、不打扰、不声不响的人——甚至他都不知道陆行有没有真正想过“要引人注意”。 今天不同。 他的动作还那么克制,像是随时准备被你一句“别闹了”打发走。 但似乎……他终于学着打扰一次。 任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他站起身,走出书房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拎着一把椅子。 他把椅子搬到自己书桌边,摆正,拍了拍座位: “坐这。” “不许乱动了。” “陪着我。” 陆行没动,但看着他,眼神里有点轻得很浅的笑意浮了出来。 像是某种沉默而温柔的“打扰成功”。 他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坐下。 两人肩并着肩,他安静地看他写东西,不说话。 任照写了一段,没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 ——那人坐得挺规矩,手撑着下巴,眼神落在纸面上,像一只终于蹭到你膝盖边的猫,但还怕自己会被轰出去,装得很安静。 他忽然笑了。 “陆老师。” 他侧头,看着那人侧脸那一点难得的柔和轮廓,眼里带着点藏不住的调皮。 “……有没有人说过你像猫?” 陆行挑眉:“没有。” 顿了顿,语气淡淡的: “说像狮子的倒是不少。” 任照没忍住,笑出了声,整个人凑过去,落了一个吻在他唇角。 那一下很轻,却刚刚好压在刚说完“狮子”那个字的位置上。 “狮子也是大猫。” 他说完,顺手抬起手掌,在陆行的头顶上轻轻揉了一把,指尖带点蓄意的宠溺: “好啦,大猫乖。” 陆行脸没动,嘴角却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慢慢扭过头,语气没有起伏: “你刚刚那句是认真的吗?” 任照装作没听见,低头继续写。 但他能感觉到,身边那人坐姿变了,腿微微动了一下,像是一头正窝在灌木里慢慢起身、决定等夜里再扑的猫科动物。 ——这份账,大概是准备睡觉的时候再算。 …… 何安刚刚翻了个身,正准备进入梦与梦之间最香的一层。 手机“滴”地一声响,把他从枕头缝里炸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抓过来一看—— 【陆行:下楼。】 何安盯着这两条消息看了十秒。 他大脑一片空白,试图推理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天不是休息日吗? 不是全员休息的周一吗? 不是说“放你们一马”吗? ……等等。 他在怕什么? 陆行已经不是调训总监了啊!! 他又不是他上级,凭什么一大早让他下楼?! 越想越觉得自己刚刚那一抖简直莫名其妙。 他果断回拨电话,语气力求平稳,甚至带着点“我是成熟社会人”的礼貌克制: 他回拨电话过去,那边秒接。 “一大早的……你来干嘛……?” “你不是说外卖太油,最近想换换口味?” 陆行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像是天经地义: “我去买菜。你跟我去。” 何安顿了好几秒。 他知道陆行一旦用这种“为你好”的口吻,那就已经不是“问你要不要来”,而是——“你不来,自己琢磨后果。” 他揉了把脸,从被窝里坐起来,破罐子破摔: “……你退休还真挺快活啊,退休到我家门口来了都。” 电话那边没笑,只冷冷抛下一句: “还有五分钟。” “不下来我上楼。” 何安一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知道陆行真能干出这种事来——在何安还是实习生的时候,陆行就曾经八点上楼敲门,八点十分从冰箱里掏走他的鸡蛋,一边说“你这些东西放太久了,我处理掉”一边逼他吃早饭。 他边换衣服边碎碎念:“早知道你会祸害同事,我当初就不劝你退居二线了……” 楼下那辆黑色车安安静静地停着,像一只隐忍待命的大猫,正等着把人拎上出门。 何安到了菜市场之后他彻底闭了嘴——不是因为觉悟了,而是他震惊地发现: 陆行对这片菜市场,竟然一无所知。 走进来的路是他领的,哪家摊主卖牛蒡新鲜,哪摊鸡蛋偏贵但好,都是他在旁边指路,陆行才走得稳当。 他转头看陆行——陆行提着帆布袋,站在摊前冷静地看标签,好像在评估猪肉的新鲜状态。 何安简直不敢相信。 “……你之前不是经常来吗?” 陆行淡淡回一句:“之前我只负责拎。” 以前来这儿的人,其实是任照。 陆行跟着走,不挑、不选、不讲价,只负责拎着满手袋子,最后坐在车里系安全带时顺手接过一个剥好的橘子——就完事了。 他那时候连蒜苗和小葱的区别都不怎么在意。 因为他不需要知道。 现在站在同样的摊位前,才忽然意识到: 他来过很多次,却从没记住这儿谁卖鱼,谁卖菜,谁笑起来会露出一颗银牙。 他也没听过任照跟他们说什么。 ——但现在,一幕幕却开始从脑海里冒出来。 那时候任照总是走在前面,招呼人从来不含糊: “我家陆老师不太吃辣的,小米椒少来点哈。” “这个西红柿颜色好,我家陆老师喜欢偏酸一点的。” “我叫任照,照相的照,您叫我小任就行,有好菜记得留着点,我天天来!” 有时候摊主会笑着问:“你天天这么细着买,不麻烦啊?” 任照拎着菜袋,回头冲陆行笑笑,语气轻飘飘: “没事,我家陆老师嘴挑。” 他那时候总是笑着,和谁都熟,和谁都多聊两句。 陆行从来没想过那个“聊菜的人”对他来说重要,但现在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脚边空得厉害。 他慢慢意识到—— 任照从来不只是带他来市场。 是任照替他把这个城市变得不那么冷。 那些他没留意的温度,那些他从不觉得重要的介绍、嘱咐、寒暄,其实早就让他安安稳稳地站在了生活里。 那一刻他才明白—— 自己不是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只是一直有人替他说了、替他热络了。 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有人替他把世界擦亮了。 何安一开始还没在意,甚至挺得意地想了句: ——这也正常嘛,一个一米八八、一个一米八五的帅小伙一块儿逛菜市场,这回头率不拿满分才奇怪。 可没走几步,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有认识陆行的菜贩子远远冲他笑,笑完眼睛往他身边一瞟,看到何安——顿了一下。 然后那笑容就变了,变得特别……微妙。 像是想说点什么,又像是突然改了口风,硬生生收住了半句话。 陆行完全没注意到,面无表情地在一摊蔬菜前蹲下来挑香菇。 刚挑到第三个,就被一只塑料袋砸在面前。 他抬头,一个笑容憨厚的鱼贩子冲他挥手: “陆老师,早啊。” “哎哟你家小任昨天才来过咯!说你这两天肚子不太舒服,让我帮你留两条最肥的鲫鱼——要煮那个奶白汤,养胃用的嘛。” 话说到一半,那人看见陆行身边站着何安,整个人愣了半秒,尴尬卡壳,嘴角抽了一下。 然后强行笑补一句: “哎呀……不好意思啊陆老师,我不晓得你换人了嗷。” 气氛顿时一滞,空气仿佛都咕嘟一声煮沸了。 陆行还没来得及出声,鱼贩子又像是怕冷场,赶紧接了一句: “咋个说嘛,真有点可惜咯……小任那娃儿,好着呢,买菜仔细,话也温柔,哪天不来,整个菜场都像冷了一截咯。” “上回下雨呢,还背把伞来拿芹菜,说你不吃油腻,让我留嫩点的给他。他还专门说咯——‘我家陆老师吃不动重口味’。” 他语气一转,叹得深情又惋惜: “咋个就散了咧?年纪轻轻,怪可惜咯。” 陆行:“……” 何安:“……” 何安第一反应是懵的,第二反应就开始冒火。 他看了陆行一眼,又看了那老板一眼,语气冲得不轻: “谁说我们俩是一对儿的?!” 鱼贩子眨了眨眼,一脸“不是你俩啊那我误会大了”的表情,含糊了一句:“唉不是就不是嘛……我就是瞎说两句哈。” 但眼神却死死锁在陆行身上,仿佛在等他澄清或者认领。 陆行没出声,只低头接过装好鲫鱼的袋子,表情淡得仿佛这里没有尴尬、也没有社死。 何安却炸了,越想越不对,憋了两秒,忽然发问: “……我哪儿不如任照啊?” 鱼贩子一愣。 他实在没想到会被问这个,抓耳挠腮地想了几秒: “也不是说你不如哈……就是……咋个说……不太一样嘛。” 他目光落在何安头顶那顶早上随便抓的鸭舌帽上,欲言又止。 又瞥了眼何安手里拎着的袋子,茄子倒挂、香菜被压皱了,口子没系。 “……他来的时候,茴香和芹菜都是分开的装咯,菜头子不让压着菜叶子。” 何安:“……” 鱼贩子结账的时候还补了一句: “剥花生呢,也是干净利索,手上不粘一点壳。他不用牙。” 何安当场冷笑了一声,把手机一甩: “行,给我加两把香菜,我今天也分着拎。” 老板赶紧笑呵呵地抓了两把香菜递过去,嘴上还补一句:“小任都是自己带袋子来分的……” 何安咬着牙没回话,拎起袋子转身走得飞快。 陆行跟在后头,一言不发,手里提着那两条鲫鱼,神情依旧淡定,像刚刚那点“社会性轻伤”根本没沾到他身上。 走了几步,何安忍不住快步跟上他,小声嘀咕: “……你家小照照在外面混得还挺熟的哈。” 语气里不全是调侃,还有点真情实感的佩服——以及一种“我算是见识到了”的复杂酸劲儿。 陆行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对话里,面无表情地回应一句:“我不是‘换人’,是被落单。” 第88章 第 88 章 厨房油烟刚起。 陆行切姜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利落精准,刀落稳,节奏稳,连何安都忍不住看了几眼。 “你刀法哪儿练的?” 陆行头也不抬:“做饭练的。” 何安白了他一眼,一边提着一袋青菜一边碎碎念:“你什么时候还有空练这个?合着退居二线就开始修炼家政技能了呗。” 陆行没接话,只是低头把鲫鱼放进锅里煎,发出一阵啪啦作响的热油声。 任照终于探头出来,看了他们一眼,打了个招呼:“我下午还有点材料得赶,先不管你们了。” 然后就重新关门,消失在他那堆竞聘文件和参考报告里。 厨房气氛一时安静。 直到门铃响了。 何安下意识抬头:“你叫了外卖?” 门打开,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谢临川提着一袋新鲜水果,穿着简单的白卫衣,笑容温柔: “打扰了。” 何安惊:“你怎么来这了?” 他话音刚落,陆行从灶台那边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句: “我叫的。” 何安表情瞬间僵住,菜刀几乎要握变形,咬牙切齿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陆行: “你叫他来干啥?” 陆行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懒洋洋的: “他是外地人,一个人春城也没朋友,我关心同事。” 何安炸了,忍不住骂了一句: “你关心个毛线,你就是想看我被他搞心态!!” 话音刚落,谢临川笑出了声,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一边走进厨房一边轻飘飘地补刀: “这不是还没搞到呢嘛,何哥,别急。” 何安差点原地爆炸,转身就想抡菜刀,被谢临川一手按住肩膀,笑着把他往外推: “去去去,坐客厅等着吧,找个好看的电视节目。” “一会儿给你洗水果吃,乖。” 何安:“……” 陆行:“……” 任照(书房门后,翻页暂停一秒):“……” 客厅里,何安怒气冲冲地坐下,把遥控器啪一下拍在茶几上,电视都没开。 厨房里,锅热着,水声哗啦啦。 谢临川挽着袖子,一边择菜,一边哼着调子,看起来十分愉快。 陆行站在灶台前,洗好香料,忽然问了句: “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谢临川手没停,“蓉城的。” 陆行点点头,继续问: “你哪年来的春城?” “读大二那年实习过一次,后头毕业回来的。” 陆行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他放菜的手法,又开口: “你大学学什么的?” “新闻传播。” “为什么想干这行?” “受刺激了。” 谢临川笑了一下,低头剁蒜,“分手失恋,一时脑热,报名了Free Cabin当学徒,结果考上了。” 陆行慢条斯理地往锅里放油,顺口一句: “你第一次调教服务是什么类型的?” 谢临川剁蒜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挑眉看他: “……陆老师,你是在查户口吗?” 陆行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没变: “对。” 谢临川:“……” 他是真的愣了两秒,带笑的语气压低了一点: “为什么?” 陆行淡淡道: “替老何查。” 谢临川笑出来,收刀收得干脆利落: “那您查得还挺明目张胆的哈。” 他把切好的蒜末扫进碗里,又补了一句: “那我是不是也能主动交代一下?比如——星座,性格,MBTI,床上表现之类的。” 陆行语气没变,平静得像在说一份培训流程表: “前面几项可以。”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添上一句: “最后那项,你可以——亲自交代给他。” 谢临川一愣,随即没忍住笑出声来,压着声: “陆老师您真是……帮我忙帮得太到位了。” 饭菜一上桌,香味立刻漫开。 “这道回锅肉谁做的啊?”任照一筷子夹下去,眼睛都亮了,“太香了吧?!” 谢临川笑着放下筷子,语气谦虚:“我那边家常菜,都这口儿的。” “你太会了!”任照说着又夹了一口,“这肥瘦比例也掌握得太好了吧!我在春城都没吃到过这么正的做法!” 陆行没说什么,也没看人,只是低头吃了一口自己做的鲫鱼豆腐汤,然后,慢条斯理地,把那盆汤轻轻往任照那边推了推。 什么也没说。 任照顿了一下,秒懂。 “陆老师今天的汤——鲜得要命,鲫鱼无敌。豆腐炖得软又不碎,火候一绝。” “菜码得整整齐齐,筷子都摆得特别稳。你连做饭都这么稳重靠谱,我真的爱死!” 任照一边说,一边还给陆行盛了一勺汤,小声笑着补刀:“你做的才是主打,别人都靠边站。” 陆行这才淡淡“嗯”了一声,继续吃饭,动作比刚才快了半拍。 何安在旁边看得直翻白眼,嘴里含着筷子,咬得“咯吱咯吱”响。 谢临川一看,轻轻一笑,也不说话,直接把自己面前的糖醋里脊夹了一筷,放到何安碗里: “这口你喜欢,吃。” 何安刚刚嚼了一口米饭,整个人直接炸毛: “你干嘛?!” 谢临川挑眉:“夹菜啊。” 何安压着声音:“我不用你夹!” 谢临川慢悠悠道: “你气成这样,等会儿没胃口了还不得赖我?” “照顾你而已,小安哥,别介。” 何安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脸红到耳根:“……别你妈乱叫!” 谢临川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行,那我小声点。” 任照看得一愣一愣的,陆行则淡淡夹起一块肉,顺手帮任照添了碗汤,语气平静: “慢点吃,别被他们两个呛着。” …… 客厅的碗筷清洗声哗哗作响。 任照已经回书房继续准备竞聘材料,门轻轻关上,留下厨房灯还亮着。 谢临川站在水槽前,袖子挽得高高的,洗碗的动作熟练得不像是第一次上手。 客厅灯光柔和,阳台外风有点凉。 陆行和何安一人一根烟,肩并着肩站在栏杆边。 谁都没说话,只有火光一明一灭。 