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 Cabin主厅的灯缓缓熄了,投影幕降下。
一声轻响,视频开始。
画面一开始是静的。
最初是一间空无一人的训练室。
地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照亮木架、水池、旧沙包,还有墙角一张略显磨损的椅子。
然后声音响起,是一个女人的。
不急不慢,像是说给过去的自己听。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任何人了。”
画面切进。
她坐在一张旧沙发上,穿着灰蓝色毛衣,头发盘得很高,说话时眼神总不往镜头看。
“小时候,我妈特别怕我‘学坏’,打得特别凶。”
“我被抱一下都不行,手腕会发麻,发抖。”
她抬头看了一下镜头,又立刻垂下去,声音发轻:
“但那时候……有个Dom,陪我训练了四个月。”
“我们没做什么,他只是让我牵他的手。牵手——我那次哭到断气一样。”
画面拉远,她低着头,捏着衣角,小声地笑了一下。
画面慢慢转黑,又亮起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窗边,背后是堆满书的旧书架。他戴着眼镜,眉眼里有种慢慢靠近自己的疲惫。
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像在掂量语言。
然后他说:
“我离婚以后,不太能跟人说话。”
“Free Cabin一开始,对我来说就是个能用‘角色’遮脸的地方。”
他笑了一下,低头揉了揉鼻梁:
“但我被配了一个Sub。她每次见我……都特别真。”
“我知道那是服务,但有些时候,我连这种服务也不敢信。”
他抬头看镜头,眼神泛红,但没哭。
“那是我第一次想回头去看自己,哪怕只是一点点。”
画面跳动,亮度拉高。
镜头转向黄昏的城市天台,一个短发女孩坐在水泥边缘,穿黑T,腿上放着一杯刚买的饮料。
她看着镜头,眼里有一点倔强,又有一点卸防后的轻松。
“我和他是在Free Cabin认识的。”
“他是客人,我也是。”
“不过我们后来还是分手了。”
她顿了顿,笑着补了一句:
“但我记得他哭着跟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走’。”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听见别人求我留下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夸张情绪,只是眼神很亮,像真有一个人,在天台另一侧等她。
画面一闪,是婚礼前的更衣间。
穿着白裙的女人正站在镜前戴耳环,她对着化妆师说了句什么,随后转身,突然对着镜头笑了。
“我老公不是Free Cabin认识的。”
“但如果没有那段调教,我不会信自己是能结婚的人。”
“我可能都不会试。”
最后一段,回到那个空训练室。
镜头这次没有转角度,只是静静地对着那张老椅子。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低哑却温和:
“我谈过四段关系,全崩了。”
“来这儿,不是想修自己,是想找个好听的理由……放弃‘再爱一次’。”
他说完这句,隔了很久,才又开口:
“但最后一次来,我坐在训练台上,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让我——动过一次真心。”
画面变暗。
黑底上,浮出三行白字:
“不是所有人都会爱到底。”
“但有些关系,曾让我们认真努力了一次。”
“《Second Check-in》,欢迎回来。”
灯光慢慢亮起来。
一瞬间没有人说话,整个大厅像被静音了。
投影幕还没完全升起,但前排座位有人轻轻吸了口气。
那种“控制住情绪”的抽气声,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水里。
有人低头,悄悄擦了一下眼角,动作很快,像不想让人看到。
也有人靠在椅背上,手撑着额头,轻轻揉了揉鼻梁。
角落那排,有个Sub眼睛还泛红,小声说:“太……太糟了这剪辑,谁顶得住啊……”
然后,有人忽然兴奋地坐直身子,声音压得很低却止不住惊喜:
“我靠!!那个天台上那个短发女孩!!是我之前带的客人!!!”
旁边立刻有人转头:
“真的假的?她后来不是跟我那个客户在一起了吗!”
