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是城西一家老牌私厨,名字低调,环境安静,走的是“恰到好处”的风格。
苏又青定的。
他给陆行发地址的时候还特意备注了一句:
【环境很清净,你应该会喜欢。】
休息日,陆行准点到,进门那一刻正好落日刚完。
苏又青已经到了,坐在散座,穿得和工作时没什么不同,只是衬衫袖口挽得松了些,更随意一点。
他站起身来迎他,微微一笑:“选了家清静点的。”
陆行点点头,“挺好。”
他们坐下时,苏又青没立刻点菜,只是推过来一只酒单。
“陆哥喝酒吗?”他问。
陆行摇头:“不喝。”
苏又青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点了茶,低头翻菜单的时候语气很轻:
“上次……你吃饭太快了。我那时候其实很想告诉你,胃会坏掉。”
“……不过你看起来不像会听人劝的类型。”
陆行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把菜单接过来,点了几样家常热菜。
餐厅灯光不暗,木桌上水汽升着,热菜刚上齐,一道排骨汤还冒着气。
“回来几天了?”陆行问。
“昨天早上下的飞机。”苏又青坐得挺直,语气一如既往干净平和,“晚上先回了一趟家,再过来的。”
陆行点头:“还住那边?”
“嗯,还是原来那套公寓。”
两人聊得都是机构日常、行政流程,没有一句涉及私人。
这时候门口走进来两人。
任照先看到的——那一刻他其实有一瞬犹豫,想转身。但谢临川已经打了招呼。
陆行也抬头,眼神平静如常:“这么巧。”
任照点头:“出来吃个晚饭。”
他没笑,声音听起来有点闷,是那种“今天忙了一整天刚坐下来”的劳累——也是那种把情绪压得很好的情人。
苏又青抬头,站起来拉椅,礼貌地笑了一下:“照哥、谢哥。一起坐吧。”
语气自然,眼神干净。
但他真的叫了“照哥”。
语气不轻不重,是刚刚回归的人,面对陌生熟人的正常礼节。
没有多余情绪,也没有刻意迎合,只是一种初入局时惯有的审慎与分寸感。
任照笑了一下,声音低低的:“你回来啦。”
谢临川打哈哈:“行啊,今儿都碰上了。”
服务员问是否并桌,苏又青看向陆行:“一起坐?”
陆行点头:“没事。”
于是四个人围坐,菜上得快,气氛一时安静。
苏又青自然而然地给陆行夹了一块排骨,语气很平:“这个没放辣,应该合你胃口。”
陆行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动作很顺,语气很淡。
可任照手里的筷子却顿了一下。
他低头舀汤,故意避开了那个动作,但手指轻轻绷了一秒。
苏又青察觉到了,但没有多看,只是给自己也添了一点汤,喝得安静。
气氛表面和谐。
谢临川问了一些关于苏又青回归后工作的打算,苏又青淡淡说:“不进实训组了,准备加入心理组,可能从辅助支持岗开始做起。”
“挺好。”陆行点头,“流程我明天过一遍。”
“麻烦你。”苏又青看着他,眼神里一如既往的顺从——但那顺从里有种近乎温柔的等待。
任照看着他。
那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什么叫“温柔的竞争者”——对方没有敌意、没有挑衅,甚至没有表达欲。他只是在用一种干净的方式,呈现他“仍然属于这里”这件事。
晚饭中段,谢临川起身去接了个电话,任照也借口去洗手间。
苏又青趁着空挡,抬头轻声问陆行:
“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吗?”