好一会儿,陆行先开口,语气淡得仿佛在说今晚的风: “谢临川——蓉城人,父母离异,大学学的是新闻传播,来Free Cabin做这行是因为失恋。” “择偶倾向温和型,但不喜欢太乖的;性格适中,情绪稳定;风险偏好偏低,主动型,规矩但不安分。” 何安慢慢转头看他一眼,死鱼眼望天: “……你干嘛背出来?” “你问得比面试官还细。” “你是不是想拿我当案例研讨?” 陆行抽了口烟,语气平静得几乎听不出波动: “不是你说的么。” 他转头看着天光下发亮的城市轮廓,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我遇见任照那会儿,你三天两头劝我别回头,别放手。” “怎么轮到你自己了,就开始扭扭捏捏、躲躲藏藏?” 何安没吭声,指尖的烟快烧到底了。 他低头按灭,隔了很久才开口: “……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谁是怎么被我爸搞跑的,你也看见过。” 他声音轻,带着点压久了的烦躁: “我那时候连自己住都得偷偷签合同,住进去了还得骗我妈说是单位配的。” “我们家那种老传统的架势——连‘自由恋爱’这词都能听出刺来。” 陆行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风吹过来,他弹了下烟灰,低声说: “谢临川那小孩,不像会被吓住。” “你家那些弯弯绕绕,他可能会烦,但不会怕。” 何安没说话,只是仰头看着天,一口气没抽完的烟在指间灭了。 阳台灯光落在他眼尾,他叹了口气,声音小到快要被风吹散: “……我不是怕他不行。” “我是怕——我万一又把人耽误了。” 第89章 第 89 章 那天在陆行家吃饭后,何安一度拉长了脸,说回去要把谢临川拉黑三天。 可真回到Free Cabin,谁都没看到他真这么做。 谢临川照旧拎着早饭来打招呼,何安照旧嘴上骂着“油嘴滑舌”,却也没拒绝那杯热豆浆。 午休时,两人偶尔还会坐在办公区角落,一边审资料,一边抬头互怼两句。 有时别人走近,还会听见谢临川一本正经地说:“何哥,我今天有没有比昨天更招你喜欢一点?” 何安懒懒抬眼:“你昨天是倒数第一,今天是倒数第二。” 谢临川笑着叹气:“那也算有进步。” 没人说破什么。 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何安——好像不那么抗拒了。 Free Cabin这段时间平稳下来,管理层换血初定,吴亮放缓了动作,厉秋接管调训总监也逐步上轨。 在这个时间点,正式启动中层竞聘的消息一发出,瞬间调动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相比高层的隔绝感,中层,是他们可以触碰的起点。 而其中最受瞩目的岗位之一,便是实训组副主管的空缺。 会议室内灯光柔和,台下坐着来自各组的正式成员与评审高层,空调运作声微弱,偶尔有人翻页、敲笔。 这是一年一度的中层竞聘现场。 第一位上台的是谢临川。他竞聘的岗位是实训组副主管——也是任照的竞争对手。 没有热血沸腾的开场白,也没有煽情语句。他只是把投影一亮,开门见山: “Free Cabin的实训流程已经非常成熟,尤其是标准评估模块。但在实际执行中,协调依然是最容易出问题的环节。” “我想谈的是调训风险的控制机制,尤其是——高峰排期的调度协调。” 台下不少人抬起头。 谢临川点了一下画面上的图示:“这是过去三个月所有训练事故的分布图,你们可以看到,事故并不集中在新人带训期,而是集中在某些‘高频切换’时段。” “也就是说——不是教练不专业,是交接出现了微差。” 他说到这里,语气不快,却透着一种细腻的判断力: “一个Dom退出时没有说明Sub的当日情绪波动,另一个Sub进场前没有看到对方最近一次评估的即时备注,这些小瑕疵——就足够酿出一次边界崩塌。” 他扫视了一圈:“我提出一项补充制度——排期交接中的双重确认机制。” “每一次调训切换,必须由前任教练与下一个教练完成交接签注,确保状态、边界、压力点全部交代清楚,才允许推进。” “这不是新规,而是加一道缓冲。我们不怕多一步,就怕出一步。” “另外,我还建议在实训组内部设立‘动态排期应急池’,每周轮值两人,处理紧急替补或事故接应,提升弹性调度能力。” 他语速始终不快,却节奏分明,逻辑精准。最后一句落下时,全场静了一下。 不少人暗暗点头。 他说的不是情绪,也不是愿景,而是——怎么让现在这一套更稳、更紧凑,不出错。 第二位上台的是李堇,运营组的副主管候选。 她没谢临川那么松弛,但语气清晰、有力,逻辑精准得像一张图纸: “我们系统现阶段流量高峰明显,但客单留存率和转化复购率不足。” “我的建议是,对接实训组与运营组间的信息滞后问题,建立一个【客户状态跟踪面板】,实时同步Dom/Sub的配对反馈、风险预警、满意度评分和训练进度。” “不是为了干涉实训组节奏,而是为了让运营组在市场投放时做到真正的‘有因有果’,而不是靠感觉投资源。” 她收了收麦克风,微微点头:“一个好系统,要能闭环。” 评审席的庄梦挑了挑眉,没说话,但在表格上记了一笔。 最后上台的,是任照。 他站在那里的时候,空气忽然沉静了一点——不压迫,只是专注。 他没有先讲目标,也没有直接谈方案,而是从他最近做过的一个案子开始讲起。 他的建议,和谢临川、李堇都不一样。 他不是来“优化制度”的。 他是来“照顾人”的。 任照的竞聘演讲不是特别长。 他站在讲台上,语速不快,声音清澈稳定。 前半部分按流程走,阐述了自己在调训流程中的学习与适配过程,也提到了曾经协助处理高压客户的几次实战经验。但真正让在场的人抬头看他、让评审组坐直了身体的,是他最后那个补充提案。 “我想补充一个优化建议。”他轻声道,“可能不太成熟,但我觉得,值得试试。” 他看了一眼前排,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 “我观察到我们内部培训阶段的考核制度是统一设定的,但不同背景、不同心理结构的员工,在对失败的承受力上是不同的。” “有些人不及格,会当成反馈,继续努力;但有些人,会觉得那是一种彻底的否定。” “他们可能不会说,也不会当场表现出来,但这种‘情绪残留’其实会对后续实训阶段造成很大的隐性影响。” 他顿了顿,认真地说: “所以我想设立一个阶段性的【个体情绪回访机制】。” “不是心理评估,不是绩效追踪,只是给那些‘没有通过某个环节’的人,一个简短却真实的沟通窗口。” “告诉他们:你没被放弃。只是这一步没走通,我们还可以再来。” 评审席上,一些人交换了眼神。最前排的心理组主管宋静凝轻轻点了点头,像是认可。 “我知道我们系统很讲效率。”任照平静地说,“但人跟系统不一样,人会怕,会退,会慢。” “我们不是要牺牲效率,而是想用一点点回访的温度,让人走得更稳。”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会议室里静了好几秒。 陆行坐在后排,没动笔,也没表情。 但他指尖轻轻一扣,那是他才会听见的——一声很轻的、赞同的响动。 最后一位上场的是心理组的新人。 她叫林妍,刚从评估组转入不到两个月,是宋静凝带着的学员之一。个子小小的,长发扎在脑后,上场时整个人紧绷着,手里拿着写满字的纸页,连微微发抖的样子都显得很真实。 “我……我是林妍,竞聘心理组副主管。” 她声音很轻,眼神没离开纸张:“我没有太多经验,之前做的是记录岗,但我能发现很多被忽略的情绪状态,比如一些Sub在会议后短暂停留的脚步,或者Dom在训练结束前的微妙延时。” “我想做一个系统性的‘情绪标记人’。” “别人看行为,我……看表情。看那种只持续五秒的东西。” 她说得有些快,最后一句话时,甚至抬头看了一眼评委席,眼神怯生又倔强:“我知道我不是最厉害的,但我有我的角度。也许正是这种角度,能让别人少崩溃一次。” 说完,她低头鞠了一躬,声音仍轻,却没再颤:“汇报完毕,谢谢。” 竞聘汇报全部结束,走廊里仍有人低声讨论着几个候选人的表现。 厉秋没有立刻离开会场,而是站在一旁,手机握在手里,没有解锁。 他站了几秒,最后还是低头,点开通讯录,给陆行发了一条消息—— 厉秋:【如果你有空,可以来参与中层评审。你选的人,我愿意听听。】 不到五分钟,他收到了回复。 陆行:【不用了。你现在带得很好。Free Cabin该让位给年轻人了。我不应该一直站在你前面。】 他打得很平淡,但不止是回应,更像是一种“放权”后首次给予的正面认可。 厉秋盯着这几行字,沉默了很久。 他曾无数次想象这个人低头、示弱、或者承认错误的画面,可真正读到这几句淡淡的字眼时,他却没有想象中的胜利感。 相反,他忽然有些明白—— 这个人,从一开始不是在对抗自己。 他坚守的是一些旧时代里过于沉重的东西,而过去他对抗的,其实不过是每个人逐利的本能惯性。如今他选择退下,不是输,而是为新的秩序让出空间。 他忽然有些感动。 那是一种“终于不用再举着枪互相防备”的轻松,也是一种“你终于肯放我走这一步”的平和。 他抬头看向窗外天色,阳光刚好,落在会所外部玻璃上。 是个适合开始新阶段的日子。 第90章 第 90 章 投票结果出来的那一刻,任照整个人懵了两秒。 他不是没信心——但他说服自己要“平常心”,说了一个礼拜。 直到办公室公示墙上那张印着“实训组副主管任照”名字的文件被钉上去,他才意识到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他赢了。 只高了谢临川三票,但就是赢了。 他盯着那张纸好久,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在群里一口气发了五条信息。 「我请客!!今天晚上我请客!!!」 「何哥你不能不来!!!」 「陆老师你也不许溜!!!」 「妍姐!你也来!我不管你落不落选都要来!!」 「李堇!你也上了!咱俩副主管,一起庆祝!!」 群里顿时炸开了锅,连吴亮都冒泡发了个“撒花”的表情,底下“ 1”“我带饮料”“别挑太贵的”一串。 何安回了两个字:【财大气粗】 庄梦倒是干脆:【你订地儿,我们到】 陆行没说话,只是在最后回了一个“OK。” 然后五分钟后,任照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 “陆老师,你说,去哪合适?” 陆行正在换水壶滤芯,没回头:“你做东,你决定。” 任照嘟囔了一句:“我又没办过这种……正式点的庆功饭……” “你是请客吃饭,不是办婚礼。”陆行淡淡道,“但如果想不那么胡闹,也不是不行。” 他洗完手,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随口说:“上回李拓来,我订的那家还行,靠滇池边上,小包厢,菜是滇味融合点川,座位够,安静,不闹腾。” “你要想整得体面一点——我让人把包间定下来。” 任照立刻眼睛亮了:“要!就要这个!” 包间订完了,群里也安静下来。 任照洗完澡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嚷:“我明天是不是得穿点正式的啊——你觉得我那件衬衫怎么样?会不会太装了?” 陆行坐在客厅,看着他走来走去,没吭声。 任照晃着手里的吹风机走过来,在他跟前站定。 “陆老师,你听没听我说话?” “听了。” “那你说啊。” 陆行看着他。 看他头发还在滴水,T恤被吹风机晃得鼓鼓的,整个人兴奋得像踩在云上,连脚步都轻快两分。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当上主管那年,是谁拍了他一下肩,说了句“你小子可以啊”。 想了想,他站起来,走到任照面前,抬手揉了揉他乱翘的头发。 “做得很好。” 他说得很轻,没表情,手也没多用力。 任照一下愣住了。 那声音不似平时工作场合那种点头式的肯定,也不带任何“前辈指点”式的态度。那是实打实的、真心实意的肯定。 “……你这是在表扬我?”任照眼睛一下睁大。 陆行挑眉:“不然呢。” “你都没说‘不过’,也没补充‘接下来还要怎么做’……” “我如果加上那些,”陆行说,“你就只听得见那些。” 任照盯着他,眨了一下眼,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他贴在他胸口,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我现在特别想——” 陆行低头看他。 “……特别想夸自己。”任照说,“照哥我今天也光芒万丈了一回。” “虽然没你那么耀眼吧……但我也想,慢慢站在你身边。” 陆行没笑,也没说话,只是把他抱紧了一点,掌心按着他后颈。 “站在我身边,”他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不是靠当中层。” “是靠你这个人。” 任照整个人被压进他怀里,嘴角控制不住地翘起来。 “……你今天很温柔。” “明天就不是了。” “没事,明天我副主管了,你也得给我留点面子。” “呵呵。” 两人窝在灯光昏黄的客厅,站着不动,就像这个位置,此刻就是他们俩最安稳的位置。 陆行挑的餐厅不算奢华,但空间感好,私密性高,适合这帮人落座后从工作吵到八卦,从行业聊到狗血。 刚进门,庄梦率先抢了个靠窗的位置:“我警告你们,谁敢跟我抢菜单我就跟谁绝交。” 谢临川笑嘻嘻地跟在她后面:“那我抢菜单,你跟我绝交,咱俩是不是就能公开了?” 庄梦眼神一飘,把筷子啪地拍桌上:“你再胡说我就喊你‘临哥’。” 众人一哄而笑。 张妍坐在靠里位置,安安静静地倒水,李堇贴心地递了几张纸巾给她擦手,两人一副默契搭档模样。 何安叼着牙签,坐在桌角翻菜单:“谁点了这个炒粉?这么甜你们吃得下去吗?年纪轻轻糖耐量都不要了?” “我点的。”宋静凝一脸淡定,“血糖高的那位,你别吃就行。” “……”何安被怼得毫无还手之力,直接把菜单拍回桌上,“陆行,你来!” 陆行坐在另一头,刚倒好茶,看了眼任照,“你请客,你决定。” 任照早就准备好,点了大家都爱吃的招牌菜,一边点一边小声念给陆行听,像是每一道都要过一道他的审批。 “这个牛肉你上次说好吃……这个鱼是庄梦点的……这个糖醋排骨是给张妍的,她怕辣。” “还有这个……这个是临川说来春城到现在都没吃上,遗憾到现在。” 陆行听着,没吭声,只是嘴角轻轻一翘,把茶杯往他面前一推:“你现在越来越像一只真正的副主管了。” 任照顿时脸红:“……我本来就是。还有什么叫一只啊!又不是狗!” 何安立刻接话:“还不是天天让你家老陆训练的。” 谢临川笑:“人家这叫带薪恋爱,打工两年直接升职加薪,榜样。” 庄梦翻了个白眼:“那我以后不招实习生了,太危险了。” “你可拉倒吧,”李堇笑着揭她底,“你前天还在群里夸谢临川懂事呢。” 正吵得热闹,门口突然有人咳了一声。 吴亮带着厉秋走进来,穿得比平时板正一点,看得出是刻意收拾过的。 “呦,各位副主管未来主管们,”吴亮扫了一眼全桌,语调一如既往轻浮,“怎么不等领导一块上桌?” 何安撇嘴:“你又不是领导。” “我不是领导,谁是?”吴亮笑嘻嘻坐下,冲任照扬了扬下巴,“小照照,恭喜啊,今晚随便造,账我报。” 厉秋坐在另一边,没说话,只是朝任照点了点头:“做得不错。” 这已经是他难得的肯定。 一群人顿时像点燃了什么,开始起哄要给任照敬酒。 任照刚举杯,陆行淡淡道:“不许灌酒,明天还要排期。” 庄梦说:“老陆你这么护崽,怕不是想明天带他一起上排期?” 陆行:“不带他上班,我带你?” 众人又是一阵笑。 饭菜上齐,话题换了一轮又一轮,从调教风格聊到圈内八卦,从流程制度聊到最近的客户故事。 任照点的菜终于上到了最后一盘,几双筷子刚抬起来,吴亮就大喊了一句:“来来来!晋升宴啊!我们副主管说两句!!” 一屋子人鼓掌起哄。 任照被拱着站起来,举着杯子笑着说:“也没啥要说的,就是……谢谢大家没把我骂死吧。