两人对视了两秒——同时愣住。
片刻之后,一人挑眉:
“……你带那客户,不太行吧。”
另一人立马反驳,声音都提了点:
“我靠?你意思是分手是我那边的锅?你那客人要是能哄得住人,能分吗?”
“我那女孩可是出了名的骄傲!你那人肯定不够温柔!”
“我那人可是做早餐做到第四个月的神,拜托!”
两人吵起来,谁也没让谁,边吵边拍桌。
全场先是一愣,然后一阵笑声哄地炸开。
角落里的吴亮一直没说话,此刻终于伸了个懒腰,眨了眨眼,咕哝了一句:
“……剪得不错。挺像回事。”
他把水瓶拧开,喝了一口,又补了一句,声音小得只够前排听见:
“挺他妈像——活人。”
投影幕升起,厅里的光线彻底恢复。
陆行刚放下笔记本,还没起身,就看到庄梦从侧门绕进来,脚步轻快,嘴角藏着压不住的笑。
她一手拿着运营报告,一手晃着没盖盖子的保温杯,像是刚“偷成一件大事”,兴奋得像个孩子。
这个《Second Check-in》的项目,最初的概念是他们五个人一起讨论出来的。
那一晚临时占了会议室的白板,一人一只马克笔,写得乱七八糟。
可从落地执行那天起,是庄梦带着运营部悄悄推进的——从选素材到脚本分段,从联系采访到实地拍摄,她一个镜头一个镜头盯,剪辑时连吃饭都在对时码。
连吴亮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直到今晚,灯亮,片放,掌声没响——但她看见了每一个人脸上那个短暂、破绽一样的沉默。
那就够了。
她走到陆行面前,假装不经意地晃了晃文件夹,语气轻快:
“喂,指导老师,审片满意吗?”
陆行抬眼看她一眼。
他没笑,但声音比平时低了一度:
“做得很好。”
“不是那种‘还行’。”
他语气沉着,字字清晰:
“是真诚、克制,刚刚好——让人动心,又不指挥人怎么活。”
“你抓住了那个分寸。”
庄梦正拿着杯子,听到这句,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她低头轻轻“啧”了一声,像是不耐这种夸奖,但耳根却悄悄红了。
“……哎哟,陆老师你这样说话,我有点扛不住。”
庄梦还没收回笑意,身边人群忽然让开一条道。
任照从那头走过来,步子不快,手揣在兜里,低着头。眼眶还是红的,但显然努力压住了情绪。
他没说话,只是走近陆行这边,站在他身侧,好像只是“路过”,又好像——是只有陆行能收住他情绪的那个人。
庄梦本想调侃一句,却在看到任照眼睛的那一刻,把话咽了回去。
陆行转过头,第一眼看见他那副样子,动作没经大脑就做出来了——
他抬起手,伸过彼此中间那点空隙,顺着任照的后颈,把他拉到自己肩侧。
手掌落得很稳,指节不轻也不紧,像是用了点力,又像只是怕他逃。
那不是随口说“别难过”的安慰动作。
是一种“回来,我一直在”的笃定宣示。
任照愣了一下,但没躲。
只是侧了侧头,把额角轻轻靠在了他肩膀上。
那一刻两人之间的氛围——不是搭档,不是同事,也不是朋友。
太自然,太亲密,太沉默的安慰。
所以就在那一刻。
角落里的厉秋,看见了这一切。
他靠在投影仪边缘,手里还攥着之前的会务记录,笔尖压在纸上,没写下任何一个字。
他盯着陆行肩上的那只手,又看了看任照低着头的动作,神情没有变化,但眼底那点压着的厌恶与冷意缓缓沉了下来。
再被抢一次风头。
再一次,不是靠制度、资源或能力,而是——“关系”。
那种他永远不相信、也不屑去经营的“关系”。
他把笔轻轻一折,咔哒一声,断了。
但他没走。只是站在原地,盯着那对已经“坐实”的人,眼里慢慢升起一层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