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Free Cabin恢复运转。
管理群三点准点亮起来,排班表更新,档期发布,后勤清点道具。
三点零三分,陆行出现在大厅。
这事已经够稀奇的了。
——他,迟到了。
虽然就三分钟,但对一个向来提前半小时就坐在办公室开系统自检的陆总监来说,简直相当于:
地震。
更要命的是——他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得可怕。
不是“没睡好”,是那种肌肉松懈、脖颈带红、眼神发虚但硬撑冷静的“操劳过度后遗症”。
何安坐在前台看着他走进来,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出来。
他不动声色,起身跟进陆行办公室,靠着门说: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陆总监今天居然……人间了。”
陆行头也没抬:“说完了?”
何安点头,笑:“说完了,那我提醒一下你,后勤那边在问,‘高级Sub考核流程’是不是照年前排的标准继续执行。”
陆行按了下眉心:“……按原计划。”
何安:“你要不多休息会儿?我看你今天眼神都快飘了。”
陆行看了他一眼,没回。
何安见状,转身就走,出门前淡淡丢下一句:
“真不知道是谁……昨晚不肯放过谁。”
转头,他又在后楼梯口逮住了任照。
任照正靠墙深呼吸,水喝一口就呛一口,脸上那点少年气全没了,像刚从地狱回来。
他今天穿得很乖,制服、马甲、扣子系得工整,头发也整洁。
但整个人,像是被熬了一整夜的茶——水色透光,但香气全没了。
连眼睛都没往人身上看,整个人像飘的。
何安装作路过,一边啜咖啡一边慢悠悠地问:
“哟,咱照照今天怎么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
任照抬眼看了他一眼,刚要说“我没事”,就被何安抬手打断。
他一边喝一边说:“别急着狡辩,我不是怀疑你,我是——确定。”
他顿了顿,嘴角一挑:
“行啊,照照。”
“你真是把我们陆老师……榨得一滴不剩。”
任照:“……”
何安:“还有,下次啊——放过彼此行吗?”
“别再让我看见两个工作狂一个腿软一个走神——恶心我可以,但别在上班时间恶心我。”
他说完就走,留下任照一个人靠着墙喘气,他脸红得像刚从桑拿房出来。
而对面玻璃窗里,陆行站在茶水间低头接水,动作慢得出奇。
水装到一半,他忽然抬头。
和任照隔窗对视一眼。
没人说话,但气氛又悄悄地燃了起来。
然后——两人默契地移开视线,各自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
只有何安,站在远处咬着吸管,眼神发亮,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他妈的狗男人,真有劲儿。”
他还没从“精神污染”里爬出来,转头就撞上了谢临川。
对方正从另一条走廊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一贯的温柔笑意。
“何哥。”他语调轻,“怎么站这儿一个人碎碎念?”
何安眼皮一跳,立刻往后一靠,手抱胸:“……我在消毒。”
谢临川一愣:“?”
何安瞪他:“刚刚才目睹了一对表面铁直骨子腻歪的狗男男在电梯门口传情达意,我需要点时间清理脑子。”
谢临川“哦”了一声,像真的听懂了。
然后语气很配合地低声问:
“你要不要……我帮你转移注意力?”
何安一顿,狐疑地眯起眼:“……你小子不会是趁火打劫吧?”
谢临川笑了,整个人带着“人畜无害又说得过去”的从容:
“没有啊。”
“我一向纯情的。”
“你不喜欢有目的的人,我记得。”
这话说得极轻,像真的只是顺口提起。
可何安盯了他几秒,忽然有点语塞。
谢临川看他没接话,微微一笑,补了一句:
“你放心,何哥。”
“我不会违规的。”
“我会藏得很好。”
说完他就走了,步伐不急不缓,整个人安静得像什么都没说过。
只留下何安一口吸管还咬在嘴里,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然后他抬手按了按额角,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
“……卧槽,这也不是省油的灯。”
……
凌晨快两点。
Free Cabin的人基本都走得差不多了,楼层灯光一盏盏熄掉,只剩少数几个空间还透着亮。
任照本来是下楼去找陆行,结果刚拐过中层通道,就远远看到会议室的门虚掩着,灯火通明。
那不是平常开培训小会的节奏,是管理组全员的架势。
他愣了一下。
正好李堇拿着一摞会议纪要从里头出来,脚步很快,肩膀上还搭着她平时开会才带的浅灰色毛衣。
任照喊了声:“堇姐。”
李堇回头,看见他,脚步顿了顿,还是走近了点。
“你怎么还没走?”她低声问。
任照指了指楼下:“来找陆老师,想问个排表,结果看见你们在开会……出了什么事?”