我知道我毛病还多,但我真的是在很努力地学,谁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好,别光在心里骂,下次直接说,反正我也皮糙肉厚——” “行了!”庄梦笑得直拍桌,“还没开始喝酒呢你怎么先喝多了!” 大家笑作一团。 菜热了,酒上了,气氛一点点推高,连平时最板正的心理组宋静凝都脱了外套,靠着椅背轻声笑着,一副“终于肯放心”的模样。 陆行坐在灯影里,没插话,也没夹菜。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任照一边吃一边帮人夹菜,一边被拽着干杯,还不忘给自己留一口热汤。 没有勾心斗角,只有人和人之间的缝隙,被默契、旧事和新的羁绊一点点填满。 他忽然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地方救回来了。 而他最想守住的,也从来不是这个系统。 是系统里的人。 饭局快散的时候,陆行站起来。 众人正搁着杯子在比拼谁醉得快,没人注意他做了什么。直到他从门口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黑色防潮盒子,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照照。” 任照抬起头,嘴角还有油渍,愣愣地“啊?”了一声。 陆行没说话,只把盒子推到他面前。 “给你。晋升礼。” 任照下意识去开,一打开就安静了。 盒子里不是别的,是一套旧得泛着微光的手工工具:绳轮、定制封套、小型检测仪和一枚极简风格的引导棍,棍尾刻着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字母——L。 他一看就知道,这是用过很多年的工具。 “这……”他刚想问什么,就听见有人“哇——”地叫出声。 “这不是你青铜时代时候那套吗!?” “我靠,老陆你还留着!” “这套现在都绝版了吧!?我上次在二手平台看到标价五千起步!” “快快快,照照你快拿出来我们看看——这是古董!!!” 众人像看稀世文物一样围了上来,有人小心地拿出封套看质地,有人感慨当年做工,还有人拿起那根引导棍往光底下一照:“你看这倒角打磨,啧啧——这玩意儿真不是现在批量能做出来的。” “你也太舍得了吧老陆!” “陆爷这是送媳妇传家宝啊!” “你叫谁媳妇呢!”任照哭笑不得,满脸通红。 人群嘻嘻哈哈着,任照却盯着那套工具看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弯下腰,在众目睽睽之下—— 亲了一下陆行的侧脸。 没多亲,没用力,也没挑时间。 但亲得特别稳。 陆行身子微顿,没回头,也没躲。 众人瞬间安静了半秒,然后全体陷入“吃狗粮”的沉默区。 “我不活了。” “你俩到底想干啥啊……” “行吧,今晚最受打击的是我。” “我吃饱了我不想再吃狗粮了谢谢您二位。” 陆行抬起眼,扫了他们一眼:“说话大声点?” 全体自动安静。 任照坐回位子,小声嘀咕:“你脸怎么这么红?” “……是酒。”陆行低头,捞了一口汤,语气平静。 可那口汤喝得慢极了,像是要压下整个人心里突然溢起来的某种温热情绪。 那晚回去时,Free Cabin灯还亮着。 但灯下的人,心已经不再悬着了。 ——那一刻,陆行终于知道: 他不是一个人把这地方撑下来的。 现在,有人和他一起,守着这帮人,把火捧住。 第91章 第 91 章 Free Cabin的冬夜下班晚了点。 凌晨一点半,训练室的灯才陆续熄灭,实训组的反馈会一开就拖到凌晨,副主管任照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手里还拿着刚打印出来的分析表。楼道空了,门一关,安静得像深水。 他没打车,自己沿街走回了公寓。 风很冷,吹得制服衬衫微微鼓起。他没拉拉链,也没戴帽子,只是顺手把数据卷好塞进外套里,双手插兜,一边走,一边仰着头看夜空。 走到家门口,他低头按了指纹,门锁“嘀”一声开了。 屋里没开灯,客厅暗着,只有书房的门虚掩着,漏出一道黄光。安静、干净,像他认识的那个陆行。 任照轻手轻脚地脱了鞋,放下资料,朝书房走去。 门没关,他站在门口没进去,先靠着门框看了一眼。 陆行在整理绳具。 桌面整齐,一根一根绳子拉直、捆扎、归位,动作冷静得像手术医生收拾刀具。那张脸微侧着,线条利落,神情如常,一看就是刚调教完一场。 任照没出声,静静地看着他收拾完最后一条绳,才轻声开口:“还没睡啊?” 陆行抬头,嗯了一声:“刚结束。今天带的是谁?” “一个新人,你还不认识,适应得不太好。” 任照走进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往后一靠,半天没说话。 陆行扫了他一眼,眉头轻轻一挑。 “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嗯?”任照低头笑了一下,“怎么个不一样?” “气场太重了。”陆行淡淡地说,“不像刚升副主管,像是要升调训总监。” 任照没接话,手指在椅把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抬头看他,眼神温热,却又很坚定: “哥,我今天想跟你提个事。” 陆行:“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笑,却一字一句: “我想调你一次。” 陆行的动作停了一秒。 那一秒太短,短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但任照看见了——他指尖本来已经绕上绳尾,在那一瞬间微不可查地顿住了。 屋里的光是暖黄的,可陆行身上那点“冷感”从没退过。他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任照这句话里,到底藏了多少层。 他没立刻回答。 只是把手里的绳子重新打了个结,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绳结绕紧,藏尾,放入抽屉。他一向有洁癖,连这点细节都一丝不苟。 “你确定?”他声音很轻,像是询问,也像最后一次提醒。 任照靠在椅子里没动,盯着他看了两秒,慢慢点了点头:“我确定。” 陆行看着他,眼神平静,嗓音却低了一点: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配合任何一个控制不住局面的人。”任照坐直了些,笑意收敛了,“但我想试试看,我能不能掌握得住。” 空气里一瞬变得绷紧。 不是危险的那种紧,而是那种——一个惯于掌控的人,在被邀请放弃控制时,产生的本能抗拒。 “你准备用哪一套流程?”陆行问,语气淡得像业务对接。 “我不打算上来就打。”任照也认真回他,“我想从限制和观察开始。” “我不喜欢被引导。” “我知道,”任照轻声,“但我不是想‘引导’你,我只是……想让你试试看,如果你不控制,也不会被伤害。” 这句话落下,屋子里忽然安静了。 陆行站着没动,指尖缓缓滑过桌角,像在斟酌某种未定的权衡。他没皱眉,也没转身离开,只是低声问了一句: “现在?” 任照起身,走近了两步,声音低得像是落雪时窗沿的一声轻响: “现在。” 他语调仍旧温和,像他一贯的小太阳气质,但落在陆行耳里,却有一点熟悉的压迫感。 ——那不是命令,但比命令更难拒绝。 ——那是一种明亮而笃定的意志。 陆行终于缓缓转身,和他面对面站着。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说“好”。 他只是极轻地——解开了衬衫最上面那一颗扣子。 动作克制、无声,却极其有分量。 任照站在他面前,呼吸也微微变了。他意识到:他没有逼迫他。 是陆行自己,站着,挺直脊背地,交出了那一点点、他极少交出的主动。 他像一枚被献出的勋章——光冷,边锋利,却带着奇异的尊严。 任照喉咙动了动,低声说:“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喊停。” 陆行垂眼,声音干脆利落: “我不喊停。” 他顿了一秒,又补了一句: “你动手之前,先想清楚——你撑不撑得住我配合。” 书房里没布置任何特殊装置,只是清理成了一间寻常的训练室。灯调成冷白光,地面铺着灰色软垫,工具柜未开,空气干净得几乎无尘。 陆行站在中央,衬衫扣子解到第二颗,袖口挽起一截,露出小臂线条。 他没有跪,没有垂眼,没有用任何传统sub会默认的姿态开场。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是一台正在等待输入指令的机器,却拥有完整自我意识的那种。 任照站在他面前,原本计划好的第一步是声控引导。但他忽然发现,他的嗓子发紧,舌头像被什么压住。 ——不是害怕,是他太稳了。 陆行等了一会儿,声音低哑,像是拨开沉水的一刀冷气: “你要我服从,得先学会让人服从你。” 任照深吸一口气。 他上前一步,抬手,两指并拢,按在陆行下巴边缘,逼他抬头。 “看着我。”他语气压低,咬着字,“我让你抬头。” 陆行没有抗拒,甚至没有多余动作。他的下巴顺着那股外力抬起,眼神却一动未动。 他看着任照,直视,沉静,没有任何羞怯或屈服。 那一眼落下来,任照全身像被掀开一层风。他忽然明白—— 这个人从来不是“被迫服从”。 他只是选择,在你说完命令后,给你一次机会看清楚什么是“被允许的臣服”。 任照声音低下去一寸:“脱上衣。” 陆行抬手,解扣、褪衣,一气呵成,像是执行一项日常操作。 他身形清瘦却结实,肩背线条清晰,锁骨落在灯光里,泛着苍白却致命的色泽。最惊人的不是身体,是他脱完之后站着的方式—— 他背极直,手垂落在身侧,不紧不松,像在等你下达下一步命令,却又像根本不在意你是否真的下了命令。 任照喉咙发紧。 他第一次感受到“一个sub站在你面前,却像一场反向驯服”。 他的神经全都绷起来了。 他把陆行推到墙边,单膝跪下,抓住他手腕,将其轻轻扭向身后,用练习过的力道按在墙面。 “靠好。” 陆行肩膀贴墙,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只有一句: “位置不准。” 任照一愣。 陆行语气冷静极了:“你左手握得太上,力道不均。你要控制我,得先确认我的力点在哪。” 任照:“……” 他想骂人。 可下一秒他就闭上了嘴,因为陆行反手一绷,就把自己拉回了“被控制”的标准位。 他是在配合。 但更像是……在“帮你驯服他”。 任照感觉自己像在驾驶一头伏地蛰伏、随时可能炸开的怪物。 他贴近陆行,低声道:“你能不能别自己动?” 陆行偏过头,侧脸线条漂亮得发狠,眼神沉着而淡漠。 “你不是说要调我吗?”他声音很轻,却精准切入命脉,“你不来,我只能自己摆好。” 任照彻底沉默了。 他意识到他根本没在“调教”陆行。 他只是在被对方允许,短暂地触碰他的服从机制。 而这个机制——从不是基于惩罚、诱惑、讨好或者情绪。 它只基于一个前提:你是否值得被他回应。 任照往后退了一步,盯着那副身体、那双眼睛、那个在明明“顺从”中却全身散发出高压气场的人。 他嗓音发哑,像是被抽了一巴掌还没缓过神: “哥……你以前也是这么带人的?” 陆行站在墙边,轻轻转头,嗓音低冷: “带他们不会这么凶。” “……那你现在这是?” 陆行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腕上微红的痕,语气极轻: “我只在不设防的人面前,才收起系统。” 任照怔住。 这句话像是一整晚的终点。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陆行不是在压他。 是他太轻了。 轻得不像是掌控,而是他手里根本没握住对方的真正重量。 他走过去,重新贴近他,用一种缓慢到近乎温柔的力道,将陆行的手一寸寸地拉下来,贴到他自己心口。 “那你现在,设防了吗?” 陆行没说话。 他的手没有挣开,也没有发力,指尖搭在任照心口,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心跳得极快,像在催促、也像在回应。 良久,他低声道: “……还没。” 然后他低头,附在任照耳边,声音轻得像是羽毛拂过刀背: “你再往前一步,就别走回去了。” 任照没有退。 连犹豫都没有。 他就这么走上去了—— 不是冲上去,不是扑,也不是把人压住,而是极缓慢地靠近。 他右手轻轻抬起,绕过陆行的侧脸,手指贴着他的后颈,极轻极轻地扣住。 不是按住,是扣住。 ——就像某种兽类靠近时,温热的鼻尖贴着同伴颈后,既不是攻击,也不是索取,而是彻底贴近时,彼此交换气息的方式。 他声音很低,却咬字清晰,一字一顿: “我没有想赢你。” “我也不想征服你。” “我只是——想抱你一次,不设防的那样。” 陆行一震。 后颈被他扣住的那一刻,有一丝极轻的战栗顺着脊椎往下冲。他从未在这种触碰下产生过“被看见”的幻觉。 那不像控制。 不像调教。 不像试探。 更不像他熟悉的权力结构。 那像是—— 某种温柔而笃定的许可动作。 你可以靠着我了。 你不设防的样子,也不会被打碎。 那一瞬间,陆行的大脑竟然真的空了半秒。 不是懵,而是——他的逻辑机制失灵了。 心跳失控地停了一拍,紧跟着猛地补了回来,像从悬崖边一脚踏空又被拉住。 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身体本能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 不是身体被控制——是那种极短暂的、陌生的“臣服感”,像绷断前的一根弦,突然没收住力,被轻轻收回去的感觉。 陆行从未体验过这种感受。 他不是被逼迫低头。 而是那一刻,他真的想让这个人靠近。 真的想,不躲。 这比任何一次被打败都更像是一种“失重的不适感”。 他从未有过。 也不确定自己愿不愿意要。 陆行闭了闭眼,嗓音极低,像刚经历了一个难以接受的选择: “……你别再摸我了。” 任照却没松开。 他只是轻轻拉近那一点距离,额头靠上陆行的,低声说: “哥,我知道你现在特别难受。” “因为你没有设防。” “你以为这是危险的。但其实……这是安全感。” 那句话一落地,陆行终于低头。 不是输,不是退。 是极轻地,被抱了一下那种低头。 任照没有动。 他只是稳稳地,把人圈住,把陆行贴进他怀里——像是一场延迟到此刻才发生的温柔回环。 这一刻没有绳索,没有指令,没有呼号。 只有一个惯于掌控的男人,极轻、极安静地,陷入一场来不及逃开的信任里。 而任照没有笑。 他只是轻声叹了口气,把陆行抱得更紧了一点: “陆行,我接得住。” 陆行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被任照抱着,像被什么极柔软又极坚定的东西困住,没有挣扎,也没有退开。 那只扣着他后颈的手,还在。 不是施力—— 是撑着他不掉下去。 房间安静极了。 过了很久,陆行才极深、极缓地,吐出一口气。 那一口气不是叹息。 像是长久以来撑着不塌的支架,终于卸下了一层。 他闭着眼,声音低得像落进雪里: “太不真实了。” 任照没动,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可你没有退。” 陆行沉默。 他眼角轻轻发烫,不是情绪失控,而是他第一次知道——被人接住的时候,原来不会碎。 只是会有一点,喘不过气的温热。 任照轻声说:“你习惯独立……不是因为你喜欢一个人扛,是你从来没试过,有人能跟你一起扛。” 陆行没再说话。 他双眼低垂,手微微握紧,又慢慢松开,像在心里做了一个必须慢慢适应的决定。 他靠着任照,整个人没再绷着。 过了很久,他终于轻轻点头。 