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一结束,任照都快绷不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两个人吵得像核弹互轰,语气冰冷,逻辑锤得对方体无完肤,还以为下一秒要“撕破脸”。
结果刚出会议室门口,李拓就一拳捶在陆行肩膀上。
不重,但精准。
“……信不信我真揍你?”
陆行没躲,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语气干干的:
“大学时候你就没打过我。”
“这都多少年了,你还不死心?”
李拓冷哼一声:“那时候我还顾着颜值,现在可不一定。”
任照在旁边愣住了。
这什么节奏?
不是刚才还说得剑拔弩张的吗?
陆行却像根本没事一样,转头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任照走过去,小幅度地应了声:“……嗯。”
陆行看着李拓,语气淡淡,但那一瞬眼神确实柔和了一点:
“任照。”
“我现在的伴侣。”
“也是Free Cabin目前的签约Dom。”
李拓看了任照一眼,眼神锋利惯了,但语气却带上了点笑意:
“小朋友,敢在他手里干活,不简单。”
任照眼睛亮了。
这句话不只是承认,也像是旧识对新人的认可。
他点点头,声音没那么紧张了:
“我努力干好了。”
陆行没看他们俩,只随手把手里的会议本收起,像是终于结束了今天的硬仗。
“晚上吃饭?老地方,人少那家湘菜。”
李拓挑眉:“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辣了?”
陆行:“……不是你吃吗。”
李拓哼了一声,像是终于找回点大学时期那种“你总气我”的语气。
“不吃辣你还约湘菜?真有你的。”
陆行偏头:“不请你喝酒了,省得你发疯。”
李拓冷笑:“这次我请,你疯。”
两人说着话,背影已经缓缓走远。
任照在后面跟着,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弯起眼。
第一次。
陆行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这是我现在的伴侣”。
不是“合作对象”,
不是“搭档”,
是伴侣。
——任照觉得,今天这顿饭,他吃什么都香。
饭局订在春城一间不显眼的老湘菜馆,门脸不大,门口挂着旧木牌子,墙上漆色早就剥落了。
李拓一来就熟门熟路地点了菜,还自带一瓶他自己藏的黄酒。
“放心,今天不喝多,就一杯——给你压压场。”
他说的是陆行。
陆行没理他,只接过菜单补了几道清淡的菜,顺手把糖醋藕丁往任照那边推了推:
“你不是喜欢吃这个?”
李拓挑眉看了一眼:“哟,还会照顾人胃口了?大学那会儿谁点什么他都冷着脸说‘太腻’‘太辣’‘我不吃’。”
陆行没抬头,只淡淡一句:
“你那时候点的菜确实难吃。”
李拓大笑。
酒过半巡,桌上的话题从工作,扯到了生活,再慢慢飘向了——不那么正经的方向。
李拓喝了点,靠在椅背上,看了一眼对面两人,笑意意味深长:
“你俩现在住一起了吧?”
陆行没抬头:“嗯。”
李拓啧了一声,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
“那平时谁在上?”
任照:“……”
筷子一顿,耳朵直接红了。
他咳了一声,正要开口,李拓接着追问:
“行啊小朋友,看你那气场平时挺横的,我看不见得全是他压你吧?”
“你不会也试过反攻吧?来来来,讲讲?”
话音刚落,陆行终于抬头了,眼神没什么特别情绪,只是语气慢了一拍:
“你这个爱开黄腔的毛病,真得治治。”
“年纪大了,也不见收敛。”
李拓笑出声:“我这是科学探讨,心理访谈。”
陆行淡淡:“你那叫八卦。”
“别打听我家床上的事。”
“你大学时候也这样,硬套问题,最后还不是被踢出寝室。”
李拓无辜摊手:
“那不是你自己说的,‘亲密关系是心理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任照实在憋不住了,小声嘟囔:
“拓哥你也太爱问了……”
陆行看了他一眼,语气倒是缓了:
“你不搭理他,他就安静了。”
场子笑了一阵,才慢慢转回正题。
李拓:“上午那场你跟他们是真吵起来了。”
陆行:“本来就不同路。”
他转向任照:“你怎么看?”
