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川接到电话时,只说了一句“我回来一趟”,就跟刚从卫生间出来的任照挥了挥手,打车走了。
Free Cabin楼上,最后一间会议室的灯还亮着。
投影早就关了,咖啡也凉了,剩下两个人——一个坐在主位懒洋洋地刷系统日志,一个坐在一侧,没说话。
谢临川从刚才就安静得不太像他。那份平时带笑的从容,这会儿收得整整齐齐。
何安注意到了,偏头看他一眼:“你今天挺安静啊。”
“怕你烦。”
“……啧。”何安笑了一声,语气软下来,“我啥时候烦过你。”
谢临川没回话,指尖在鼠标上轻轻点了两下,像在犹豫。
何安盯着那张页面,随口说:“今天那顿饭,照照没事吧?”
谢临川“嗯”了一声:“他还行。”
“他比你们想象中稳得多。”
“但我觉得——”他顿了顿,眼神落到何安侧脸,“你比我们以为的,还更会逃。”
何安手指顿了顿。
他没立刻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没人说。”谢临川说,“我猜的。”
何安靠在椅背上,往后一仰:“我现在越来越搞不清你到底是学心理,还是学表演的。”
谢临川轻轻笑了一声,带点倦意。
“那我再猜一个。”他语气低下去,“你是不是知道我一直……有点喜欢你。”
空气静了一下。
何安没笑,眼神也沉了下来,没那么轻松了。
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把椅子转了个方向,侧对谢临川坐着。
“你不该说这句话。”
“我知道。”谢临川点头,“但我就是想说。”
他语气不硬,却特别坦。
“这不是什么秘密。你一直知道,我也一直知道你装不知道。”
何安脸色确实变了一下。
那是一瞬间的静止。
可他恢复得飞快,像是顺手就把那点失控揉碎藏好了,肩膀一耸,嘴角一挑,语气轻得甚至带点调侃:
“哟,这么认真?”
“你最近剧本写太多了吧,情绪代入还挺深——”
“你这节奏啊,不去Black Lodge演沉浸剧可惜了。”
“行了,回去早点休息,别做梦梦到哥。”
他笑着转身,准备关掉屏幕,动作轻松得像是在收个例会。
可谢临川没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脚步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直到他走到他椅子旁边。
伸手,按住椅背,整个人微微前倾。
动作不多,但气息一下子落得很近。
他没碰何安,甚至连手指都没擦上衣角,可那一下靠近,像是整个人贴上来了一样。
他声音压得低,慢慢地: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何安背脊一僵,哪怕脸上还在笑,笑容也明显顿了一秒。
“行啊,”他说,“那你现在是打算玩情绪压迫这一套是吧?”
“Free Cabin讲规矩的,知道不?”
谢临川没接他这句。
他只是看着他,没笑,眼神干净,又不退让。
“你躲可以。”
“但你得知道,我不会一直陪你装傻。”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半个椅背。
何安那张嘴被堵住了话,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叹了口气,摇头笑了一下:“……你真比我想的难缠。”
谢临川终于往后退了半步,语气却仍旧懒懒的:
“我以为你知道。”
“你带出来的,怎么会好对付。”
谢临川慢慢直起身来,看了何安一眼。
灯光打下来,映得那双眼干干净净,唇角一抹不明不白的笑还挂着。
他抬手,食指轻轻贴住自己唇边,然后缓慢地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一点声音没有,但意味太足了。
何安眉头一跳,像是被什么电了一下。
谢临川已经转身,长腿两步走到门口。
门关上的那一刻干净利落,没有一点响声,但却像是往他耳朵里落了句“我知道你会想我”。
何安坐在原地,整个人定了好一会儿。
几秒后,他猛地把手里的资料一甩,砰地一下砸回桌上。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
文件散开一地,他整个人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头顶直直地仰着,嘴角还在止不住地抽着。
骂是骂了,可耳朵还是热的。
……
第二天。
上午不到十点,Free Cabin后台区就比往常热了些。
“高位Dom档案C-04接到匿名举报”的事儿压得紧,系统不显示公开处理流程,只有运营组和评估组的核心人员能看见处理标注。
事情并不复杂,却又说不上简单:
档案C-04,稳定评级七年,带过不少客户。服务流程一向标准,但这一次——举报信里的重点并不在流程内的内容,而是服务之外的“情绪依赖诱导”。
举报人是曾与他评估配对达“95%适配度”的Sub,曾主动要求连档,双方互动记录一向良好。
可现在,对方声称:“结束服务后,这位Dom依然通过非平台渠道频繁联系、评价、引导其情绪反应,对其造成持续性心理影响。”
没有实锤伤害,但也不能视作小事。
这种事,不会上头条,却最容易让Free Cabin的“安全系统”失掉公信力。
谢临川是昨晚何安叫回来做初步处理的。
在他走后,何安继续调取档案、比对沟通记录、访谈知情者,几乎一夜没睡。
此刻,他仍坐在会议室里刷着评估表,眼圈没黑,却有点浮肿。
谢临川推门进来,一手抱着厚厚一摞打印记录,一手拎着纸杯咖啡,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哥,早。”
“早。”何安点点头,随手翻开第一页文件,语气咬着牙似的轻飘飘一句:“昨晚睡得挺香吧,谢老师?”