声音仍旧淡,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真实: “那你教教我怎么靠人。” 任照鼻子一酸,低头蹭了蹭他发顶,像应允了一场迟到太久的心事: “好。” “慢慢来,我教你靠我。” “只靠我。” 第92章 第 92 章 2022年1月15日,星期六。 春城天气很好。阳光就照进窗子里,铺在灰白色床单上,暖得让人不想起床。 任照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胡乱地在床单上摸了一下,摸空了。 “……哥?”他嗓音哑哑地问了一句。 没人答。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才看见床头柜上留了个便签。 【去了一趟外面,回来再叫你。别乱翻东西。——陆】 任照翻了个白眼,把便签贴在脑门上:“装什么神秘。” 但他心里其实有点不太对劲的预感。 不是坏的那种。 是——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陆行最近太安静了。不是冷,是那种有事在心里憋着、却不说的安静。他每天仍然准点出门、训练、调教、看数据,可眼神有时候看着他,会发一两秒呆。 有几次他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 陆行只是看他一眼,淡淡说:“到时候再说。” 任照一开始没放在心上。 但今天是1月15日。 ——他们在一起一整年了。 这个日子他没敢提,怕自己太小孩子气,也怕陆行根本不记得。但他还是私下打听了陆行排班,还借口让庄梦把他们俩下午都调了休。 他准备了礼物,藏在柜子里——一只限量版的定制Zippo,手工银壳,壳面雕了一段极细的经纬线图案,像一张没有名字的航海图。 他想和陆行去遍世界上每一个地方。 这天他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吹头发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烫了一下,一边吸气一边念叨陆行:“你再不回来我就生气了。” 窗外的风不冷,阳光落在他发尖上,像是在替谁说着:“快了,再等一下。” 他不知道—— 此刻陆行正在穿回衬衫,站在纹身店的落地镜前,低头扣上衣服的最后一颗扣子。 他锁骨上,那个烧伤疤的部位,已经不再裸露。 覆盖其上的,是一枚极简风格的纹身图案: 一条地平线般的横线沉在最下方,线条干净而笃定,像陆地,也像某种支撑。线之上,是一枚破晓升起的太阳,半藏不露,光芒没有扩散,却在图案中心留了一小点——像极了初升的第一束光。 没有名字,没有字母,也没有数字。 却是一个世界刚刚亮起来的时刻。 纹身师问:“你要取个名字吗?” 陆行想了几秒,轻声说: “叫——日初吧。” 他没有提起任照。 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图案,是他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的。 哪怕那枚四月四日的罗马数字,也从未被回应。 不是他不愿,而是——那时候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回应。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愿意被看见”。 而现在—— 他终于知道了。 也终于,愿意留下痕迹了。 傍晚的时候,陆行回来了。 门一开,一股寒气跟着灌进来。他一身黑衣、衬衫领口扣到顶,站在门口抖了抖肩膀上的雪,眼尾有些倦意,却掩不住眉眼里的那点被风吹散的沉静。 任照正趴在沙发上翻笔记本,看到他回来立马蹦起来:“你去哪了?我给你煮了点……” “回来晚了。”陆行声音低了点,没接他后面的话,反而走过去,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样的纸套,“你先看看这个。” 任照接过来,歪着头一看,是一份厚实的纸质行程单,外封写着「一周年旅行·任照私藏版」。 他一愣,手忙脚乱地抽出来展开—— 第一页是一张订票记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 出发时间:2月3日 目的地:摩洛哥-西班牙双国八日行 首站城市:马拉喀什 后面还附了每天的详细行程: D1 抵达马拉喀什,入住老城区庭院式旅馆(含晚餐) D2 骑骆驼入撒哈拉营地,星空露营(定制帐篷,双人专属) D3 穿越阿伊特本哈杜村落,摄影徒步 D4 飞往巴塞罗那,入住米拉之家改建酒店 D5 高迪建筑巡游,自由行路线含摩卡推荐小店 D6-7 巴塞罗那→塞维利亚高铁,安达卢西亚文化体验 D8 返回 行程尾页还附了一张假期安排示意图,所有Free Cabin实训组的空档、陆行的假期、任照的调休,全都提前排好了,干净利落地画成一张Gantt图。 而最下方,横着一行手写的字,写得不大,却工整: “你走到哪,我都在。” ——L. 任照傻站在原地,纸张在指尖有些颤。 他缓缓抬头,声音有点哑: “你怎么知道我最想去……这里?” 陆行拉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两罐汽水,递给他一罐:“上次聚餐你喝醉后说的。” 任照看着他,嘴角一点点压不住,像想笑,又像怕笑得太多会显得不稳重。 他吸了口气,手揪着信封边缘,声音压低了一点: “那我是不是可以亲你一下?” 没等陆行反应,他就已经靠过去了。 不是飞扑,也不是惯常的黏人动作。 只是慢慢走近,像走进一块他熟悉却从未完全踏足的领地。 他把头埋进陆行颈侧,手臂圈得有点紧,像在藏一整个快溢出来的情绪。 “谢谢你啊,哥。” “真的,很谢谢你。” 陆行抬手抱住他,手掌落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可任照没松。 他鼻尖蹭着陆行肩颈,呼吸在他锁骨边缘轻轻拂过,下意识地往上蹭了一点—— 然后他听见陆行轻轻“嘶”了一声。 任照顿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身体那一瞬间轻微的收紧。 他立刻后退半步,抬头看他,眉头微蹙:“我弄疼你了?” 陆行低头看他,原本想说“没事”,可眼神一动,还是顿了顿。 最终,他只是把衬衫领口解开,往旁边拨了拨——像是主动坦白,又像是准备迎接什么。 任照视线跟着落下。 那是一块他太熟悉的皮肤。 那里曾经有一枚淡淡的烟疤。 他亲过太多次了,哪怕闭着眼都能吻上那枚烧伤疤痕的边缘。 可现在,那片皮肤上,不再是伤疤。 是一块纹着清晰图案的新皮肤。 极简线条,冷淡风格。 是一道地平线——横在锁骨上,稳固如岸。 线条之上,半轮太阳正从线后升起,极克制,却极有力量。 任照怔住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捧了一记钝器——不疼,但麻,震得他站不稳。 陆行低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伸手把衬衫轻轻拢好,往内掖了掖。 动作慢得,像是在放一页书签。 任照哑声开口:“……你什么时候……” “刚刚。” 陆行没有看他,只是低声说:“之前那个伤……你老是亲,估计也不是没介意。” “我没有——” 陆行没让他说完,语气淡淡地截住他话头:“伤是留着也没用的。” “遮了它,刚好空下来,留点新的东西。” “你亲起来也能顺点。” 任照低头咬了一下唇,眼尾发热。 他不是感动到想哭。 是心疼得太厉害,反而笑不出来。 他伸手,指腹轻轻碰了一下纹身的边缘,声音低得像小声说梦话: “哥你真的……太犯规了。” 陆行没接话。 他只是低头看着任照那副又想靠近、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抬手,按住他后脑勺,把人往自己肩膀一带: “这两天别碰。” “你这一口下去,我还得修补。” 任照闷闷地“嗯”了一声,收紧了手臂。 陆行望向窗外。 天色正好。 那是一月的黄昏,城市刚刚亮起路灯,像地平线上刚升起的光—— 不炽烈,不剧烈,只有慢慢亮起来的勇气。 他把那种勇气,纹在了自己身上。 ——送给了这个让他想要靠近的人。 …… 床头灯没关,光线被布罩柔得快看不清轮廓了。 房间安静,只有彼此贴近的呼吸声。 任照窝在陆行怀里,手臂搭在他腰上,指尖轻轻扣着对方后腰的一点点皮肤,像是没打算再松开。 过了很久,他才小声开口,声音像刚睡醒: “哥,我也想纹一个纹身。” 陆行正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没动,只是“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情绪。 “可以吗?”任照问。 陆行低头看他一眼,没应声,反问一句: “你想纹什么?” “当然是……和你一样的啊。” 任照说得轻描淡写,语气有点赌气似的自然,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得认真极了。 他怕陆行皱眉,怕他犹豫,更怕他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沉默。 他不知道陆行会不会觉得——他也纹这个,会不会让那枚本该“只属于他的印记”变得不再独一无二。 可陆行看着他,只是轻声问了一句: “情侣纹身?” 任照点了点头:“嗯。” 陆行侧过脸来,眼神淡淡地扫他一下:“不怕别人说你傻?” 任照摇头,回答得很快:“不怕。” 陆行顿了顿,又慢悠悠地抛出一句: “万一分手了呢?” ——话一出口,任照一瞬间瞪大了眼。 “你乌鸦嘴!!” 他一边喊,一边坐起来照着陆行肩上轻轻锤了一拳:“你还能不能好好谈个恋爱!” 陆行被锤得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懒洋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了点笑,声音低哑: “能。” “就是从没谈得这么……认真。” 任照动作一顿。 他看着那双眼,忽然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在认真对待这段关系——认真到,连“你纹在身上的东西,万一以后你后悔”这种极小的可能性都提前想到,并提前试着问清楚。 不是拒绝,是一种确认。 确认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 他鼻子一酸,又重新躺回去,把脸贴上陆行的胸口:“你以后别问这种问题。” “我不会跟你分手的。” “你跑我都追你。” 陆行手轻轻落在他后脑勺,低声回了一句: “……那就纹。” 第93章 第 93 章 Free Cabin的团建一向高强度——工作强度大,玩的也疯。 今年春节前的团建,干脆拉到郊外温泉酒店,一下午会议后直奔汤池,泡完再吃火锅。 泡温泉的那片区域是户外露天区,烟雾腾腾,泉水潺潺,一行人刚脱了浴袍走进去,就引起了不小的侧目。 俊男靓女,身材管理一流,气质各异。 前台小姐姐低声感叹:“这是模特团建吗……?” 汤池不大,有木围栏隔着,分三四个池子。 任照走在最后,一边挽着浴巾一边偷瞄前面的陆行。 泳裤款式保守,黑色基础款,但也遮不住线条。 肩膀、背、腰,水线以下微微起伏,身上没有赘肉,全是干净的骨骼和肌肉交界。他走路的时候习惯不晃肩,脊背略挺,有种拎得起放得稳的气场。 任照眼睛都不眨地盯着。 何安斜了他一眼:“……你在家看还不够?” “永远看不够。”任照理直气壮,“他太好看了。太耐看了。” 何安扶额。 几人刚下水,陆行才把脖子上那条灰蓝色围巾样的保暖巾取下来,搭到岸边。 就在那一瞬间,何安眼神一顿。 他盯着陆行左锁骨上的纹路,微微眯眼。 一模一样的纹身,他刚刚才在任照右锁骨上看到过。 位置对称,图案一致。 何安迟疑地问:“……情侣纹身?” 任照瞬间笑得像偷吃成功的小狗:“啊对啊,怎么了何哥?你是不是羡慕啊?” “羡慕你个头。”何安翻了个白眼,“这也太老套了吧,这年头谁还纹这个?高中生才干的幼稚事。” 谢临川凑近,嗓音低得像温泉边的水汽:“那我也纹一个,纹你名字,行不行?” 何安浑身一抖,一身鸡皮疙瘩:“……谢临川你滚远点。” “你别碰我!” 谢临川无辜脸:“我还没碰哪里呢。” 何安瞪他:“你再说一句我真淹你。” 陆行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二人打情骂俏,语气平淡: “你俩在一起了?” 何安瞬间炸毛:“没有啊!不信谣不传谣!” 谢临川挑眉:“可你昨晚在床上不是说了——” 话还没说完,何安手一伸,干脆利落地捂住他嘴。 “闭嘴,谢临川。”他眼神里有凉凉的杀意。 谢临川不恼,反而顺势抓住他手腕,把他往自己这边一带,笑着压低声音:“可你手抖得挺厉害的,何老师。” 何安冷笑一声,眉尾一挑,语气淡淡的:“你再说一句,我今晚让你睡回浴池。” 谢临川被这句话怼得一愣,紧接着笑出声:“好凶啊,行,我闭嘴。你让我睡哪儿,我都听话。” 何安“啧”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转身进水,动作利落得像是这人根本没资格被放在他心上。 任照扫了他们一眼,小声跟陆行嘀咕:“哥,他们这状态……真不是在一起?” 何安立刻回头瞪他:“没有。” “不解释、不承认、不回应。你们爱信不信。” 旁边的人倒没工夫搭理这位煮熟的鸭子,只顾着打水仗,水花都溅了出来。 这时候,宋静凝和庄梦正从另一边泡池往这边走,两人一边晃悠一边玩水枪。 “别打我脸——喂你故意的吧——” 水雾氤氲,她们走得近了,才看到陆行这边正围了一圈人。 庄梦刚想凑热闹,目光一瞥,却停住了。 她看到和陆行任照一模一样的纹身,没经过大脑,脱口而出: “哟,你俩还纹身了啊?情侣款?” 任照眼睛一亮,立刻笑得一脸得意:“那可不嘛,官方认证了还不许秀?” 庄梦嘴角一扬,笑着调侃: “可以啊,陆老师。” “本来还以为你这种人只有别人为你纹身的份儿呢。” 话音刚落,空气像被热水猛地压住了那一点沸点。 任照愣了。 不是没听懂。 他脑子里忽然闪回起那个夜晚自己在微博看到的图——关迟的后颈,纹着两个倒置重叠的罗马数字Ⅳ。 那时他没细想,现在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而陆行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不动声色地落在庄梦身上。 庄梦“啊”了一声,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她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赶紧扯开话题,拍拍宋静凝的肩膀:“哎呀我好像记得那边还有水果,走走走我们拿一点——” 说完拖着宋静凝就往旁边溜,动作快得像是在逃命。 一群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她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勤快。 而任照没有看她们。 他只是低头看着陆行那一边的锁骨,心跳慢了半拍。 这一瞬间他意识到—— 他不是第一个为了陆行纹身的人。 更不是唯一的一个。 