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 Lodge的前厅冷得几近刻意。
登记台后的灯是冷白色,光从天花板一格一格打下来,像文件夹下拉表;每一处都是干净的直线,灰与黑之间没有任何暖色调。
沈既明站在等候区,低头填资料。
今天他剃了胡子,头发收得整整齐齐,一身定制西装穿得像刚下飞机的地产投资人。
他左手戴了一块旧机械表,表带磨得发白,右手夹着身份证复印件——眼神不飘、不躲、不说话,只盯着那张纸慢慢写。
登记表的“职业”一栏,他顿了顿,最后写上:
自由职业。
一名接待员走来,是个穿黑制服的年轻人,眼神利落,职业微笑:
“先生,您是第一次体验吗?”
沈既明把手机还回口袋,语气不轻不重:
“不算。”
接待员顿了一下,抬眼看他,礼貌中透出一丝判断——这不是常规客人。
沈既明没管他,只朝前台一指:
“今天走哪一条线?”
接待员赶紧低头调出他系统里匹配的路径,嘴上回得平稳:
“按您选的深度,是‘共感-全景引导线’,由三位Dom联合引导。”
沈既明点了点头:“挺新。”
他语气淡,但眼神没笑意。
转身往里走时,衣摆扫过接待台,落地几乎无声。
在他背后,另一个新客刚好进门,工作人员递了份介绍册,语音提示响起:
“Black Lodge 所有体验均基于‘情绪识别’与‘结构引导’,致力于在最短时间内建立高度亲密感——”
沈既明停住脚步。
没有回头,只淡淡一句:
“……像墓地。”
说完,推开了内场的门。
沈既明没带手机,也没穿有品牌LOGO的衣服。
唯一显眼的,是右手腕上一道已经淡去的烧伤疤,蜿蜒着没藏好,露出一截。
没人敢问。
前台把资料交给里间后,点头请他入内。
沈既明收好证件,朝更深处走去。
每一步都不快,但步伐极稳,像一个回到战场的退伍军人。
不是热血,而是记得所有路口在哪。
他本以为第一步是身份校验,或者情绪剖析。
结果推开第一道门,是一面无声的镜子。
对面站着一个跟他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五官构成相似,连眼下那颗小痣的位置都精准无误。
沈既明脚步顿了顿。
“您好。”那人先开口。
语调、速度、甚至呼吸频率,竟都与他本人极其接近。
“我是您的‘回声影像’——将在接下来的20分钟内,为您模拟一个‘未曾被满足的自我’。”
他眉头微挑。
第一次真正觉得:这不是个噱头。
这是,拿人来做系统的精密复制品,用来做对照。
从那之后的流程,他不再打量周围,只埋进系统本身。
他的“Dom接待者”是女性,气质温软,行为极度精准——
她没有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多问一个问题,但她知道什么时候递一杯水、什么时候让座位角度偏五度、什么时候握一下手腕上的烧痕而不提一句话。
一切都太对了,准得像噩梦中曾经幻想过的“理想抚慰”。
每一个触发点都不重,但拿捏得恰到好处。
系统根据他提交的表格,自行匹配了一个“短线高情感附着体验流程”,并带出了三段视觉式情绪回放:
一段他童年被掐掉哭声的闪回;
一段他成年后为躲事用笑声掩盖崩溃的姿态;
一段他根本没说过的梦,系统却模糊构造了出来。
他没有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只是安静看完,像看一场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自我拆解。
流程最后,他坐在恢复室里,一面投影墙上映出刚才他眼睛微颤的一帧截图。
白字打在上面:
“这不是你最痛的时刻。”
“只是你终于不再躲了。”
沈既明坐在椅子上,点了根烟,没点着。
他看着那行字,轻轻“嗤”了一声。
声音很低,却笑得很真。
“有点意思。”
入夜,风有点凉。
陆行没选Free Cabin的会议室,而是带他们来了市中心老街尽头的私人茶室。
院子不大,竹影浅浅,门口只挂一盏旧灯笼。门牌没字,墙上也没有店名。
这地方是他一个老熟客的,认识多年,不吵不问,规矩清,能谈事。
屋里只开了一盏顶灯,光不强,落在茶几中央,像照着一张隐形战图。
茶刚泡上,六人围坐。
沈既明把外套搭在椅背上,穿着简单,神情淡定。
茶刚泡上,他接过何安递来的那杯,没有急着喝。
陆行坐在主位,低头翻着他亲手写的会谈提纲,眼神沉着。
他开了口:
“先听完报告,再讨论。”
沈既明点头,靠坐椅背。
“系统接待流程分成四段,技术没问题,逻辑封闭。核心是——让你在最短时间内相信你被理解了。”
“它不是在建关系,它在——模拟一个‘你早就期待,但现实没给过你’的空间。”
他顿了一下,语调没变,却更低了点:
“而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它不会承诺你什么。”
“它只承诺你:这一段时间里,你是主角。”
一片沉默。
庄梦抱着膝,蹙着眉:
“这不是骗人吗?你让人信了那是情感,然后转身又说——这只是程序。”
何安靠在椅子上,眼神意味不明:
“问题是,大多数人知道是程序,还宁愿信。”
他语气轻松,却藏着冷:
“你让人花三个月跟一个Dom磨合,不如让他们花三千块,哭得真一点。”
宋静凝一直没说话,这时候轻声道:
“人会动情,但系统不会。”
“这就是风险。”
陆行抬眼看她:“那你觉得我们要拆穿这个幻觉,还是——比它演得更好?”
宋静凝没有立刻答。
这时,沈既明终于喝了口茶。
放下杯子,他看着茶汤里晃动的倒影,声音不高,却极稳:
“你知道他们最厉害的是什么吗?”
他看向众人,缓缓说出一句:
“不是技术。”
“是他们赌你——根本没打算清醒。”
空气像被按停。
这句话像在茶水表面丢了一滴浓墨,迅速渗开。
何安“啧”了一声,转向陆行:
“你说你要守‘关系系统’?现在问题是——人根本不信关系了。”
“你建再多桥,也没人想过河。”
任照低声反驳了一句:
“但有人在河对岸等过吧。”
何安挑眉:“等了又怎么样?值吗?”
任照没说话,只握着茶杯,小声说:
“我觉得值。”
一阵沉默后,陆行合上笔记本: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比它更快,而是——留下空间让人愿意‘等’。”
“Black Lodge是在制造满足。”
“我们要制造——思念。”
谁也没接这句话,但所有人都听进去了。
那晚的茶室,没有定下解决方案,也没有定下口号。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Free Cabin要打的仗,不是跟比谁的系统更高明。
是跟这个时代赌一把——还有没有人,愿意为真实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