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Free Cabin走廊。
一楼灯早灭了,只剩值班监控台还在亮着淡光。
厉秋正从办公室出来,门还没锁,就看到角落里站着一个人。
是周澈。
他没穿制服,手里拎着一只文件袋,低头站着,像是等了很久。
厉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过去开门,侧身让了一下。
“进来说吧。”
屋内灯亮。
周澈把文件放下,语气低下去:
“……我想留下。”
“我知道系统现在对我评级已经进入观察期了,行为边界评估还没过——但我真的不想就这么走。”
“你是……那天唯一一个,没有骂我的人。”
厉秋靠在桌边,没接话,只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他会说到哪里。
周澈手指拧着袋边,有些迟疑地补了一句:
“我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补救的机会。”
屋里沉默了几秒。
然后厉秋笑了一下,语气温温的,不像之前那样锋利:
“我没骂你,不是因为你做得好。”
“是因为你太像以前的我。”
周澈抬起头,眼神微动。
厉秋却缓缓站直了,从桌上拿起一支笔,指节轻轻转着:
“你说你真心,对吗?”
“那你有没有发现,你在Free Cabin被清算,是因为你太真。”
“但你也不是唯一‘不按规矩爱人’的人。”
他语气依旧温和,像是随口说着什么闲事:
“这地方讲规矩,但总有人以爱之名,偷偷越线——只不过,有的人,被系统抓到;有的人,被系统护住了。”
周澈神情一滞。
厉秋走近他一步,把手中的U盘轻轻放在他手边:
“你要留,就得明白一点。”
“真心这东西,别只用来求人。”
“你也可以,用它捅一下别人。”
周澈没立刻说话,他盯着手边的U盘,眼神里闪过犹疑、挣扎,还有一点点被点燃的偏执。
……
六月将尽,日光渐浓。
休息日的早上八点半,阳光没那么烈,风从街角绕过,还带着点清早摊贩洗菜水的潮味。
陆行原以为今天能睡到十点,结果被任照拎起来,说要带他去“补点人味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边套卫衣一边咬着面包,嘴角沾了点芝麻,手还顺手给陆行扔了件T恤。
“不许穿黑的,热。”
陆行看着那件米色短袖,没说什么,穿了。
他们到市场的时候,铺子才刚开完,摊主们正把泡过水的青菜、冰块镇过的鱼、还有切好的肉块摆出来。
空气混杂着香料、湿气、甜玉米和柠檬水的味道,喧哗却有序。
任照在前面拎着篮子,左看看右瞧瞧,像是回到了自己熟门熟路的小领地。
“这家调料好,花椒自己炒的。”
“豆皮挑这种薄的,不吸油。”
“等等我,我想买那个蘸水酱。”
陆行走在他身后,左手拎着两把青菜,右手还拿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米线袋子。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前面那个穿着防晒衣、背影轻快的身影,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
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在这种地方,被人牵着节奏走得甘之如饴。
在拐角买了盒现切的芒果,任照拿了牙签戳了一块,塞进陆行嘴里。
陆行皱了一下眉:“太甜了。”
任照撇嘴:“你又不是蚕宝宝,非得吃苦的?”
他说着自己又戳了一块,吃得眉眼弯弯。
“但你不觉得这里好玩吗?”他转头问,“什么都有,什么都吵吵闹闹的……我小时候最喜欢跟我奶奶去菜市场。”
陆行看着他,不说话,只把他肩上的背包带轻轻扯了一下,拎到了自己手里。
任照愣了一下,没拒绝,眼神一闪,笑了。
市场快逛完了。
任照正掂着刚出炉的烤小麻鸭,另一只手里还拎着半斤吊炉烤五花肉,冲陆行比了个“别嫌弃”的眼色:
“这家烤鸭是春城顶流,不吃你会后悔。”
陆行看着那泛着油光的小鸭腿,眉头微蹙,语气平静:
“看着就腻。”
“所以我刚才让你别喝那么多橄榄汁啊,”任照抿嘴笑,“我现在要拯救你对脂肪的偏见。”
他拿了根签子,熟练地剥了小麻鸭最脆的腿尖,递过去,嘴上还念叨着:
“你要是现在不吃,等回家我就不分你了。”
陆行正想说点什么。
——手机响了。
不只是他一个人的。
任照口袋里的手机也几乎同时震动起来,屏幕还在嗡嗡地闪着提示。
他们对视了一眼。
陆行接起电话,没说话,只“嗯”了一声,听了十几秒,神情倏地一变,眉眼收紧。
任照在他身侧,也接起另一通。
“……什么叫‘正在走内部审查程序’?”
“你说清楚点。”
……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任照坐在副驾驶,系着安全带,手里还拎着那袋小麻鸭,像是忘了放下。
陆行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平静,偶尔换挡、转弯,动作没变。
任照没说话,也没听歌。
窗外是六月底的热浪,车窗玻璃反光,一切都像没出事。但车里那股油香味和沉默,越混越重。
回到家。
陆行先把五花肉、青菜、米线、酱料一样一样收进厨房,打开冰箱,顺手拿了瓶橄榄汁递过去。
任照接了,也没喝。
陆行看了他一眼,忽然淡淡开口:
“你刚才不是说要拯救我对脂肪的偏见吗?”
“现在连烤鸭都不理了?”
任照一下子瞪过去,把瓶子往桌上一放:
“你还笑得出来?!”
他语气一下高了,带着一口闷气和急:
“我们……我们都被查了!都知道了!我们要是被开了怎么办?!”
“你怎么就不担心?!你是不是根本不怕?!”
他声音发得快,说完自己也有点怔住。
下一句就哑了:
“……都是因为我。”
他垂着眼,牙齿咬了一下嘴唇:
“肯定是我那天靠你靠得太近了……”
“或者是我眼神不对,我肯定……我是不是一脸都写着‘我在偷偷喜欢我导师’了。”
“我是不是……害你了。”
那声音越说越小,像是硬撑到最后,眼圈红了一点,却死也没往下掉。
陆行没立刻说话。
几秒后,他走过来,把厨房的围裙系上,淡淡说:
“行,那我今晚少吃一口鸭,就当惩罚你。”
任照一脸震惊地看过去,眼角还挂着没掉下来的委屈,整个人愣住:
“你还有心情煮饭?!”
陆行没回头,正弯腰洗手,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
“有心情。”
“比起慌着想怎么死,不如吃饱点,好好活。”
他说完把菜板拿出来,从袋子里抽出那块五花肉,刀法干净利落,切出的第一片“啪”地落下,清脆得很。
任照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是该气、该笑,还是该哭。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角的水分憋回去,走过去扒拉一下那袋小麻鸭,嘴角抿着,咬得很轻:
“你倒是想得开。”
陆行终于转过头,看着他。
“你觉得我从来不担心?”
“我担心。但我知道你更担心。”
“所以现在不是我该慌,是我该稳。”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上已经开火热锅,切好的脆皮五花肉一片片下锅,爆出“呲啦”声。
任照咬着签子站在一旁,听着声音,眼圈一点点缓下来。
陆行没抬头,只说:
“你那小麻鸭,再不吃要凉了。”
他忽然小声说了句:
“那我……那我就先吃一口。””
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像是嘴里终于能有点味儿了。
然后抬头,声音低低的,补了一句:
“……另外哥,那个脆皮五花肉是直接吃的,熟的,不用炒。”
陆行翻炒的顿了顿,偏头看他一眼,表情里明明还带着一点担忧,却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
“你说得晚了一秒。”
锅里的五花,已经开始冒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