夜深了,吃完火锅、泡完温泉,大家各自回到房间。 任照坐在床沿上,头发还没全干,裹着毛巾,看起来软乎乎的。 陆行出来时看了他一眼。 房间里灯没开,只有床头一盏,暖黄光落在任照肩膀上,他背挺得直直的,像在等人,又像在想事。 不是生气的那种沉默。 只是……太安静了。 陆行走过去,毛巾丢到一边,顺手把他往怀里一带,让他靠过来:“嗯?” 任照没回头,声音闷闷的: “我没事。” 陆行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脖颈。 任照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声音不大: “……梦姐说的那个。” “关迟,后颈那个纹身。” “他什么时候纹的?” 陆行顿了一下。 “几年前。” “为什么?” “那天我们在一起。”陆行说,“是四月四号,他记得比我清楚。” “他回沪市就纹了。” 任照没吭声。 他其实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些,但他就是忍不住。 尤其是在发现自己纹的“回应”曾经也属于别人之后,那种不甘心的委屈感就像小水泡一样,破不开,却黏在心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问: “你当时,看到他纹那个的时候,什么感觉?” 陆行没立刻回答。 他垂着眼,眼神落在任照的发顶,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 “挺重的。” “他没跟我讲,直接晒了照片。我看到的时候……有点懵。” “但我没回他。” “不是不在意。”陆行轻声说,“是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 “我没办法给出那种程度的回应。” “我觉得,留在身上的东西,要有分量。” 任照靠在他怀里没说话。 良久,像是终于憋不住,闷闷地开口: “……我还是不开心。” 陆行低头看他:“嗯?” 任照声音小了一点,但语气还是带着那种赖赖的倔:“我知道你没错,也知道他纹身是他自己的事。” “可我就是想不高兴一下。你得管。你得哄我!” 陆行没说话,只是手掌缓慢地在他后背摸了一下,像是安抚,又像是默许。 “行,管。” “你说怎么哄?” 任照转头看他,眼睛还带着一点没散干净的委屈,嘴角却已经忍不住翘了起来。 “你别问我,你自己想。” 陆行挑眉:“这也要我猜?” 任照突然坐起来了些,转身面对他,眼神变得认真又坏,像是刚想出主意的小狐狸。 “……那我说了,你不能反悔。” 陆行靠在床头看着他:“你说。” 任照凑近一点,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密谋: “我想——在上面一次。” 陆行没有立刻反应。 只是目光定在他脸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像是要从这句话里读出他所有的小心思。 过了两秒,他才轻轻抬手,指节勾了勾任照的下巴,嗓音低哑: “……就一次?” 任照眨了下眼,试图端出点气势来: “先一次。” 任照看着陆行,眼睛发亮,却又小心翼翼,像是怕他拒绝。 “你说的,要哄我。” “就一次,好不好?” 空气静了一瞬。 陆行仍旧没有马上答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放在任照腰侧的手指,慢慢收了收。 指节有些紧,像是某种旧有秩序被缓慢折叠起来。 “你确定?”他声音低下来。 “我确定。”任照认真地看着他,眼神没什么调笑,像是认真的愿望。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我只是……”他咬了一下嘴唇,“只是想更靠近你一点。”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我就是想。” 陆行眼神停在他唇上,没动。 他想了很久。 想起任照曾说过几次,每次都说得轻,不敢太真,就像随口一提的幻想。 他一直没回应。 因为他从来没有那种**,也不想为任何人让渡主动权。 他太知道那是什么。 那不是被做一次的事。 那是——信任到让人看见自己最脆弱、最不设防、最不能逃开的一面。 他从没打算给过谁。 可现在,他抬眼,平静地看着任照,语气很淡: “那你也听好了。” “这次,是因为你。” “只有这一次。” 任照怔住,反应过来后呼吸乱了一瞬,整个人像被点着了似的扑上来,手臂搂紧他脖子,声音带点喘:“哥,你知道我多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吗?” 陆行没说话。 他抬手托住任照后脑勺,让他贴得更近,像是要提前稳住这场将被交出去的失衡。 他眼神沉下来,低声说: “你别让我后悔。” “你做得不好,我会收回主动权。” “我做得一定好。”任照低声回。 “我连梦里都练过。” 陆行低笑了一声,像是失守又像是不屑,眼神却没一点拒绝。 第95章 第 95 章 飞机升空的时候,阳光刺破云层。 任照靠着舷窗坐着,没说话。 他一直没有睡,眼神落在舷窗外的云海上,神色空白得像还没装载乘客的货舱。 陆行坐在他旁边。 前面餐车刚收走,空乘低声问他要不要饮料,他摇了摇头,又帮任照也婉拒了。 “渴了就说。” 陆行语气淡淡的,没有追问,也没有多话。 只是把自己的水杯转了个方向,口朝着任照那边。 任照好一会儿才像回过神,喉结滚了一下,小声说了句:“谢谢。” 飞机持续爬升,云层像一片片沉默的浪。 任照眼神慢慢往下垂,落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其实很少想起这个人——王桂芝。 这个女人,年轻时长得还算秀气,但从来都太瘦,眼窝陷着,像是每一寸骨头都透着疲倦。 她不是坏人。 可她是个怕事的人。 任照六岁时被亲生父亲殴打、关进地窖,她站在门外,嘴唇抖了抖,但没说话。 直到几小时后,他被放出来,她才拿着一盆温水,默不作声地给他擦伤口。 她手在抖,一边擦一边咬着嘴唇,最后只是低声说:“你得听话,别再惹你爸生气。” 后来她改嫁,嫁给了那个姓钱的男人——钱国强。 继父没比亲生父亲好多少,甚至更沉默、更压迫。 他骂她打她,也打任照。 有一次她脸被打肿,任照拎着暖壶想要冲过去,她却把他推出门,一边哭一边说: “你出去,别管我,求你了,小照,别回来。” 他十几岁那年,实在撑不住了,扔下书包跑去打工,她没有留。 临走前,她从厨房柜子最里面,翻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塞给他。 “我就这些了。你别怪我。” 两百块。 大概是她攒了很久的私房钱。 他知道她会因此被打。 她也知道。 但她还是给了。 之后十年,他们没有再联系过。 她从来没打过电话,没问过一句“你吃得好吗”“你过得怎么样”。 可现在,她进了局子。 因为把钱国强打到昏迷。 任照指尖动了动,闭上眼睛。 陆行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没问你在想什么,也没问你要怎么办。 他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颈,像安静地提醒他: “你还在这儿。” “别把自己丢太远。” 任照睁开眼,眼神还浮着,但嘴角轻轻动了动。 那不是笑。 只是他知道—— 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了。 …… 会见室的光是冷白色的。 对面那道铁门开的一瞬间,任照才真正意识到—— 他有十年没见过这个女人了。 王桂芝被带进来时,戴着手铐,动作拘谨。人明显瘦了,脸色蜡黄,眼底塌着,像常年睡不好觉。 她穿着看守所统一的灰蓝色马甲,低着头,眼神在玻璃后轻飘飘地扫了一圈。 直到看到任照。 她脚步顿了一下。 嘴唇抖了抖,像是很多话在喉咙里打转,但最后出口的,却只有一句: “……你吃了吗?” 任照没说话。 他看着她,好几秒,才轻轻点了点头。 陆行站在他身边,一直没出声。 王桂芝这才看向陆行,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和本能的试探,声音放得很轻: “他……他是……” 任照轻声开口: “这是我男朋友。” 语气不疾不徐,没有炫耀,也没有迟疑。 只是像说出一个已经沉淀在生活里的事实。 陆行点头,目光沉稳,声音压得很低: “阿姨好。” 王桂芝一愣。 她愣得很真实,像从没想过儿子会这样介绍,也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地方听到这句话。 但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看着陆行,眼圈一点点红了。 她张了张嘴,声音里带着一点气喘: “……辛苦你了,照顾我们家小照。” 陆行微微点头,声音柔了点:“他很好。” 王桂芝抬手,像是想擦眼泪,却因为手铐的存在动作笨拙。 她干脆把手搭回桌上,低着头苦笑了一声: “阿姨让你看笑话了。” 话刚说完,她就哭了。 她没遮。 也没擦。 只是低头,一边哭,一边小声说着: “我那时候……也不是不想护他,是我真的……” “我当时真没办法啊,小照……” 任照没说话。 他眼里没泪,但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从来没奢望她认错,也没期待她道歉。 但他也知道,这样的母亲—— 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极限了。 那是她这一辈子,最用力的靠近。 陆行站在他身侧,没打断,也没安慰。 只是抬手,轻轻搭了一下任照的肩膀。 王桂芝哭了一会儿,又慢慢止住了。 她抬起头,眼眶还红,但语气缓下来,像是压着哽咽讲一件旧事: “你是不是想问……到底怎么回事?” 任照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王桂芝捏了捏自己的指节,像是想缓解掌心里的某种僵硬,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那天我做晚饭晚了,他喝了酒……回来就发火。” “说我偷他的钱,说我藏了电话卡,说我晚上偷偷给人发短信。” “我什么都没说。他骂,我就躲。” “后来他开始动手,踹我,用拖把打我的腰,打头,推我撞柜子。” 她吸了口气,手指还在抖。 “我真的是怕了。我觉得我这次可能活不过去了。” “……就一瞬间,小照,就那一瞬间,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抓起灶台上的铸铁锅,就朝他头上砸了下去。” “一下。他就倒了。” 她说到这儿,声音顿了。 “倒了之后我就懵了。” “我看见血流出来,我……我连报警都不敢。” “还是楼上邻居听见动静报的。”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不是剧烈的,而是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不是想杀他,我是真的怕了。” “我这么多年……都是忍着的,我……” 她没说完这句话,只是低下头,看着桌上的金属锁扣,眼神一瞬一瞬地跳动。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任照,声音像被磨钝的刀,轻轻割进来: “我要是早点反抗就好了。” “我要是早点不怕他,说不定你小时候……你就不会过成那样了。” “妈妈没用。” “没保护好你。” 最后这句话刚出口,她像是突然断了线—— 整个人猛地垂下头,又哭了起来。 那不是先湿眼眶的哭,不是抖肩膀的哭,是一瞬间撕裂式的情绪崩溃。 她压抑了太久,声音发不出来,只能靠着一口一口的气,哭得断断续续、控制不住地颤着。 她捂着脸,像是怕别人看见,又像是想把那句话塞回去。 “……妈是真的没用啊……” “我那时候光想着活下去,根本没……根本没护你一点……” “你在地窖里哭,我就在门外,我听得见,我就是不敢开门……” “我那时候怎么那么……怎么就那么怕他……” 她越哭越凶,到后来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任照坐在那儿,看着她整个人颤着,眼睛红了,但始终没动。 那一刻他心里有一声旧墙倒了。 轰的一下,灰尘四起—— 他曾经压根不相信这个人会哭成这样。 可现在,她崩溃了。 在他的面前。 任照坐在那里,手指微微收紧。 他没说“我原谅你”。 他也没说“没关系”。 他只是轻轻开口,声音比平时还低: “……我知道了。” 他低下头,眼神看着桌边的划痕,像在咬着什么压不住的情绪。 “我现在过得很好。” “你也别怕。” “我不是那个被打进地窖的小孩了。” …… 回到酒店时是下午。 任照一进门就没说话,行李箱往角落一放,整个人坐到床沿上,低着头脱鞋。 陆行没劝他。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太早,只有让时间从神经里慢慢抽走那种紧绷,人才有余地落下来。 任照洗完澡,也没吹干头发,只披着毛巾靠在枕上闭着眼。 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呼吸一点也不稳。 整整一夜的航班,他没合过眼。 从候机厅到落地,从机场到车上,他没流泪,也没闹情绪,连一句“我难受”都没说过。 可他眼神空着,坐着的时候手一直扣着裤缝。 直到此刻,他终于撑不住了,沉进睡眠里,像一个被断电的屋子。 陆行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 然后拿起手机,轻手轻脚走到门外走廊。 他背靠墙,目光落在对面的安全指示灯上,低头点开那个久未联系的对话框,点了“语音通话”。 对面隔了十几秒才接起。 那边很快接起了。 “喂?” 对方声音带着轻微的鼻音,似乎刚醒,语气却还是吊儿郎当的:“陆老师?我这儿天还没亮呢……” 陆行没寒暄:“有事找你。” “……你这开场白可真够客气的。”方北打了个哈欠,“我在美国啊,时差你知道吧?” 陆行靠着栏杆,声音稳: “你三年前说过,方氏集团有全国最强的法务。” “这话你也信?”方北笑了下,“不过也不算假话。你要用人?” “东北,有个案子。故意伤害,不是蓄意。” 方北的笑意收了一点:“你的人?” “我男朋友的母亲。” 那边静了一秒,试探着问: “……不是关迟?” 陆行没回话。 “啧,案子在哪?到哪一步了?” “漠河,人已经被拘了。” 方北那头沉默了几秒,忽然认真下来:“你发我材料,我先让法务部评估。要是真复杂,我让总监直接盯。” “麻烦了。” “见外了啊。”方北轻笑了一声,语气懒洋洋的,“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等你哪天不觉得这事是欠我人情了,请我喝顿酒。” 陆行:“可以。” “你别答应得这么快。”方北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会回我一句‘你又不是请不起自己’。” “没空抬杠。”陆行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最近怎么样。” 电话那头静了一拍。 “还能怎么样,在纽约快活呗。