李堇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点轻微的犹豫。
任照本就细,一下察觉。
“不是例会吧?”
李堇沉默了一秒,压低声音说:
“……Black Lodge要进春城了。”
任照怔住。
她没看他反应,只接着说:“地址选在碧湖西侧,距我们直线不到三公里。”
“分公司,不是巡演。”
“听说,是……常驻。”
任照没出声,掌心却慢慢攥紧。
李堇抬头看了一眼会议室那扇门。
“陆老师今天听完,没表态。”
“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她说完这句,把会议纪要理了理,往手里塞紧。
“今天你别下去了,”她声音放得更低,“他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现在的状态。”
任照还想问什么,李堇已经朝楼梯口走去,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这不是行业扩张,是……战术对峙。”
“他们是冲我们来的。”
任照站在原地,背后是会议室亮着的白炽灯。
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那是陆行的过去。
现在,要堂而皇之地,杀回来。
……
会议室门合上,外头的走廊归于寂静。
灯光亮着,白得过分,映在桌面上每一份资料都纤毫毕现。
宋静凝翻着行业信息汇总,眉心压着,没开口。
何安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手指无声地敲着表面。
空气像凝住。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带着惯有的温温笑意,却每个字都藏着刀子:
“我其实挺想问一句——”
厉秋。
他将平板放下,笑着环视一圈:“我们今天开这个会的起因,是否该由陆总监解释一下?”
众人一静。
他又慢悠悠道:“毕竟咱们谁也没想到——Black Lodge的那位,能恢复得那么快,状态好得能来春城开分店。”
“如果我没记错……他之前状态崩溃得差点退圈。”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飞去沪市一趟,带他见了宋老师联系的心理咨询师,协助他复盘调教失控全过程……”
他目光落向对面:
“你说巧不巧,这一切,都发生在陆总监请假去办私事期间。”
宋静凝抬头,看了厉秋一眼,刚要开口。
但他已经继续说下去:“我当然不是怀疑个人情绪影响公事,但现在整个行业都在传,是Free Cabin的‘首席Dom’亲手把Black Lodge那个疯子送回牌桌上来的——”
他轻轻一笑:
“那我们现在面对的竞争,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找’?”
空气落针可闻。
何安眼神倏然一冷,刚想说话,却被陆行抬手拦住。
他缓缓将桌前的笔放下,声音不重,但清晰:
“如果你真的关心风控问题,建议你先查查Free Cabin是谁第一个把关迟推向前台做明星Sub的。”
“再查查是谁在他第一次失控前半年,一直在催他提速转型,冲上位。”
空气落针可闻。
厉秋脸色一变。
陆行没停,目光落在他身上,冷静而克制:
“我去沪市,是为了解旧案。”
“顺便给Free Cabin,清掉一点债。”
陆行这句话落下,全场一静。
厉秋笑意顿收,手指缓慢地敲着会议桌,一下接一下,像在压着什么。
半晌,他抬头,语气不疾不徐:
“你说得真轻松。”
“可这笔‘旧账’,到底算谁头上?”
他看着陆行,眼里带着久压的怒意和一丝轻蔑:
“你当年把关迟推上台,又在他状态最不稳的时候放手不管——出事之后,拍拍屁股走人。”
“现在倒好,你一句‘顺便清债’,就把他从废墟里拉出来送回战场。”
“不是我多心——”
他轻笑,语气却冷得彻骨:
“但他现在站起来,是来抢我们饭碗的。”
“你真的没想过,是你一手把Free Cabin今天这个麻烦带回来的吗?”