谢临川嘴角轻轻一弯,声音挺亮:
“那可不,谁让你不让我留下来?”
何安一口水差点没呛出来,瞪他一眼:“闭嘴吧你。”
陆行来了。
人一进门,会议室就安静了。
他走到桌边站住,没坐下,只是扫了一眼桌上资料,淡淡开口:
“有结果了吗?”
何安递过去报告简版,谢临川帮着补充:
“Dom本人在流程中无实质违规,但服务后继续通过私域账号维持情绪依附,试图诱导对方‘重新配对’,导致Sub日常状态紊乱。我们初步判断,属于界限模糊造成的慢性心理压力。”
陆行翻了一页,没说话。
几秒后,他开口:
“暂停档案C-04一切对外服务。送评估组,做精神界限重建训练。”
“通知客服对Sub做一对一回访,升级为‘跟踪案例’。”
何安点头记下。
陆行说完,放下报告,转身离开前忽然顿了一下,回头看了谢临川一眼。
“昨晚你在?”
“在。”
“辛苦。”
谢临川“嗯”了一声,眼里却带着点笑:
“这是您第一次夸我吗?”
陆行没接,转身走了。
何安啧了一声:“你别再撩我上级了。”
谢临川看他一眼,慢悠悠喝了口咖啡:
“放心,撩你就够了。”
……
Free Cabin 东侧办公楼,评估组专用会议室。
灯光偏冷,窗帘拉起。空气里是静的,像早晨六点半的训练室——所有东西都摆好了,等人出错。
坐在对面的人,叫周澈。
Free Cabin持证Dom编号C-04,服务评级A3,口碑良好,无不良记录,配对成功率七年内最高。
他穿着便装,脸色有点倦,却仍旧挺直了背,礼貌、清楚、不逃避。
吴亮看着资料谈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周澈,我们不会问你流程有没有违规,系统已经跑完了。”
“今天我们问你——你有没有清楚地认知‘服务终止’后,你与客户之间的界限。”
周澈沉默了几秒,抬头。
“我不觉得我越界。”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稳。
“服务是服务,但那之后……我们仍有联系,是她不愿意断的。她跟我说,她怕孤独,怕被新的Dom伤害。”
“我只是……留下来,照顾她。”
“不是服务。是感情。”
他抬起眼,第一次抛出那句话:
“我们相爱了。”
会议室一静。
厉秋轻笑一声,刚想说什么,
陆行抬了抬手,打断。
他盯着周澈,语气没有一点温度:
“你说你们相爱。”
“她申请中止配对那天,你三次私信她,让她‘考虑清楚’,‘别急于切断信任感’?”
陆行把报告轻轻放在桌上:
“周澈,你不是在爱她。”
“你是怕她从你这套情绪系统里逃出去。”
吴亮低声补了一句:“这件事,问题不在于你‘在不在照顾她’,问题在于——你有没有告诉她,她可以不再被你照顾。”
周澈嘴角动了动,眼神有点发红。
“她说,她从没被人好好关心过。”
“我……我不是要伤害她,我只是觉得——我离开,她会难过。”
陆行语气依旧冷静:
“她的难过,不等于你可以继续留下。”
“她是你的客户,不是你的依附来源。”
“你说你爱她,可你从没问过她——她想不想一个人睡,想不想自己走完后半段恢复路程。”
厉秋叠起手指,语气锋利:
“你要是想恋爱,就别签服务协议。你不是被平台困住,是你没把关系的终点当真。”
一整场面谈结束,周澈没争辩。
他只是低头看着手上的报告,片刻后低声说:
“她是我最真心对待的一个人。”
陆行站起身,语气如旧:
“那你应该更懂:真心,不该是让别人窒息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