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周泽家,任照还问了一些更专业的问题——关于情绪稳定性、角色依附、多人关系中的边界管理。周泽答得耐心,林岚也补充了不少从伴侣角度的观察,唐旭始终安静,只在被询问时平稳回答。
问完那些问题,任照没再多说什么。
拜访结束,几人起身告别,一切都很有礼貌,也很克制。
回来后,日子还是照常推进,工作没停,排期依旧紧张,修复组的问题个案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但陆行很快注意到——任照的状态不对。
不明显,却实实在在地有些心不在焉。
说话慢了半拍,动作也有点犹豫,处理问题时常常陷入短暂走神,像是心里有什么压着,一直没理顺。
陆行没问,只以为他还在为修复组那个难缠的案例苦恼。
他知道任照认真,一接手就会往死里钻进去。
只是这一次,那股沉沉的情绪,像不是工作能解释得通的。
Free Cabin的会议室里灯光偏暗,墙上的投影已经关掉,只剩桌上的文档堆着一摞没动。
月度例会,陆行被叫来参与其中一个项目的流程复核。
讲完自己那部分的反馈后,他顺手合上了文件夹,把笔收进上衣口袋。
会议结束,人群开始散开。
他站起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任照——对方正在收拾桌上的资料,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明天不是要去做初访客户外出评估?”
陆行随口问了一句。
“到时候我们直接从家出发?”
任照动作一顿。
然后他低头理文件的动作慢了下来,语气淡淡的:
“你自己去吧。”
“我明天……状态不太行,怕掉链子。”
陆行皱了皱眉:“你上周不是还说想亲自跟?怎么又……”
任照打断他,声音很轻:
“……不是不能去。”
“你也可以带别人去看看。”
“这种案子,我不一定能处理得住。”
“带心理组的人……可能会更合适。”
他说这话时眼神没抬起来,像是有点疲惫,也像是提前默认了某种不被选择的可能。
陆行愣了几秒。
不是因为拒绝——而是任照从来不是那种轻易松口说“你也可以找别人”的人。
以往他要去什么项目,任照哪怕请假也要跟着。
但这次他没有。
他甚至提前“把位子让出来”了。
“……你不舒服吗?”
陆行试图找原因。
任照摇头:“还好。”
“就是有点累。”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说完他提起资料夹往外走,动作不急不缓,却避开了和陆行并肩的节奏。
陆行没追上去。
他站在会议室门口,看着任照走出走廊的背影,忽然有点说不清的迟钝感。
不是被生气。
也不是被埋怨。
是那种——被温柔地推远一小步,而你却不知道为什么的感觉。
任照没有翻旧账,没有质疑,没有控诉。
他只是变得“通情达理”。
变得像别人了。
而这反倒让陆行站在原地,第一次开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问一句:“你到底在介意什么?”
只是他没问。
他始终觉得——如果真有什么事,任照一定会告诉他。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人。
只是这次,不是了。
……
又是一次常规训练,偏心理引导。
空间收得很紧,落地灯调成了低亮度,房间里只剩两个人——陆行和苏又青。
流程进入第二阶段后,情绪就开始有点走不稳了。
这一次的训练是半封闭式场景引导,需要Sub在低感官输入的状态下做出自主反应选择。
换句话说——你要自己“走出来”,你要决定怎么靠自己从“困境”里回到掌控。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最容易情绪上头的时候。
也是最容易误把Dom当成某种依赖中心的时候。
陆行早就习惯了。
从Sub的眼神开始变重、呼吸略乱那一刻起,他就调整了语气:
“慢一点。”
“你现在是自由的,你可以走动、选择、回应。”
“别陷进去。”
苏又青没有回应。
他的动作没有偏差,体位稳定,姿态也合乎流程,但眼神里那种“过深的沉入”已经不太对了。
“你在看谁?”
陆行站在他面前,目光平静。
苏又青没有动,只是盯着他。
那一瞬间,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沙哑的边缘——
“你知道你站在我面前的样子有多危险吗?”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想——”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像是自己也意识到失控。
陆行没有动。
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语气一如既往平稳:
“你知道你正在处理的是边界混淆。”
“收回来。”
苏又青盯着他。
那一刻他的眼神太深了,几乎是爱欲与崇拜叠合出来的一种执念般的注视。
但陆行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眼里看见的不是渴望,不是暧昧,不是情绪波动背后的感情本体。
而只是——一个Sub走得太快了,需要拉回来。
他走近半步,手指落在苏又青肩上,轻声道:
“你不是第一次训练。”
“别让你的身体和逻辑脱节。”
“你不是在爱谁。”
“你是在求稳。”
苏又青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说话,只是像陷入某种彻底的放弃,又或者,是极端的隐忍。
他不是不明白陆行看不见。
他只是没想到——他靠近得这么近,说得这么白,却依然不被识别为“渴望”。
只是被当成一次偏差。
陆行却还在继续调整状态:
“我们结束后你去心理组做一次评估。”
“这不是你第一次出现边界松动的问题。”
“你得处理。”
他说完收回了手。
“下次你还想练,我可以带。”
“但你得先自我复盘。”
苏又青点了点头。
声音很轻:
“……好。”
然后他转身离开,背影一如刚才流程中训练出的那种精准、利落、收敛的样子。
可那一步步走出去的,是个彻底沉入,却从未被当作真正的人看见过的Sub。
他想要靠近的方式,陆行根本不懂。
而陆行,只觉得——“这人状态太不稳了”。
训练室的灯重新亮起来,落在陆行身上。
他转身把流程记录更新到系统里,动作依旧条理分明,没有一丝犹豫。
他从不误解Sub的投射。
也从未想过——有些靠近,并不是错乱。
而是真实的“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