空气像卡住了一瞬。
何安坐直了,宋静凝手指在笔记上顿住,但都没开口。
陆行也没动,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目光落回厉秋身上:
“你想说,我造成了他,也造成了这场局面?”
“好。”
他嗓音沉静,一字一顿:
“那你要不要也算算,你当初是怎么劝他上的台?”
“是谁在他考核前半年反复给他压力,说他不拼上去就会被新人取代?”
“是谁在他状态不稳时,仍然安排他带公开展示、连续接服务单?”
厉秋脸色僵了,但还想回嘴:“那是他自己选择的——”
陆行直接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刀锋削过去:
“他确实选择了。”
“但你给他铺的,是一条没退路的路。”
全场一静。
陆行缓缓坐回椅子,手指交叠,目光压得很稳:
“我没为他辩解。”
“他失控,是事实。”
“但你们逼着他变商品,我信他能撑——这之间的区别,不是你能拿来当甩锅的借口。”
话落的一瞬间,空气像炸了一下。
厉秋脸色猛地沉下去,下一秒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水杯抖了一下,茶水溅出边缘。
“你他妈再说一遍?”
“你敢说这不是你自己失控、丧失判断?”
“你以为你那叫‘信任’?你那是眼睁睁看着他往火里跳!”
他指着陆行,声音抬高,整个人带着压了整年的火气和羞耻感:
“我的确是安排营销、安排曝光,我的确是推,但我问过你多少次——他的状态还能上吗?”
“是谁一句‘可以’、‘没问题’说得干脆利落?”
“是谁一直告诉大家他扛得住、他没问题——结果呢?”
他猛地一推椅子,站了起来,眼里带火,字字都像要砸过去:
“你不就是怕承认,最后出事的那天,是你没拦住!”
会议室一瞬间死寂。
所有人屏住呼吸,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
陆行没动。
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厉秋。
目光不激烈,却冷得像是掐着他呼吸的那种冷。
气压压得全场像要塌。
这时候,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够了。”
吴亮站了起来,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
“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两人脸上停了一拍:
“关迟是怎么崩的,不是今天才开始讨论的。”
“问题是——Black Lodge开到我们门口了。”
“他们会抢客户、抢渠道、抢市场。”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沉下去:
“我们再在这儿互掐,到时候几十号人都得卷铺盖走人。”
他看向陆行。
“老陆,你怎么定?”
所有人一齐看向陆行。
陆行没吭声,只是把笔轻轻搁在排期表上。
他开口,语气平稳:
“工作照常推进。”
“见招拆招。”
一锤定音。
会议散得慢。
人一拨拨地走,没人敢多说话,连平时最爱聊八卦的运营组也都悄悄关上了门。
茶水间灯是亮的,水壶哔哔响着煮水。
何安靠在门口,一边拆茶包,一边看着陆行从走廊那头过来。
“喂。”他招了下手。
陆行脚步没停,进门,接了杯水。
何安看着他,语气平平地问:
“你真不怕关迟回来抢人?”
陆行没急着回话。
他放下水杯,低头搅了两下,声音低稳:
“怕什么?”
他抬眼看向何安,语气平静,却一击即中:
“他抢得走的,说明我们本就留不住。”
“抢不走的,才配留下来。”
何安一愣,还没说话,陆行已经接着道:
“有竞争才有标准。”
“这个行业太久没有真正的对手了。”
他顿了顿,嗓音轻了些,却更锋利:
“不然大家不是埋头乱撞,就是靠关系吃烂钱。”
“现在挺好。终于要重新洗一遍了。”
说完他提起杯子离开,脚步不快,每一步却像落子。
茶水间归于寂静,只剩下热水壶轻轻哔哔响着,还有杯沿水汽升腾的气声。
何安站在原地没动,靠着门框,盯着那盏茶看了半天。
他抬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背影,低声笑了句:
“啧——疯子回来了,疯子要斗疯子了。”
他把茶端起来,吹了吹边缘,却没喝。
低头盯着杯底那点刚泡开的乌龙叶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希望别把照照吓跑了。”
说完,他叹了口气,把茶放回台面,像是在替谁先喝下这一杯变凉之前的苦味。