任照拿着茶杯,低头想了想。
他的声音不高,但很认真:
“我……我理解你说的理由。”
“但我还是觉得,太严了。”
“不是技术上的问题,是……好像在假设每个人都不会变好。”
“如果一开始就用‘最低风险设计’去限制,那些还没来得及学会负责的人,可能永远也得不到机会了。”
陆行没接话,倒是李拓,轻轻“啧”了一声,笑着看了陆行一眼:
“比你温和。”
陆行低头喝茶,终于开口:
“他是。”
他顿了顿,轻轻地说:
“所以我教他标准,也教他不全信标准。”
晚上九点多,酒过三巡,湘菜的辣味在嘴里还没褪干净,屋里气氛却已经从“战场重聚”慢慢落进“旧友夜谈”。
任照其实憋了一天了。
下午圆桌会议上,陆行那句掷地有声的“因为没人写报告、没人记录状态、没人告诉下一个接手者——他正在塌”,像是一个锋利的剪影,一直留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现在酒意正好,气氛松下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下午你提的那个……自杀的Sub,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低头,把酒杯转了半圈。
酒液贴着杯壁缓缓晃开,像是在等一句合适的开头,又像是在翻出压得太久的记忆。
半晌,他才开口:
“江赫。”
“那年二十岁,入行刚满一年半。”
“是在白堂出事的吧?”李拓抬眼,语气不轻不重。
陆行点头:“嗯。”
他没加任何情绪修饰,只把事情像报告一样铺开:
“那会儿白堂刚火起来,口碑靠‘极限调教’,一对一调教里主打耐力测试和情绪打压,招的Sub几乎都以‘能抗’为卖点。”
“江赫从第一次训练开始表现就很突出。他不拒绝任何指令,从没中止过训练。”
“记录表上写的是:‘稳定、干净、忠诚度高’。”
任照听得安静,指尖还搭在杯沿,轻轻按了一下。
陆行继续说:
“后来他接了一个‘超负荷’项目,带训人临时换了,新导师只看了过往打分,没有做面谈。”
“训练前江赫状态偏低,日志里写了‘轻微脱力、但表示可继续’。”
李拓接口:“白堂那时候连反馈机制都没有,哪怕是一句简单的主观反馈。”
陆行低声“嗯”了一下:
“那次训练结束后,江赫没回宿舍,自行打车走了。”
“第二天早上白堂的管理层看了新闻才知道,他从出租屋楼顶跳下去了。”
空气沉了一瞬。
任照轻声:“……没有任何预警?”
陆行摇头:“没有。”
“系统没有提醒,教练没有记录,培训评估是‘完成’。他在所有流程里,结束得干干净净。”
他顿了顿:
“真正要命的是——没人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开始撑不住的。”
李拓叹了一口气,把酒一口闷掉:“白堂后来的‘道歉声明’发了两页,提了十个‘遗憾’,但没一个提系统。”
陆行说:“他们也没有系统。”
“所以没人需要为‘没看见’负责。”
任照没说话,低头把杯子转了半圈,又转回去。
他第一次听到这么完整的一起事故。
不是传闻,也不是培训时的虚拟举例,而是真实存在、在这张桌上两个前辈都见证过的事故。
片刻后他问:“你那时候……已经在Free Cabin了?”
陆行“嗯”了一声。
“所以我们第一版内部评估机制上线的时候,写入了主观反馈比重。每节实训后必须登记导师日志、受训日志、状态对照,24小时内审阅回传。”
“我不打算靠任何一个人的‘直觉’来背这个责任。”
他语气不高,但每一字落地,像是钉在什么沉得起风、也扛得住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