不过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方北说这话时嘴角像是带着笑,可语气低得像半夜喝完酒靠在洗手池边自言自语。 “我爸……没联系过我。也不需要联系。他不跟我说话,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长子、继承人、得回国、得接手——这一套,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就是他手上的一张牌,想什么时候打、打在谁身上,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陆行靠在走廊尽头的墙上,没说话。 风从走廊尽头的窗缝灌进来,细细的,有点冷。 陆行忽然低声道: “方北。” “嗯?” “谢谢你。” 那头静了一下,接着就是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 “你跟我说谢谢,还真怪怪的。” “我总得留一份正经人情给你——不是因为你多厉害。” “是因为你那天,站在Free Cabin的消防梯上跟我说的话,我一直记着。” 陆行低头,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 三年前—— 那时方北刚从美东回来,一身贵气,游刃有余地踩着Free Cabin的门槛,一连三天点了关迟包夜,给得起价、带得起场,每次来都像是来巡猎。 第四天他又来了,笑着说:“老规矩。” 陆行没接。 “今天不安排。” “关迟身体不允许。” 方北那时候手还搭在沙发边上,眼神沉了点。 “你是他的什么人?导师?上级?家属?” “我是实训组主管。”陆行答得冷淡,“我不卖人。” 那天两人一场针锋相对的对峙,说不上吵架,但每句话都像是寒铁擦过。 晚上抽烟时,陆行正靠在后门的消防梯上,那是他不爱说话时常待的地方。 没想到方北也出来了,一身黑衬衣,指间夹着烟,语气还是那副吊着劲儿的调调。 “没想到你们这种地方规矩还挺多。”方北仰头吐了口烟,话音落在风里散得极轻,像不在意,又像试探。 陆行没搭话,只掸了掸烟灰,继续靠着栏杆,没看他一眼。 方北也不急,抽了两口后才又开口,像是随口闲聊:“我以前也以为……钱够了,规矩就能少点。” “但现在才知道,有些东西,是你再有钱都砸不来的。” 他说得淡,像玩笑,但最后那句落下时,眼神沉了下去。 陆行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 方北低着头,单手支着铁栏杆,烟头亮了一下又灭。他嗓音低了点: “我爸……他不想让我搞电竞,觉得那不正经。” “我搞了两年战队,他一声不吭地断我资金,背地里让人撤掉我手下的选手,连合约都给人撕了。” “我那会儿已经谈好赞助、定好赛期,明明快能成的,最后什么都没了。” 他说着笑了一下,像是不太想让人看出真情绪:“挺搞笑的吧。” 陆行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开口: “你不该笑。” “你该问自己——你有没有本事,不靠他的资源,把这件事做成。” “要是你连坚持都不敢,就别说梦想这种词。” 方北一怔,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几秒,像是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接。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不是。”陆行把烟掐灭,声音依旧不轻不重,“我是在教你做个能扛得住被剥夺的人。” 风吹过来,楼道灯光昏黄,照着两人肩背投出沉静的影子。 那天之后,方北没有再点关迟。 但他和陆行,算是认识了。 多年后,方北回忆起那晚,曾对简云说过一句话: “那年要不是他骂了我一句——我也就真认了。” “人有时候啊,就得被这样看穿一次。” “我那时候确实是来放纵的。”方北的声音拉回陆行的思绪,他顿了顿,像是没打算说太多,但又突然改了主意,“……但其实我那时候是想试试——能不能在某个地方,彻底不要脸地讲一次自己想做什么。” “我想搞电竞战队,从大学起就想。” “但我没说过,因为我不敢信我能成。” “我还记得你当时说的话——‘你不想放弃的,不是那个战队。是你自己。’” 方北靠着电话那头,轻轻吐了口气: “老陆。” “你这人说话不多,但一旦说出点什么,就特他妈戳心。” “我就这么听了一句,撑了三年。” 这句话说完后,他没等回应,自己收了尾: “行了,你把资料发我邮箱。” “我明天一早让人联系你。” “别谢了。” “矫情。” 酒店的风透着一点冷意。 陆行关了阳台门,回身,看到任照睡得还不安稳。 他走过去,替他掖了掖被角。 什么都没说。 只是把灯调暗,坐在床边,陪他,慢慢等天亮。 第96章 第 96 章 任照睡得特别久。 从飞机落地、从看守所出来,他就像被抽走了最后一口气——一句话也不多说,只说“我想睡一会儿。” 一躺下,就再没动静。 陆行在他身边坐了整整一晚,半夜醒来几次,看到人还在沉沉睡着,没梦呓、没翻身,连眉头都几乎没动过。 他知道,这是任照惯用的方式。 情绪堵住了、事太重了,他会说一句“睡一觉就好了。” 但越睡得沉,陆行心里就越不踏实。 他知道,那不是“睡觉”,是“躲进梦里”。 清晨六点半,酒店前台打来电话,说方氏集团的人到了。 陆行下楼接人。 对方站在大堂等着,穿着深色风衣,单手插兜,五官分明、神情清冷,一身利落的沉稳气场。 “顾明峰。”他自我介绍时,声音不高,但语调铿锵,“小方总让我来的,资料我看过了。” 陆行与他简单交接了一下情况,对方没寒暄,直接开口:“我先去看守所会见她。你们等我反馈。” “好。” 他转身走得干脆,步伐稳重,在清晨薄光里带出一点锋利感。 任照醒得比陆行想的还晚。 接近中午,阳光从窗边斜照进来,他才睁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看着天花板出神。 陆行站起身,把一杯水递过去,语气很轻:“醒了。” 任照接过水,小口抿着,没说话。 他下意识走去窗边坐下,把水放在膝盖上,两只手捧着,动作缓慢。 那神情说不上悲伤,更像是一种钝钝的空白感——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也不确定自己想不想知道结果。 “顾明峰来了。”陆行坐在他对面,声音平稳。 “他现在在看守所。之前在高检做刑诉,经验很足。” 任照轻轻“嗯”了一声,往窗边靠住。阳光斜打在他侧脸上,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却有些疲倦地褪了色。 他一手抱着膝盖,眼神落在街道上,隔着玻璃,一语不发。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陆行忽然开口: “想不想出去走走?” 任照微微抬头,眼神迟缓地望过来。 “去哪?” “你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陆行语气仍然很平,像是在说一件日常的事。 “带我去看看。” “你说过,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很糟糕,但不是全是坏事。” “学校也好,家也好,去看看吧。” 任照没答。 他像是有点茫然,又像突然有点害怕。 “去干嘛……” “什么都不干。”陆行说,“就去看看。” 任照手指轻轻捏了一下水瓶边沿,没有再说话。 陆行站起身,伸手把他的外套拿过来,递过去。 “你不是说过吗?” “小时候那些地方,如果有机会回头再看,可能也没那么吓人了。” “那我们就去看一眼。” 任照垂着眼,接过衣服,眼神还低着。 他没笑,但手却慢慢地收紧了一点。 那一刻,他不是被安慰。 而是终于被允许做一点小小的决定。 他穿上外套,站起来时声音还哑着: “那我先带你去学校吧。” “离得不远。” 陆行点头,轻声说了句:“好。” 他们一路往北。 车在冰面边缘滑过,风像一道道刀子割过车窗。 任照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在快要进城时低声说了句:“快到了。” 十几分钟后,车停在了一条冷清的土路前。 前方的建筑像是从某个年代硬生生撕下来贴在现在:红砖灰缝、斑驳的涂鸦、漆成蓝色但早已掉色的铁皮门——小学的门匾还挂着,裂开一角,只剩“第三小学”几个字,“三”是手写的,斜着,像个被冻住的笔画。 教学楼二层的玻璃全碎了,楼梯扶手歪着,操场上长满了乱草。 “这就是你小时候的学校?”陆行轻声问。 “嗯。”任照点头,语气没什么波澜,“关了有些年了。” “那时候学生越来越少,冬天暖气也跟不上,后来就彻底废了。” 他们跨过锈蚀的铁门,一脚踏进冰雪混着沙土的操场。 脚底下是脆的——踩下去像踩空心的骨头。 走了几步,教学楼门口忽然“吱呀”一声。 一个人探出头来。 她穿着发黄的棉袄,头发花白,一只眼神飘着,另一只紧盯着他们。 “干什么的?报到的?!” 任照一愣,像被风冻住。 那人走出来,动作僵硬,声音却十分熟练地重复: “家长在门口等。新生带上通知书,一个人进来登记。” “上午发课本。下午学校统一发校服。” 她说着走过来,手里还捏着一支断了笔头的红笔,像是从未离开过讲台。 任照看着她,眼睛慢慢睁大了一点。 陆行低声问他:“你认识?” “……是我一年级时的班主任。” “孙老老师。脾气特别冲。” “我记得她有一年因为有人抄作业,把卷子从窗户扔下去……她是拽着学生家长头发下楼的。” 陆行看着那女人。 她已经走到两人跟前,低头盯着任照,眼神飘飘忽忽地打量:“新来的?叫什么?” 任照没动。 “怎么不说话?哑巴吗?”那女人提高了声音,“说话!叫名字!” 任照动了动唇角,却没说出声。 陆行把手轻轻按在他背后:“照照。” 任照低声说:“我叫任照。” 老师忽然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久违的词:“哦……任照。” “这名字真耳熟。” “我记得——你是……转学那个吧?” “别调皮啊。别学那些坏学生。” 她说完就转身回了教学楼,嘴里仍在念着什么: “再写错拼音就罚站。别跟楼下四年级那帮小子混……” 声音一层一层被楼道吞进去。 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里,忽然传出“叮铃铃”的声音——那是走廊尽头某间教室里,一只锈掉一半的铁皮铃铛,在风里晃了一下。 “你说她是……疯了吗?” 任照站在原地,低声问。 “嗯。” “她还在这儿守着……这所已经没学生、也没人管的学校?” “可能是这里是她记忆里唯一还完好的地方了。” 任照没说话。 他抬起头看了眼教学楼顶那条裂得极深的水泥梁,风从里头灌下来,他忽然有些怕冷。 安静了一会儿,他轻声开口: “……我以后要是疯了怎么办?” 陆行没有立刻回话。 风拂过铁门,发出轻响,像是谁在门后走动。 他看着任照半垂着眼,像是在认认真真思考一个已经在心里困了很久的问题。 陆行开口,声音不大,却沉得很稳: “不是谁都会疯的。” “是长期被困住的人才会。” “但你有我。” “我不会让你陷入那种处境。” 任照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那……我要是生病了呢?” 他说得很轻,有点哑。 “那种治不好的。” 陆行没有任何迟疑: “陪你治。” 任照抿了抿嘴角,又像在斟酌,像在挣扎着最后一口气要把心里那点藏了太久的、最糟糕的念头问出口: “……那我要是犯法了呢?” “像我妈一样。” 这句一落下,周围一瞬安静得像被抽空了空气。 陆行没有转头看他,只是淡声说: “不会。” “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必像她那样忍太久、退太多、逃不出去。” “我会拦着你,在你陷进去之前。” 任照低低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那“嗯”像是一点点发热的信号,从他胸口传到指尖,又被他自己藏了起来。 陆行没有再开口。 他其实不喜欢这种类型的问题。 “要是我疯了怎么办”“要是我病了怎么办”“要是我毁了怎么办”——这些都是情绪边缘的试探,他一向不喜欢回答。 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他从来不做虚妄的承诺。 任照平时也不会问。他知道陆行是什么样的人。 可今天,他问了。 陆行没有回避。 因为他知道——任照不是在问“如果”,他是在问“你还在不在”。 那一刻,他答得不算温柔,却够坚定。 他用的不是“我陪你到底”这种话,而是更难开口的那类词: “我会拦着你,在你陷进去之前。” 不是不让你落,而是我提前接住你。 陆行和任照走出学校后就接到了顾明峰的电话,三人在看守所门外汇合。 顾明峰从看守所出来,一边走一边说话。 “伤情还在等正式鉴定,但初步看——钱国强确实昏迷了一段时间,大概率的构成重伤二级。” “正常程序走下来,是涉嫌故意伤害罪。” “但这个案子有一个相对清晰的特殊性:王桂芝是家暴多年的受害者,这一点邻居和相关证人能证实,她本人的陈述也高度一致——她的行为是被长期压迫后的临界反应,不具有预谋性。” “我们目前的诉讼思路是两条线并行——” “一是刑责部分,主打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的边界争取。虽然构成完全正当防卫的可能性不大,但在量刑上争取重大减轻或缓刑还是有空间。” “二是舆情辅助。受害人身份明确、对社会危害不大、案发动因清晰且具有共情性——这些都能成为法官酌情处理时的重要非法律因素。” 他顿了一下,语气平静: “但我先说在前头,这种案子没有百分百。能不能判缓刑,还要看几个关键变量。” “钱国强的伤势恢复情况,是否和解、赔偿意愿,还有——审判法院的风格。” “最坏的情况,是三到五年。” “最好的情况,是缓刑不入狱。” “我们会尽全力往后一种去推,但现在,不能给你们任何保证。” 他说这话时神色平静,没有夸大也没有敷衍,像是在用一种已经处理过太多类似案件的经验,把现实拆开来给他们看。 顾明峰说完最后一句话,空气像被轻轻放下了一点。 任照没说话,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水,动作慢了些,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嗓子很干。 他握着保温杯的手轻轻松开了一点。 不是放松,而是那种从悬崖边上暂时坐下的感觉。 陆行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顾明峰说:“辛苦您,还是得请您吃顿饭。” 顾明峰摇头:“不用。” “我这趟来,主要是因为小方总交代。” 他语气不重,但一句话落下却有分量:“他说,您是他曾经很重要的合作伙伴。” “我们尽职,也是份内。” 说完,他起身,把笔记本合上,动作利落,表情一如既往沉稳。 任照轻轻“嗯”了一声,眼神没太多起伏。 但陆行知道——他那口气,终于肯慢慢吐出来了。 第97章 第 97 章 七月初,漠河的风已经不再刺骨,阳光灼得街道冒着热气。 看守所门口没有树荫,墙体刷着白灰,门边依旧挂着一块脱色的金属牌——【临时出所通道】。 陆行站在那儿,手里提着一个布袋,里头是新布鞋、干净衣服,还有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背脊始终挺着。 