陆行看他。
“那晚你说,我要留下,不是当你的作品,也不是当你手底下的人。”
“我记得。”
“这次回来……我就是想,当我自己。”
“我那时候还不太了解你。”苏又青笑了笑,语气温柔得不像是话里藏着任何期待,“现在明白了——你是那种,总想自己解决掉所有事的人。”
他顿了一下,声音很轻:
“不过,如果你累了,有时候,也可以让我请你吃一顿热的。”
陆行没有答话。
但他看着那碗汤,手指轻轻转了转汤勺。
门边的风一动,任照推门回来。
雨停了,外头街灯打在他肩头,背着光,显得有点疲倦,又带着一种隐隐的克制。
“抱歉,接了个电话。”他说,语气不疾不徐,落座的时候眼神才扫向桌边——
正好对上陆行。
两秒钟,很短。
可苏又青坐在一旁,看见了。
那一瞬间任照眼里什么都没说,却像是一下子从疲惫中醒过来了。
——那种光,是不设防的、下意识亮起来的那种热度。
苏又青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舀了碗汤,推过去:“刚加热过的,你试试。”
任照怔了一下,点头说了声“谢谢”,没多看他,只低头慢慢喝着。
他尽量维持自然,但苏又青看得出——他喝得,比吃饭还认真。
像是在稳住什么。
谢临川没再回来,电话那头似乎耽搁了,他发了消息说晚点再见,让任照别等。
饭局就变成了三个人。
安静、平和、没有涟漪,但情绪像落水的糖,越搅越混。
“你们最近是不是有新项目?”苏又青随口问。
任照“嗯”了一声,没说太细,放下空碗,礼貌地补了一句:“我在修复组。”
陆行也没接话,只默默把任照的碗拿过来,又盛了一碗。
苏又青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语气低低的:
“你还挺照顾人的。”
陆行没接话。
他只是把苏又青的碗拿过来,动作干脆利落,也没有征询,直接舀了一勺热汤放过去。
热气腾着,落在瓷白碗沿上。
“趁热。”他说。
语气一贯平淡。
苏又青轻轻道谢,接过碗,没再说什么。
可任照放在桌下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一下。
他懂陆行。
——太懂了。
他知道陆行不是要体贴谁,他是在刻意地“拉齐”所有人。
因为这个时候——偏心就等于暴露。
而暴露,就等于风险。
晚饭散场,苏又青礼貌地告别,说不打扰他们回程,自己叫了车。
街口不远处,一辆白色的出租车停下,雨刚停,空气里还有没落干的潮。
“回头见。”他说,朝两人轻轻颔首,然后走向车门。
任照原本站在一边,低头刷着手机,装作在看顺风车定位。
陆行点头,“路上慢点。”
车门关上,车开出去。
两个男人站在街灯下,车灯晃过去的瞬间,两人的影子靠得很近。
任照没说话。
他仍然装作在看手机,但手已经放下了。
直到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陆行像是确认了什么,才自然地伸出手。
手心一热。
他握住了任照的手。
不藏、不解释,也不刻意亲密,就是那种陆行一贯的方式:沉稳地给予,坚定地确认。
任照怔了一下,然后笑了。
那种笑特别小,小到像是在偷偷庆祝什么心愿终于被实现了。
他没说话,只往前走了一步,趁路边没什么人注意,忽然侧过头,轻轻在陆行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落得极轻、极快,又特别实在。
陆行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任照还牵着陆行的手,没松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陆行,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笑了一下。
“还有一件事。”
陆行侧过头,看他。
任照往他这边靠了一点,声音不大,但语气挺认真的:
“以后你要是要跟谁吃饭……哪怕是老同事、前Sub、生意伙伴——”
“要提前报备。”
他声音软,但眼神带了点小倔强,像是生怕自己没说清楚,又补了一句:
“我是不会拦着的,我就是……想知道而已。”
陆行没立刻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一秒。
然后他笑了。
那种很少见的、真正轻下来的笑——不是讽刺、不是反问、不是那种“笑一笑就过去”的表情,而是一种真心实意地被谁抓住了心的温柔反应。
他点了点头,低声说:
“好。”
任照没想到他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然后耳根微红,嘴上还倔着:“……你别敷衍我啊。”
陆行低头,在他指尖轻轻捏了一下。
“不敷衍。”
“答应你。”
他们站在街灯下,光落在他们之间,暖色拉长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