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还在继续,言语像刺,正钉在空气里,一点点逼着人心发紧。
陆行一步步走进大厅,没有发火,也没有喝止。
只是站定,声音不高,却瞬间让周围人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到他身上。
“吵够了没有?”
他站在中央,目光扫过整个大厅。
运营组、实训组、心理组的同事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抱着平板刚准备进会议室——动作都停住了。
他没有看庄梦,也没有看何安,而是面向整个办公区,用最平稳的语气说:
“局势的确变了,我们不否认。”
“客户变了,行业在变,我们也可能会变。”
“但有些事,不会变。”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声音低而笃定:
“我们手里现在还有预约、还有客户在等服务。”
“在真正离开之前,我只希望你们能做到一件事——对得起自己手里的活。”
有人低头,有人握紧了笔。
“谁有想法,有疑问,门一直开着,排队谈,我会一个一个听。”
“但在那之前,别让外面打乱了你的心。”
“服务客人,做好调教。别让信不过Free Cabin的那一瞬间,也连你自己都信不过了。”
他说完这几句话,没有再多言。
声音刚落,空气沉了一秒。
然后是一片安静的回归——
有人重新坐下开始准备,有人拉开排期表,庄梦和何安对视一眼,先后沉默地散开。
没有谁被说服。
但也没人再说话了。
陆行没有给出答案。
但他指出了方向。
那天晚上,任照回家时快凌晨两点半。
他本来以为,陆行只是临时被拉去开会。
可一直等到三点,都没有人回来。
他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
任照愣了一下,直觉往卧室看了一眼——床边空的。
没有手机,没有衣服,没有人。
他坐起来,拿起手机,陆行的聊天框里仍是空白。
一条未读也没有。
他没有再犹豫,穿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Free Cabin在晨光里还是那副平整而沉静的样子,保洁刚把走廊拖过,门前还没有访客。
任照一路进到三楼,发现灯光已经亮起,有人影在动——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扇半掩着的办公室门。
陆行坐在里头。
桌上摊着三份资料,投影仪亮着,像一场没睡完的会议刚落。
他人没睡,却也没动,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头紧皱得像梦里还在运算什么。
空气里是一种熬过整夜后的冷静疲倦。
任照站在门口,没立刻喊他。
他看了陆行很久。
看他头发因为通宵有些乱,看他指节还搭在键盘边沿,看那张总是冷静、稳重的脸此刻像是硬生生撑着不倒的弓。
心疼来得很慢,却压得他整个人都发紧。
他轻轻推门进去,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谁。
走到陆行旁边,停了一下。
然后低声唤了句:
“陆老师。”
陆行没睁眼,但喉咙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声音从意识最底部捞起来。
过了两秒,他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又缓缓偏头,看见任照。
声音哑得不像话:“你怎么来了?”
任照低声说:“来找你回家。”
陆行没有答,只慢慢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像是要把那些堆积过夜的东西从眼底拧出去。
可他下一句话,却像是卡了太久、终于脱口的压抑。
“流失率上涨了13.7%。”
“截止今天早晨,谈离职的总人数是17个。”
“有四个主力导师都在递离职申请,我还不知道宋静凝那边有没有人动摇。”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做陈述。
“昨天晚上,我核了一下客户走掉的名单。如果温知远之后的这批真全转过去——我们的现金流撑不到两个月。”
“对了,今天早上还有一位VIP客户的助理发邮件来说,近期项目暂停。”
“不是拒绝合作,也不是申请退款——他们说‘暂缓’,你懂这意味着什么。”
任照没有插话,只站着听。
陆行嗓音低下去,像是终于讲到了最不愿讲的部分:
“Black Lodge这次不是出产品。”
“他们是拿着标准化的武器,来断我们命脉。”
“他们在替代我们的定位。”
“不是抢人,是重新定义赛道。”
屋里一片沉静。
晨光从百叶窗缝隙里落进来,打在陆行肩膀上,把他身影斜斜地拉长。
办公室里沉静到几乎能听见空调的低鸣。
任照靠着桌边坐下,看了陆行好一会儿,终于开口:
“那你打算变吗?”
这句话不重。
可落进深夜与疲惫中,却像是抽走了一根顶梁的钉子。
陆行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对面窗外那一排办公楼的反光,沉默了三四秒。
那几秒里,他是真的动摇了。
不是犹豫是否改变,而是忽然被问到了一个——“如果变了,会不会好一点”的假设。
但他终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能变。”
声音轻,却像钉子。
“如果不变,还有一线生机。”
“如果变了,就真是认输了。”
任照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累。
那不是埋怨的累,而是那种“你真倔得让人拿你没办法”的心疼和不舍。
他叹了口气,像是想转开这个沉重的话题。
于是开了个玩笑,语气轻轻的:
“要不我们也去体验一下Black Lodge那边的体验,看看到底有什么魔力。”
他看着陆行,半真半假地补了一句:
“……实在不行,我陪你去砸场子?”
陆行本来是没打算笑的。
但听到这句,嘴角还是轻轻动了一下。
那笑不大,却是真的。
可就在那笑意还没完全收回去的时候——
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五月某一天的午后,春城天气转暖。
Free Cabin门前风不大,阳光正好,但玻璃幕墙后的陆行,却早已坐进办公室。
今天他来得格外早。
不是因为忙,而是因为心里清楚——从现在开始,是另一种战法了。
他坐了一上午,只看了一个名字。
他掏出手机,拨出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起,背景很吵,锅铲碰铁锅的声音劈里啪啦,还能听到远处有个奶声奶气的小孩在嚷:
“爸爸——妈妈说鸡蛋碎啦!”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没变,嗓音低哑,带着油烟气:
“老陆?”
陆行没有寒暄,只说:
“你不是说,想找点事做。”
锅铲顿了一下。
那边静了半秒。
沈既明夹了支烟在嘴里,顺手关掉火,转过身,把厨房门轻轻带上。
他靠在门上,掀起窗帘看了眼夜色,声音低了些:
“怎么,圈里又出事了?”
陆行淡淡道:
“需要一个人,去体验个系统。”
“体验完,回来讲讲。”
“不需要卧底、不需要砸场,只要你带一双能看清东西的眼。”
那边静了几秒,然后沈既明轻轻笑了一声:
“行。”
“我正好想试试……自己是不是彻底废了。”
“你把地址发我。”
陆行“嗯”了一声。
他知道,这就够了。
挂断前,他像是顺口问了一句:
“要我演多深?”
陆行答:
“别演。”
“真感受。”
对面笑了一声,带着点久未触碰危险的瘾意:
“……好久没人让我真感受了。”
电话挂断。
阳光仍在。
而Free Cabin,已经悄悄动了一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