这半年里,他也在慢慢学相关法律,看了很多案例资料,第一次主动碰那些他从前并不擅长的东西。 他知道,检察院作出不起诉的决定,远没有字面那么轻松。 是王桂芝配合,是钱国强家属最终松口,也是顾明峰能力过硬—— 更深的,他知道方北应该在某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帮他们斡旋过一些不那么体面的阻力。 所以他今天来接,是“作为亲属”。 也是“作为知情人”。 东北这边有个讲究: 蹲过出来,第一步要踩在新东西上。 图个顺利,也图个干净。 他不信这个,但任照说“我妈以前信”,所以他准备得很齐。 门“咔哒”一响,里头出来的人影瘦了一圈,皮肤比几个月前黄了些,眼神却还算清明。 王桂芝穿着进看守所时穿的旧衣服,领口有点褪色,脚上的拖鞋是看守所发的,明显大了半码。 她看了他一眼,隔了两秒才认出来: “你是……陆行?” “是,阿姨。”陆行走上前,把手里的布袋递过去,“衣服和鞋在这儿,水也带了。” “走吧,往前走,别回头。” 王桂芝接过东西,眼圈忽然红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走,只站在原地问了一句: “小照呢?” 陆行声音很稳: “他最近中层的事情有点多。” “暑假是旺季,实训也忙。” “让我先来接您。” “他明天就到。” 王桂芝听完,点点头,没再问。 她慢慢弯腰,换上新鞋,动作不快,却很小心。 站直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把那道“看守所”的门彻底留在身后。 本来陆行订了两间酒店房间,其中一间给王桂芝休息,环境干净,床软,有独立洗衣烘干。 王桂芝却坚持要先回家。 “我这半年没回家了……还是想回去看看。” “钱国强……这半年也没露过一次脸。” “人现在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她说得平静,但那种被彻底放弃后自己先学会放弃别人的语气,陆行听得出来。 他没有再劝。 家在老城区深处,一栋红砖皮的筒子楼,楼道里阴湿、通风差,墙角贴着褪色的防火通知和“出租单间”手写小广告。 门钥匙是那种早已磨花的铁片,王桂芝开门时手还抖了两下,才把锁拧开。 一开门,是一股陈旧的屋子味——混着清凉油、劣质木地板和橱柜潮湿的气味,有一点点煤灰味,像冬天残留的炭粉还没散完。 客厅的桌上落着灰,餐布边缘翘起。沙发上还摊着一床毯子,像是离开那天匆匆起身没来得及叠。 “你随便坐,我先收拾点东西……” 王桂芝换了鞋,转身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地响起来,她边洗抹布边说: “小照那时候……是住这的。” “不是屋里,是……那边。” 她指了指从客厅通往厕所的那道窄走廊。 陆行顺着看过去,才发现那地方被安了个折叠木板墙,分割出一人宽的空间。 帘子褪了色,后面是一块拼起来的木板,贴着墙放着,算是床。 墙角落着几个旧纸箱,上面压着一床被褥和一只小学时候的书包。 王桂芝蹲下去,把其中一个纸箱翻了翻,从里头拿出几张卷起边的奖状。 “他小时候其实很乖。” “不是我现在这样说……是真的。” “成绩好,语文尤其好。” “拿过三好学生,做过卫生委员,老师们都喜欢他。” 她一边翻一边笑了笑,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小声地辩解。 “钱国强是他继父,我那时候觉得他能容下小照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所以这孩子一直没有自己的房间,能挤哪儿就挤哪儿。”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点: “我那时候觉得,只要他能吃上饭、能读书,就够了。” “但我没想到……” 她没往下说。 只是忽然停住手,眼神落在一张照片上——是任照十岁那年,拿着奖状站在小学门口,笑得很认真,脸颊晒得有些黑。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眼眶慢慢红了。 “……我没想到,那会儿他就已经不舒服了。” “被骂,被打,晚上自己睡着哭我也不知道。” “我那时候光想着——光想着别惹钱国强不高兴。” “他给我生活、给我撑了个家,我就觉得应该感恩戴德。” “但我怎么就没想到,小照才是那个真正撑着我的人……” 她忽然把手上的奖状放下,转过身去,站在厨房台边,捂住了脸。 哭得很轻,没有声响,只是肩膀一下一下地抖。 那是压了十几年,终于找不到借口再推开的愧疚。 陆行没说话。 他站在那个“过道改房间”的门口,眼神扫过木板床、旧书包、发黄的语文课本。 他从未听任照详细说过童年。 但他现在知道了——那个总是笑着说“我小时候也挺皮的”的人,是在这条走廊里学会沉默和礼貌的。 他走过去,站到王桂芝身边。 没说别的,只是帮她把那叠奖状重新叠好,放进纸箱最上层。 然后开口:“他现在挺好的。” “您不用太担心。” 王桂芝红着眼眶点点头,擦了擦脸,低声说:“你饿不饿,我煮点面。” “还是得有点热气……” 陆行轻声“嗯”了一句:“我帮您洗菜。” 屋里光线慢慢暖了起来。 桌子上的灰被抹净,炉子上水咕噜咕噜地响。 一个家,哪怕旧了、塌了,只要有人回头,就还能被慢慢擦亮。 面条很简单。 葱油、酱油、雪菜剁细了拌进去,锅底的水滚得响,面一扔进去,五分钟就起锅。 王桂芝一边煮,一边小声说:“这破屋子也没啥好材料,委屈你了。” 陆行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木凳上,看着她娴熟地把面分进碗里,摇头:“不委屈。” 他吃得安静,也吃得慢。 一口一口,热气在屋里氤氲着,把那些沉了半年的寂寞味道一点点冲淡。 王桂芝也吃了点,没多说什么,但那种久违的“有人坐对面吃饭”的感觉,让她眼眶不太争气地湿了一下。 吃完,陆行把碗收起来,熟门熟路地找抹布、起锅水、抹台子,顺手把灶台角落那些积灰的调料瓶都擦了一遍。 王桂芝连忙出来阻止:“哎哎哎,行了你回酒店歇着吧……干嘛弄这些。” 陆行没抬头,只是把抹布拧干:“我不急。” 说完就继续收拾,把窗帘摘下来泡进水里,屋角那些被烟熏过的墙也用清水擦了一遍。 王桂芝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没再劝。 后来她也拿了拖布出来,一边擦一边问:“你是学法律的吗?” “不是。” “那你……平时是干什么工作的?” 陆行想了想:“调训行业。” “调训?” “有点特殊,做关系管理、情绪修复、行为训练这一类。” “哦……”王桂芝点了点头,但明显没太听懂。 “不过你这半年你帮着小照弄我的案子,我就知道你懂行,条理清楚,说话也有分寸。”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你和小照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同事。” 陆行没有多讲。 王桂芝“哦”了一声,没追问细节,只转而问:“你家在哪啊?” “我定居在春城。但我是冰城人。” “那也算半个老乡了……你家里做什么的?” “我爸妈都不在了。” 她抿了抿唇,点头,没说“抱歉”这类客套话,而是接着问: “你平时住哪儿啊?是租的?还是自己买的房?是开车上下班吗?” 陆行手没停,声音很平静: “自己买的。我在春城有两套房。一套住着,另一套租出去了。” “老家那边……冰城也有一套,是我爸单位分的,现在空着。” “我开车上下班。” 王桂芝听完,像是有点惊讶,又像是太久没人这么认真地回答她问题,一下子竟然顺着问下去了: “你那房子多大的啊?三室还是两室?” “现在那套住的怎么样?小区还行不?” “春城那边房价贵不贵啊?” 陆行轻声答:“住的是两室一厅,七十多平,南北通透。买得早,还能接受。” “位置离公司挺近,配套也全。” 王桂芝“啧”了一声,手里还擦着椅子腿,但声音像是随口念叨的那种自然关心: “两室啊……那以后要是有了孩子,不就不够住了吗?” “你们俩住是够了,可总不能一直挤着。” 陆行愣了一下,显然没往那个方向多想,只是很平静地接了句:“另一套大一点。” 王桂芝一愣:“哦?你不是说租出去了?” 陆行点点头:“对,那套是别墅,远一点。” 她抬起头,难掩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不自觉高了一点:“那可得老贵了吧?” “别墅啊——我听我们监舍长说春城现在一栋少说也得几百万……” 陆行摇头:“我在那个片区刚开发的时候买的,那会儿还不贵。” 王桂芝“哎哟”了一声,又连连点头,像是终于在脑子里慢慢拼出了“陆行”这个人的生活画像: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没问过任照谈过谁、想过什么,确实是亏欠了。 而这个人——她今天问得越多,心里就越觉得踏实。 独立多年、沉稳有分寸、不爱张扬,却什么都准备好了。 她“哦哦”了两声,像是还没从方才的惊讶里缓过来,又顺着问了一句: “车呢?你之前说你有辆代步车,开什么牌子的?” “雷克萨斯,RX。” “哎哟,那不便宜吧?起码得四五十万?” “……差不多。” 她顿了顿,又急忙补了一句:“我不是打听……” 陆行侧过身,把垃圾袋系好,轻声说: “我知道,阿姨。” 他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这些话……听着像是问女婿的。” “挺踏实的。” “您问,我不觉得不合适。” 王桂芝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头擦桌角的灰:“你这人,说话真让人放心。” 屋外的光透进来,照在泛黄的地砖上。 那个原本被岁月堆满尘土的家,在这一点点洗刷和日常闲话中,慢慢恢复了“有人生活”的样子。 而王桂芝,也终于在这一刻,第一次,像个真正的母亲,开始试着接纳一个孩子的另一半。 而陆行站在那堆碗碟之间,忽然也明白了: 这份被“当家人看待”的沉稳感,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拥有。 可现在,它来了——没有仪式,没有标志,只是一句句家常话,悄无声息地放进了心里。 那天晚上,陆行没有回酒店。 王桂芝收拾了床铺,执意让他睡主卧。 他说了句“我去那边睡”,没等她反应,就拎着换洗衣服走进了那条窄走廊。 那是任照小时候住的“房间”。 说是床,其实不过是一条窄木板,刚好贴着一侧墙面,长度最多一米八,陆行一米八八,连腿都伸不直。 他脱了外套,利落地躺下,背贴着墙,膝盖顺着板缝蜷起一点点。 天花板很低,几乎一抬眼就能看见斑驳的旧白漆。 木板有些老化的味道,带着一点尘土味,还有一丝残留在书包和被角里的、任照小时候生活过的痕迹。 他没开灯,只开了手机上的阅读模式,屏幕光很暗,落在那张泛黄的课本上。 那是任照的语文书,第一页写着名字,笔迹笨拙,却分外认真:任照。 陆行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最后合上了书,把灯也关了。 屋子一下沉静下来,只剩风穿过破旧窗缝的轻响。 逼仄,发硬,却意外地安静。 他没有不适。 只是安安静静地,把自己放进这个曾经困住任照的世界里。 仿佛这样,就能更靠近他一点。 第98章 第 98 章 任照拖着行李箱拐进老楼,楼道还是那副熟悉的味道——酱油味、烟味、晒干的香灰味混在一起,老式防盗门上那排大锁钩子锈得更深了。 他上楼的脚步没快,像是越靠近家门,心里越沉。 他其实不爱回来。 这地方的每一砖一瓦都装过他小时候太多“不该讲出来的记忆”。 但他还是回来了。 钥匙刚塞进锁孔,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是一股熟悉的炒货味扑出来。 他愣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客厅传来他妈爽朗的嗑瓜子声和极其家常的语调: “我不是催你们,我就是说啊——人过日子哪能不考虑长远点?” “你说你们俩感情这么好,我是真看着放心。” “可就得有个孩子!不然以后老了、病了,都没个照应。” 任照:“……” “我觉得领养就挺好,现在这政策也松了,也能上户口。” “家里总归要有点动静。” “知道你们工作忙,不用你们管,孩子我帮你们带。” 任照拖着箱子站在门口,彻底懵了。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 他妈,王桂芝,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小毛毯,脚底踩着拖鞋,磕着瓜子,手边还有一杯茶。 而陆行—— 他家那位陆老师,正坐在她对面,茶几上放着一本刚翻开的新闻杂志。 表情稳得像刚做完一场企业年报答辩。 “婚礼我知道你们不方便办,我也不要求你们大张旗鼓。” “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这是对你们自己负责。” “你再想想。” 陆行很温和地“嗯”了一声,没有异议。 任照:“……” 他终于回过神,冲进屋,脱口而出: “妈!!你和他聊这个干啥!!!” 王桂芝被吓了一跳,瓜子差点磕歪,转头看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 “你不是在忙吗?” “你不跟我聊,我只能跟小陆聊啊。” “你以为我不管你们啊?我也是妈,我也得操心点吧?” 任照快要炸了:“你才跟他认识几天!!!” 王桂芝毫不动摇:“那咋了?几天也看得出人靠不靠谱。” “小陆靠谱得很。” 任照:“……” 他把箱子“咔哒”一声丢在门口,眼神死盯着陆行。 陆行站起身,走过来,声音低了一点:“回来了?” 任照:“你怎么回事?她跟你说这个你也接话?” 陆行转了转手里的茶杯,语气不急不缓: “我觉得妈考虑得没错。” 任照:“……” 空气静了一秒。 他像被烫到似的愣住,脸“唰”地红了:“……‘妈’?!你怎么称呼都变了??” 陆行挑眉,看他一眼,反问:“怎么?你不喜欢?” 任照耳根红得发烫,小声嘟囔:“……还八字没一撇呢……” 陆行不动声色,淡淡道:“难道不是迟早的事?” 这句话一落下,王桂芝坐在沙发上乐得不行,嘴里磕着瓜子,眼神像在看准儿女的长辈:“哎呀我就说他这人不光靠谱,还敞亮!” 任照彻底绷不住,转身就逃进厨房,一边翻冰箱一边高声转移话题: “妈你别聊这些了你快做饭吧,我饿了!!!” 王桂芝笑得前仰后合:“急啥啊,诶哟……我们小照也开始当家了。” 陆行站在客厅没动,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茶,眼角却带了一点藏不住的笑意。 晚饭是王桂芝做的。 东北人好客,一顿饭说“别整太多”,结果还是做了一桌子:小鸡炖蘑菇、溜肉段、拍黄瓜、酸菜炒粉条,锅里还咕咚着炖骨头汤,屋里都是暖融融的香味。 任照坐在饭桌边,拿筷子敲碗催了两句“快点吃吧快点吃吧”,一副饿疯了的样子。 结果刚吃几口,王桂芝就语气随意地开启了揭老底模式。 “小陆,你知不知道,小照小时候可挑食了。” “他啊,一口青椒都不吃,洋葱炒蛋里面的洋葱还得一个个挑出来搁碗边上!” 陆行抬眼看任照一眼,语气平静地接话:“现在也挑。” “豆腐要嫩的,炒芹菜不能放辣椒。” “汤要烫口,但不能烧过头。” 王桂芝笑得不行:“哎呀,那还是老毛病!” 任照筷子一停,瞪着他们:“喂——” “你们结盟了啊?” 