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 Cabin六月的空气像温水。
推门进大厅,凉气打面,却压不住某些人从骨子里往外冒的洋洋得意。
任照最近的状态好到不行。
修复组那边排班从初级客户一路转进“结构性应激障碍组”,他咬牙扛住了一个回避型抗拒客户,协助解冻了整整三年的沉默档案。
那天下午,客户在结尾流程里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我今天第一次没有感觉到恐惧。”
任照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但当天傍晚,他就像喝了红牛,整个人几乎“蹦哒”进茶水间。
他笑得不行,耳根红到脖子根,连冲咖啡都哼着小调,还给每人发了个冷泡柚子茶。
庄梦一边捏着杯子,一边盯着他:“哟,你是……中午接吻了?”
宋静凝轻咳一声:“注意公共场合。”
何安则是举着茶盯着他喝了半天,最后冒出一句:
“这状态……不像是刚被骂过的人,倒像刚在谁怀里翻身成功的。”
任照假装没听见,耳根更红了。
他这两天笑得多、话也多,一连说了好几个“我能行”的版本,还给人安利自己调的冰美式——美名其曰“稳定情绪神器”。
直到被庄梦靠在茶台上,一语点破:
“说真的,照照你现在这状态——谁家的狗,尾巴摇这么快啊?”
全场爆笑。
任照气到假装翻白眼:“你们这是对我人格的羞辱。”
庄梦:“不,是对你尾巴的精准描述。”
而与此同时——陆行那边的“冷线”,其实早就悄悄升温。
他没有再对任照那边发出过任何“撤回许可”或“内部限制”;也没有特别夸奖过一句。
但他在修复组月报会上,打开任照的那份情绪图谱记录时,盯着那几条线图看了很久。
那曲线非常平稳、准确,反应节奏控制得漂亮,尤其在面对突然提及原生家庭的瞬间——任照没有下意识保护客户情绪,而是选择用“转述式代入”打破对抗,赢得了最终的信任。
陆行指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
过了好一会儿,他把会议室文件合上,走出去,拐弯进了何安的办公室。
何安正啃杏子,结果陆行推门一进来,他一口没咬稳,呛了半个核。
“咳咳咳……你、你进来也打个招呼啊老陆——”
陆行站着,语气平静得像准备谈业务:
“你觉得我最近是不是……在修复组这块,控制得太多了点?”
“……???”
何安震惊地抬头盯着陆行:“你刚才说啥?”
陆行没表情,继续说:
“我说,我可能管得太细了。特别是对任照这边。”
何安已经站起来开始在自己桌上翻找体温计:“你发烧了没?”
陆行:“……”
何安把茶一口闷了,坐下拍拍腿:
“来,来,你坐。我洗耳恭听。你要是能真放手——咱Free Cabin都能给你立块石碑。”
陆行没理他,只是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他确实……比我想象中要更快稳下来。”
“有时候,我确实,太习惯——所有人都要经过我的判断才上场。”
何安咬着吸管,看着这位冷面神下凡、罕见进行“人性反思”的陆行,忍不住感叹一句:
“哎哟我靠。”
“照照到底喂了你什么药?”
陆行没回答。
他只是轻轻抿了一口水,目光落在窗外那一树栀子上。
阳光落下来,风也正好。
……
天色正慢慢擦进夏夜的颜色。
Free Cabin天台难得安静,远处栀子香在风里荡着,落日透过楼顶的玻璃投下长影。
任照拎着平板走上来时,陆行正靠在栏边抽烟,侧脸被天光切成柔和的线。
“陆老师。”
任照叫他的时候,声音低了点,不是怯,是认真。
陆行转头,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只是把烟碾灭,等他说后话。
任照吸了口气,走过去把平板递给他:
“我想跟你讨论一下这个人。”
“他是上次被几家拒收过来的。极端逃避型、重度自我防御,很难进入情绪共振。”
“但我不觉得他是不能接近的。只是……大家都太想打开他了,反而没停下来观察他站在哪里。”
陆行接过平板,点开资料。
他们一人一张椅子坐在天台边,风吹过来,天色渐暗,屏幕泛着蓝光。
任照讲得很细。
他说客户小时候有个语言迟缓阶段,所以对高密度语音输入有生理抗拒;说他可能需要“非直接语言的结构铺垫”;说他愿意花时间尝试“意象引导”打头阵。
陆行一开始只是点头,偶尔插一句。
但讲到后面,他是真的认真听进去了。
两人就着那份记录一起推演了二十多分钟,甚至在小白板上画了个调控路径图。
最后任照合上平板,看着他:
“你觉得……这套思路可以吗?”
陆行没立刻回答。
他只是盯着白板看了一会儿,点点头:
“可以试试。”
“逻辑成立。你切得比他们好。”
任照眼睛亮了一下,像天色刚刚落完的时候突然反射出一点光。
然后陆行放下笔,站起身准备走,经过他身边时,手很自然地落在他头顶上,轻轻揉了两下。
“……做得不错。”
话音落下那一刻,任照整个人都像快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陆行没再看他,走下楼的背影还是老样子,背挺、步稳、风不进眼。
可他自己都没注意——他嘴角,确实弯了一下。
……
Free Cabin的门外,六月初的风正好,空气里飘着新鲜的绿意。
大堂门一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苏又青穿着浅草色衬衫,头发比之前稍微长了些,脸上晒出了淡淡颜色,整个人看起来更沉静,也更……干净。
黎芷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起身:“苏老师?”
“嗯。”他点头,露出一个几乎没什么起伏的笑。
“我回来报到。”他声音轻,“今天不是正式上班,我先来走流程。”
“是,是。”黎芷晴赶紧调出系统,“陆总监说您随时可以回来。”
他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抵在桌面,不动声色地望向走廊深处。
就在那时——
一串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苏又青抬起头的瞬间,整个人僵了一下。
陆行走下来,刚从天台回来,身上还带着一点夏末傍晚的微热。他低头按着手机,看起来像在回工作群的消息,另一只手——还习惯性地,拎着一杯没喝完的冷茶。
他的状态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冷静、干练、内敛得几乎看不见私人情绪。
陆行注意到了他。
他脚步微顿,眼神扫过来,淡声道:“回来了?”
“嗯。”苏又青笑了笑,“想清楚了一些事。”
陆行点了点头,眼底没什么情绪波动:“要回实训组?还是……”
“想进心理组。”
苏又青回答得平静,“不做Sub了,暂时也不考虑恢复服务。只想,试试别的形式——”
他顿了顿,看着陆行的眼睛,“——留在这里。”
陆行没多问,只是点头:“我安排。”
话落,他侧过身:“走吧,正好楼上空会议室。我们聊聊。”
苏又青跟上去,背脊挺得笔直,手垂在身侧,指节蜷了一下,像是习惯性要去握什么、又忍住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电梯,没人说话。
电梯里有镜面,倒映出陆行的侧脸——下颌线冷净、肩膀挺直。
苏又青看着他的倒影,忽然轻声道:
“明天有空吗?”
“我回来也没别的朋友,在外头吃饭吃腻了。”
陆行转头看他,目光依旧干净沉稳:
“可以。”
“你挑地方吧。”
电梯“叮”一声打开。
苏又青微微一笑,低声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们一起走出去,像是多年同事间的日常招呼——
没人知道,那一晚风里藏着多少没被说出口的情绪。
也没人知道,在陆行答应的那一刻,苏又青指尖轻轻动了动——
像是在心里,默默跪下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