王桂芝乐呵呵继续:“还有呢,他小时候老怕打针了。那时候一看医务室护士拿针管,他拔腿就跑!” “有一次发烧,拖了三天不敢说,结果烧到学校门口直接坐地上了。” 陆行配合得非常好:“嗯,现在也是,不舒服也不说。” “非得我摸出来他额头热了,才肯承认不舒服。” 任照:“……!” “你!你能不能别再说了!!!” “你是我……你是……你怎么出卖我!!” 陆行淡淡地吃了一口粉条:“妈先说的。” 王桂芝也笑:“咱们小照,别看外头挺有样儿的,其实一点都不扛夸。” “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写作文,开头老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语文老师都跟我说了,说这个孩子一写作文就虚头巴脑,但字是真好看。” 陆行来了兴趣:“哦?” “他啊,就爱把自己名字写成艺术体。”王桂芝从厨房抽屉翻出一本旧练习册,“你看——这就是他初中的字!” 陆行凑过去看了眼,嘴角一挑:“……确实挺飘。” 任照彻底社死,叉着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俩够了啊!” “这是公开处刑!” “你们能不能别结盟了!!!” 王桂芝笑得快岔气了:“妈高兴还不行了?” 陆行不疾不徐地夹了块炖鸡放他碗里:“别急。你不是说饿了吗?” 任照:“……” 他坐下,猛扒两口饭,脸还红着,小声嘟囔:“我明天就回春城……” 王桂芝立马说:“那你把陆行留下!” “不行!” “怎么了?我单独和他说两天话还不行了?” 任照一筷子戳进碗里,耳根红到脖子后面。 饭后,天擦了点灰蓝,窗外传来街边孩子在追逐打闹的声音,带着一种盛夏傍晚特有的热闹和松弛。 王桂芝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信封,角上还有一点轻微的褶皱。 她走到陆行身边,把红包轻轻放在他手里:“这个你拿着。” 陆行一怔,还以为她是让他转交什么,随口问了一句:“什么?” 王桂芝笑了笑:“下午出门就是去取钱的。” “第一次上门,规矩就是规矩。我们这儿讲究这个。” 陆行下意识想推回去:“我不能收。” 王桂芝一把按住他的手,神色很认真地看着他。 “该给就得给。” “这是礼数,不是钱。” “你父母走得早,我也只有小照一个儿子。” “你要是不嫌弃——我多一个儿子,你也多一个妈。”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 陆行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个红包,红得几乎要从指缝里烫出来。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 “谢谢您。” 然后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稳稳地叫了一声: “妈。” 王桂芝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拍一个晚归的孩子,又像是在把这么多年没说出来的那点想象,落了地。 旁边任照正靠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半瓶大窑汽水,一直在看着。 他忽然咬着吸管,慢悠悠地说: “你叫早了。” “上门红包和改口红包本来是两份的。” “你亏大发了。” 陆行转头看他,眉毛轻轻挑了一下,慢条斯理走了过去。 走到他跟前那一步,他低下头,侧过身,贴着任照的耳朵,声音压得极轻: “那你晚上补给我。” 语气慢,又低,像是轻轻贴在皮肤上的热气。 任照整个人一僵,脸一下红到脖子后面,耳朵“唰”地炸了,汽水差点没握稳,猛地往旁边一闪: “你——!!” “陆行你能不能要点脸!” 陆行慢悠悠地直起身,神情毫无波动,只是从他手里接过那杯汽水,抿了一口,淡淡地说: “你先准备好‘红包’吧。” 任照红着脸瞪他,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第100章 第 100 章 春城的七月一早就热得发了疯。午后三点,阳光把地砖晒得发白。 空气里有刚洗过玻璃窗的水味,还有早市没散尽的混杂烟火气。电动车嗡嗡掠过街口,红绿灯一闪一闪,汗味从人的后脖子一路往下蒸。 任照从街口拐进来的时候正低头看手机,一身白T、深灰休闲裤,外头套着一件防晒衣。 鸭舌帽檐压得低,身上的热气一点没遮住。背后那点阳光烫得跟火炭似的,他也只是拎了瓶冰水,往Free Cabin门口走。 大门还没全开,黎芷晴刚把门外的木牌挂好,见到他,一脸熟门熟路地打招呼: “副主管早——您男朋友还没到。” 任照的声音在热气里都显得懒: “我知道。他肯定又在后面练了。” “哎你别说,”小姐姐眨了眨眼睛,“他早上好像进了C区,现在还没出来呢。” 任照一脸“看吧我就说”的笑,推门走进了Free Cabin的大厅。 冷气扑面,带着点特有的消毒水味,凉得像什么都还没醒。 刚进门不到三分钟,他就在茶水间听见何安的声音。 “你昨天那个文案里,‘感知调训’写成了‘感觉调训’,你脑子是不是还没睡醒?” 任照走过去,靠在门边,看到谢临川正一边低头擦杯子,一边笑:“我昨天写完已经凌晨四点了……何哥你不至于一大早拿这个说事吧?” “凌晨两点不是理由,错就是错。”何安拿着水壶,话说得凶,动作却很利落,啪地把水壶塞上加热座,“你文案一错,排版全得重来,庄梦差点拿电脑砸我。” 谢临川:“她哪次不想砸你……” 何安:“她要是真砸我,我转头就揍你。” 任照走过去,笑着伸手接过何安手里的水壶:“何哥,你又没吹头发,别站空调底下吹,小心热感冒啊。” 何安瞥他一眼:“你比我还像主管。” 任照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那你也多点主管样儿,别老吓唬你家小谢。” 谢临川一边往外走,轻叹一声:“何哥啊,照照都比你护着我,我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任照看了看何安,又看了看谢临川,眨了眨眼:“你要是再多错两个字,我也护不了你。” 何安哼了一声,擦着额角的汗离开了茶水间。 任照背对门口倒水,玻璃水壶的壶盖“咔哒”一声弹起,滚水开始咕咚地冒气。 才走出茶水间,前面办公区就传来庄梦一串暴躁的敲键盘声,边敲边骂。 “这个OA系统要是再卡五分钟我真能把自己提上去开除!” “李堇,打印机那边堵了吗?你刚才传的那个word格式又炸了!” 李堇提着一叠纸张一路小跑:“刚修好!任副,我这边给您带了今天排期和资料——” 任照接过文件,顺手往臂弯里一夹,声音轻快:“谢谢啦。” “哎,堇姐,你有没有发现你一跑,楼道风都凉快一点?” 李堇被他逗得脸红了一点,脚下更快了。 他低头翻了翻文件,看到下午三点那一栏—— 【联合调教|主Dom:厉秋|副Dom:任照】 他顿了一下,嘴角不太明显地抽了抽。 “……梦姐,”他转头看了一眼办公桌那边正试图踢打印机的女人,“你什么时候偷偷给我安排的这场?” 庄梦头也不抬:“我不安排你,厉秋直接来安排你,你选哪个?” 任照:“……好吧,还是你仁慈点。” 他手里的资料夹住了,继续往前走,一路点头打招呼,嘴上没停过。 “张妍姐早。” “那个昨天晚上十点调训的反馈我回头补给你哈。” “冷气有人调了吗?外面热得我帽子都捂化了。” 到了心理组外的小走廊,他刚想拐进C区,耳边却传来宋静凝清亮的声音: “新副主管,昨晚睡几个小时?” 她站在心理组那间活动室的白板前,正给实习心理员们开组会。手里拿着白板笔,眼镜压在鼻梁上,像是随口问的,但语气有点笑意。 “嗨宋姐——”任照站住脚,故作镇定:“……四个小时?勉强算完整睡眠。” “我有冰美式,我表现好可以喝一口。嘿嘿。” 宋静凝眼角扬起,笑了笑:“你表现要真那么好,Free Cabin的睡眠水平早就达标了。” 她转头继续说话,白板上写着“创伤视角下的情绪稳定性”。 任照靠在门框边听了两句,耳朵却捕捉到另一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节奏极稳,落地极轻。 他没有回头,但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练室C区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被推开,隔着一层清凉的风。 陆行走出来。 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T恤,领口略微松了点,后颈有点汗,头发微微往后拨着,还在喘。 应该是刚结束一场实训,左肩还搭着一条白毛巾,像随手从器材间拿出来擦过汗,就搭着出来的。 他一眼就看见任照靠在走廊尽头,皱了皱眉:“你迟到了。” 任照转过身,挑眉:“陆老师,我进门的时候你人还在训练室里,谁迟到谁知道。” 陆行走近,低头看了眼他手里的资料夹:“晚上双调?” “……跟厉秋?”他语气轻微地顿了一下。 任照点点头,没说话,只抬手晃了晃另一只手里那杯咖啡:“你刚出来,喝一口?” 陆行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喉结动了一下。 他把杯子递回来,语气很淡:“冰得太狠了。空调房待久了容易头疼。” 任照瞪他一眼:“有的喝就不错了,除了我还有谁疼你疼得这么具体?” 陆行没接话,只是伸手替他把鸭舌帽往下压了压,指腹划过额发时极轻。 “外头太阳大。” “热傻了你,怎么办。” 任照耳朵发热,轻轻哼了一声。 “……我本来也不算聪明。” “也是。”陆行语气还是淡,但嘴角动了一下。 他们对话不疾不徐,像从前千百次在Free Cabin背后的长廊中擦肩时一样。 只不过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是训练室门外,是身边有来来往往的人。 但那些细微的动作、藏着的默契、被汗水打湿也藏不住的喜欢,全都真实存在。 而任照站在他面前,抱着文件和咖啡,眼神发亮。 ——他永远不是那个藏得住心思的人。 也不想藏。 哪怕现在是夏天、是工作日、是楼上还有吴亮在开早会、是他已经是副主管了…… 任照看着他。 眼神慢慢往下,落在陆行左手手指上那枚做旧银戒——他们俩亲手打磨的对戒,如今被汗湿映得微亮。 他看了一秒,又一秒,忽然傻乎乎地笑了,像是脑子一热,捧起陆行那只还带着体温的手,低下头,轻轻亲了一口。 嘴唇落在戒指边缘,很轻,但带着一种藏不住的郑重。 “……” 陆行一愣,低头看着他,语气无奈而克制: “任副主管,说了多少次了?” “注意影响。” 陆行那句刚落地,茶水间方向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拖鞋打在地板上“啪嗒啪嗒”,整层楼都听得见。 吴亮走过来的时候一边拿手机语音发消息,一边抬手给任照打了个飞快的响指:“照照!” “你是不是拿了我那杯冻乌龙?我记得我放茶水间了,刚才去找怎么不见了?” 任照一口咽下嘴里的咖啡:“我喝的是我的。” 吴亮狐疑地盯他半秒,转头看陆行:“你不会也喝了吧?” 陆行没看他,只说:“那茶泡了三天,闻着都馊了。” “……” 吴亮被怼得一愣,半天才回过神,转头对任照:“你老公最近嘴怎么这么毒?” “是不是你逼婚逼的?” 任照差点把咖啡喷出来,正要反击,身后一道冷静到让人汗毛微竖的声音插进来: “副主管,麻烦你下午双调前把上次的复盘资料提交一下。” “我已经在协同表格里@了你三次。” 厉秋站在几步外,手里拿着平板,姿态一如既往的笔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语气里带着那种不怒自威的总监压迫感。 任照立刻站直,堆出一个职业笑容:“明白,厉老师,我晚上不吃饭也补完。” “您看我诚意够不够。” 厉秋看了他一眼,像是默认,又像是在判断真假。 “最好别让我在报告里再看到语气词。” “下属不是你的观众。” “哦——”吴亮从旁边插话,“他不当我们观众,我们还不乐意呢。” “要不是他这个副主管做得好,我这年头都不信Free Cabin还能出个有人味儿的中层。” 任照也不客气,伸手把吴亮手机一把抽走,冲着他微笑:“你上次直播的事,陆老师还没跟你算账呢。” “你要是再cue我,我现在就当众大声朗读你三年前你给Free Cabin写的情书——” 吴亮:“你——” “你敢!!” 陆行像没听见一样,转身回了训练室,但走之前伸手顺走了任照手里那杯咖啡。 一点都不讲理。 任照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回头瞪他:“你不能连我手都拿走!” 身后吴亮笑疯了:“你手都给他了?这么甜的关系怎么不直播啊?副主管?前总监?” 厉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平板“啪”地合上,转身就走。 留下任照在原地笑着,一边抱怨,一边把被陆行顺走的咖啡抢回来的一小口当成胜利勋章。 任照终于坐回了自己的工位。 办公桌上堆着早上李堇送来的排期表和几个需要审批的反馈表,一小叠便利贴歪歪斜斜黏在显示器边缘,全是昨天来不及处理的催办。 外头阳光亮得扎眼。窗帘拉开后,整片地砖都亮了起来,玻璃门上映着几个实习生的倒影,叽叽喳喳地走过,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和一点困。 可他没急着动。 他只是抬起头,隔着开放式办公区的半扇玻璃,看见了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 陆行正坐在工位里。 他靠着椅背,一只手撑着额角,眼睛盯着屏幕,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搅着刚泡好的茶。 他没有看这边,眉眼还是一贯的清冷克制,像是这炎热七月唯一能让人安心的地方。 没人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察觉有人在看他。 阳光落下来,窗外很热,屋里冷气吹得人慢慢安稳下来。 任照却忽然想起很多。 他其实一直知道自己很多地方都不够。 不够冷静,不够理智,不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但也正因为这些不够,他才能一点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无懈可击的人,而是始终愿意往前走的人。 就像Free Cabin一样。 他见过这里光鲜,也见过崩塌的边缘,见过凌晨两点有人在哭,也见过有人强撑着笑。 他自己也累过,怕过,迷茫过—— 但他没有离开。 他留下来了。 陆行在,何安、庄梦、宋静凝在,吴亮、厉秋、谢临川、李堇、张妍都在。 他们都在。 没有哪一天是完全顺利的,但每一天他们都还会来—— 来调训,来加班,来吵架,来骂OA系统,来帮一个新手把被客户砸碎的自尊悄悄拼回来。 这些日子不伟大,不整齐,有时烦得要命,乱得不像话。 但它们是活着的,是挣扎过、愈合过、流血后还愿意继续靠近彼此的。 这些就是他最想守住的东西。 他低下头,鼻尖还有一点晒出来的红。 心里慢慢浮出一句话。 这就是属于我们的工作日常。 说完他又笑了笑,把光标移到第一行标题上,敲下第一封要发出去的回执。 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